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准备得怎么样了?”王座之上,男人发问道。
七级台阶之下,破旧的红毯旁,群臣跪了遍地。
这是一所破旧的宫殿,曾由大理石铸成。但在混乱的纪元初,房顶被魔法轰烂了,新房顶只是用木头补上去的,工艺也不如原先的部分精细。
宫殿尚且如此,莫论其他——一个毫无疑问的小国,没被吞并只因那帮大人物不想脏了手。
吊灯的木头链接在木头穹顶上,烛火的光与投射下的阳光对比显得如此寂寥。他们的国王妄想奢靡,妄想荒淫无度,但他们太穷了——还好他们太穷了——他能干出的最奢侈的举动就是大白天点灯。
国王望着臣子们。零星几个脑袋里,一个脑袋拱起来。他的脑袋压得很低,几乎与身体成了直角,双手则捧着一份羊皮卷轴,高举过头顶。
这位伯爵走到红毯上,稀疏的毛绒吞没了他的脚步声。他走步的姿态很稳,很漂亮,像是专门练过的。
一套舞蹈般繁琐漂亮的礼节后,伯爵把手中的卷轴递给他的主。这个姿势很难受,但他依旧做得很漂亮。
国王接过卷轴,满意于他的姿态——今晚就把他召进房里好了。
不得不说,新国王的床铺比王位热乎多了。
他展开卷轴,哈特村的影像徐徐上演。
越看,眉毛皱得越深,“他们为什么这么慢?!”
伯爵没有辩解的意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会派人去催的。”
他倒退着走下去,一个转身,超不经意地露出两瓣年轻的屁股。
国王更满足于自己的慧眼。至于那个可怜的,拼尽全力满足君主要求却还要被贵族找茬的什么村?谁管它!
翘屁股的伯爵在爬床之前把任务交给了子爵,没想到国王不爱大扔子的子爵咬着手帕把任务交给男爵,被国王厌弃的男爵悲痛欲绝决定再练练细腰——好了,你已经认识这个国家一半的权贵了。
男爵下面没有人了,所以他只能求着表姐帮他视察一下。表姐扔开锄头,擦擦汗喝口水,说这什么活儿啊,男爵说你上去欺负人就行,表姐便同意了。
瑞德总在没事干的时候站在村口,眺望那栋高墙,看那冒头的宫殿,猜测里面是幅怎样的景象——实际上,和村里几乎一样。一个破宫殿,把它包围的一堆破村子,破城墙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就这样。
表姐便是在墙和宫殿的夹缝中生长的。她也生活在一个小破村,却没有一个和善的村长奶奶,或许比瑞德可怜多了。
但她自己不这么觉得。
高墙让外面的人进不来,让里面的人出不去。被村长扇了一耳光时,她就会捂着脸想:外面的可怜虫可要难受多了!
靠美色当上男爵的表弟找上她时,这位表姐——真名鳔·杰——听说能欺负外边那些人,好不乐呵地答应下来。鳔·杰没走出过这口井,不知道这趟旅程将带给自己怎样的震撼,以及,理所当然的,痛苦。
瑞德好久没在村口晃荡了,因为牧大人派他去管走路草。
自从外婆来了后,他就和这些在森林里泛滥成灾的小东西们混熟了。男孩没有任何魔法天赋,手却很快。从外婆栖息的树上回来的时候,他就会跟这些小家伙们玩,一抓一个准,看它们的短腿在空中扑腾,再放回去。
最近法师大人们想要驯养走路草,所以最后一步被取消了。
抓回来的小草们和羊待在一起,林本就可怜的家(如果木棚子能被称之为“家”的话)雪上加霜。牧大人说可以拿它们的酸囊炸地,来年就有地方沤肥了。瑞德一个字没听懂,但还是赞同地点点头。
介于他的积极表现和与“牧场主”的良好关系,管理走路草的活计便被派到男孩身上。瑞德相当高兴!他不再从村头跑到村尾,而是一头钻进森林,抓那些比他还有活力的小东西,弄得玩家们为了躲他不得已开辟一条地道。
牧大人还帮他加高了栅栏,让他不至于把一天时间都用来抓“逃犯”。瑞德更高兴了,却又有点失落,觉得失去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昨天,X大人又说“给走路草喂金元素能让它们长牙,那些牙可以给老人们换上”,他就又忙着给走路草喂金属了。黄淮出品,低价甩卖。
铁匠大姨很感动。全村只有她一只没牙的老狗,瑞德为了谁显而易见。她把新做的方块果脯拿给瑞德,瑞德又把它们分给别的孩子。
一个换牙期的女孩被粘掉一颗乳牙。
说回正题。那位贵族鱼人(他们一直认为住在城里的都算贵族)找上来的消息是凯特负责通知的。这只可怜的小橘猫只是壮志凌云地想找一片让牧大人能放心炸的地,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小虫子能送给瑞德玩儿。少男最近都快住在森林里了,让小猫好担心。
低着头走啊走,他便撞上了什么东西。
抬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人骨瘦如柴,光滑的、青白色的皮肤昭示着她体内有部分血液来自海洋。她并未低头,而是盯着天边,慢悠悠地伸手,从肚子上摘下两根头发。她太瘦了,内脏的形状被肚皮勾勒出来。
“贵族”把头发随手一扔,慢悠悠地说:“你们的村长在哪?”
凯特盯着她发抖的手,嘴上恭敬地回答道:“我就是村长,太太。”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试图从抖动的频率中发现一些异常。他也盯得很放心,因为知道这些个高的都只能看到他额头的毛——在凯特获得村长之位、站上房顶之前,村里那个巨人竟然从不知晓小猫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鳔·杰迟钝地回了一个干瘪的“哦”。过了好久好久,她似乎才惊醒,大喊:“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凯特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往村里跑。借着转身的动作,他快速往后一瞥:鱼人的眼珠紧紧黏在远方。凯特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天空湛蓝,仿佛一片海。
村民们挤挤攘攘地堆在广场,正对广场的房子正属于巨人女孩。捷安特(Giant)今年九岁,已经有三米高。她小心翼翼地把鳔·杰抱起来,放到她房子的房顶,像在玩过家家。
那片天空于是更清晰了。鳔·杰依旧没能发现大地的尽头。为何如此?天空不是止于城墙吗?外面的人不生活在永夜中吗?宫殿并非世界的中心吗?
她就站在那,破旧的衣物和呆愣的表情让大家的胆子大起来,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凯特戳戳捷安特,让她把自己抱起来。女孩照做。
他让捷安特把自己抱到聊得最欢的那个人面前,用尾巴在他的鼻子下蹭。男人控制不住地想打喷嚏,周围的交谈声变成了小声的吃吃笑。也有人看凯特,想让小孩别恶作剧了。可凯特的眼神相当锐利,蕴含着恼怒,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人们终于停下来了。捷安特把凯特又放下来。
这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没有惊动高处的人。凯特等了一会儿,半鱼人依旧没有任何行动。他有些着急了,让巨人去戳戳她。
鳔·杰被戳得往旁边一倒,差点直接掉下了房顶。她终于想起来正事,压下内心的不安,大喊:“舞会为什么还没布置好?!”
凯特早就猜到她是为此而来,并在她发呆的功夫里组织好了说辞。
“大人!”他哽咽着,直接跪伏到地上,“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人手实在太少了啊!”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哭诉哈特村的贫穷,控诉气候的不公。(但暗地里,他阴暗地想起那夜的逃杀。)林在他哭出声那一刻就知道这小坏猫在打什么主意,捏一下瑞德的手指,瑞德便也知道这两个聪明人在打什么主意。
两个少男在人群里乱窜,掐一下这个的腰,打一下那个的屁股,把所有小孩都弄哭了。大人们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跟着假哭出声。
凄凉的啜泣声给凯特的演讲配上完美的背景音,孩子们控制不住的大哭更是雷雨一样打得人措手不及。捷安特没弄懂这些小孩儿(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小孩儿)在干什么。她挠挠头,青苔从胳膊上掉落,窸窸窣窣,仿佛也在落泪。
而鳔·杰——并没有被感动到。她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迷茫与愤怒在痛苦的底色上跳跃,跳着存在感极强的恰恰舞。她想跑。
“停下!”她尖叫着,不知是对村民说的还是对自己的脑子说的。
悲伤的即兴舞台剧应声而止。
凯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准备应对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发难。
还好,鳔·杰现在实在是太混乱了。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要完成表弟的任务。所以她大喊:“一周后,舞会必须被布置完毕!”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发出了多么尖锐的声音,像鲸鱼在哀鸣。最后的理智之弦断了,她跳下房子,引起一阵惊呼,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回城墙。
“她疯了。”凯特说。
没人敢去拦她。
我真是被我自己的取名能力逗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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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个穷人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