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这个该死的前任,我以为我会怒不可遏地扑上去捅他几刀,揪着他的衣领破口大骂,或者高高在上地摆出素不相识的态度,问阁下是谁,在他解释时漠不关心地拂开这个前夫,像拂开一粒尘埃。
毕竟储以微五十年前莫名其妙把我驱逐出上界,丢给一群从没见过的冥界中人,干脆利落得仿佛我们之间的感情全不作数,只是他一时兴起的过家家。
自称判官的女人带我躲到下界,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坐在我面前,花了三天介绍我的身世。
她说天地初生,孕有神冥二君,她作为冥君指引者,遭仙界众人暗算,迫不得已带我跃进通往异世界的裂缝,在那里把我生下来抚养长大到十八岁,回来继续我的使命。
她说我生来有弑仙的权柄,储以微和她当时恐不敌来势汹汹的众仙,况且我的命运远不止于此,只好先斩后奏,将我打晕带走。
她说鸣玉,妈妈很抱歉这些年没能陪在你身边。
漫长的故事讲述完,屋中昏暗,我坐在曾经是我最依赖的母亲对面,望着她泪光闪闪的双眸,喉咙被死死堵住。
铺天盖地的疲惫浇熄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汹涌浪潮,一下把我拍进海底。我求救无能,慢慢在所谓真相中窒息,周身骨头被压个粉碎,在尖锐穿心的痛苦里煎熬了不知多久,全部流出的眼泪汇集,拼尽全力凝成了一句话。
我哑声问:“来这个世界的十九年...我会经历什么...”
“...你全然知晓,对吗?”
她没有说话,侧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哈。哈哈哈哈!”
得到已知答案的我不住摇头,捂住脸摔倒在地,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世界全都疯了,扭曲成模糊的色块,灵魂融化成笑声全数飞出我的身体,在极致的悲痛下,我竟然浮现出诡异的、轻飘飘的快乐。
我依恋的母亲为了所谓冥君身份撞死我,把我丢进吃人的大宅院,旁观我苟延残喘了十九年;而我最爱的伴侣,面对可笑的命运选择松开了手,故作大度地放我登上未知的神座。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问过哪怕半句我的看法,仿佛我只是她们手心争夺的玩偶。
原来活了这么久,我从来都没能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过。
我逐渐失去力气,剧痛的肺腑碎裂,呼吸间咳出血沫。
最后的清醒中,我倒在判官怀里,她慌张地喂我吃续命丹,滚热的泪水砸在我脸上,还没温暖我青白的皮肤便滑进鬓边。
她颤抖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逼你了,鸣玉,你睁开眼看看我...
我终于死了。
作为金鸣玉。
.........
“久闻神君大名,今日相见,名不虚传啊。”金鸣玉烘干身上水汽,坐在木桌对面笑道。
储以微没有说话,久久凝望着她。
金鸣玉现在浑身上下充斥死亡气息,这意味着这五十年里,她的肉身已然泯灭。
她皮肤惨白,眼瞳灰沉,脸颊失去象征生命的血色,神色却客气自然,储以微设想过的情况一个都没有发生。
“你...”
你因何逝世?是刀尖无眼,还是颠沛流离?判官作为你的指引者,又是你的生身母亲,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诸多问题堆积在唇边,他一句也没能问出口。
金鸣玉疑惑问:“不知神君此番找我是为何事?”
她表情是天然的困惑,谈吐间性情大变,储以微摸不准缘由,不敢牵出儿女私情刺激她,只道:“战乱不休的五十年里,属于凡人的运行秩序在逐步补全,只需找出一统凡界的君王,就能终结动荡乱世。”
金鸣玉爽快应承:“好说,我明日启程,同时吩咐从属们留意。”
“我与你一起。”储以微听出她单打独斗的话外音,立即道。
雨后空气清新,简陋院中唯一明丽的桃花树此时光秃秃矗在窗前,金鸣玉推开窗指着它道:“我知道神君之意,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们那段情莫名开始又仓促终结,何必再狗尾续貂呢?”
储以微猛地抬头,见她坦坦荡荡,张皇起身,挥袖飞出灵力打在树上,椅脚刺啦的声音盖过一树桃花噼里啪啦绽放的声音:“凡人有白头偕老,修士有恩爱不移,如果可以让花长久盛放,又怎么会没有千日好的神仙眷侣?”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五十年自己永远地失去了什么东西,来不及细想,急于向金鸣玉证明:“我们起于两情相悦,我因为天道威压逼不得已松手,更何况纠缠的那十年——”
他声音陡然微弱下去,被爱人无情冷淡的眼眸刺伤,垂下眼睫,踌躇半晌才剖析出当年敏感的自卑:“我以为我在救你,没想到反而是推你进必死的境地...我怎么还敢抓着你不放?”
这五十年储以微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悔他自以为是,无知鲁莽地在柳府赶走黑白无常,硬生生把她痛苦的年岁又延长了十年,连累她险些直面众仙的杀意,神魂俱灭。
他既害怕又愧疚,极力弥补年少过错,扫清仙界障碍,才敢出现在她面前等待宣判。
良久,金鸣玉拍拍他肩膀,宽容道:“你那会也不知道我身份,已经很尽力了。”
她轻松揭过这道伤疤,仿佛她从没有因此受过伤害。
储以微霎时间如坠冰窟,紧紧抓着她要收回去的手,眼睛好似破碎满地的琉璃:“你不想打我吗?或者骂我?怎么都好鸣玉,你——”
金鸣玉打断他:“欸,金鸣玉是我凡间身份,五十年前死了,我现在是冥君,神君还是称我冥君罢。”
他停顿几息平缓情绪,含糊了中间的字眼问:“你五十年前,是怎么...的?”
“不大清楚了,可能是气死的?”金鸣玉歪头回忆:“判官把真相都告诉我了,然后我哈哈大笑,没笑几声就死了。”
她耸耸肩:“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我现在也感受不到感情了。”
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储以微瞪大眼盯着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在滚滚落泪:“什么意思?”
金鸣玉手指蘸取他的泪水,笑嘻嘻舔了一下:“你不知道吗?没有凡人的□□,死亡会吞噬我的七情六欲,只剩作为冥君的职责。”
死亡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的话恍如万箭穿心,储以微难以忍受地弓起背,喉咙溢出濒死的呜咽,双膝跌跪在爱人面前,青绿灵力紊乱暴走,抓着她的裙摆,断续道:“我不知道...对不起,鸣玉...我没想到...”
如果让他知道死亡会是这种境地,他当初绝对不会松手放她去当冥君。
-------第十三章-----------
作者有言:微微:鸣玉...
鸣玉:欸,stop,工作称职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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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