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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番外】温屿视角[番外]

作者:六月雨未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抱着新鲜的□□,枯败的花枝在指尖折断时发出细微的脆响,黎柏舟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钝器敲打着耳膜。


    烦。


    我垂着眼,目光落在黎柏舟那张黑白照片上。


    他定格的笑容温文尔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成功者的掌控感。


    七年了,这张脸,这段婚姻,像副为我量身定做的冰冷镣铐,商业联姻的本质是**的交换:温家濒临破产的船需要黎家的锚,而黎家需要我这张拿得出手的名片,时间一长就说不上恨了,只是早已习惯性的疏离与疲惫。


    搬出去独居是唯一争取到的喘息空间,这婚姻之于我,是精心维持的标本,美丽、空洞、没有心跳。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灵堂角落,那里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白衬衫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锁骨线条,水痕正蜿蜒向下。


    她似乎是浑然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黎柏舟的照片,眼神很空,像隔着看不见的雾,那雾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游离感。


    “黎秋白。”管家低声在我旁边提醒了一句,“先生收养的女儿,一直在外面住。”


    黎家的养女。


    这个身份解释了她与这场葬礼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血缘的缺失,让她在这场家族性的悲恸里,像个彻底的局外人。


    该换花了。


    我抱着□□走过去,换掉那些在哀伤氛围里迅速枯萎的花束,换好花,视线再次掠过她湿透的衬衫,鬼使神差地,我开了口:“要伞吗?”


    声音比我想象的更冷一些。


    她像是被惊醒,猛地抬头看向我。


    目光毫无遮拦地撞过来,初生牛犊般的直率和好奇,甚至有些露骨的探究,瞬间撞破了某种无形的隔膜。耳垂上珍珠冰凉的触感似乎更清晰了。


    我递出那把银色伞骨的伞,伞柄落入她手心。


    “我叫黎秋白。”她语速很快,目光依旧毫不避讳地锁在我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好名字,‘唯见江心秋月白’是吗?”我垂下眼,避开那过于直接的注视,那目光像带着温度,落在我皮肤上,竟有些微的灼烫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补充,“忘了我们是初次见面,我叫温屿,是你的嫂子。”


    “嫂子”两个字出口,像道无形的屏障重新竖立起来,她眼底那簇明亮的光,似乎被这两个字刺得闪烁了一下。


    雨势陡然变大,隔着缭绕的烟雾和攒动的人头,我下意识地再次看向她。


    她依旧站在那个角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白衬衫显得她更加单薄。


    视线相撞的瞬间,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泛起涟漪,而我,竟在那瞬间感到一丝狼狈,仿佛心底某个角落被那年轻而执着的目光照亮了。


    我移开目光,走向灵堂门口,在台阶前驻足。


    雨水裹挟着寒意砸在廊檐下,溅起细碎的水珠。灰暗的天色被水雾揉碎,视野模糊着,心底那份沉重的疲惫感,随着冰冷的雨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葬礼结束后坐我的车回去吧。”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容拒绝的直白。


    我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是哪辆车,便应了下来:“好,麻烦你了。”


    那辆黑色的宾利,我知道,是黎柏舟以前开过,后来丢给她的,坐进副驾驶,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苦橙味瞬间将我包围,黎柏舟惯用的味道,用来掩盖他身上永远散不尽的烟酒气,还有那些或浓或淡属于不同女人的香水味。


    胃里一阵翻涌。


    “系下安全带。”她说。


    她突然倾身过来,手臂越过我的胸口去拉安全带,动作带着一丝生涩的急切,发梢几乎擦过我的脸颊,后视镜里,她靠近我的那只耳朵,红得几乎透明,像颗熟透的浆果。


    那抹红色,猝不及防地烫了我一下。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是更沉重的疲惫。


    年轻真好,连慌乱都如此生机勃勃。


    “我自己来就好。”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距离,即便是同性,也太过僭越。


    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僵硬地道歉。


    “这种小事倒也不用道歉。”我系好安全带,调整了一下坐姿,努力忽略那恼人的苦橙味和刚才那瞬间的悸动,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雨刷器单调地刮擦着玻璃。


    “我记得你比你哥小些,今年几岁了?”我打破沉默,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扭曲的街景。


    “二十五。”她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二十五。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击了下。


    这个遥远的、带着灰尘气息的数字。


    “挺好。”我喃喃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车窗按钮。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过往,“我就是这个年纪嫁给你哥的,到现在迷迷糊糊地过着,都已经七年了啊。”


    也许是这密闭的空间,也许是窗外永无止境的雨,也许是身后那张年轻的面庞带来的无形的压力,一些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滑了出来:“当时应该是因为我家濒临破产,我父亲便想借助黎家让自己东山再起,而黎家看上了我。”


    十字路口的红灯漫长地亮着。我能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落在我的侧脸上。


    “你哥人挺好的,但是我们不合适,七年了也就凑合过。”目光扫过自己无名指上那圈浅淡的戒痕,像被时间烫伤的月牙,无声地昭示着这七年徒有其表的空壳。


    “你爱过他吗?”她的问题像一颗石子,骤然砸进我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


    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瞬间变得震耳欲聋。


    指尖在身下冰凉的真皮座椅上划过,那浓烈的苦橙味在沉默中发酵,几乎令人窒息。


    我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自我解嘲的意味:“黎小姐觉得,爱该是什么样子?”


    我把问题抛了回去,像在守护最后一道防线。


    “我没有谈过恋爱,不清楚。”她的回答坦率得近乎莽撞。


    我没有再接话。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但那苦橙的味道,像黎柏舟无处不在的幽灵,勒得我喘不过气。我猛地解开安全带,咔哒一声脆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那车载香薰的挡板用力拉上合拢。


    “这味道一闻我就想吐。”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狠意和厌恶。


    七年婚姻的冰冷、算计、虚与委蛇,仿佛都随着这动作倾泻而出。


    车子猛地顿了一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我的身体因惯性前倾,发梢扫过冰冷的仪表盘,残留的苦橙味被搅动起来。


    我扶住车顶把手,稳住身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紧绷着,带着压抑不解。


    我正用湿巾用力擦拭着无名指,那圈戒痕在反复摩擦下泛出红色,像新鲜的伤口,车窗外的雨声尖锐得像无数把刀子。


    “可能因为……”我停顿了一下,目光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望向外面灰暗混沌的世界,“你眼睛里面烧着团火,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往里扔点什么。”


    车停在梧桐树下,水珠从叶片滴落,砸在引擎盖上,像叹息。


    一只湿透的麻雀撞在上面,挣扎着。


    “要进来喝杯茶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住,而且我很久没有和人好好聊过天了。”邀请脱口而出。


    “改天吧,我哥走了,公司那边还有一箩筐的事等着我处理。”她委婉地拒绝了。


    意料之中,婚礼都未曾出席过的“妹妹”,初次见面就在葬礼后的雨夜里,彼此间横亘着黎柏舟冰冷的死亡和黎家盘根错节的利益。


    我踩着青苔走进庭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黎秋白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却固执地在黑暗中亮起,搅动着七年如一潭死水的心绪。


    沉重的疲惫感混杂着不该有的微弱的悸动压了下来。


    黎家的空气在黎柏舟死后就似乎凝固了,那些投向我的目光带着怜悯、算计、审视,仿佛我是件已经失去了原有价值的商品,正在等待新一轮的估价和处置。


    那天下午我坐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外文诗集摊在膝上,目光却穿透书页,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上,那片灰暗,像极了这七年婚姻的底色,也像极了我此刻的心境,阳光吝啬地筛下薄薄一层光,将我的侧脸分割在明暗交界处,疲惫感丝丝缕缕地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细微的脚步声靠近,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盈。我没有立刻回头,直到她的声音轻轻响起:“在看什么?”


    瞬间的失神被打断,温和沉静的伪装几乎是本能地重新披挂上身。


    我转过头,嘴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带着惯有的距离感:“没什么,发会儿呆而已。外面很冷吧?”


    视线自然地投向窗外,将刚才片刻的脆弱严严实实地藏回冰层之下。


    她在我对面的矮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我的书上。“这本书好看吗?”


    她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


    我低头,指尖拂过书页上那些如同密码般的字符:“嗯,像座被冰封的山,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知道路在哪里。”


    “既然读不懂,为什么不换一本?”她的问题带着年轻人的直率。


    我轻轻笑了笑,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自嘲:“有时候,迷路本身就是意义。” 我合上书,像关上通往内心迷宫的门,“而且,有些‘读不懂’,本身就是美的。”


    “美”这个字从我口中说出,连我自己都感到一丝荒诞。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我的手背上。那里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小片不太显眼的微红。


    “你的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看了眼,语气平淡:“哦,下午泡茶时水壶边缘有点烫,蹭了一下,没事。”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本不该引起任何波澜。


    “要不要擦点药?”她的声音却轻柔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我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她。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担忧。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算计的关心,像道微弱却固执的光,试图穿透厚重的冰层。


    “不用,真没事。”我收回视线,语气依旧淡然,但心中那道严防死守的界限,似乎因为这笨拙的关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松动。


    久违的暖意,沿着那点微红,悄然蔓延开来。


    那场连绵的冬雨终于应验了我对天气的判断。深夜,冷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透过窗户缝隙扎进来,这让她在夜里毫无预兆地烧了起来。


    我将她留在了家里。


    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走动,我偷看一眼,顿时便清醒了,是黎秋白,她极其认真的打量我,最后蹲下身,伸手碰了碰我的脸,我被惊得顿住了,不敢动,也不敢睁眼,也许当时我也谈恋那转瞬即逝的温度吧。


    谁知道呢。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本不该发生的事,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在少年人一次醉酒时被彻底捅破。


    我该如何回应?


    我不知道。


    我不想她哭,我根本不能做到对她的真心视而不见,但长久的时间足以消磨让我去爱人的能力,而她才二十五岁呐,我怎么可能让她此生最美的时间全都折腾在我身上,这对她来说不公平,对我也是。


    而最后,我等来了她的告别。


    她比我年轻,比我更有放下如今拥有的所有的勇气,黎家彻底成了没人管的烂摊子,黎先生更是因为秋白的不告而别气进了医院,有些表亲倒是对黎氏虎视眈眈,但无疑地是他们无论是比起黎柏舟还是秋白都可以说得上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安静地看向窗外,那是南城的方向。


    她奔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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