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阴湿道侣共分几步》 第1章 第一章 我穿越了,胎穿。 据府医说,他当时本来诊断出我胎死腹中,没想到睡一晚上又莫名其妙活了,虽说生出来是个病秧子女儿,但也比死了强。 对此我持怀疑态度。毕竟柳家六房姨娘加上当家主母,个顶个的笑面佛吃人鬼,簇拥在柳家主身边,只差阴森氛围,柳家就能完美出演鬼宅。 高宅大院里明争暗斗,我娘难产而死,我身体又差,柳家在我身上从来是随便抓点药吊命,只要不死,也没人搭理我活成什么样。头顶的天四四方方,我暗地拜府医为师,决心抓准时机就逃离这座死寂吃人的宅院。 但厄运比机遇更先找上了我。 主母膝下唯一的嫡女要被迫嫁给逼婚的老将军,听闻这老不死的床上疲软,就喜欢凌虐姬妾,动辄白布裹尸。她舍不得亲生囡囡,便要强压我替嫁。 是的,替嫁。 非常愚蠢的行为,我怀疑她和她老公的脑子可能在逼婚那晚就被老将军挖出来当下酒菜了,要不然怎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柳家嫡女名声在外,娇俏动人,我的脸常年寡素,营养不良气血不足,眼下淡青嘴唇惨白,走起路来有气无力脚步虚浮 我,替嫁? 那老蝇头是下面坏了又不是上面坏了,到时事发,柳家能好到哪里去? 真是病急乱投医。我挑起桌面的药材,放在阳光下观察枯叶脉络。不过,也算歪打正着。 我顺从进花轿,洞房花烛夜成功说服老不死的喝下我的药,至此,我的手上有了第一条人命。 我是以继室身份嫁入将军府,老蝇头的儿子高兴我痛下杀手,准我先回娘家探完亲再把我扭送官府。柳府没想到我真平安回来了,忙出来迎接。 艳阳高照,难得的好天气下我环顾四周,讥讽地发现她们脸上都没有恐惧,仿佛我还和以往十七年一样拿捏在她们手里。 饭桌上柳氏嫡女甜滋滋喊我姐姐,围着我讨喜头。 这么肮脏的柳府,居然养出了这么天真无邪的花朵。 两个时辰后,我踩在柳家主的头上心想,厌烦她柔弱的哭泣,举起了砍骨刀。 卖刀的果然没骗我,斩骨利落,柳家主血溅三尺,顷刻无头尸一具。府医站在门口,抚着胡须对我满意点头,走上前欣慰:“我果然没白教你。” 他的妻子死于柳家主手下,蛰伏多年只为报仇,我早就知道,对他回以微笑,目睹这位敬爱的老师口吐白沫倒在我脚下。 “你、你身体里还有、我下的毒...”他枯瘦的鸡爪子指着我,我不爽皱眉,手起刀落,衣裙下摆湿坠滴血,脸上干涸的血迹又湿润。 太阳太大了,我有些睁不开眼,恹恹反问:“那咋了?” 回答我的只有柳小姐不成调的尖叫。府医的头咕噜噜滚地上,我一脚压住,手臂酸痛,点了守在门口的亲兵过来:“剩下一个我砍不动了,你砍吧。” 老蝇头尚未发丧,他儿子点了一队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来给我撑场面,估计也没想到我忽然发难杀了柳家主。亲兵面露犹豫,我叹口气,心知杀人这活还是得自己来,撇撇嘴,再度拖刀走向被塞住嘴的柳主母。 第三个人头。 这下柳小姐彻底发不出声了,冷汗如雨,面如金纸,我惊奇她硬是没昏过去,走到她面前坐下:“妹妹叫不动了?” 她从小读书识字,娇嫩花瓣的外表下是文人风骨,此时也不求我,奇迹地生出一股锐气:“你要杀就杀。”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好笑:“难道我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方才连剁三人,我双臂酸痛抬不起来,看看日头还早,见她满目仇恨,耸耸肩:“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该死的都被我简单粗暴杀了个一干二净,我毫无顾忌,搅碎柳府平静水面下暗涌血潮,全数泼她面前:府医妻子亡故后怀恨在心,为柳主母效力,本来已经打掉我,见我不死心生一计,害死了金姨娘,从小接近我,教我医术,给我下毒,想把我驯成杀人的狗。 三个月前他发现我无心复仇,便借逼婚撺掇柳氏夫妇拿我替嫁,同时扮红脸来许诺保我不死。我假意答应,与他里应外合,在回门当天毒倒所有人,好一报亡妻之仇。 时间缝补了这个计划所有的漏洞,没人怀疑他的忠心,就像他也想不到我会直白扯碎所有后路,只为了和她们同归于尽。 故事漫长,讲完暮色四合,亲兵前来催促我回将军府。柳小姐流干了泪,双目空洞,爹娘无头尸堆在眼前,她沙哑嗓音问:“你之后要躲去哪?” 躲?为什么要躲? 穿越到这个世界成日提心吊胆,我甚至险些忘了在原本世界,我的年纪才是个初入社会的毕业生。 事已至此,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大局落定,我懒得顾什么姿仪,塌肩缩背,手脚僵冷,稀薄的太阳根本压不住我骨头里蔓延的死气,身边的亲兵最先看出来,上前扶我。 我拼着最后力气推开他,摔倒在地,声声心跳几欲撞出胸口,口鼻蔓延开血腥,两眼直逼苍天。 青天高阔,可惜窄窄方方,连飞过的人也只是昙花一现...等等? 天上?人? 刚刚见的大大超出认知,哪怕府医下在我身体里的剧毒发作,我也撑着最后一点气问亲兵:“...方才天上飞过去的是什么?” 眼前有人要死,谁有空抬头看天,没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没来由滋生一股气愤,硬是扛着我又坐起来,命人搭梯子,要亲自爬到墙上看。 七窍流血我也懒得管,拖着迅速衰退的五脏六腑一阶三喘地攀登竹梯,还剩多半再难往上,眼前阵阵发黑,大口呼吸也喘不上气,嘴里不要钱地吐血,狼狈地挂在梯子上,死死盯着墙头,心恨这墙修得可真高。 高到我花了十九年,至死也没能爬出去。 我抓梯的手坚持了几分钟,终究不敌阴烈毒性,不甘地任由青绿的梯身擦过手心,眼前天旋地转,身体往后坠去。 死前的回马灯没有如我所想在眼前流转,反而是一张惊天动地、从没见过的大帅脸占据了我全部视野。 即使意识不是很清醒,我也狠狠为自己隐藏的好色属性震惊了一把:死前肖想大帅哥,我这是多馋男人啊? 方才的不甘心和这一比完全小儿科,我愣愣等眼前幻象消失。可等了又等,等到我估计死透了,身体都诡异地温热起来也没得个清净,只好手动揉揉眼。 再抬头。 还在? 再揉眼,再抬头。 还在?! 我还要继续揉,手被人制住:“你手上不干净,弄进眼睛恐会失明。” 幻象还会说话? 身体仿佛蓄满无限力气,我使劲给了面前的脸一巴掌,企图把这乱我走马灯的玩意速速拍散。 十分响亮的一巴掌,声音贯穿我耳朵,没成功打散大帅脸,先把我自己瞬间打清醒了,抓握双手,又摸了摸尖尖的脸。 我没死?我没死! 不仅没死,我原本剧痛的内脏也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肚子里,七窍不流血了,被打偏头的大帅脸浮起浅浅红痕。 这会所有歉疚疑惑都往后排,我正要掰过这张神仙面好好钻研,眼前忽然一黑,登时没了意识。 ........... 储以微奉师命下山,为了寻命定姻缘。 他修为卡住,师尊指点他是命中一劫未过,让他下山寻契机。凡间热闹,以青云门首席弟子的身份,他走到任何地方都通行无阻。 但姻缘迟迟没有出现,他寻了两年,期间也想过这位未来道侣会是怎么样的人。倘若按凡俗理论,她应该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倘若按他个人脾性,她有可能活泼灵动,生机勃勃。 毕竟他修生道,本命与生机盎然的万物契合,何况师尊也说他脾气沉闷,需要一个活泼的阴阳互补。 他照着这个标准又找了半年,始终没有线索。 白日御剑飞天,储以微刻意降低高度,寻找有可能的人物。万张人脸在他眼前飞掠,没有引起分毫触动,他意兴阑珊,正要打道回府,速度放慢,一处四合院里满地血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穿戴甲胄的府兵围堵四合院,三具无头尸体横倒,一位身形瘦弱的女子仰面倒在血泊里,七窍流血,瞳孔溃散,手却死死抓着锋利的砍骨刀。 她就要死了。储以微第一眼就看出了她身体里如风中烛火般的豆大生机,没有停留。这个人肯定不是他要寻找的人。 修仙者不得擅自插手凡人因果,他一路见过不少人死亡,从不多加干预,但越往远处飞,那位女子的生机在他眼前反复浮现,不同于健康的人,她的生命趋近于死亡的灰色,等再过两刻钟,就会彻底步入沉寂的乌黑。 师尊说万物需怜,他怎么能漠然略过一条将死的生命一走了之? 储以微心中焦躁,当即掉头疾飞,越接近越看得清女子动作,责怪她将死之际还不好好休息,冒冒失登梯,身体里的生机被这番举动折腾得肉眼可见愈发微弱。 他看出她已无力再续,无限加快速度,紧赶慢赶,担心接不住她。她命如琉璃,只需这一摔就再无拼好的可能,流得满身都是血,初秋的天穿着单薄,完全就是上赶等死的前兆。 再快点,再快点! 风声猎猎,储以微怨自己方才不早点回头,端着仙人做派高高在上,还要可笑地为自己找个借口才肯折返。 他目视千里,女子逐渐失去力气的脊背在他眼中分毫毕现,他眼睁睁看她断线风筝般坠落,爆发出惊人的冲击力! 生死急速之下,他已经能看到熟悉的黑白无常要向即将归服的魂灵伸手。 她是我的! 那一瞬间他调动全身灵力,整院人都被外溢灵气冲晕,电光火石间险险荡开黑白无常的手,抢先一步接住了她,不敢迟疑,赶紧用本命灵力化作法莲,层层包裹她的生机,把她完完全全笼罩在自己怀里,不允许任何死亡侵袭。 白无常还要伸手,他催动法相,瞳孔转翠,以冥语冷斥:“回去!” 怀里的躯体骨瘦如柴,储以微低头见她还在七窍流血,加大灵力输送,庆幸自己修的是生道,足以瞒骗无常的眼睛,让他们只能视死物的双目迷茫四望,最后无功而返。 方才命悬一线下储以微甚至不敢呼吸,等死亡的阴霾完全消散才劫后余生般松口气,心脏罕见地咚咚直跳,迟迟看清怀中人的表情。 她瞪大眼瞧他,满脸不可置信,手不住揉眼。凡间女子在乎美誉,他不好直白说她手脏,忍了两次,第三次时上手制止:“你手上不干净,弄进眼睛恐会失明。” 面前人翻脸恼了,呼地给了他一耳光,没多少力气,但他本能顺力偏头,免得她手腕疼。 满鼻甜腥血味,和话本里女子的芬芳截然不同,储以微从来众星拱月,这番不明不白挨一巴掌,很快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怀中人就先握了握双手,似乎震惊刚刚发如此大脾气。 她脸上都是血,储以微看不出她神色,正要开口宽慰,却见她抬手要摸他的脸。 青白的小指沐浴最后一抹余晖,映在他眼瞳中,与鲜红的红线形成强烈反差,压过满地血泊,蜿蜒漂浮,他面色怔愣,一寸一寸低头,在自己的尾指上找到了姻缘的终点。 他苦苦找寻了两年半的命定姻缘,此刻,就在他的怀中。 ---------第一章-------- 作者有言:哈哈,开新文啦! 不必担心,咱们鸣玉后面不会只有这么菜鸡的,毕竟可是一格电就能砍翻柳府的狠人啊(亲妈感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我穿越了。我杀人了。我没死。 这是我睁开眼想起的三件事。 至于旁边英俊的大帅哥说自己是上界青云门首席弟子什么的,都不重要啦哈哈... 才怪啊!我双目圆瞪,扶额打住:“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世界分上下界,上界修仙,下界凡俗?” 对面人点点头,我深吸气,试探性问他:“这是你们耍把戏的哪套说法?还怪新颖的。” 这个名叫储以微的大帅哥扬手生花长树,眼瞅松树枝干顶穿屋梁,我赶紧叫停:“好了好了,我信了。” 他一翻手,不仅花树没了,我眼里的光也没了。 这算什么? 我挣扎了十九年,以为自己穿的是古代大封建宅斗剧本,好不容易操条烂命杀穿宅院,现在突然有个人站在故事的终点,轻描淡写地推翻了我先前立足的一切,宣布这其实是个修仙游戏? 根本没人和我说过啊! 我心下五味陈杂,喉咙酸苦,面上还得仰起淡定的微笑,装感恩:“仙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惟愿来世做牛做马,侍奉左右。” 我的身体不知道被他治好了还是怎样,不复昏迷前的疲累,精神上却前所未有地低迷,祈祷面前这人赶紧出去一时片刻,好让我找准时机了结自己。 在大宅院熬的十九年太痛苦了,磨灭了我所有活气良善,已然于此间搅弄满手血腥,无路可退,只希望一头栽进死亡的长眠中,永远不要醒来。 可惜世事不如人意,储道长十分有十万分的慈悲心肠,拒绝了我的场面话,反而说:“你胎中带毒,无人医治,再加上长期服毒,生命接近极限,仙药对你来说虚不受补,我们需要留在下界,用凡药疗养过渡。” “仙长救我已是大恩,我怎么能再麻烦仙长?”我打马虎眼:“后面的我自己想办法就可以了。” 道长虽长了张帅脸,但大抵脑子不好使,没听出我婉拒之意,直接道:“不麻烦,我都准备好了。” 啊?都准备好了? 我自己也是半个医师,当然知道所需药中不乏稀有药材,哪怕柳府也弄不到,他什么来路,难道王公贵族也修仙? 我思绪起伏,问:“敢问仙长,我昏迷了多久?” “半日。”储以微把我手中茶杯接走,“如今辰时。” 我问一句他说一句,寡言内敛,与我曾经想象过的修无情道的木头剑修别无二致,我只好再问:“我们如今在何处?” 柳府被我杀穿,肯定没有容我安身的地方,观四周富丽堂皇,不知是不是这人凡间府邸。 “楚国六皇子府。”储以微道,补充:“此人为我旁支师弟。” 他说完后我们之间尴尬地沉默下来,半晌我受不了他眼一眨不眨的凝视,开口:“仙长,有吃的吗?” 储以微这才活泛过来,起身:“我去拿。” 我不着痕迹扫过墙上悬挂的宝剑,期盼目送他离去,估摸他走远后飞快下床。 不知那木头神仙在床上设了什么,刚一下床,我原本有温度的身体开始迅速衰败,感觉不用我寻剑自裁,再走三分钟就能暴毙当场。 保险起见,我拖着逐渐僵麻的双腿走到剑前,两眼阵阵发黑,手搭上剑柄,身体无力贴墙坐下。好在此举把剑也扯出鞘,剑身光亮,照我颓败脸颊。 上辈子孤苦伶仃就算了,这辈子还病痛缠身,说好的穿越奇遇定律,在我身上怎么半点没实现? ...不对,还是实现了的。 善良帅气的木头神仙,也算是我生命最后的奇遇了。 冷铁贴喉,我想起储以微卓绝风姿,苦中作乐地勾了勾唇,闭上眼,手下用力。 “松手!” 话音未落,我手腕一麻,长剑咣当落地,脖子只划出浅浅血痕。莫大的遗憾淹没我,我不肯抬头,眼见剑身映照储以微走近的身影,摆出哀莫大于心死的凄惨。 储以微半跪在我身边,似乎要扶我起来,虽说我现在四肢无力,但抗拒的动作还能勉强做出,只等他一伸手就装白眼狼骂他。 不料他手指微动,一股神奇的力量把我凭空托起,直接悬浮着送回了床榻。眼睛看修仙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一动不敢动,满脑子牛顿一二三定律,直到他指尖飘出绿色仙力,如云如雾覆盖脖颈伤口,我才回过神,立马伸手去揭。 摸不到,根本摸不到。 我反抗无果,怒目而视:“用不着你烂好心。” 储以微看了我片刻,隔空点点我心口:“你没有生气。” 修长手指一转,凌凌宝剑入手,他手心微合,精铁粉碎成灰:“为什么自戕?” “我手中三条人命,心里愧疚不安,只求以命相...”我捂脸痛哭。 储以微直白道:“假话。” 我才不上当,继续哭:“连梦中都是他们围着索命,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我一介弱女子...” “你昏迷中无梦。”储以微不为所动。 窗外起了秋风,他横去一眼,红木窗自动关上,这下满室寂静,无声的怒意昭昭,我知道他不依不饶,抹掉挤出来的眼泪,摊牌不装了:“不想活了。” 他不依不饶:“为什么不想活?” “没意思。” 他不说话了。 因为这是真话。潦草的真话。 眼见找死无望,我目光移到他拿进来的午膳上:“我能吃吗?” 储以微可能没想到我上一秒还心如死灰,下一秒就要吃饭,迟疑几息,让餐案飞过来,生疏地夹起一块肉,喂到我嘴边。 我看看他:“我自己可以。” 善良的储仙长不做声,肉香诱人,我饥肠辘辘,不打算走饿死这条路,从善如流地张嘴。 ......... 她晕倒了。储以微跪在血泊里心想。刚刚那一巴掌耗尽了她的精力。 黄昏时分日夜交界,正是容易神魂不定的时辰,他不敢多停留,召剑要走,院中一个女子呜地转醒,虚弱地叫住他:“你是谁?...她是凶犯,你要带她去哪!” 他当然知道她是凶犯。满地血腥,三条业果直指他的未来道侣,这有什么可惊奇的。 世上谁不杀生?若细论罪业,哪怕幼童脚底也有蝼蚁性命。 那三人生死只是借由她的手了断,就算没有她,也有别人收割她们的命。 储以微上剑飞走,疾速赶到一个旁支师弟府中,持牌落脚到一处院落,赶忙把人放床榻上,源源不断输送灵力。 清洁术洗净她身上血垢,他得以初见自己未来道侣的真容。 不是大奸大恶之相,但面相早夭,常年缠绵病榻,此世凄苦。储以微冷眼望天,食指积聚灵力,演算命数,未来道侣前十九年种种掠过眼帘,短短几瞬,艳阳万里的窗外顷刻电闪雷鸣。 强行逆天改命的警兆惊动六皇子,他匆匆回府,得知大师兄半个时辰前入府,大步流星走到积翠院,隔门为储以微护法。 无上道法转旋,足以掠夺半个青云宗灵气的法阵借血点在榻上人右耳上,轻微若春雨润物,顷刻引来雷霆重击,被层层阵法削弱,等到了云纱绣银帷帐旁,只剩下一缕吹不动发丝的水汽。 苍白的皮肤眨眼吸收完血滴,豆大红珠化作红痣,原本病弱面相凭空生出泱泱生机,滋养枯涸命线,榻上人眉眼舒缓,肉眼可见气色好转。 万事落定,天道不甘消散,拨云见月,群星耀耀。 六皇子进院,见大师兄正好出来,上前担忧:“师兄可有受伤?改命危机重重,师兄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我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地方?” 储以微把来龙去脉几句话讲清楚,又要回身守在那女子床边。 贯日从容不迫的大师兄对屋里的人这般难舍难分,六皇子暗地大呼诡异,也不好多问,执礼退下。 未来道侣身体亏空太多,即便有储以微的灵力温养,还是等了半日才苏醒。她连最基本的上下界都不知道,他从头说与她,观她难掩震惊,从来平稳无波的心中漾开一丝笑意。 她说自己叫金鸣玉,杀了四个人,客客气气地谢他。先前的柳府把她养得太差,整个人警惕又小心,打着弯不肯再接受他的帮忙。 夫妻本为一体,他希望她能尽情驱使自己,但现在她身体太差,不是说此事的好时机,他只好先回答她的其他问题。 没多久金鸣玉不说话了,窝在储以微的法莲里,有点手足无措,脸上因此升起薄红。 找了几年的未来道侣,储以微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听她问有吃的没才回神,羞赧地摸摸鼻子,赶紧去给她拿吃的。 后厨不远,但储以微担心她突发恶疾,手心幻化出法莲,时刻观察莲中小人状态。 其实以金鸣玉的身体,她不该下莲。 他转身要回去,又顾忌自己看守太严,冒犯人家,暂时驻足观察她要做什么。 竟然是去拿剑。 储以微大惊,身影疾奔无形,眨眼闯进卧房,大喝:“松手!” 该死的铁剑沾了她的血,他恨不得当场折断,还没伸手,便见她低头畏缩。 金鸣玉此前人生中根本没有寻死的念头,始终坚韧不拔地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柳府中,储以微不明白她为什么好不容易摆脱囚笼,却要自戕。 天大的困惑气愤见着她抗拒的动作都化作无可奈何,他说不出重话,反手碾碎铁剑,希望她能如实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未来道侣是个演技很好的人,说哭就哭,声声悲切。 储以微垂眼,直接了当拆穿她的谎言,即使知道虚假,还是无法忽略她眼眶中的泪水。窗外起风了,她身体虚弱,邪风入体容易引发风寒,他施法关窗,回头听她破罐子破摔坦白。 她说没意思。 更可恨的是,这是真话。 坦白完金鸣玉好像打破了什么约束,示意桌上餐食:“我能吃吗?” 储以微担心她寻机发难,又想不出她在他眼下还能倒腾什么幺蛾子,索性亲手喂食。她和命线展示的一样富有耐心,从不为难自己,对于这次失败并不气馁,正因如此,他才更放心不下。 他预料不到她下一次发难会在什么时候,对于这条有耐心的蛇来说,整个人生都可以作为等待时机的一部分。 金鸣玉的行为处事与储以微修习之道完全背道而驰,等她睡下,他望着她脸上泪痕,收手闭合法莲,良久叹息一声。 她年纪尚幼,行事如此偏激皆是旁人误导。他作为这段关系的年长者,应该多给予关切耐心,引导她走上正确的归途。 ---------第二章--------- 作者有言:鸣玉:死不了就爬起来拍拍屁股,大大咧咧地干饭。 微微:道侣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我好像被监禁了。 十五天后,我回身直面走哪跟哪的储以微,语气不耐:“我只是到花庭走走,你就不能去干点自己的事?” 面目可憎的仙长摇头:“我留凡间,就是为你。” 那你可以回上界啊。我翻个白眼,懒得装先前假惺惺的感恩戴德,第无数次抱怨:“如果不是你,我早死了。” 旁边牡丹娇艳,他见我目光停顿,凌空切下花茎,递到我面前:“魏紫。” 魏你个大头鬼! 我挑刺:“你折了它,它很快就枯萎了。” “花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拱门传来一道装模做样的吟诗,自称自己是当朝六皇子的年轻男子手摇折扇走来,调侃我:“金姑娘,你着相了。” 储以微不懂但试图哄我:“我已施法,保它百日不枯。” 这两男的怎么这么烦啊? 我被他俩夹中间一人一句,拳头硬了,扭头就走。 储以微跟上我,并不干扰我去向,无论我藏到哪儿都甩不掉他如影随形的目光。脖颈上莲玉温热,我死活拽不掉,火气蹭蹭直冒。 这块玉自从我寻死失败的三天后醒来就莫名其妙出现,储以微说这是上古药玉,方便温养我的身体,我当时简直目瞪口呆,想不通这木头神仙怎么突然抛弃了所有礼节,问都不问我就给我戴上了块根本摔不碎剪不断的玩意。 他的善良呢?他的道德呢?我记得我打算割的是自己脖子,不是他的吧? 我们才认识半个月不到,我苦思冥想不明白储以微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救我,半夜郁闷堵心,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外间的储以微执烛灯走近床边,善解人意地问:“是哪里不开心吗?” 这种睁眼瞎的鬼话都有脸问出口,我当即坐起朝他扔了一枕头。 我看起来有什么时候是开心的吗? 木头神仙这种外号压根不适合他,我决定蛐蛐他为死脑筋的圣父。 实力大于一切,我有本事杀穿柳府,暂时没本事杀穿圣父,只能任他摆布,一碗碗苦药进胃,伟大的中医文化在我身体里发扬光大,眼见手脚一日胜过一日有力气,我真恨自己初见时没有一大嘴巴子打烂他的脑袋。 苟且于世,浑浑噩噩,活着和去死有什么区别? 怎么储以微这傻脑瓜就是不懂呢? 成日被拘在庭院,他可能怕我无聊,找了好几个侍女陪我玩游戏打发时间。他身为外男,不适合再明晃晃站边上,躲在角落隐蔽气息。 有个侍女提出教我翻花绳,我坐直身,示意她示范。这个世界的翻花绳和现代没更新多少花样,看见和故乡相似的事物,我难免软化情绪,边翻过来边与她们聊天。 侍女们听我说杀了四个人,笑容里都是恐惧,我无意为难,摆摆手让她们退下,跑回被窝里睡觉。 第二日没有侍女了,居然换成储以微站在庭院中央,带有薄茧的十指勾绳鲜艳,日光下琅琅面容晕开桃花色泽,见我发怔,微偏头干咳一声:“我昨夜学会了翻花绳,今天陪你玩。” 心跳喧天下,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走下台阶,研究世纪难题般盯着他瞧。 好半晌,我笑出声,伸手翻最基本的花样,嘟囔道:“木头神仙。” 他手指不听指挥,手忙脚乱,罕见地展现自己的短板,耳朵和脸分不清哪个更红,没听清我说什么,抬眼看我,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可不打算讲第二遍,抬手示意:“这么简单都不会,学术不精啊,储仙长。” 他顿时更加羞敛了。 ........ 金鸣玉很排斥和他待在一块。储以微心细如发,面对未来道侣的厌恶,难免气馁。 师弟说凡间女子如娇贵牡丹,需要悉心供养,不是吃饭喝水就能随便养好的。他是师门里最受欢迎的男弟子,储以微好学求教,听他倾囊相授,暗暗记下。 第一点,要赠定情信物。 外面的玉石成色品相虽上乘,但在修仙界只是块无用石头,储以微觉得对比那些美丽精致的雕品,或许金鸣玉更喜欢便携趁手的武器。 他趁她睡觉时跑去亲自锻打了一柄短匕,思及她寻死倾向,又另刻了一朵莲玉,第二天揣了整天也没有勇气送出手,谨慎地探她口风:“你喜欢玉吗?” “不喜欢。”金鸣玉怏怏道:“我喜欢去死。” 她不喜欢他的跟随,他也不喜欢她总说死,这么想想双方扯平,他连夜改造莲玉功能,悄悄系在了她脖颈上。 这朵莲玉滴了他的心头血,不仅可以为她挡下致命一击,日常还能时刻探查她的大致心绪,虽然只有模糊的开心悲伤之类的,但足以让他更好养护她。 莲玉传递的情绪总是一片死寂,储以微跑去继续抖搂师弟,想寻出讨她欢心的法子。 第二点,要及时纾解她的烦闷。 储以微自认这点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她们整天待在一块,加上莲玉,他绝对能第一时间察觉她的难处。 不想喝药,不想吃饭,不想晒太阳,不想起床,不想活着...这个不行。 储以微从小拜师修炼,得空回到家族也是处理家族事务,不会什么细腻的哄人技能,参考给门中年幼弟子们授课时的哄小孩经验,夜半听未来道侣睡不着,他立马下床,顾不上披衣,秉灯凑近看她脸色,见她没有身体上的不舒服才松口气,坐在黄梨木脚踏上,柔声问:“是哪里不开心吗?” 被砸了一枕头。 这算高兴了吗? 她倒进榻里,锦被盖脸,储以微看不到她表情,但感受莲玉中的生气褪去,勉强放下了心。 第三点,陪她开心,逗她高兴。 这点很难。 储以微回顾她过往的十九年也没找出多少她愉悦的瞬间,摸不清她的喜好,加上病中人总恹恹,能让她多吃几口饭都算天赐了。 凡间女子喜欢赏花,金鸣玉以前院中侍弄了许多花花草草,储以微把庭院里各处摆了珍稀花草,陪她一株一株赏玩过去。 莲玉没有动静。 储以微正失落,发现她站在一盆花前不动,赶紧上前为她摘下,期盼地望她:“魏紫。” 他不懂欣赏这些,却希望能和她有共同爱好,好引她多说几句话。 许是踩到她的尾巴,她怒气冲冲走了,不管他跟在后头说什么也不应。 送花失败了,储以微猜测她不想看见自己,问师弟借了数十个侍女陪她,躲在树上,看她被簇拥在中央。 有个侍女拿出一根打结的绳子,十指绕一绕,绕出了个奇怪花样,不是卦不是画,他正看不懂,金鸣玉垂眸看了一眼,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伸手把它绕到了自己手上。 她在开心。 仿佛初生朝阳照在薄粉的荷花瓣上,微风习习,犹带晨露。 那一刻,储以微看到自己守候的花缓缓绽开,莲玉微弱的欢愉传来,感染他不由也微笑起来。 那些侍女叫这个把戏为翻花绳,储以微坐树枝上,一腿盘曲一腿悬落,幻化出相同的绳子,不住抬头,模仿她们的手势,擅长握剑的手死活翻不过去,不知怎么倒腾的,半道全缠在了一块,解也解不开,只好打散幻绳,正要重来,见下方不知何时没了声响。 侍女们全在恐惧,有几个躲在领头的身后,站在金鸣玉对面,很快又强撑笑容,坐回去陪她继续玩。 她也笑着,问:“还玩翻花绳?” 又是这样。明明难过,为什么还要笑? 储以微皱眉,正要下树,见她伸手去绕绳,手指碰到了侍女们的手,勾绳的人尖叫一声,长绳飘落在地,这个侍女也跪下求饶。 金鸣玉摆摆手放她们走了,储以微走向她,想开口说话,她转身跑了,躲进被窝不让人瞧。 她不肯展露半点脆弱,他心知说再多都是无用,默不作声陪伴在床边,等她睡着了前去找退下的侍女。 没有人会不害怕生死,储以微理解,但无法不去迁怒这些惹她伤心的人。他让人退下,不愿意再松手放旁人伤害她,找人反复学习翻花绳,第二天站在庭院中央,手里攥着明蓝花绳,深吸气,努力让自己表现淡定。 金鸣玉醒了。她出来了。 她看见他了。 储以微看着她疑惑的神情,依照练习了整夜的记忆,勾指缠绕,弯指交叉,十根指头撑开,用力得指尖发白,眼下飞红:“我昨夜学会了翻花绳,今天和你玩。” 她没有吭声。 是他翻错了? 储以微不着痕迹瞄花绳,确定无误后犹豫看金鸣玉的眼睛。 昨天教他的女师说男子少有玩这个的,师弟也说这样削弱男子气概,反而会让人嫌弃。他从没和女子亲密相处过,门中女弟子个顶个豪爽,凡尘女子大多贤淑,少女活泼,他也无意接近,从没费心思在这上面。 姻缘里总要有一人稳重一人灵动方可互补,储以微原本不担心,但金鸣玉不是开朗脾性,既然如此,那他就要担起活跃夫妻气氛的责任。 面对天劫也没有现在忐忑,储以微心里苦笑,失落这次还是没能逗她欢心,沮丧垂眼,刚要收回撑绳的手,没料到她忽然走下台阶,轻笑一声,伸手来翻绳。 她比昨天还要开心,两手翻出了个花样,递给他,往日郁郁眉眼扫净阴霾,深棕眼眸含笑望他。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自己有好脸色,储以微微微瞪大眼,激动得想把她举起来转,赶紧抿唇认真拆招。 明明练了许久的手法这会却生疏起来,他有些焦急,担心她不耐烦,听她小声喃喃“木头神仙”,抬眼看她,见没有负面情绪,假装没听到,“嗯”了一声询问。 她把手抬高了些许,将他一军:“这么简单都不会,学术不精啊,储仙长。” 储以微耳尖似火烧,眨眨眼,想跟她说自己其实学了很久,这次只是意外,转念一想这次不熟,下次便有好借口诱她主动同自己接触,于是维持面上绯红,没有吱声。 -----------第三章--------- 作者有言:微微:白切黑。 鸣玉:他好单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储以微愿意陪我玩翻花绳,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凡间男子多自傲,且不提君子远庖厨,连帮女人说几句公道话都要被骂妇人心性,哪怕放在我穿越前的那个时代,那群带把的也死撑着没用的死鱼眼,瞧不上女人玩的东西。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没几日就换回侍女们逗趣,哪成想三个月过去了,他学回来的把戏越来越多,许多连我也闻所未闻,睁着好奇的眼看他演示,拍掌哈哈大笑,往日死气沉沉全抛在了脑后。 储以微是个天才,我清楚这点,所以才更稀奇。 我自己服的毒我比谁都清楚,能起死回生的人哪怕修仙者也寥寥无几,六皇子也曾直言这点大罗神仙也难为。 那天主动走去翻储以微手中花绳,我对他起了好奇心,向六皇子问他身世,得知是两大家族联姻的产物,早早成为云空仙尊座下亲传弟子,十九岁成为上界第一大宗青云门首席大师兄,百年半步封神,是年轻一辈最天赋异禀的人物。 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会心甘情愿陪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我心如死灰时奇怪,现在有了求生**,还是奇怪。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使唤储以微。 他简直对我百依百顺,除了那些伤害身体的命令,不管多离谱也会答应。 有回我好奇以他的英气容颜,穿上女装会是什么模样,他隔天就穿着一袭青罗裙站在了我面前,胸口鼓鼓囊囊,据说这还已经是他找到的最大尺数。 不伦不类、暴殄天物的幽默扑面而来,我笑倒在胡床,最后与储以微衣裙交缠,气喘吁吁地躺他腿上,伸手揉他正气凛然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顺从低头方便我揉,颊肉被挤来揉去,长发一下下扫我鼻尖。我来了兴致,让他坐到矮处,把他简单扎起的高马尾拆了,左抓一把右拿一束,试图给他挽个飞仙髻。 毫无疑问,失败了。 我在柳府半死不活,根本没有心思倒腾自己,住进积翠院后更是没人敢对我外貌指指点点,整日对着储以微,我就算披头散发他也能真诚地夸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正巧六皇子站在院门不知道在看什么,我招招手,等他走近问:“你会挽飞仙髻吗?” 他面色复杂地摇头,嘴巴蠕动似乎想说什么,被储以微看了一眼,又不吭声了。 我懒得追问,反正总的来去也就那么些话,什么男儿不该如此沉迷温柔乡、成何体统之类的,光听半耳朵就倒胃口。 储以微转头温柔道:“我今晚学了,明天教你。” 他的发质很好,韧而不糙,滑如墨缎,衬他脸庞如芙蓉,如美玉,很是讨我喜欢。 我点点头,看向还逗留此地的六皇子:“你等会和我们一起用膳?” 这个大师兄唯粉脸绿了,只朝储以微执一礼就走了。 储以微知道师弟失礼,向我解释:“师弟他...” 我知道,我知道,不乐意我和你谈恋爱嘛。 我打住他的话,两手啪地固定住他的脸,凑上前近距离观察,煞有其事地“嘘”一声。 他不明所以,双手虚护在我腰侧,乌黑的眼珠纳闷看我。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天生样样长在我心巴上的人,只是普通的眨眼都会掀起飓风,把我的神思吹个七零八落。 我恨不能就此化成一朵花,把他仔细呵护在我的花心里,不教任何风吹雨打。 我开口:“你...” 储以微安静等我后面的话。 他是典型的伏犀眼,眼型狭长,形似古琴,黑白分明,眼尾还有一点泪痣,被我挤得微微眯起,阳光下黑白分明。 迟来的春心萌动搅乱我的思绪,我停住话音,看着储以微眼里我清晰的倒影,手不由自主松开,想收回去,被他双手握住:“怎么了?头又疼了吗?” 我身体被毒摧残数年,即使有他输送灵力也已是千疮百孔,刚救回来那会多吹一点风都会高烧,几次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他索性直接住在我卧房外间,方便及时照看我的情况。 他见过我最狼狈的惨状,知道我的狠毒,开解我的心结,在我崩溃的那段时间里,是他撑住了我的肩膀和脊梁,把我牵进阳光之下,告诉我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我没有理由不为这样的人心动。 霎时间心上巨石骤松,我喉头涌上腥甜,赶忙偏头趴伏在扶栏上,呕出一口黑血来! 储以微刹那面色凝重,并指搭我腕上把脉,片刻后流露惊喜:“你的余毒彻底清出去了!” 他难得这么轻快,我反捞住他的手,笑眯眼:“不负你的辛苦。” ......... 金鸣玉在逐渐恢复对外界的兴趣。 自从那天她接下他手上的花绳后,她暗沉的眼里渐渐光芒汇聚,欢笑的次数也在增多,身上萦绕的生机愈发浓郁。储以微的灵力慢慢被她由内而外散发的生命力侵占,又过了十余天,她已经不再需要他输送灵力续命。 有时午夜梦回,储以微还能梦到初见时金鸣玉灰暗的魂灵,事情越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他越是害怕出什么意外。 他常常整夜守在金鸣玉床边,贪恋地注视着爱人日益丰盈的脸颊,即渴望把她的生机吞吃进肚好永不消散,又恐慌这朵半开的花会一碰就落。 百年平稳道心在见到她之后荡然无存,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是他的劫数。 她如果死去,他的道会瞬间崩塌。 储以微越发缠着金鸣玉,不允许任何人见到她,就连六皇子也要提前说明才能步入他的结界。 好在她是个贪玩的性子,没有察觉异样。 储以微很高兴金鸣玉能从自己身上汲取乐趣,百般搜寻凡间奇巧送到她面前,坐在她对面,陪伴爱人兴致盎然地玩一整天,无声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与视野。 六皇子说他抓得太紧,恐为病态,劝他放松藏拢金鸣玉的手指。 病态?这算病态吗? 储以微奇怪地反问师弟:“她喜欢和我一起玩,我也喜欢陪伴她,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他即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强取豪夺,难道只是陪伴未来道侣共度闲时也算罪孽? “大师兄?”师弟不知道为什么后退一步,额角发汗,坚持说道:“金鸣玉未必愿意与大师兄如此长久相处。” 储以微冷淡神色,毫不犹豫道:“她愿意。” 她愿意。 储以微想起那双棕色眼眸中的喜爱与欢笑,肯定地重复了一遍:“她愿意。” “如果她真的愿意,为什么大师兄要设下层层结界?”师弟见他转身要走,拔高声音,“大师兄,你在害怕什么?!” 储以微站定,没有因为师弟的话动摇心神,好似正常人一样回答:“她病还没好全,不宜多走动。” 六皇子还要再质问什么,储以微却头也不回走了。 这次争执之后,六皇子想见金鸣玉难如登天,每日看大师兄白日荒废光阴,夜晚趁那个女人睡后还要挑灯学习新奇玩意,气急败坏,在结界外团团打转。 他完全不能理解昔日温和勤勉的大师兄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偏执模样,必定是那个妖女使了下流妖术,把大师兄的心肺内脏全挖空刻满了她本人的名字,每见一面就深入一分。 大师兄简直疯魔了! 鲜少几次他得以被允许见那个妖女,站在院门外,看她躺在庭院中央的胡床上放声大笑,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被大师兄一只手覆盖大半,半搂半扶,引导她躺入怀里,低垂眼中尽是餍足溺爱。 笑罢她直起身,指使大师兄坐到低矮处,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师兄头发拆了! 凡间唯有夫妻可以帮彼此挽发,长在上界的大师兄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土生土长在梁国十九年的金鸣玉怎么可能不知道? 六皇子认定这女人面上无辜,暗地不知多少心机,脸上显不出好脸色,不料被金鸣玉一眼看到,招招手让他过去。 她还有脸问飞仙髻怎么挽,六皇子正要大义凛然,大师兄忽然一眼扫来,令他后背寒意陡生,正义直言顿时如鲠在喉,不愿再多留,朝大师兄执一礼就走了。 这个妖女,真是气死他了! --------第四章--------- 作者有言:我们大师兄就这样被坏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啦,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 五章 我排出余毒后,隔日告别六皇子,坐上了前往上界的云船。 整艘云船只有我和储以微两人,为唯物主义举大旗的我这跑跑那摸摸,试图弄明白云船的原理。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要多久才会摔死? 一个时辰后我累瘫在紫藤木摇椅上,看着护栏外云海,假装发呆实则寻思死法。 其实我也不是想死,但在过去十九年,死亡与我而言无疑解脱,久而久之,幻想自己死因成了我为数不多娱乐自己的方式。 可惜这会没想多久,储以微敏锐地过来将我抱起,往卧房走去:“你刚刚发了汗,不能吹风。” 狂风都被他的屏障隔绝在外,我现在哪有这么脆弱? 我略微不爽,故意为难他:“你学会挽飞仙髻了吗?” 保准没有。我心想。昨天他净忙去上界的事,直到快睡了才消停,怎么会有空学这东西? 储以微面露窘迫,却和我所想的不同:“学了,尚未实践过。” 凡间女子长发只能夫君帮忙梳挽,他只看女师示教了几遍,能不能成并无把握。 事实证明,储以微这样的天才也有短板。 半个时辰后,我顶着鸡窝头呼地站起身,转身揪住他耳朵,未束的长发垂落,严肃宣判:“不合格,回去重学!” 他没被我唬住,笑微微望我:“遵命,鸣玉大人。” 不错嘛,现在都敢和我玩笑了。我挑眉,叉腰仔细打量他。 刚开始储以微生怕我不当心死了,待我如春日浮冰,只是困倦的哈欠都能让他心忧许久,即使翻花绳后我病情日益好转,他还老是半夜跑来监视我睡觉。 说实话,这男人心思太重也不是好事,比如那段时间我就死活琢磨不透他到底还在担忧什么。 我尽力表达我的亲昵喜爱,大把大把时间只面对他一个人,对于他展示的把戏从没有厌恶过,就剩没有摇着他肩膀大喊恁甭发愁嘞。 好在我一口黑血清了自己余毒,也清了储以微余虑,云船上他自在许多,我得以窥见他褪去体贴温柔的内在面。 这人看似一幅不解风情的正人君子样,实则很是有自己的小九九,有些时候连我都算不过他。 我上午不想吃的秋葵会在下午因为打赌失败而不得不吃,每天由他准备的裙子颜色刚好与他相配,从不放我独坐在船栏边,厨房的刀每次做完饭就会妥帖收进储物空间。 难免一时片刻,连我也觉得他管束太多。 总归是自己看上的爱人,除了溺爱,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无奈地装作没发现他这些旺盛的控制欲,与他欢度云船十三天,试图通过行动安抚这个仍停留在我濒死噩梦里的天才。 十四天后我终于来到储以微的师门,仰头望直入云霄的雪松,发出乡巴佬的一声惊叹。 青云门环雪松而建,座座青山浮空,我随储以微飞掠直上,面见等候他已久的师尊。 传闻中即将封神的云空仙尊没有多苍老,中年美男子一枚,没有架子,见我与储以微携手走来,下来先是捞住我上下欣赏,然后拍拍爱徒肩膀:“你捞着宝啦!” 云空仙尊很喜欢我,在我还未测自身天赋前当下决定收我为徒。 “不要紧不要紧,没有灵根亦可修仙。”云空仙尊听完我问题,哈哈摇手:“大道万千,必有适合你的。” 哦,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意思。 不论他是真喜欢假喜欢,我都收下这份好意,正要和储以微去落脚地方,仙尊话锋一转,支开他:“徒儿,你下界三年,期间有几个门派前来找你,你且去处理,鸣玉就先留在我这里,暮时帮你送回去。” 我朝储以微眨眨眼:“别担心,快去吧。” 这是要演出什么戏,我倒要好好瞧瞧。 储以微身影消失在大殿,我继续坐着回答云空仙尊的问话,句句回答真情实意,临别时他送我一对传音石:“你生机未稳,尚需徒儿维系,我赠你此物,感到危险就捏紧开启,手持的另一方即可就能接通。这个你拿着,储以微那个我等会交给他。” 像没通网的电话。 我回到储以微的住处,支头研究手中晶莹剔透的晶石。 储以微担心我,匆匆结束手中事务,赶回来见我安好,暗地松口气,去向师尊汇报详情。 他走了大约两炷香,我放桌上的传音石发亮三秒,储以微与他师尊的交谈随之传出。 云空仙尊:“你想好了?金鸣玉不仅是你命定姻缘,也是命中大劫,你此时犹豫,只怕百年尽废。” 储以微:“徒儿心意已决。” 云空仙尊:“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储以微:“飞鸿一瞥,心生忧怖。” 云空仙尊沉默片刻,沉声道:“你自己清楚这是否正常。” “有何不可?”储以微没有犹豫。 云空仙尊似乎被他堵死了,传音石闪一下熄灭,我走上前拿起来端详,自宰了柳府后头遭认真起来。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下界三年,照料半年,原是为了这么一出戏。 我推开木窗,抬头望天。 暮色阴沉,寒风吹来水汽,天际乌云重重,空气湿闷,是暴雨前的征兆。 储以微御剑回来,远远看到我站在外面,提高速度,跳下地收剑,往前跑了几步卸力,捞住我的肩膀:“要下雨了,怎么在外面傻站着?” 之后是要杀妻证道?还是杀道证妻? 我漫不经心地想,手才伸出来就被他接住,握了握我的体温,皱眉:“你等很久了吗?抱歉,我下次尽快赶回来。” 看样子是走杀道证妻的路子。 储以微把我带到桌边坐下,许是观我表情有异,坐近来忧心问:“怎么了?今天下午是不是太无聊了?” 我目光落在他身上,收回手:“我们之后就是师兄妹了。” 储以微下意识收紧力道,反应过来后松开,试图松快气氛:“师尊座下只我二人,日后还望师妹多多照顾。” 照顾?确实是要好好照顾。 我转脸望天,手中四条亡魂的脸依次浮现又消失,显露出暗沉的天色。 昔日我花十九年杀光了所有试图踩我头上的人,现在我要花多少年杀尽天道? 衣袖传来牵扯的力道,我回头,见他珍爱地捧起我的手,没有吻在皮肤上,柔软的唇肉只贴着我腕上玉镯,亲吻镯上我晕染的温热,抬眼乞求望我。 “我们是何关系,全由鸣玉定夺。” 是和六皇子以及所有人一样叫他大师兄,还是叫他... “微微。” 我不再看天,视线重新回归这个总是试图抓紧我、保护我的人身上,捧起他的脸,给出了绝对的回答。 唇舌交缠,储以微没见过男女之事,青涩紧张,随我的节奏交换汹汹爱意。 微微,微微,我的天才,我的大师兄,我的救命良药。 你事事善,我样样恶,牵一桩糟糟孽缘,解一次央央真心。 ........ 未来道侣很新奇云船这个新事物,这跑跑那摸摸,眼睛在云光下明亮,身上生机因为丰裕的探索欲而格外蓬勃。 储以微修生道,天然亲近生命力旺盛的事物,能将金鸣玉养护回健康状态与他而言亦是悟道。 他抬手把风隔绝在外,没有像以往占据她注意力,恬静跟在她身后守护,凝睇她因为专注而皱起的眉头,跑乱的长发和要掉不掉的玉钗。 她蹲在云船核心法器前,有血色的双唇紧抿,像埋伏狩猎的大猫似的瞳孔放大,两手围在半空,十指张开。 如果有停滞时空的能力,他多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金鸣玉身体留有病根,没玩多久瘫回摇椅上,眼皮有气无力半垂,呼吸轻微,盯着护栏外翻涌的云海发呆。 莲玉传来微弱的渴望与快意,与先前她无数次提起死亡时一模一样。 储以微站在爱人身边,审视她的神情,既没看出悲伤,也没有压抑的绝望。 她只是单纯地渴望死亡。 储以微心想屏障也许失灵了,否则他怎么会遍生寒意。 他这些天几乎以为她的病在好转。 心病还需心医,储以微不是没试着为她解开过往心结。但她从来坦荡直言,柳府四人之死根本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什么罪孽。 这只阴晴不定的大猫钟情与他的相处,获得快乐的同时依旧没有放弃寻死的念头,储以微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 他无法再忍受她远离自己的怀抱,走上前一把抱住她,往卧房走去,用虚伪的借口掩饰即将破裂涌出来的未知情绪:“你刚刚发了汗,不能吹风。” 金鸣玉喜爱地挽住他脖子,板着脸问:“你学会挽飞仙髻了吗?” 储以微心里乱糟糟一团,手上也不如往日精巧,几次下来把她头发缠得杂乱,她气势汹汹揪他耳朵宣判不合格。 也许是他与她相处还不够亲密,没能挽留她的脚步。储以微被她压在身下,像当初坐在寻死的金鸣玉床边凝望她的睡颜一样,再次选择替她找借口。 她们还有漫长的光阴,她会回心转意的。 于是他浮起浅淡的笑意,向她讨饶。 抵达师门后,储以微提前与师尊提起过金鸣玉,尽管信赖师尊的人品,还是选择陪她面见师尊。 师尊要收她为徒,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但后面话锋属实令他始料未及。 他放心不下让金鸣玉离开自己的可控范围,久久未应。金鸣玉奇怪地瞅他,似乎茅塞顿开,笑开了:“别担心,快去吧。” 他此举确实不妥。情理双管齐下,他只好暂时离开,高效处理完积压事务,匆匆飞剑回到住处,端金鸣玉无事后才回去拜见师尊。 师尊一针见血,直接点破他不稳的心境:“你对金鸣玉爱欲过烈。” 修仙讲究顺理成章随天自然,储以微当然知道正常的爱侣之间是闲散松弛,不应该忧惧,不存在贪痴。 可是她们初次见面就险些天人两隔,金鸣玉的命全靠他死死抓着,这朵脆弱的荷花到现在也不愿意生长出健康的根系汲取营养,他又如何能让渡回正常的距离。 他恨不能强行把她的根移植到自己血肉里,十指严丝合缝锁拢花苞,不容许所有寒风骤雨侵袭,也不允许任何人窥视他的珍宝。 爱欲过烈吗?储以微想笑。 相反,他就是来得太晚了,没有在她刚睁开眼时就守在她的摇篮前,才让那些偷窃她人生的恶人把她养得病骨支离。 师尊说:“你自己清楚这是否正常。” 他嘴上回:“有何不可。” 心里却想:他做的还远远不够呢。 看啊,他只是回来稍迟,这朵坏花就差点把自己弄着凉。 储以微落地几步赶到金鸣玉面前,握住她发凉的手往屋内走去。 没有他,她该怎么办呢? 她面无表情,莲玉一片空洞,储以微摸不透她的心思,怀疑是不是有人趁他不在找事,心中冷冷,面上担忧。 金鸣玉目光落在他身上,收回手:“我们之后就是师兄妹了。” 储以微不喜欢她的疏远,想刺穿薄薄一层的窗户纸,最后还是勉强圆场:“师尊座下只我二人,日后还望师妹多多照顾。” 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彼此都应该永远相互依靠。他险些这么说,可金鸣玉转头望天时的情绪打断了他的冲动。 浓烈的杀意。 储以微一怔,下意识怀疑莲玉是不是失灵了。 与先前朦胧的情感不同,这股杀意如窗外的百尺金蛇,试图劈开压抑的乌云,直上九天。 鸣玉是厌烦了他的纠缠...要杀了他吗? 储以微敛目,牵起她的衣袖——这件袖子上的荷花还是他缝的——露出清晰可见青色血管的手,捧起她的腕子,在乌玉镯上落下一吻。 那是不是只要他始终不死,她就会为了杀他一直活着? 为了杀他,至少也算是为了他。 “我们是何关系,全由鸣玉定夺。” 储以微仰视半开不开的荷花,不再隔着模糊的窗户纸描摹她的花瓣。 是夫妻,是师兄妹,还是怨魂与真凶? 他都甘之如饴。 金鸣玉转过头,那股尖锐的杀意须臾消失,化作和润甜蜜的爱恋—— “微微。”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好像他才是那枝需要呵护的柔嫩花朵。 ---------第五章--------------- 注:百尺金蛇:大闪电 作者有言:微微真是举世罕见的大恋爱脑啊,刚好配我们霸气侧漏的鸣玉大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我果然没有灵根。 站在疑似水晶球的测灵石面前,我毫不意外地想。 该说还是现代的唯物主义技高一筹吗? 储以微许是想安慰我,为我寻来诸多入道启物,棋茶文酒,观星算命...我不愿拂爱人好意,一一拿起来感应,半个时辰后睁眼摇头。 后面云空仙尊都看不下去徒儿没用的恋爱脑,出面把我单独拎走,要亲自给我探灵道。 云空仙尊只差半阶封神,整个修仙界若说有人能帮我,估计也只有此人。储以微守在山洞外,被云空仙尊无语地斜了一眼。 “你很厉害啊。”识海中他飘我对面,古里古怪:“我徒儿百年与人进退有礼,为了你不知道破了多少例。” 轮阴阳怪气,这种纯修仙的白纸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我模仿妖精勾唇:“要不说是命定姻缘呢。” 云空仙尊瞬间飞近:“你那天听到了!” 这段时间我没再与他单独谈过话,看样子估计是他见我没反应,以为那天挑拨失败了。 “你知道还敢留在他身边?!”他积蓄雷霆。 “师尊,你擅自插手,何尝不是入了他大劫因果?”我笑眯眯:“说不定我们就是因此分开,然后他走火入魔,大疯特疯,啊呀,听着就惨嘞。” 云空意识到着了道,驳斥:“总好过放你这个祸源在此!” 我单手伸前,做出讨教的手势:“先来探灵道吧。” 他不知道我又要整什么幺蛾子,警惕地上下看我两眼,不情不愿飞上前,以我的手掌为纸推演灵道。 “看不到?怎么会看不到?”半柱香后他吃惊地抓着我的手,企图从我手心里看出个花来。“任何人都有灵道,只是或深或浅的问题,你怎么什么都没有?你到底是谁!” 我施施然收回手,狡黠道:“我是你徒儿的祸源啊。” 云空这下是真起了杀心,凌空握出尖刀,后足一蹬,朝我袭来。 我的识海自然是我的主宰,储以微帮我训练过怎么运用识海,我哈哈大笑,纵身一跃,面容隐在聚集的云雾里:“云空仙尊还真是没耐心,半点玩笑都开不得。” 他仰头看我漂浮在半空,面色阴沉:“你最好能给个足够免你一死的理由。” 我坐在云上,歪头:“与其先说我的,云空仙尊不是更可疑吗?” “修仙界讲究随天自然,徒弟的命劫,师尊却先火急火燎地喊打喊杀。”我俯视这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修士,笑意盎然:“命劫莫测,谁都不知道此劫是何种类型,师尊却好像很笃定这就是死劫的样子。” 云空不踩坑:“我算出来了。” “哦,那师尊算出我来了吗?”我反问:“师尊似乎很急?大把人渡劫渡了百年,我才认识储以微半年,什么苗头都没有,你就想草率把我一杀了之?” 他这下不说话了。 我有的是耐心和他耗,盘腿窝在云里自娱自乐。 “因为他是天地孕育的神君。” 半个时辰后,云空突兀开口。 我撇开浮云,跳到他面前,这时才正色道:“这是何意?” “诸者飞升,群龙无首,放任不管将天崩地裂。”已经走到坦白这一步,他没再急着杀我,平静道:“我是天道派遣来指引未来神君的使者,这个命劫,根本不在计划之内。” 他看着我,宛若目睹荒诞的谜题:“我无法看到你的来源去处、命数走向,十九年前你的存在莫名其妙出现在神君的命盘中,起初没有影响,直到三年半前卡住他后面的命路,修为难进半步。” 云空给了坦白的诚意,我当然要投桃报李,直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幸福的童年,平凡的成年,措手不及的车祸下父母双亡,而命悬一线的我则被撞到这个鬼地方,窒息地苟延残喘十九年,然后遇见储以微,人生揭开了另一种可能。 我长话短说浓缩了自己的两辈子,话末摊手:“我本来快死了,储以微把我救回来,后来入道,我发现这个世界一花一草全部对我有隐隐的排斥,才估计出来是在驱逐外来者。” 开诚布公也没有什么用处,我们两两相望,彼此眼中尽是迷茫与无可奈何。 “果然还是要杀了你。”云空翻手握刃,刀尖紫电噼里啪啦。 我懒得躲,提醒他:“你要杀就要一击必中,你徒弟要是发现我还有一口气,咱俩都完了。” 他尴尬地顿住了。 我就知道。 闲着也是闲着,我针对云空的教育展开批评:“你怎么教的徒弟,就不能给他灌输些正常的恋爱观吗?你瞅瞅他这些日子,恨不得长我骨头里,情侣之间该有的距离和独处没有就算了,天天防我跟防贼似的,随便摸摸花都担心我盘算服毒寻死。” 云空:“......” “啊!”我发泄地叫一声,夺过他的刀架脖子上:“干脆我现在自杀算了!” “欸等等等等...”他瞬间把刀挥散,好声好气:“你先冷静,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啊!”我崩溃道:“道侣控制欲强得好像阴魂不散的男鬼,死又死不掉,和他打商量这人也是笑眯眯阳奉阴违,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我真的很想死啊救命!” 云空:“...你不是爱他吗?” 我发疯:“爱也不妨碍想死啊,你再怎么爱一个人也得该睡觉的时候睡觉吧!更何况都知道自己早晚还得捅死他,这就更两眼一黑了!” 他无助伸手安慰我,我大吐苦水,正讲到悲惨处,识海外传来储以微的询问:“鸣玉,师尊,进程可否顺利?” “看。”我捂脸:“如果我没算错,外面才过了两个时辰吧?” 云空老脸抽动:“你辛苦了。” 我们暂时不想出去,颓废地对坐,我两眼无神:“要不你随便派个任务支开微微,我们速战速决?” “微微?”他面色扭曲。 我重咳一声:“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他握拳,仿佛我不是在喊微微,而是让他宝贝徒弟穿女仆装取悦我:“未来操纵天地的神君,法力无边众生朝拜,你就这么喊他?!” 外面储以微见我没反应,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加严肃。 内有师父激愤,外有徒弟催促,我真是要被这对倒霉玩意儿烦死了:“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云空被掐住了脖子,蠕动嘴唇憋出一句:“暂时没有。” “行吧,行吧。”我拍拍屁股起身,叹气道:“出去罢。” 没有灵道也可以打灵基,我躲去外门学习,三个月后储以微在宗门给我分配的木屋里给我疗伤,握着我的脚踝,散发绿色灵力的指尖轻轻抚摸腿上淤青。 “跟我回去,鸣玉。”昏暗暮色里他低着头,神色不明:“由我教导你,纠正你。” 我只有糊弄,勾着他的脖子笑他一惊一乍,以前姐四个人都杀过,这点小伤算什么。 他一反常态没有顺着我的话笑,定定望着我,直要看穿我的内心。 我凑上前吻他,把他拽入**的河流中沉沦,尽力满足他未言出口的不安与忧愁,牵着他的手放在我的心口,让他感受我心脏的跳动。 我是真不想和他重回到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 过去不知道命劫还好,现在知道好不容易遇见的爱人必定死我手里,是谁都会想逃避痛苦的未来,遑论我还没想出完美的解决方案。 储以微实打实生气了,闷声不吭折腾,反复亲吻我淤青化开的地方,木床吱呀作响,我抱着这团烈焰腾腾的火引火**,在极致的高峰中头脑一片空白,大口呼吸,生理泪水止不住打湿鬓发。 眼前俊美的仪容隔着水雾朦胧软化,我耳边全是攀顶后的血流奔涌声,听不清储以微在说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口型,困惑地眯眼,忽地被抱起……被锁了,去看简介,老地方。 第二天我身体清爽地醒来,床边是叠好的衣裙与热气腾腾的早饭,以及一张字条:仅此一次。 我们都知道这是囚犯最后的放风,储以微重新退守暗处等待时机,而我要争分夺秒地想出解决命劫的方案,免于这个疯鬼心甘情愿地撞到我的剑上。 而这期间,我不能再受伤。 这很难。 灵基需要修炼身法,与师兄弟切磋,锻体养性,怎么可能不受伤? 譬如这次,我躲闪不及,胳膊被划伤半指深,小腿骨折,一下场就立马找人治疗了七七八八,还是躲不过被储以微夜袭木屋算账。 这个男人在对待我这方面脆弱极了,稍微风吹草动就能惊动他警惕四周,好像死得只剩独崽的公鹿,一点幼崽跳出他的保护范围,就要温和而不容置疑地低头用鹿角把孩子拱回安全的胸腹下。 这种僵局的打破时机,只看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什么时候出现。 ------------第六章---------- 作者有言:黑化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储以微贯知道他的道侣是个聪明的骗子。 没有莲玉,他好几次都被她随意编造的谎言耍得团团转,即使有了莲玉,很多时候他也想不明白她的心思。 测不到灵根,一点都不伤心;愿意全心全意爱他,却不愿意为了他活下去;明明不是勤奋的性子,日日早起筑灵基。 她到底想干什么? 储以微手指按在金鸣玉左腿的淤青上,听她轻嘶。她身上的伤只是草草医治过,他刚刚拆开查看时绷带上都是血。 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爱惜自己,非要作践珍贵的生命? 他手中生机充盈她的伤口,等到伤口愈合,开口:“跟我回去,鸣玉。由我教导你,纠正你。” 金鸣玉嬉笑着转移话题,如同旁边沾血的绷带只是鲜艳的花汁。储以微想问她到底知不知道疼,难道说她的痛觉都转移到了他心上,一刀一刀割下去鲜血淋漓。 木屋简陋,储以微数次出手改造都被金鸣玉拦住,现在也是,如果真想提升修为,为什么不跟他走? 可是她眼中爱意涛涛,莲玉传来的喜爱仿佛徐徐合拢的荷花将他包裹,面对这么真挚汹涌的情感,他又束手无策。 她爱他,除了这一点,其他都在作假。 未知的灾难正在徐徐降临,储以微强硬出手的念头起起伏伏,最终只是给昏过去的金鸣玉盖好被子,微不可查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选择再给她一次机会。 说是这么想,自上次之后,他数不清自己究竟又给了金鸣玉多少次机会。每回都隐蔽气息看她早起晚睡,罔顾自己的健康,在武练台上暴晒训练,受伤的第一时间先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有没有他的身影。 外门的武练安排不适合她这样病根未除的人,储以微说过很多次。金鸣玉要么糊弄说她会适时放松,要么就用亲吻打断他的后续。 他眼睁睁看着在下界好不容易养出点活气的花一日日走向颓败虚弱,即使是他与她双修加以灵药滋补也无法堵住生机泄露,而可恨的坏花还是不管不顾地盛放,丝毫不珍惜凋落的花瓣。 这样焦灼的僵持一直持续了七个月,除夕夜大雪纷飞,青云门上下休春假,储以微回绝了家族的迎接,和金鸣玉留青云门过年。 她身体分外差,平日除了不要命地练武,闲暇大多时候无精打采,难得今天有兴致包饺子布置年货,储以微放她多玩了半晚,时不时确保她手脚暖和。 跨年时分,金鸣玉很精神,大大方方掏出精心准备的明珠,亲手给他挂在腰上,站远打量,笑盈盈扑回储以微怀里:“好个俊俏郎君,正正衬我的好珠子!” 储以微知道她这份礼是回赠莲玉,上下界男女互换定情信物,未来结契以此为桥,能加深彼此联结。 他准备了其他的礼物,放到她手上,观她欢喜不已,犹豫几息,还是翻手拿出了当时锻造的短匕,递到她手心:“这个法器变化万千,等你为它命名,便可认主。” 金鸣玉是个聪明的骗子,储以微知道。 但在这一刻,他甘愿相信她放弃了任何弃他而去的想法。 正如储以微所料,她果然喜欢,当即命名为“鬼神”,翻来覆去把玩它,折射的雪光下耳垂红痣都映得暗淡。 时候不早了,金鸣玉的身子撑不住熬夜,储以微没有纵容她玩多久,把她赶去睡觉,自己收拾饭桌上残羹冷炙,花了不少时间。回房时思及屋里暖和,他先去火炉边烤去身上寒气才进去,推断她刚刚玩那么久,应该会睡个好觉。 她不在榻上! 储以微箭步上前掀开被子,只看见孤零零一个枕头,旁边窗户大敞,雪粒飞入其中,而他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有人入侵。 是谁与他结仇,要对鸣玉下手? 神识一圈圈扩大,储以微始终探查不到金鸣玉气息,莲玉也没反应,他心急如焚,跑到窗边没发现足迹,沿着窗外小径一路搜寻,顾不上撑起屏障,落了满头雪。 “鸣玉!鸣玉!”他大喊爱人名字,发现莲玉传来轻微波动时用灵力扩大声音。 她能听到说明还在这附近,端看劫走她的人何时现身...不好! 那个瞬间眼前的暴雪停滞,呼啸风声消失,储以微只听见心弦崩断的声音—— 他留在莲玉中的心头血,消失了。 天地似乎都寂静了片刻,所有停滞的事物在下个眨眼恢复原状,心头血伴生的暴虐灵力以某个点为中心无差别攻击四周,冲开大范围真空地带,连储以微本人都不得不持剑抵挡。 雪地掀翻三寸草皮,其下黑土沉沉,焦黑的皲裂无一不指向中心巨大绽放的法莲,树木摧折,雪尘飞腾,储以微的身影缓缓从灰白尘雾里显现,手中的剑消失,好似山林中幽白的鬼魂,悄无声息沿着皲裂向空无一人的中央走去。 金鸣玉仍然没有显形,储以微在五步距离处停下,抬手摸了摸无形的屏障,苍白的唇弯出浅淡的弧度:“还不肯出来吗?” “鸣玉。” 能越过他神识的入侵者、没有害怕情绪的莲玉、只有他一人格挡的灵力暴动、空无一人的中心...到底是有人神通广大劫走了金鸣玉,还是金鸣玉自己逃出了寝屋,事已至此,已经一目了然。 “是谁给你的这个屏障?师弟?跟你一起训练的同门?还是说...是师尊。” 没有回答。 “不肯说吗?”储以微低眉笑出声,平日温和的姿容在昏暗雪光的映衬下恍如怨鬼:“现在不说,以后可就没有说的机会了。” 他的手徐徐压下,屏障发出碎裂的声响,淹没在风中,很快被一声高呼盖住:“等等!” 话音刚落,虚弱跪倒莲心的金鸣玉显形,嘴角猩红,手心衣裙都是血,地上的雪混着大滩大滩的血凝成冰,脸颊倒是因为储以微的心头血维系心脉而稍微有点血色:“微微。” 她低低唤,因为仓促跑出来未束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光裸的脚冻得通红,眼睫沾了雪粒,颤抖着伸手拉他:“微微,这只是一次意外。” “是吗?”储以微微笑着反问,绿色灵力蔓延铺盖,花草生长,撑起一片温暖如春的结界。 他跪坐在她对面,钳过她的手把脉,镇压全数反抗,了然挑眉:“真不愧是你啊,鸣玉。” 从住外门开始,她就在服用混淆脉象的毒药。 “微微,我没想到会这样,你听我说...”金鸣玉试图解释。 储以微脸上的笑意不动,伸手温柔擦去她嘴角血迹:“鸣玉啊鸣玉,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注视着金鸣玉,看清她眼中的害怕,拇指爱怜地点点她的唇瓣:“我难道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诫过你不要寻死?我难道没有捏碎那把剑,警示过你寻死的下场?” 储以微俯身,轻吻她耳垂红痣,湿热的吐气扑在颈侧,激起寒毛竖立:“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死心呢?” 鸣玉是个聪明的骗子。储以微知道。 不过一切都没关系了。 ----------第七章------------ 作者有言:微微:死火山大爆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外门的修炼不适合我。 从运行功法的第二个月开始,我半夜不是难睡就是梦魇,手脚疲软,站在烈日下流的不是热汗,而是气虚的冷汗。 第四个月我的每次呼吸都需要比别人更加费力,时常注意力无法集中,大把时间力倦神疲。储以微经常隐身在侧观察,我不能露出疲态,偷偷在鬼市买了混淆脉象的药,让自己勉力维持正常。 第五个月的第三周,我照常送别储以微,喉头发痒,闷声咳嗽,摊开手帕一看,竟是一滩血。 我病了五个月,此时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天真的储神君不愿意对我横剑,那我就自己来。该怎么死,多久死,我考量过很久,专程向云空仙尊要了通天障,不仅能隐蔽气息,还能伪造生机,骗过储以微的生道。 我的病省心省事,没有体表的明显虚弱,单我自己知道难受程度,堪称老天大发慈悲。 在储以微面前,我不担心会露馅,他的生道对万物包容滋养,我为数不多的舒服时候就是在他身边。至于去外门修炼的两个时辰,我提前服下备好的药,给监视的道侣一记定心剂,让他以为我仅仅因为运动量过大而体力不支。 我的道侣方方面面都好,就是太心软了。 趁他不在一剑自刎当然最为妥当,可第二面自戕他分明被我支开都能及时赶回来阻止,出于对某种未知的忌惮,我放弃了这种死法。 反正储以微没有发觉我的病情,何不顺水推舟,就这么安详地死在某一天里。 但我没有想到这天会是除夕夜。 谁会想在新年夜死在爱人的面前?任是我自认心狠,也做不到在今日往他心口扎刀子。 他那么高兴,我险要在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中坦白全部,堪堪咬紧牙关,忍着泪想和他过完最后一次新年。 奇迹般的回光返照充盈我的四肢,我罕见恢复前世的活力四射,掏出攒钱买来的明珠为爱人佩戴,站远打量,观玉人灯下芙蓉面,君子含笑捧明珠。 我真怕眨眨眼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一头撞进储以微怀抱里,用俏皮的夸赞掩埋悲恸。 他没有发现,先是送我荷簪,又赠我利刃。 荷簪粉白,簪尾刻了一行诗,我小时候没资格读书,长大了诸事挤在一起,没时间学,不想于弥留之际展示自己的文盲,佯装看懂了,仔细收进储物袋,转而把玩法器,给短匕命名鬼神。 今夜之后,我化成孤魂野鬼,他登上封神天阶,入地上天,岂不算别样般配? 光阴别时最匆匆,我没怎么眨眼,跨年的钟鸣敲响,我与他算是圆满度过了首个除夕夜。 储以微担心我身体,把我赶去睡觉,自己回前庭收拾。他给我盖严被角,鼻尖蹭蹭我的鼻尖:“快睡,不必等我。” 我当然不能死在这里。 他出去没多久,我的手脚蔓延死亡的寒冷,直逼心肺,胃里翻江倒海。我赶忙翻窗出去,无暇顾及穿鞋,撑起通天障拖着病体往外跑。 风雪凛冽,几乎穿透我的血肉,我烧干了仅剩的生机运行功法,扎进黑黝黝的山林里,大口大口喘气,干净冷冽的空气洗净数月污杂,灵魂逐渐摆脱□□的拘束,触碰自由的边界。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被藏在雪下的石头猛然绊倒,连滚两圈,再爬不起来,哇的一声伏在地上呕吐。起初是今夜吃进去的东西,后面就是刺目的血,我不想死在呕吐物里,抖着手烧干净地上的秽物,火光未灭,又咳出一口血来。 眼前出现重影,我躺倒在雪里,身体迅速失温,眼睫沉重,视野发黑。 我终于要死了。 拖延了二十年,在前世目睹双亲离世,今生背负生母性命,终日惶惶斩杀爱人的预言后,我终于就要结束这荒谬拖累的人生了。 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我恍惚听到有人撕心裂肺喊我名字,鸣玉鸣玉,喊破了音,比杜鹃啼血凄厉百倍。 我努力睁眼扭头,遗憾眼前只有纷飞的白雪和摇晃的树影。 算了。 我重新闭上眼,继续等待期迟来的长眠。 他喊了一会见没人应,自己会走的。 寂静的冥河容纳所有痛苦的灵魂,从脚到头,我一点点沉浸其中,洗涤心灵,松了口气,只差半个头就能彻底结束。 就在此时,一声动摇天地的炸响爆破冥河! 宁静的河水从河底爆炸,昏昏沉沉的我刹那间炸飞出去,懵懵摔进凭空冒出的大莲花里,还没反应过来,大莲花火速合拢,任我怎么捶也捶不开,眼巴巴目送恢复宁静的冥河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然后我又活了。 一抬头,明显状态不对的储以微站在我对面,阴恻恻地逼我现身。 ...那很完蛋了。 找死失败,我被强行带回了储以微的居处。云空仙尊过来试图劝说什么,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师尊,我还不打算让我们师徒成为修仙界的丑闻。” 云空怂怂地走了,留我孤身面对性格大变的疯子。 从前的活泼轻松统统消失不见,储以微假惺惺地微笑,不管我说什么也不动怒,找出准备已久的傀儡线绑我四肢上,平日没有束缚,但凡我不服药吃饭,他只需翻动手指,我就会失去意识成为他指间的人偶。 这种病态的控制全然令我不可思议,谁敢相信起初他可是个连翻花绳碰到手指都会脸红半天的纯情修士啊?! 我尝试和他好声好气谈判:“我不找死了,你放我出去,要还不放心,傀儡线咱先不解。” 储以微给我换衣裙,目光扫过我的**时脸都不红:“好看吗?” “嗯嗯好看。”我敷衍回答一句,继续让步:“实在不行我不去外门了,跟你修炼行不行?” “梳飞仙髻如何?”储以微要把我带到梳妆台前。 我心下烦躁,抬手挣开他,无数伤人的话堵在喉咙里,面对他眼下泪痣,还是没有出口。 他是我选定的爱人,事情没有走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再怎么样我也不该对他发火。 储以微走来牵我,嘴角还是那该死的微笑:“那就梳飞仙髻了。” 铜镜中的未来神君细心熟练挽起我的长发,手指捻捻发尾:“有点枯燥,今晚该泡药浴了。” 药浴,天啊,不是前天才泡过这鬼东西吗? 我身体一抖,上次的可怕至今未忘,骨子里还残存生理性反射。 储以微说我底子全坏了,要重新养,要是单纯喝药就好了,偏偏这次和六皇子府那回截然不同,药浴搭配双修,一修修两天,在绿莹莹的水里分不清时间流逝,只有永无止境的欢愉与刺激,几乎要做进我灵魂里,每次到最后我都意识恍惚,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浸在这种恐怖的欢好里。 最令人发毛的是药浴可以修复身体损伤,提高人体感知,好几次我抓着储以微肩膀被这种灭顶的快感冲破大脑防线,乃至忘记呼吸,眼前白茫茫一片,失去身体掌控的能力,任由储以微摆弄。 “别,你让我缓缓,储以微,推迟两天吧。”我反身抓紧他的手腕哀求,下面已经下意识湿润了。“微微,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正常点好不好?” 储以微还是笑:“如果要修炼的话,今晚药浴要搭配神交,我届时教你,初学...” 我狂摇他肩膀,拔高声音打断他:“储以微,你清醒点!” 他好像头死了崽的公鹿,疯疯癫癫地背着幼鹿尸体不放,要把所有人扯进他过往的美梦里沉沦。 “我不想药浴,我想出去!” 即便如此,我对他仍抱有希望:“我们恢复从前好不好,你把我关在这里,何尝不是把你自己也关住了?你不是还要修炼吗?” 这头公鹿眨眨眼,鬼气冲天:“今晚药浴不就是在修炼吗?” 我急喘几声平缓语气,真挚望他:“我是说你自己的修炼怎么办?师尊推演你半步封神后就是命中...” 我咬咬牙,终是没有捅破所有不堪的真相。 储以微笑意更深,和当初解开九连环一样惊喜地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你知道了,想救我,对吗?”他一针见血,昔日柔情不复。 他的反应和我设想过的迥然不同,我松开他,后退几步:“我是你的命中大劫,现在这样算什么?储以微,你不能逃避问题。” “你看看你,鸣玉,你总是这么傻。”他走上前,捧起我的脸,君子风范说着恶鬼话语:“当初杀那四个人也是,非要把命搭上去才觉得公平;现在呢,瞻前顾后,打着为爱的正义掩饰自己的怯懦。” “你自己都不想活,又凭什么劝我活呢?” 平静的反问下惊涛骇浪,我不可置信抬眼,看清了他眼底的恨。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被关了两个月以来,他无一日不在怒火中烧,所谓的时间根本没能冲淡他的愤怒,反而愈演愈烈,恶化成了刺骨的恨。 我的老天。我克制不住颤抖。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第八章--------- 作者有言:对于鸣玉的寻死,我纠结过是否要写这个剧情。 鸣玉的性格在设计之初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她阴狠毒辣,说翻脸就翻脸,没兴趣谈什么礼仪道德,该杀人的时候绝不手软。这样的人即使在爱中也不会改变她的决策习惯,她爱微微,却不肯和他剖析内心。 十九年的压抑把她逼成了一个情感回避患者,一个渴望自由的悲观主义者,思维固化导致她傲慢地无视了伴侣的想法,于是愣是把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储以微也逼成了疯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第9章 第九章 金鸣玉在发烧。 储以微坐在床边,盯着她烧红的两颊和汗湿的额头,听到她无意识在哭,不停地说对不起。 无情的骗子也会愧疚吗?储以微眼瞳幽黑,面无表情。她在向谁道歉? 她被他一路强行抱回来,从头到尾宁可灌风也要说话。饶是如此,她嘴里还是没有一句道歉,莲玉的情绪起伏不平,苦涩的失望交杂提心吊胆,偏偏没有愧疚。 金鸣玉寻死,完全不是受师尊挑唆,她这种毒蛇,哪里允许自己的命死在别人手里。 窗外雷声滚滚,储以微合拢手心,床上法莲随之闭合,屏蔽金鸣玉的气息。 “天定神君啊...” 他另一只手凭空抽出本命剑,横剑对天,雷光下面容锋利如刀刻:“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劈死我!”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储以微修为从半步封神一夜掉至出窍期,云开日照,他撑剑半跪,皮肉焦裂,隐闪残余雷罚。 云空仙尊早早捧着疗伤仙药候在旁边,等雷云散去赶上前为他治疗:“徒儿,你何必呢?” “师尊与天道百般针对鸣玉,又是何必?”储以微隔开他的手,头一次违逆这个慈爱的长辈。 云空仙尊神色一僵:“她问我要通天障,我身为师尊既然有,怎么能不给?” “事到如今,师尊还要隐瞒吗?”储以微擦去脸上血痕,眼中罕见锋芒毕露:“你我师徒百年,今日才知虚若浮云,连句真话也听不到。” 没有平日的尊敬与爱戴,陌生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云空仙尊后背发凉,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不仅仅是他的徒儿,更是未来执掌三界的神君。 “我不知道你所言何意。”云空仙尊死撑。 储以微笑叹,收剑起身,等真正站直,望向云空的眼中已无留念:“专门针对我的道设计来混淆视听的毒药,难道不是你的手笔?这七个月你频频给我分配出山任务,特地支开我是为了什么?” 很多时候储以微愿意为了爱向在乎的人退让,但这不代表他是瞎子:“云空,你为鸣玉探灵道,为什么会产生杀意?你当时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在那半个时辰滋强烈死意?至于鸣玉诡异的病状,除了天道,谁还有这个本事操纵众生?” “你、你怎么知道她那会想死?”云空大惊,思及藏书阁阵法:“你在金鸣玉身上下了窥心阵?!” 储以微不答,把十九岁从师尊手上接下的本命剑抛到云空脚边:“从此之后,形同陌路。” 高天雷声轰鸣,形如暴怒的老狮咆哮。 云空眼见悉心教导百年的徒弟要走进居处,不顾天道震怒,高声叫住他:“你这样届时事发,金鸣玉会如何看你?以微,我发誓以后绝不再插手你们的事,你放过金鸣玉这一次,别毁了你自己!” “你且当我们这次糊涂了,别走上绝路。”云空真心为了储以微好,妥协劝道。 储以微嗤笑一声,没有回头,身影消失在门后。 金鸣玉被法莲妥善保护,没有受到波及,脸上病态红晕稍减,睡颜宁和。储以微疲惫地守在边上疗伤,偶尔放松时主动把半张脸埋进她手里,幻想她们还是和在下界一样亲密无间。 可一切终究回不去了。 面对金鸣玉醒来的反抗,储以微好言相劝无果,如愿给她系上傀儡线。她戒备的棕色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除夕夜他是何等愚蠢,错信了这个冷心冷肺的恶人。 他竭力压制自己滋生的憎恨,试图继续营造过往恩爱的幻象,这种虚伪反而加剧了两人的矛盾,莲玉传来的惊疑日益浓重,储以微不愿意面对,通过药浴蒙住她的双眼,搅浑她的理智,迫使莲玉只剩下波涛汹涌的欢愉。 他沉醉在这种自欺欺人的契合中,金鸣玉却恐惧于药浴的失控。她不惜哀求他,抱着他的手臂,眼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 即便明知眼泪是假,储以微仍旧选择松开缩紧的手指,给这朵可憎的花一个求生的选择——他故意落下鬼神,向藏起短刃的金鸣玉索要,然后找了出来,重新放进了她手里。 “如果你喜欢,那就拿着好了。”他听见自己说。 究竟要不要杀开困局逃出去,全看金鸣玉抉择。 她的恐惧肉眼可见比之前平息许多,通过几次试探见他没发作,话语里的谨慎小心日益消失,恢复了原本的坏脾气,若有所思地悄悄观察他。 这条毒蛇啊,但凡敌人有一寸退让,她就会敏锐抓住攻击的前兆,蓄起毒牙,摆出狩猎的动作。 储以微耐心等待金鸣玉的发难,直到给出鬼神的第四周,毒蛇哈气,张开了獠牙。 原来她想轻生,是为了他的命中大劫。储以微听到时险些笑出声。多么深情的牺牲啊。 罔顾他的想法,从头到尾嘴里都是层出不穷的谎言,灵魂攥着过往躲在躯壳里,满口爱他,却不肯睁眼好好看看他。 清脆的碎裂声不绝于耳,储以微任由心中滔天恨海冲垮堤岸,吞噬仅存的美好爱意,识海中天翻地覆,生机勃勃的草原转瞬枯萎,日月倒转,漆黑一片。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顾忌她的感受呢? 被锁了,看简介,老地方。 修仙者普遍身体强健,纵使他有意收敛,她身为凡躯,仍旧难以招架。 储以微入池,走到她对面,目光略过水下一闪而过的寒芒,刚开口就被她先发制人:“我们这样算什么?” 隔着水雾,金鸣玉悲哀地责问:“来日你一死了之,我怎么办?我只是在为你找一条生路,何错之有!” 她的眼泪砸进水里,密闭的寂静中砸出好大的声响。 “不要流泪,鸣玉。” 储以微没有动容,不紧不慢拭去她的眼泪,眼睛没有了虚假的笑意,冰冷无情:“你的眼泪比你背后藏的鬼神更锋利,不要拿它来对付我。” 见计谋被拆穿,金鸣玉脸上伤心冲刷消失,坚决的底色浮现:“我不认为我有错。” 储以微合手,金鸣玉手上一空,下巴随之被抬起。她没有闭眼,恶狠狠瞪他,做出挑衅的鬼脸:“你最好确保能把我关到死。” 听听,多么嚣张的毒蛇啊。 他凑上前,固定住她的肩膀,与她额头相抵,探出神识。 被锁了,老地方。 这种可怖的欢愉记不清持续了多久,金鸣玉难受地颦眉,储以微停下动作,把她抱出浴池,换上寝衣回床,让她坐在腿上,右手聚灵力给她揉肚子。 双修是最直接的修炼方式,他的阳气可以滋补她身体中的空缺,消化后成为可用的灵力。他平日收敛,这次盛怒之下做过了头,以至于她产生了吃撑的胀感。 金鸣玉沉沉昏睡过去,留储以微一夜未眠。 ---------第九章-------- 作者有言:微微修炼生道,本能排斥死亡,所以先前希望托举鸣玉向健康蓬勃的方向生长,后来发现她根本不喜欢太阳,果断决定转变方针,往阴暗病态的方向发展。 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唯一的爱人能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第10章 第十章 鬼神还真是储以微放出来的鱼饵。 被爆炒的记忆刻骨铭心,我有段时间见到储以微就身体发麻,排斥再碰鬼神。 储以微拆穿伪装后变本加厉,不说情事方面的强势,日常更是事事接手,严丝无缝地围绕我,掌控我的起居穿衣、吃食修炼,我几乎产生出只要一伸手就会被他抓回去的错觉。 我简直成了他十指间摆弄的人偶! 修为如愿提升,我提不起高兴,只恨自己寿命因此延长,不知道还要与他蹉跎多久。 两个月,四个月,半年,一年,十年。 光阴流转,我被他磨尽了志气,终于在第十年的除夕夜妥协:“我们成婚。” 十年里我如故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反学会了储以微的生道。 万类皆生,只要这世界有新生,他永远有力量支撑。 难怪会坐封神君。我心里绝望。这我怎么可能打得过? 自从十年前大年初一事情败露,我无法再看透储以微的心思,出去游玩想向路人求救,败于他积德甚重,根本没有人相信我。 天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逆子劈回了出窍期,他又与云空闹掰,还要监视我,三重压力下,竟然只花了七年恢复了半步封神的修为。 这种天才,我能做的只有叹为观止地鼓掌,咕噜噜冒酸水。 后面三年他一直在转化灵力反哺我,似乎是在等我一起飞升。 不是,这我不得被管一辈子? 为了寻求新的改变契机,我松口答应了储以微的求婚。婚誓认证人是天道,反正我被天道排斥,到时能不能立成还是另一回事,先让他看清我的服软,后面再做图谋。 不过,为什么我会是他的命劫呢?像我这种废物咸鱼,除了储以微的爱,手里压根没有其他能伤到他的利器。 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年,怀疑过云空诓骗我的可能,没多久又推翻这一猜测。 云空没必要骗我。如果我毫无威胁,他无需大费周折得罪他的顶头上司。 我的威胁到底体现在哪?难不成真会杀了储以微? 夜半我睁着眼,死活想不通这个问题。储以微仿佛会读心,莫名其妙醒了,凑过来揽住我,拍我的后背:“不怕不怕...” 我看着自己干净的手,别开他的头:“滚开。” 这些年我总是恶语相向,他习以为常,继续抱着我拍,安抚地啄吻我的颊侧:“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们都会好好的,不怕啊,不怕...” 储以微前段时间历劫成功,封锁庭院疗伤,白日睡晚上睡,现在支着倦眼拍打我的背部,声音轻哑,我怀疑他下一秒就能厥过去。他愣是撑着安慰了我一晚上,等我睡醒,枕边没有人,只有一捧尤带晨露的荷花。 外头鹅毛大雪下了三日,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我们平日除了修炼,也会研究琴棋书画。储以微掌控欲旺盛,却没有囚禁我,还会积极带我出去玩乐,我出于性格,更喜欢宅在庭院里。 有天我又和他冷战,他一声不吭在外间作画,过于反常,我寻思这人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走去一看,发现他正在画我大发雷霆的模样。 我盯着这幅画,匪夷所思且小发雷霆:“我才不会这样!” 他慢悠悠看眼我的表情,补了些细节,拿起来吹干:“下次你与我拌嘴时,我就把它挂在榻前,每日睡觉起床都问一问:消气否?” 我撇头走了,不跟这个愚蠢的男人计较。 诸如这些乐事数不胜数,除去命劫与掌控欲,我们其实很恩爱。 但恩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清楚这点,正坐在待嫁的婚房里思索下一步对策,院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储以微为确保婚事方方面面完美,把布置好的院落让给我,自己移去别处居住。庭院设了阵法,有闯入者他就有感应,不知道是哪个毛贼这么大胆。 我推开门走出去,看到牡丹花圃大片压塌,前去细瞧,疑惑地挠头。 这个女毛贼...好眼熟啊。 她的名字呼之欲出,我出于仁道,把她拖到门边拍醒:“喂,储以微快过来了,你快走。” 毛贼连连道谢,说自己没操纵好飞行法器,误撞入院中,请我不要怪罪。 真的假的我懒得分辨,送走她后一转头,看见储以微正站在压塌的花圃前。 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走去拉他:“看你干的好事。” “我会送她疗伤药作为赔礼。”储以微说道,眼睛细细观察我的神情。 我仰着脸任这个猜疑的男人打量,等他松口气才踹他一脚:“我都要跟你成婚了,你居然还疑神疑鬼。” 他一笑带过,又叮嘱了我半个时辰的废话,卡在我发脾气的点上御剑离开。 我们用传音石商量要邀请的宾客,我认识的人都死光了,大多是储以微的亲友,点到六皇子时他随口提起:“师弟成婚了,届时会携道侣一起庆贺。” 六皇子的道侣家逢大难,花了三年掌家,两人相识三个月开始谈婚论嫁。 我扬眉,记忆里六皇子的脸模糊不清,点点头就把他的事放一边了。 大婚的日子逼近,该走的流程顺利进行,天道安安分分,疑似对这个逆子死心了。储以微依循下界婚俗,不仅以夫君的身份置办聘礼,还以师兄的身份为我置办了嫁妆。 嫁妆里从头到脚的行头一应俱全,少女到迟暮的衣服摆放整齐,还有几十大箱的药材兵器。 大婚当日,几个已婚妇人围在我身边,传授我过来者的经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没想到毛贼也是几人中的一个,我叫她坐旁边,问过才得知她就是六皇子的道侣,名唤归柳。 直到听到柳这个字我才记起当时杀了柳氏夫妻,留了她们女儿一命。 面前人容貌与十几年前只有两分相似,我摸到归柳手上的薄茧,再端详她眼尾的细纹,打发走其他人,问道:“那天急急赶你走了,没来得及送伤药,不知现在伤口怎么样了?” “多亏储首席送了浮云散,已经好全了。”她回答,抽回了手。 我歪头,额间东珠摇晃:“你是来复仇的吗?” 她压根没有隐藏身份的心思,缓缓起身:“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 她拍拍手,六皇子提剑推门而入,没关的门后人倒了一院子,我派去传信的人头颅被他扔在我脚边。 我坐着没动,问:“储以微布下重重迷阵,你们是怎么破开的?” “自然是我,乖徒儿。”云空仙尊现身,十年不见,他衰老许多:“多亏你屏退众人,我们才能这么轻易达成目的。” 我一一看过三个人脸上杀意:“为了父母,为了道侣,为了天道...真没想到我得罪了这么多人。” 传音石迟迟未回应,我腰间鬼神随心意化作唐刀,抬手道:“请。” 归柳率先飞身上前,金簪与利刃相撞,发出牙酸的咯吱声,六皇子鬼魅般出现在身后,剑尖对准我的心口。 鬼神瞬转双刀,我让过跌空的归柳,六皇子急急止剑,横来的眼神能活剐了我。 归柳夫妻对视一眼,复又攻上,我手执双刀劈砍,只管杀不管防,两人节奏被我打乱,一炷香后退回门边。 储以微做师傅,我能是什么省心好货,扬手换成软剑,挽了个剑花,凤冠珠玉哗啦:“云空,你不怕储以微封神后算账了?” 他仰首望天,见晴空万里,猖獗道:“鲁莽小儿,待我取你性命,神君归位,前尘尽忘,谁还会记得区区凡人?” 云空比我高出三个境界,且格外不要脸,逼人攻势加上威压,我很快招架不住,摔在地上,打神鞭的厉风割断鬓边碎发,即将掀翻我的脑袋瓜! 噌地一声,我睁开眼,发现鬼神死死挡在我身前,撑开屏障,连云空也无法破开。 再有两炷香就是储以微接亲的时辰,三人各显神通,我竭力调动全身灵力,为鬼神延长时间。 双方相持不下,不多时灵力枯竭的剧痛撕扯我的经脉,神识翻江倒海。此时示弱无疑等死,我强咽下喉头的血,发丝翻飞,膝盖压碎木板,手撑到指尖发白。 就算要死,也轮不上旁人抉择我的性命! 功法高速运转,接续我断裂的经脉,眼底因为过度透支灵力淌下两行血,弄脏了倒腾了一早上的妆容,渗进霞帔中不见踪影。 四股力量对撞掀起飓风,脆弱的木墙爆破,房梁砸下,储以微精心布置的婚房霎时支离破碎,碎木遍布,我久违升起了刻骨杀意,大喝:“你们找死!” 整院尸体七歪八倒,我余光里弥漫出诡异的黑雾,随风卷进室内,好似一滴水融入我干涸的经脉之中,比过往我吃过的任何天材地宝都神奇,自然而然转化成属于我的灵力,输入鬼神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泼天杀心下我分出一丝心神警惕,但很快不容我多想,云空以剑指天,高喊:“请天助我!” 乌云笼罩涡旋,很快道道摧枯拉朽的天雷劈在屏障上,穿云裂石,即便我吸光了院中黑雾也无法扭转衰败之势。 我喷出一口血,双手无力再续,鬼神咣当摔落,又是一道天雷降下,照亮云空三人狰狞面目。 “尊主,我等来迟!” 电光石火间,有黑白两道人影突然闪现挡在我身前,黑衣手持长锁尖钩,白衣握坠铃长棍,硬生生劈开滚滚天雷,露出远方储以微御剑赶来的身影。 我不敢再拖,抓起鬼神掠到归柳身前一刀封喉,反手捅死震怒的六皇子,步步逼近云空,刀尖滴血:“剩你了。” 云空袖手,望向我身后的黑白两人:“无常使者何故插手阳间事?” “冥界混乱已久,如今尊主诞生,我等前来恭迎。”黑衣人道。 白衣人秘音传语:“尊主,此人是仙界实力最强的青云仙人,我们没有胜算。再者...” 储以微的出现让他话音一顿,继续道:“仙人永生,您现在无法杀他。” 我没看储以微,足尖蓄力,鬼神化作长刺,从上而下携万钧之势,直直瞄准云空头颅中心! 与此同时天雷轰隆劈下,云空轻蔑一笑,紫鞭卷电破空打来。 储以微闪身在我身后,一手执剑替我挡下天雷,一手掷出薄刃。薄如蝉翼的精铁裹挟绿色灵力,在半空划出满月弧度,先我之前切断云空拿鞭的手筋。 血溅三尺,在云空始料未及瞪大的眼睛中,我看清了如今我的脸—— 满脸猩红之下,是我额心狭长的冥纹。 沉重的身躯倒地,云空嗬嗬作声:“不可能...你分明还没有...” 天雷贯耳,黑白无常前去相助储以微,我半跪在云空身边,等他魂魄离壳欲往天上逃窜,伸手一抓,压进了地底。 六皇子和归柳的魂魄早湮灭在天雷下,突如其来的谋杀如同泥石流,裹挟我身不由己走上命运未知处,彻底打破了我苦苦维持的脆弱平衡,庞大的阴谋隐绰浮出冰山一角。 面对苍天的阴谋,我只是疲惫地放松肌肉,待云开后前去扶身形微晃的储以微:“你还好吗?” 遥远的天边洒落五彩光辉,储以微罕见狼狈不堪,发尾焦断,在我臂弯里停留几息飞快坐起,把我推向黑白无常:“带她去下界,五十年内决不能回修仙界。” 我经脉抽痛,不愿再吸收在场三具尸体里的黑雾,藏在袖中的手臂痉挛,试图牵他的手:“我们一起。” 生死也无法分离彼此,这是储以微花了十年刻进我骨子里的认知,遑论斩肉剁骨的命运高悬在我们头顶,我本能要带他一起逃离。 储以微头一次躲开了我伸出的手,任它悬空,说些我压根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你走之后我会封锁修仙界与凡界的通道,你身为新生冥君,地府会竭尽全...” “储以微!”我打断他:“你不跟我一起,就不怕我再自杀?” 他顿住,留恋又痛苦地凝望我:“你不会死了,鸣玉。你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绝对永生的人。” 我头脑混乱,顺着问:“所以呢?” “黑白无常会指引你接下来的道路,在正式坐封冥君之前,千万不能回到修仙界。”他似乎还想多说什么,转头戒备看向天边异色,急促催我:“跟他们走,鸣玉!” 十年束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在本该是洞房花烛的夜晚解脱,岩浆般的愤怒流淌我整个大脑,烧干了浅薄的迷茫,我想直接伸手抓住他,却被黑白无常一人拉住一边:“尊主,快走吧,众仙就要赶到了!” 她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忌惮! 我不分敌我乱杀,灵力枯竭的后遗症反噬,头痛欲裂,模糊视线中是三人焦急的神情,仿佛我才是那个大局面前无理取闹的蠢货。 发自胸腔的讥笑呛出喉咙,我反手剁敢阻拦我的两只手,趁他们退避之际,飞身朝储以微刺去! 今日,我势必绑走他! 脆铃一声。两声。三声。 虚空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我眼前晕染大片墨色,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黑痕里,一只平平无奇的毛笔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闪至我面前分毫处,柔软的笔尖轻轻点在我的耳垂。 我的世界由此陷入了无意识的黑梦中。 ------------第十章------ 作者有言:鸣玉其实没有放弃对微微的爱,她隐约窥到彼此的死劫,顾不上寻死算账,下意识想叼着道侣一起躲到安全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鸣玉答应了成婚。 储以微不意外这个答案,但仍然欣喜若狂。 他知道她是为了寻找新的突破口才出此下策,不过夫妻之间斗智斗勇亦算恩爱的象征,他欢喜与她在算计的漩涡中缠绵。 云空多次劝说他杀了金鸣玉或放她离去,这种荒诞言论听久了,竟能从字句里的忌惮中品出对她们爱情的另类认可。 身为引渡神君的师长,云空的任务在七年前就宣告圆满结束,储以微征得道侣许可,给他发了婚柬,有意让他代表天上那群仙人给出祝贺。 大婚前的准备诸事顺利,在强横的实力下,五湖四海送来层出不穷的赞美祝福,储以微唯一棘手的点就是婚前分居。 他知道金鸣玉这十年面上不提,心里还是有许多顾虑,复杂的爱恨掺杂在莲玉里,大部分时间是对他事事亲为的不满。 这种不满逐月累积,在她们一次游玩中达到了巅峰。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金鸣玉忽然抓乱早上他为她梳好的发髻,眼睛迅速积聚眼泪,衣领微敞,冲进人群里大喊救命。 储以微没有制止她的尝试,站在她身后笑盈盈注视她的背影。 她年岁尚浅,很多事未曾了解,他很乐意帮助她接触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 青云门首席弟子的玉牌一出,无人敢阻拦他朝金鸣玉伸出的手。她眼睛锐利明亮,在沸腾的怒火下展现出浓烈的生命力,一回院落就骤然发难,与他大打出手。 金鸣玉的招式都是向他学的,但由于本人的感悟,剑气里没有与他一脉相承的生机,更偏向绝对的冰冷掠夺,好好的春风十招硬是给她砍出了浩荡杀意。 好吧,或许对他的怒火也是一部分原因。 惹恼道侣是储以微不对,他与她交手,故意落败,任鬼神直直刺下。 凌厉剑尖在差点刺穿他眼睑的前一秒化作纷纷莲花瓣,金鸣玉气喘吁吁,脸色煞白,一下滚到边上,许久不说话。 莲玉的后怕蔓延到储以微心底,他注意到她方才持剑的右手甚至在发颤。 储以微没有出声安慰,躺在草地上品尝这种害怕,心里升起扭曲的快意。 看啊,这就是她要自杀时他的心情,多么痛苦,多么刻骨。 她想一死了之,把杀害伴侣的罪过一股脑全推到他头上,怎么可能呢? 她们是世上最契合的双玉,权力罪罚,谁也别想先撒手。 储以微有的是耐心等金鸣玉想通,就算想不通,他也会强行操纵她走上规划好的道路。 筑基,开窍,结丹,元婴...爱人每阶修为提升都由他一手教导,只要到达封神,他就能分割天地神君的权柄,与她共登仙界。 失去一半的神权何尝不是一场劫难?等化解掉这个心头刺,她们之间就再无任何阻挠了。 可惜顾忌天道作祟,储以微无法提前告诉金鸣玉,只好在她恐惧互相残杀的未来时竭力安抚。 好在金鸣玉不是自我为难的性格,意识到发脾气没有用后,她果断放弃了做无用功,选择从被囚禁的生活里寻找一星半点的乐趣。 她身体转好,储以微担心她憋闷,常带她出门游山玩水。她本性懒散随意,他反而还要时常督促她多与人交往。 点燃一个人求生**的最好办法就是增加她与人群的紧密联系,友情、亲情、爱情、师徒情,每一条都会无形中代替他的傀儡线,成为约束她的最佳枷锁。 和他一样,每个人都很喜欢金鸣玉。她做事果敢,修为扎实,为人磊落,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人。 大婚分居,储以微担心金鸣玉无聊,拜托她的好友们多去找她玩乐,莲玉里时常传来淡淡欢喜,他知道她面上不显,心中还是为这些活泼的同门留下了一席之地。 储以微多少放下心来,把重心挪到置办婚事中,直到有一天,道侣院落外的禁制被触动了。 为了避免误伤无辜,这个禁制只会在来人强行闯入时才会触发,储以微立马赶往金鸣玉身边,看见她正目送闯入者离去。 他认出来人身份,没有多问,私下借送药的机会敲打这个师弟的道侣。 师弟曾经在凡间帮过她们,于情于理,储以微不能临到大婚翻脸驱逐这对夫妻,在成婚当天特地在两人身上下了追踪咒。 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一步——蛰伏多年的云空联合天道,与混入金鸣玉院落的六皇子夫妇里应外合,铁了心要置他的道侣于死地。 储以微感受到莲玉传来的不甘愤怒,尾指红线随之断裂,他脸色大变,疾速御剑赶往金鸣玉身边,被云空布置在外围的阵法拖住脚步,等他破阵出来,看到她正提剑冲向云空。 在场的黑白无常加上金鸣玉都打不过云空,储以微无暇思考,飞身横剑斩雷,掷出薄刃,先一步切断了云空筋脉。 只有一刹那的停顿,但储以微知道这个瞬间对金鸣玉足以。 天雷坠千钧之怒,与前几次震怒不同,誓要把弑仙的金鸣玉当场击杀,即便面对未来的天地神君也毫不留情 储以微撑剑硬抗,得黑白无常相助,终于在天道手下保下她。 云开雷散,他已然力竭,长剑咣当落地,本想回头宽慰金鸣玉,却在细雨中第一次看到了她的法相—— 手持冥君印,脚踩忘川莲——已经半睁开灰瞳的法相。 短短一个呼吸间,储以微看穿所有繁杂的干扰,找出了她最本初的命运线:与他并蒂双生于天地之初,本该养在冥府中长大,却因为拥有弑仙的能力而被仙界追杀。 原来她们的纠葛,至此才算正式开始。 储以微倒在爱人怀里,短暂地容许自己再沉溺几息,而后站起来,把她推到了对立面,吩咐黑白无常:“带她去下界,五十年内决不能回修仙界。” 金鸣玉伸出手拉他,眉头倔强皱起,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手指微动,离别在即,想多叮嘱她几句,怒恨天边众仙来势汹汹,无一不是奔着来取他道侣性命,只好厉声催促:“跟他们走,鸣玉!” 她当然不肯听话,疯狂地朝他攻来,连黑白无常都退避三舍。 储以微痴痴望着爱人,没有躲避。 半空响起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躲在暗处的看客出手,虚空撕裂,一只执着判官笔的手在金鸣玉上方勾画出一个圆,等墨色彻底遮蔽她,判官笔的主人才缓缓走出。 “参见神君。”姿仪雍容的女人向他行礼。 储以微在金鸣玉最开始的记忆中见过这张脸,他挥剑斩断傀儡线,吩咐:“她交给你了,判官。” 身为钦定的冥君指引者,她远比他更适合指导命魂苏醒的金鸣玉。 判官走去抱起昏迷的金鸣玉,朝他略一点头:“多谢。” 冥界一行人带着迷失在人界二十九年的君主消失在弥漫的墨雾中,储以微沉默地等待最后一缕雾色散开,天光大亮下,他再次拿起了剑,转身看向声势浩大赶来的云端众仙。 而他,也是时候该清算一些不安分的叛徒了。 --------------第十一章------------- 作者有言:下一章转换战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凡界龙门镇,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啊,我的儿啊——” 路上隐约飘散压抑不住的哀恸哭丧,纸钱泡胀在街边污水里,骨瘦如柴的乞儿流民挤满阴暗潮湿的小巷,灰蒙蒙的雨天里长街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身形瘦削,腰间别花的黑衣女子慢慢走在细雨里。 她没有撑伞,走过的路蔓延开丝丝缕缕鲜血,脸色惨白,孤零零走在镇上,像是满门死尽的孤女,身负重伤刚从尸山里爬出来,命若悬丝游荡在雨中。 阴影处饥饿的视线一道道咬在黑衣女子身上,很快有人冲出来想把她拖进巷子。 苍生多战乱,当街人食人。这种事情每天发生,各国征战三十年,天下动荡,百姓不是饿死就是战死,所谓仁义道德早喂了蛆虫。 黑衣女子被抓住手臂才收回放空的目光,转而落在两颊凹陷的男人身上。她没有挣扎,顺着他的力道被拽进死胡同,数十个虎视眈眈的流民蜂拥扑上去,争先恐后想撕下一口肉活命。 淅淅沥沥的雨遮盖了所有死亡,黑衣女子放下手,一双灰瞳扫过角落里站着的青年,仿佛雪山上终年严寒的雪风割面。 目睹她不动刀刃就了结了十几人,青年巍然不动:“敢问久留人间的冥君,何时才愿意收回搅弄战局的手?” 金鸣玉眼珠一转不转,平静无波道:“原来是个蠢出生天的东西。” 一星半点的兴趣转瞬即逝,她转身就走,反被青年一把扯住:“五十年前天地神君归位,封锁修仙界当天人间星象大变,彗星当空,正是死兆!” “难道那天不是冥君降临凡界的时候?!” 金鸣玉刚从厮杀的战场上游荡回来,衣袖一攥都是血水,乌发贴在颊侧,映衬她眉眼病气沉沉:“哦?人界灵气枯竭,没想到如今还有能修炼的漏网之鱼。” 她伸出手,手指细瘦,看似无力虚弱,三根就轻易夺住青年手腕。青年挣脱不得,憋红脸斥她:“我所言属实,你杀我又将奈何!” “聒噪。” 金鸣玉将他禁言,灰瞳转为明亮的银色,片刻后熄灭,抽出腰间戴的荷花。 荷花欲开未开,与发间荷簪遥相呼应,正是传闻中冥君的标志,青年也是凭此断定她是导致人间腥风血雨的罪魁祸首。 冥君只需一伸手就能取人性命,再一振荷花,万千亡魂都能吸入其中,成为她身体里的神力。青年边回想传闻,边英勇就义般紧闭双眼,握拳的手直哆嗦。 金鸣玉后退两步,瞧他紧张的怂样,轻蔑甩手,荷花做鞭,毫不留情鞭笞在他身上。 一鞭两鞭,三鞭四鞭。 禁言术不知何时失效,青年只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齐齐剧痛,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泥水中,两眼发黑,呕出一口口黑血。 待他吐差不多了,金鸣玉才提着荷花迈过他,继续往目的地走。 青年自幼透支性命观星,顽疾缠身,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愣愣趴在地上半晌,惊觉自己还有气,赶忙起身去追金鸣玉,跑起步来发现自己数十年的痼疾居然全好了! ......... 又是无趣的一天。 我从战场上修炼回来,木木地想。 到处都有人在哭,乱世三十年,每天冥府报道的人不计其数,判官和黑白无常忙得团团转,只把我一个人丢在人间修行。 没想到今天走到半路,有个胆大的修者拦住了我的路,怒斥我为祸人间,何时滚回地府。 真是个天真的蠢货啊。 我没有发怒,以过来者的姿态俯视这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看穿他命魂中的启明星,也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这个年纪盛产倔脾气的牛犊,我实在没必要斤斤计较,注意到缠在他肺腑中的疾病,难得好心用鬼神救了他一命。 黑天压抑催人,我走向落脚处,想洗个澡赶紧睡觉。 岂料那愣头青侥幸捡了一命还不知道珍惜,傻傻追了上来,发誓必定把我送回地府。 说实话,这种麻烦我平时绝对懒得搭理,回头赶人,刚巧撞上这人灿若星子的双眸。 灼灼逼人的生机在雨幕中如同熊熊燃烧的篝火,成为天地永不熄灭的亮色,瞬间与我脑海中熟悉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于是我拔出发簪,决定给他一次机会:“你告诉我簪上刻的是什么,说对了,我就带你周游列国。” 他接过簪子,犹疑地瞄我,似乎奇怪我这么好说话。 我耐心有限,作势要收回来:“不会就滚。” 愣头青连忙抓紧簪身,星目闪烁:“我会,我会!” “这上头是一句俗诗,没什么新意,你不识字吗,怎么会...” 啊,罗里吧嗦。 我打断他:“说。” “惟、惟愿、情双好,白头...” 他死活不肯往下说了。 簪上刻的是古文,要不是我懒得学,还轮得上他在这磕磕巴巴,抽回簪子,推开门要进去。 愣头青急了,顾不上什么脸面,大声喊出了那句诗—— “惟愿情双好,白头犹嫌少!” 与此同时,我彻底推开门,看到庭院全景,恍惚天地倒悬,不知何时站在庭院中央的男人转身,一如在积翠院一样朝我走来—— 时隔五十年后,我再一次见到了储以微。 ......... 五十年的期限一过,修仙界的封锁失效,身为封印施法者的储以微第一时间感知到了,没有立马前往凡界,而是面无表情听座下众仙争执。 当年他强硬封锁上界,只给进不给出,等同于斩断了仙界前往凡间的所有通路,众仙反声沸腾,更有甚者试图武力胁迫。 储以微就地盘坐,催动周身灵力,解除压制三年的修为,迎来封神天雷。天雷之中所有妄想靠近的仙人都重伤败退,不得不等他坐封完毕。 三个月后青鸟报喜,天降福霖,以储以微为中心徐徐荡开磅礴生机滋润上下两界,他睁开眼站起身,双眼中青莲浮现又消失,左手扶归墟剑,右手托封神榜,接受诸仙大拜。 原本蠢蠢欲动的仙人口呼君上万仪,表面臣服。 储以微手中两样本命法器,归墟剑可破万法,封神榜可除百仙。 仙人长生不老,他虽不能如金鸣玉那样灭杀仙人,却能动笔在封神榜上划去此人名字,剥夺其全部修为,沦为普通凡人。 不过天地顾虑神君可能薄情寡义胡作非为,同时赋予他万生之主的职责,保证他本性良善,包容三界。 这也正是仙人暗杀金鸣玉却没有动储以微的缘由,一旦万生之主死亡,他们也会随之消亡。 封神后储以微没有直接清算这些叛徒,而是带他们回到仙界,一一查点仙人过往职责。 仙人术法仍需灵气维系,在哪里飞升就负责哪片区域,同时有资格动用此地灵气。倘若两人同地飞升,则看实力强弱划分管辖地域,上界灵力比凡界充沛,兼及天道限制,至今没有仙人在凡界飞升过。 储以微所在的青云门曾属云空座下,如今让渡到储以微手中。修仙界并不太平,依仗仙人横行霸道者数不胜数,时常会发生两个地域的碰撞争斗,严重时还会有仙家斗法。 修仙界灵气消耗量巨大,加上为了豢养手下壮大实力,大多仙人并不会过度使用管辖地域的灵气,还会反哺追随他们的修者。 那么,仙人动辄斗法的灵气,又是从何而来? 储以微未坐封前心中就有猜测,封锁上界后频频有仙人拿各种理由劝谏,众仙之间争斗次数锐减,更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仙家插手凡间事。 这点是大忌。 凡界无法修炼,区区呼风唤雨之能便足以动摇国政,大多仙人修行百年千年,头脑简单,随意插手国事,干扰四季,才令本该发展到下一阶段的凡界止步不前,选择依赖附庸仙人,上供凡界稀薄灵气,加剧了生存环境的恶化。 果不其然,封锁上界十年后,下界意识到再也没有仙人干预,各国之间矛盾爆发,起初是边关摩擦,逐渐演变成战事。 失去仙人术法的伪装,疮痍土地暴露埋藏的隐患,连年大旱,洪水决堤,沙尘暴屠城,天灾**加持下,无数生灵死不瞑目。 储以微作为万生之主每天也要遭受千刀万剐的痛楚,生灵的哀嚎无时无刻不在耳边呼啸,但他知道要彻底根治,现在还远远不够。 被掠夺灵气的凡界濒临枯涸,只能让亡魂化作肥料,一年一年弥补曾经的错误。 这是天地运行的法则,储以微别无他法。 仙人软硬兼施没用,放弃凡界,打起了冥界的主意。 如今年年死的人多过生的人,冥界灵气前所未有的充沛,倘若平时,他们二话不说就会出手掠夺,反正冥界打不过仙界。 储以微没有阻拦,等死了几个仙人,看他们老实了,才在仙会上颁布禁止任意通行凡冥两界的诏令。 现在有新生冥君坐镇的冥界今非昔比,这群老蝗虫还傻傻停留在往昔的美梦里不肯醒来。 给鸣玉杀几个就清醒了。 至此,诸仙终于意识到属于他们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正在惶惶之际,储以微开始着手收拾曾经搞事的老不死。 仙界按飞升年纪为尊,越早飞升的垄断越多灵气,老货压迫新竹,才使整个仙界与上界乌烟瘴气。 最有资历的云空身死,储以微挨个顺着封神榜查检他们身上罪行,同时提拔有实力、希望福泽众生的苗子。 被废的仙人灵力回归凡界,肉躯扔回上界,只能活着不能修炼,不必储以微动手,有的是昔日私仇登门算账。 储以微花了四十年大清洗上界,做完该做的实事,秉承无为而治的思想,松开集中在手心的权力,让他们各司其职,大部分时间隐居在上界以前和金鸣玉同居的地方,到时间了才会回仙界举行仙会。 他不确定四十年够不够金鸣玉成长,没有贸然破坏封印,又依照当时的预测等了十年,安排完上界的事,迫不及待化作一缕清风,长途跋涉,吹到了爱人如今所在的地方。 她住的地方简陋,储以微先是把漏水的屋顶补好,又把她挂在外头的衣裙收回屋里重洗了一遍,里里外外打扫干净,饭热在灶上,迟迟没等到她回来。 手头上没有事转移注意力,蛰伏在暗处的惴惴不安便开始为非作歹,撕扯储以微心脏。 她当时离开时那么生气,现在还气吗? 分离这五十年,她过得好吗?是不是又不肯按时吃饭了?住这么简陋,□□怎么办?凡界正逢乱世,她没有遭人暗算吧? 她是不是已经病逝过一次了?储以微不敢设想。 即使金鸣玉身为冥君,披着肉胎凡躯时,仍然会生病受伤,需要时间愈合。储以微当初花了十年才堪堪能让她如正常人般行动无碍,迫于局势骤然撒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心乱如麻,站在雨中胡思乱想,快把自己吓死之际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储以微先是听到一声男人的大喊,立马转身去看,密密麻麻的雨丝模糊视线,他情不自禁走近扶门站直的爱人,整颗乱七八糟的心在对上她灰色眼眸时,轰鸣一声,炸了个空空荡荡。 她变得好瘦。 时间仿佛无限拉长,过了千秋万载,储以微只想到了这一句话。 -----------第十二章--------- 作者有言:启明星和鸣玉是大傻子和厌世者的纯友谊,不必担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再次见到这个该死的前任,我以为我会怒不可遏地扑上去捅他几刀,揪着他的衣领破口大骂,或者高高在上地摆出素不相识的态度,问阁下是谁,在他解释时漠不关心地拂开这个前夫,像拂开一粒尘埃。 毕竟储以微五十年前莫名其妙把我驱逐出上界,丢给一群从没见过的冥界中人,干脆利落得仿佛我们之间的感情全不作数,只是他一时兴起的过家家。 自称判官的女人带我躲到下界,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坐在我面前,花了三天介绍我的身世。 她说天地初生,孕有神冥二君,她作为冥君指引者,遭仙界众人暗算,迫不得已带我跃进通往异世界的裂缝,在那里把我生下来抚养长大到十八岁,回来继续我的使命。 她说我生来有弑仙的权柄,储以微和她当时恐不敌来势汹汹的众仙,况且我的命运远不止于此,只好先斩后奏,将我打晕带走。 她说鸣玉,妈妈很抱歉这些年没能陪在你身边。 漫长的故事讲述完,屋中昏暗,我坐在曾经是我最依赖的母亲对面,望着她泪光闪闪的双眸,喉咙被死死堵住。 铺天盖地的疲惫浇熄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汹涌浪潮,一下把我拍进海底。我求救无能,慢慢在所谓真相中窒息,周身骨头被压个粉碎,在尖锐穿心的痛苦里煎熬了不知多久,全部流出的眼泪汇集,拼尽全力凝成了一句话。 我哑声问:“来这个世界的十九年...我会经历什么...” “...你全然知晓,对吗?” 她没有说话,侧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哈。哈哈哈哈!” 得到已知答案的我不住摇头,捂住脸摔倒在地,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世界全都疯了,扭曲成模糊的色块,灵魂融化成笑声全数飞出我的身体,在极致的悲痛下,我竟然浮现出诡异的、轻飘飘的快乐。 我依恋的母亲为了所谓冥君身份撞死我,把我丢进吃人的大宅院,旁观我苟延残喘了十九年;而我最爱的伴侣,面对可笑的命运选择松开了手,故作大度地放我登上未知的神座。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问过哪怕半句我的看法,仿佛我只是她们手心争夺的玩偶。 原来活了这么久,我从来都没能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过。 我逐渐失去力气,剧痛的肺腑碎裂,呼吸间咳出血沫。 最后的清醒中,我倒在判官怀里,她慌张地喂我吃续命丹,滚热的泪水砸在我脸上,还没温暖我青白的皮肤便滑进鬓边。 她颤抖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逼你了,鸣玉,你睁开眼看看我... 我终于死了。 作为金鸣玉。 ......... “久闻神君大名,今日相见,名不虚传啊。”金鸣玉烘干身上水汽,坐在木桌对面笑道。 储以微没有说话,久久凝望着她。 金鸣玉现在浑身上下充斥死亡气息,这意味着这五十年里,她的肉身已然泯灭。 她皮肤惨白,眼瞳灰沉,脸颊失去象征生命的血色,神色却客气自然,储以微设想过的情况一个都没有发生。 “你...” 你因何逝世?是刀尖无眼,还是颠沛流离?判官作为你的指引者,又是你的生身母亲,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诸多问题堆积在唇边,他一句也没能问出口。 金鸣玉疑惑问:“不知神君此番找我是为何事?” 她表情是天然的困惑,谈吐间性情大变,储以微摸不准缘由,不敢牵出儿女私情刺激她,只道:“战乱不休的五十年里,属于凡人的运行秩序在逐步补全,只需找出一统凡界的君王,就能终结动荡乱世。” 金鸣玉爽快应承:“好说,我明日启程,同时吩咐从属们留意。” “我与你一起。”储以微听出她单打独斗的话外音,立即道。 雨后空气清新,简陋院中唯一明丽的桃花树此时光秃秃矗在窗前,金鸣玉推开窗指着它道:“我知道神君之意,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们那段情莫名开始又仓促终结,何必再狗尾续貂呢?” 储以微猛地抬头,见她坦坦荡荡,张皇起身,挥袖飞出灵力打在树上,椅脚刺啦的声音盖过一树桃花噼里啪啦绽放的声音:“凡人有白头偕老,修士有恩爱不移,如果可以让花长久盛放,又怎么会没有千日好的神仙眷侣?”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五十年自己永远地失去了什么东西,来不及细想,急于向金鸣玉证明:“我们起于两情相悦,我因为天道威压逼不得已松手,更何况纠缠的那十年——” 他声音陡然微弱下去,被爱人无情冷淡的眼眸刺伤,垂下眼睫,踌躇半晌才剖析出当年敏感的自卑:“我以为我在救你,没想到反而是推你进必死的境地...我怎么还敢抓着你不放?” 这五十年储以微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悔他自以为是,无知鲁莽地在柳府赶走黑白无常,硬生生把她痛苦的年岁又延长了十年,连累她险些直面众仙的杀意,神魂俱灭。 他既害怕又愧疚,极力弥补年少过错,扫清仙界障碍,才敢出现在她面前等待宣判。 良久,金鸣玉拍拍他肩膀,宽容道:“你那会也不知道我身份,已经很尽力了。” 她轻松揭过这道伤疤,仿佛她从没有因此受过伤害。 储以微霎时间如坠冰窟,紧紧抓着她要收回去的手,眼睛好似破碎满地的琉璃:“你不想打我吗?或者骂我?怎么都好鸣玉,你——” 金鸣玉打断他:“欸,金鸣玉是我凡间身份,五十年前死了,我现在是冥君,神君还是称我冥君罢。” 他停顿几息平缓情绪,含糊了中间的字眼问:“你五十年前,是怎么...的?” “不大清楚了,可能是气死的?”金鸣玉歪头回忆:“判官把真相都告诉我了,然后我哈哈大笑,没笑几声就死了。” 她耸耸肩:“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我现在也感受不到感情了。” 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储以微瞪大眼盯着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在滚滚落泪:“什么意思?” 金鸣玉手指蘸取他的泪水,笑嘻嘻舔了一下:“你不知道吗?没有凡人的□□,死亡会吞噬我的七情六欲,只剩作为冥君的职责。” 死亡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的话恍如万箭穿心,储以微难以忍受地弓起背,喉咙溢出濒死的呜咽,双膝跌跪在爱人面前,青绿灵力紊乱暴走,抓着她的裙摆,断续道:“我不知道...对不起,鸣玉...我没想到...” 如果让他知道死亡会是这种境地,他当初绝对不会松手放她去当冥君。 -------第十三章----------- 作者有言:微微:鸣玉... 鸣玉:欸,stop,工作称职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惟愿情双好,白头犹嫌少。 我听到身后那个愣头青喊,心里无悲无喜,想起六十年前大年初一和储以微窝在榻上互赠新年贺礼的时候。 依照回忆来看,我的确赤诚地爱过他,动过与他白头的心思。 不过所有的爱恨都激不起死亡的水花,我眨眨眼,看着院中忐忑注视我的储以微,客气地点头:“神君。” 他腰上佩戴明珠与归墟剑,我手里提着鬼神,后头大惊小怪的愣头青拿着荷簪,昔日我们定情的信物在多年之后成为三界势力碰头的象征,整个现场呈现莫名的幽默。 “好了,大家不要淋雨,先进来收拾一下。” 既然愣头青答出了短诗,我自然也要遵守诺言,把他安排到侧院,自己回到正屋换衣服,诸事完毕后与储以微对坐。 我们只是聊了几句话,他突然跪下了,拽着我哭得莫名其妙,男人心海底针,我扶不起来,一屁股坐他对面支头看他。 万生之主的眼泪蕴含大道感悟,砸在地上开出灿烂野花,我伸手拔了一捧揪着玩,等旁边没声了才望他:“该责备神君的已经死了,神君不必担忧我会伺机报复。” 死亡永远容纳一切错误,况且我作为冥君,他和判官本意都是为了救我,我又有什么立场责备? 我跳起来摆摆手,鬼神一甩,满院储以微哭出来的花草全部枯萎,和他商量:“隔壁那个愣头青是人界的启明星,我们带上他,君王自然能出现。” 储以微“嗯”了一声,问我:“我能看看你的手心吗?” 手心的纹路是最简单的命途,我大方展示:“喏。” 他看了一会,像是又要哭了,我可不乐意他眼泪掉我手上,嗖地抽回手:“好了,我们去找启明星吧。” 早点结束人间事,他趁早回去仙界待着,我继续在冥界混日子,此生互不相见,再也不想看他哭了。 真是折磨。 储以微站起来高出我一个头,双眸憋回去眼泪,漫上我看不懂的情愫,修长手指牵住我:“我听你的。” 他动作流畅,仿佛只是牵住了我的衣摆而非手腕,没有情感辅佐,我无法判断他这是什么意思,没有挣脱,走到了侧屋。 启明星老鼠一样窜回床边,欲盖弥彰地起身迎接:“见过神君大人、冥君大人。” 我没管他大变样的态度,直接问:“你来见我前,投靠了哪方势力?” 凡界战乱已久,各国重建又灭亡,现在鼎立的是辽、楚、魏三方势力。 启明星挠头:“啊?我自己来的,没人和我说。” 他把荷簪拿出来给我:“还给冥君大人。” 我没接,先问:“你法器是什么?” 这蠢小子掏出个司南:“没有法器,平常顶多只用它认路。” 没有法器的启明星?我扶额。也是好在冥界这些年管辖严厉,没让油锅里的恶鬼溜上来,不然早给他吃干抹净了。 “那你就拿着这个簪...” “给我看看。”沉默的储以微开口,声音盖住我的话,从启明星手中拿过司南,掌心亮起荧光。 司南上的刻字脱离盘面浮现半空,东南西北各刻符文,一根指针瞬间展开成十八根又归拢,停在东方。 “滴血认主后,这就会是你的法器。”储以微放到启明星面前,拿回荷簪:“冥君既然不喜,不若将它赠予我?” 他翻手从储物袋取出封神榜:“我愿用封神榜作为交换。” 我没接:“荷簪送你了,我用不上封神榜。” 我已经够招仙人恨了,没必要再拿个没用玩意。 储以微没多说什么,收回荷簪,神色如常地继续商谈其正事。 乱世多一天就会多死上百人,事不宜迟,我们隔天启程,决定先去拜访楚国。 楚国是古国,整个国家维持和平年代的礼仪旧习,三人觐见时储以微和启明星坐上首,我作为女子,被单独隔离坐下首屏风后,以示尊重。 上来的侍女大臣重点放在储以微身上,只当我是他随行的侍妾或者夫人。 启明星出身楚国,见我要拔出鬼神时歉疚地拽我袖子,示意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发难。 楚国奉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思想,启明星半只脚仍留在士大夫思想中拔不出来,我斜他一眼,微微一笑,没有介绍自己真实身份,自称是游历的侠客。 储以微不解地看我,一道灵力打开启明星的手,秘音传语:“我们走。” “不必。”我摇摇头,坐在屏风后,撑头端详众人朦胧身影。 楚国国君为人正直,心怀苍生,迫切地想知道结束战乱的方法。在得知启明星会指引平定乱世的君主后抚须大笑,恩赐他:“没想到启明星就落在寡人的爱卿家中,徐家公子年幼聪慧,寡人一直期望能有重用他的一天。” “寡人愿封万户侯,以此招揽徐家公子,如何?” 楚国国君同样自负,刚愎自用,谈吐间肯定启明星会留下。 这种肯定令启明星大失所望,乱世中贤臣难得,楚国国君始终不愿放弃架子求贤若渴,被固化的君臣礼教蒙蔽双眼,我早有所料,起身发难,蹬翻花鸟屏风:“要招揽他,不如招揽我。” 楚国国君脸上一闪而过鄙薄,顾忌走到我身边的储以微,好声好气道:“我国自古以来从无女子入朝为官,这...” 启明星垂头丧气走到我身后,道歉:“我不该求你忍耐,抱歉。” 我嗤笑:“故步自封的老匹夫,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我们这行人中的主心骨吗?” 大臣交头接耳,商议对策,楚国国君却下定决心:“女子乱政,还恕寡人难从。” 我翻手拔出鬼神,一花鞭隔空甩他脸上,打出一团黑气:“你余寿已短,我等你在冥府相见。” “到那时,我再作为东道主好、好、回报你。” 与楚国会面不欢而散,我们三人被满国通缉,启明星的双亲早早当他为弃子,故而我们没有任何牵挂就瞬移出了楚国。 下一程是辽。 辽作为异族国家,出生在马背上的君王骁勇善战,为人直爽,没有汉人的男女划分,盛情邀请我等参加宴席。 辽国女子豪迈,临行前围在我身边好奇哪个是我正房,我有意逗她们,故弄玄虚,被路过的储以微射出一道灵力打了下手心。 大家瞬间了悟:“看来长得好看的那个是善妒的正房。” 宴席热闹,君臣大都是一家人,闹作一团,没有明显划分。只有角落服饰不同的臣子全程安静,我派随侍去问,得知他们是来投奔的汉臣。 辽王只对草原的辽人亲切,对于投奔的汉人从来排斥,加上任人唯亲,导致辽国虽然连连大胜,但国家内部早就名不聊生,全靠掠夺回来的奴隶与金银财宝支撑。 夜半我与储以微等人探讨,第二日再见辽王,他怀抱小女儿逗乐,朗声命侍从把准备给我等的礼物呈上。 是昨日汉臣的头颅。 三十四个,堆满我脚边,童真的小女儿见惯杀人,拍掌大笑,辽王摸摸她的头,倾身问:“我这份大礼,冥君可喜欢?” 挑衅死亡,我不怒反笑,荷花收走堆砌的头颅,点头:“确实喜欢。” “不过吗——” 帐外厮杀声接替我拖长的尾音,辽王的好侄儿谋反篡位,联合昨夜见过的辽臣杀进帐中,把辽王从胡床上拖下来。小女儿摔在地上哇哇大哭,宠爱她的父亲脑袋当头斩下,成为了新任辽王刀上最有力的威吓。 汉臣早知如今辽王靠不住,暗投新任辽王,没想到新任辽王只是拿他们做探路的筏子,完成挑拨离间后果断卸磨杀驴。 辽的气运会在频繁更迭的君王手里耗尽,我心满意足看完好戏,离开的最后瞥到新任辽王座后二儿子野心勃勃的眼神,施法离开了血流成河的王帐。 最后一程是魏国。 魏君体弱,由怀孕的王后接见我们。 她是个眉眼凌厉的女人,肚子显怀,丈夫病重,她作为国母撑起大梁,日夜不眠地处理政事,接见我们时威容下是孕期的疲累。 储以微问她治国之策,她一一对答如流,快结束时见我全程不语,玩笑道:“我此前闻冥君三人大闹楚辽二国,为此夙夜难食,唯恐有疏漏之处,今日一见,没想到冥君大人脾性温和,根本不似外界所言。” 我若有所思地瞅了眼她头上凤冠:“我身为冥君,会激化一切埋伏在暗处的隐患,来到你们魏国也不会例外。” 她从容不迫:“矛盾出现才有解决的时候,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也许吧。”我站起身,摘下一片荷花瓣送给她:“服下后可以免受苦楚。” 王后接下,面上惊喜,背地里敢不敢吃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一行人久居下来,半个月后王后分娩,产下公主,举国同庆。 启明星日益焦灼:“三个国家的君主各有弊端,我选不出可以追随的人选,难道乱世还要继续五十年?” 储以微稳坐船边钓鱼,即将上钩的鱼儿被启明星声音惊跑,这个空军收杆坐到他旁边,把鱼竿递给他:“心急就来钓鱼。” 我:“......” 神君大人没接触钓鱼前对这种打发时间的行为报以不理解,在魏国学会了之后成日沉迷其中,懒问朝政,天不亮就跑出去打窝,傍晚要么兴致勃勃地提溜小鱼回来煲鱼汤,要么表情平静地提溜大鱼回来煲鱼汤。 空军还是上货一目了然。 热锅上的启明星原地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每天死这么多人神君大人看不到吗?还有心情钓鱼!” 他很有眼力见地没带上我,对好脾气的储以微道德绑架。 水波荡漾,木船摇晃,湖上风吹荷动,我先前来时把鬼神插进去以假乱真,如今专注找它,没心思回话。 储以微随手摘下一只枯死的莲蓬,遥指皇宫的方向:“魏国不久后还会有一场撼动国本的死亡。” 启明星嗷地扑向我:“冥君大人,魏国是我们见过最太平的国家,您没有办法阻止吗?” 刚巧船行到上次来过的地方,储以微先我一步拔出鬼神,我瞅他一眼,没伸手去拿,撇开启明星:“你也知道我是冥君,不是人皇。” “乱世是一切秩序的沃土,你不能横加干预,为后世埋下更大的祸端。”我折下莲叶,盖他头上当帽子:“且安心等待。” 游湖后的第三个月,魏君薨。 魏王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宗室合奏要求魏王后放权立国君,朝廷每日腥风血雨,挂闲职的启明星被人当枪使了几次,闭门谢客,与我们悲叹:“魏将易主。” 储以微五天前暴雨还跑出去钓鱼,回来后竟然一病不起,游玩在外的我得信赶回,一推开门还没说话,烧糊涂的神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手虚弱地指向角落的鱼缸:“看…那条…一斗的鱼…” 后面着急忙慌催我的启明星:“......” 我没被他糊弄过去,走过去端量:“你的命中大劫要到了?” 高烧下他目光迷离,迟钝地眨眨眼,抿出一个清浅的笑:“鱼...” 我走去看鱼,发现就一条普通鲫鱼,想不通他哪里惦记,又走回他床边:“看完了。” “鱼...”他还是只说得出这一个字,嗓子沙哑。 启明星无语归无语,炮仗噼里啪啦作响:“神君也会生病吗?你知道怎么治吗?需要什么药材?我有什么...” 我揣着手俯视储以微,没碰他:“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启明星不可思议高呼。 “他的命中大劫,关我屁事。”我瞥一眼重病的储以微,摆摆手:“我出门了,不要找我。” ---------第十四章---------------- 作者有言:夫妻吃鲫鱼在古代寓意婚姻相互依附,相爱相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