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喊着材料啊掉落啊就冲上来了》 第1章 一切的始与终 “我回来了。” 李茶牧习惯性地打了招呼,解开指纹锁,把鞋子摆进鞋柜里,顺手开了灯。漆黑的家中终于有了亮光,她弯腰把书包放在鞋柜旁,挠着肚子去了厨房。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学校举行了元旦晚会,还提前了一个小时放学。李茶牧作为班长和主持人有条不紊地组织了这场活动,虽然区区高中生的元旦晚会好像也配不上“组织”这么高级的词。 她爸妈今天都加班,李茶牧是自己坐地铁回来的。她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剩的鸭货,摆在客厅桌上等它解冻,然后准备先去洗个澡。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李茶牧发现自己还是没法适应自动开盖的智能马桶。 他们是半年前搬的家。新家一百四十平,带电梯,全智能家居,李茶牧的房间里还有加长的床,让小姑娘终于能伸长腿睡觉。王晚女士和林嗲男士都对新家满意得不得了。 他们的好闺女也挺满意的。但偶尔,在习惯性地弯下腰、却发现门框上没挂着插着干桃叶的红纸葫芦时,李茶牧还是会想起那个由赫鲁晓夫楼和黄蓝健身器材组成的老破小区。 她难得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带着一头被水压塌的短刺毛从浴室里出来,让自己陷进沙发里,啃解冻的鸭货。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在电影分类里翻找……李茶牧突然想起了周右之前给她推荐过的一部电影,好像是蜘蛛侠的新系列,周右自打开学就一直在安利,但目前只有陈左看过——还是当初上映的时候就陪她去看的。 青梅竹马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一边这么想着,李茶牧打开了电视。 新家的供暖很好,她穿着薄睡衣,盖着毛绒毯子,最开始还在欣赏电影的炫酷画面,后面却忍不住脑袋一点一点……最后,她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那个梦是黑色的,是白色的,是五彩的,是单一的。她处在虚无之中,又在某刻感到那片“虚无”的概念逆转为实体。她被空气包裹住了,她还在包裹着空气。但她并没有感觉很奇怪,仿佛世界生来就是要这么运行。 她在梦中苏醒了。 在李茶牧思考“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快乐吗?” 李茶牧愣了一下。那声音从她内心深处响起,仿佛她的心脏突然就生出了自我意识,变成了“祂”。那声音顺着他们的连接处穿进李茶牧的脑海,血脉让他们此时合为一体。 “……什么?”李茶牧疑惑地皱眉。 “你快乐吗?”祂继续问,“你每天都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教材或者试卷,没有休息的时间,只有换到第一排的时候才有机会把腿伸直,父母加班的晚上还要自己坐地铁……你快乐吗?” 李茶牧思索了一会儿。(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一部分的她想。) “没有人一直快乐。”她说。 “但你几乎一直不快乐。”那声音不依不饶。 李茶牧真真切切地疑惑了一会儿。她承认自己是个没什么活力去欢笑的人,“看电影”和“玩游戏”就是她贫瘠的日常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色彩较为鲜艳的活动——但她真的没有那么不开心。李茶牧更愿意把自己大部分时间的心情描述为“平静”。 周右和陈左经常说她是个面瘫,但李茶牧真的感觉自己的表情挺丰富的。 “我认为我过得挺好的。”李茶牧坐在地上(哪里是地面?),伸长了腿(她的腿在哪?)。 “不,你一点也不好,”听着祂的声音,李茶牧莫名想起了那些因为孩子没有笑着出校门所以孩子一定被人欺负了的“小事化大”型家长,“你每天过得那么累,你应该多休息一会儿。” 李茶牧不说话。她已经开始想这梦什么时候能醒了。 可那声音自言自语上了瘾:“你该多笑一笑——!你这么年轻,身边还有朋友,你们应该每天都在为一些傻事欢笑!你还应该和他们聊一些东西,聊所有你想聊的——你该试试把情绪更外放一些!你不能每天都过得这么精疲力尽!” 李茶牧在回忆睡前看到的最后一幕电影。嗯……所以从迈克斯闯进大楼开始重新看? “你怎么不听我讲话!”声音恼羞成怒。 “……我能走了吗?”李茶牧站起来。奇怪的梦。 祂似乎叹了气,“……我只是想让你过好一点……让你每天好好歇一歇,让你开开心心地活着。” 祂似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李茶牧——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问道:“你有什么梦想吗?” 李茶牧不想开口的,但无法拒绝的力量迫使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想和朋友们一起打游戏吧。” 那自然并非她真正的心愿,而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防护。她真正的心愿早被埋进了灵魂最深处,被潜意识日夜守护,任何人包括李茶牧自己也没法让她吐露那个略显肮脏的秘密。 但话语出口的那瞬,李茶牧还是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大的恐慌——有人控制了我! 下一秒,她惊醒了。 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流了满头的冷汗,用颤抖的手去把那些汗擦下来,平复自己的呼吸。她还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什么时候?她不是在客厅看电影吗? 李茶牧费力地回想起睡前的一切,但她的脑袋好像被塑料膜紧紧裹住了,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她走下床,试图拉开窗帘,又想起来新家的窗帘其实是电动。她又扶着额头去床头柜拿遥控器,这才看到了月色。 星空难得地没有被光污染遮掩,李茶牧能清晰地看到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他们家还算得上是在城区,周围是高高矮矮的楼房。她又向更远处看去,看到烟花在郊区的上空绽放。 她突然愣住了。下一瞬,花火照亮了床头的全家福照片,王晚女士和林嗲男士拉开家门,手机屏幕上弹出“一觉醒来穿越回200”的两条“新年快乐!” 李茶牧沉默地看着这人间,不知为何鼻尖突然有些酸涩。 新年到了。 第2章 这世界就是绕着我转的 那天其实还是李茶牧的阳历生日,也是她哥失踪七周年纪念日。但他们家过生日只过阴历,“失踪纪念日”这种东西也太地狱了,所以一月一日对一家人来说还是只是元旦。 一月三日,李茶牧迈着沉重的步伐,把自己拖进学校。 “牧姐早啊!”斜后桌的陈左和她打招呼。 “早……”李茶牧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的椅子不太对——为了不挡后桌人的视线,她的椅子向来要矮上一些,今天的椅子却是正常高度。 不过毕竟刚过完元旦晚会,班里的桌椅刚经历完一次大清洗,弄乱了也是没办法。李茶牧没在意。估计等第一节下课,她的椅子就会被一个倒霉蛋送回来了。 后桌的周右把头从臂弯里拔起来:“牧姐来了?” “嗯,”李茶牧应了一声,看看钟表,“还能睡十五分钟。美瞳记得带上。” 周右的眼皮就又耷拉下去了,盖住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关注,她一直在隐瞒自己是个混血儿。 自周右抬头的那一刻,陈左的视线就一直吸在她身上,直到五号头的脑瓜重回臂弯,男高才终于收回视线,dokidoki地红着脸,捂着胸。 李茶牧看了一会儿,沉默地转过头去。 青春的悸动啊。 第一节是英语,所以周右只是挣扎着抬头看了眼老师,就又把自己扔进手臂。李茶牧在阅读材料上做记号,发现今天的脑子不知为何更灵光一些。 因为刚过完假期?李茶牧猜测。 第一节下课,果然有同学过来,把她的专属椅子还回来了。李茶牧坐回去,发现还是不太对劲。 她又把它抬起来,仔细检查:坐面依旧是那个高度,靠背的木头依旧缺了一块,左前方的椅子腿依旧没有塑胶套,确实是她的便宜椅子。 什么情况?李茶牧皱着眉头。 的确有东西不一样了。虽然物理层面上什么都没变,但是…… ……坐着更舒服了。 以往,她的腿只能委屈地缩成一团;今天,虽然还是缩着,但不“委屈”了,反而很舒服。 她又开始反复检查自己的姿势。不,什么都没变。 ……我进化了? 类似的细微的改变困扰了她一整个上午。到中午,事情更不对了。她不喜欢睡午觉,因为地方太小不够施展。也就是和周右做了前后桌后,前者会为了让她睡得好受些特意把桌子往后拉。 李茶牧又反复坐起趴下好几次,神经质地测量自己的桌子与后桌的最短水平距离。什么都没变,但就是更舒服了。 她以为自己会被疑惑笼罩到睡不着觉,但实际上,她睡得很香,仿佛此刻并不是缩在教室的小小一隅,而是躺在queen size的大床。 在入睡前一秒,李茶牧终于不得不有些悲伤地承认了一个现实。 ……这世界终于疯了。 世界没疯,只是出现了魔法。 介于他们尚处于高一上学期,音美还没有被逐入冷宫,可怜的高中牲们还是有机会陶冶一下情操的。 下午第一节就是音乐课,老师用白板放《梁祝》,周右也终于醒了。 “早上好。”她打着哈欠打招呼。 李茶牧看着手表上的“13:21”,回道:“早上好。” “已经是下午啦!”陈左指正。他收好了周右的午睡枕,还帮她整理了一下桌面。 “贤妻良母哈。”由于睡得很爽,李茶牧难得有心情说些怪话。 “嗯,”周右揽过陈左的肩膀,“我手把手教出来的。” 陈左打了下周右的手背,捂着脸:“说什么呢!” 她们都假装没看到他通红的耳廓。 下午第一节——所有高中生都知道这个时间段代表着什么,教室里根本没多少人醒着,醒着的也大多像李茶牧几人一样在聊天。周右还看到一帮打扑克的,“五十开!”的喊声大到走廊里估计都能听到了,也还好老师也懒得管。 李茶牧本来还想着认真听一听课的。听着听着曲子,她有些疑惑,往后一仰,问:“这是二胡曲吗?” 左右二人震惊地异口同声:“这是小提琴!” 声音实在太大了,老师皱着眉看过来。李茶牧沉默地端正坐好。 过一会儿,她放弃了陶冶情操,转过头专心唠嗑,张口:“……” 左右二人乖乖看着她。 三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地消磨没了半分钟,终于还是忍不住都笑出来了。 虽说有音乐的掩饰,但还是不好打扰老师上课。素质高中生捂住嘴憋得肚子疼。李茶牧本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抬头看看周右陈左,发现他们还在笑,于是她又笑了。 三个神经病一起笑了几个世纪,才终于因为肚子太疼了而停止了。李茶牧转过头清清嗓子,擦擦眼泪,吸、呼、吸、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终于揉着肚子又转回去:“你们笑什么?” 陈左在揉腮帮子:“因为牧姐你一直不说话啊!” 听到他的话,李茶牧却恍惚了一下。 “……我一转头就忘了我要聊什么来着。” (我的记忆力有这么差吗?) 周右对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介于李茶牧无法理解五分钟前的她,这个话题便被搁置了。周右拿出她的扑克,三人开始在《命运交响曲》的陪伴下斗地主。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音乐课很快就结束了。 下课铃一响,李茶牧就突然想起来了:“我想问‘如果有人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那你想要许什么’来着。” (我想聊的是这个吗?) “肯定要一百亿啊!”周右莫名其妙。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陈左疑惑。 李茶牧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最近有做梦吗?) 下一节是体育。周右把扑克塞到棉袄兜;陈左拿着周右那装满无糖可乐的保温水杯;李茶牧想了一下,还是拿上了便携单词本。 三人结伴走出教室。李茶牧低头和二人聊天,没注意头顶,因此“咣”的一声撞到了门框。 (为什么不痛?) 她揉着额头,有些无奈。 ……又要重新量身高了啊。 第一日,她在梦中给出答案。 第二日,她的日常依旧枯燥。 第三日,她熟悉的校园生活出现了陌生的不安。 第四日,她习惯了笔筒从书桌掉上书桌。 第五日,她不喜欢大风,于是“大风”的概念被世界删除。 第六日,她查看新闻,发现“木星(Jupiter)”被宣布改名为“牧星(Chamu)”。 第七日,周日。 李茶牧早早地写完了卷,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所以选择重抄了一遍之前半梦半醒间写下的化学课笔记。她很是好奇了一下为什么“硫酸铜”后面会跟着“纲常”——问题刚出现在脑海的一刹那,女孩就得到了答案:周右前天念叨了一晚自习的“纸片蓝铜是不是拥有不会撕裂的纲常”。 笔记抄得很快,她就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to do list。2024.1.7的日期下是工整的每日任务:五十一套卷,完成。背三千六百个单词,完成。跑步一百二十公里,完成。 只剩下“阅读两千八百八十八分钟”了。 李茶牧便又从书包里拿出了书,是昨晚刚在网上买的《焚舟纪》。 一本书,四十二个故事,三十四万字,李茶牧花费了十三分钟。 她回味着书中的故事,满意地合上书页。高中生看看手表上的“9:48”,有些发愁。这个上午该怎么熬过去呢? 下一秒,午休铃声响了。 周右伸了一个大懒腰,哀嚎:“终于能吃饭了!” 李茶牧便又看看手表:45:11。真快啊。 自打开学,周右和陈左便一直是她的饭搭子。他们一同走向食堂。周右问:“牧姐想吃什么?” 李茶牧沉吟片刻,说:“想吃鸡蛋酱挂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喜欢的书,聊热爱的动漫,聊儿时的糗事,聊白天与黑夜,聊星空,聊梦想,聊未来,聊诗和远方。李茶牧很久没这么畅所欲言过了。食堂和教室离得并不远,两三分钟就走到了。 进了食堂后,鸡蛋酱的香味扑面而来,所有窗口都在卖鸡蛋酱挂面。大家领取了自己的鸡蛋酱挂面,或结伴或孤独地找好座位。结伴的在嘻嘻哈哈,孤独的在脑中开启一个人的冒险。他们都在吃同一碗面。百态人生的面前是同一份鸡蛋酱挂面。 李茶牧也领了自己的面,惊喜地发现打饭的大姨手一抖,面加多了(她的饭量比常人大过许多,你不能要求一个巨人拥有一个小鸟胃);再手一抖,酱也加多了(她很喜欢鸡蛋)。 三人找好了座位,李茶牧便又发现桌子上有一瓶没开封的芬达(她不喜欢汽水,橘子味除外)。 “是谁落下的吗?”她皱眉,想把这瓶汽水还回去。 “啊,这是我的!”一个同班同学出现在她身后,嘴角还挂着一根面,“我本来想喝汽水来着,但买了之后又不想喝了!牧姐你不嫌弃的话,就帮我喝了它吧!” “好吧。”李茶牧点点头。 一顿面很快就嗦完了,三人回到教室。 血糖升高带来的困意让李茶牧在午睡铃响前就趴到了桌子上。她整理好枕头,拉上被子,舒舒服服地躺在卧室的大床。灿烂的星光铺在少年身上,蝉鸣悠扬地引她进入梦乡。 起床铃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歌,李茶牧想:好想泡 KTV 啊。于是歌曲的末尾连接主任的通报:“今天下午的课程改为晚会啊。” 同学们欢呼出声,李茶牧也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一向害羞的陈左劲舞全场,独自献上小提琴、马林巴、架子鼓、长号、贝斯的合奏;讨厌出风头的周右灵感大爆发,挥舞画笔创作出超越偶像毕加索的传世之作。 李茶牧坐在躺椅上冷着脸擦眼泪,看着在讲台上闪耀的同学们。她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也到了快要成人的年纪。 青春依旧律动着汗水,李茶牧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累了。 霎时间,表演结束。同学们背好书包,李茶牧看着手表上的“壹辻6:零○”,感觉今天真是又慢又快。 第七日,她的时间陷入混乱。 第3章 长子之死 1月7日晚,李茶牧躺在床上,进入梦中。 她又回到了那个空间。只有在梦境,她才能复盘白日的怪异,才能想起自己已经连续七天来到这里。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对那个未知的声音发问。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祂低声回应。 李茶牧很头疼:“我可不知道我的手表还能显示繁体字。” “那我给你换上智能手表。你喜欢哪个牌子?” “我真的不需要。”李茶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个幼教。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她是眉压眼,无时无刻不黑着脸,没什么人敢缠着她。“……我只想让一些东西回到它原有的位置。比如说,凳子既然摔了,那就该摔去地上……” “……对不起。”祂弱弱地道歉。 这七日里,祂说了无数次这句话。 李茶牧叹气,“我只是希望一切重回原样。” “可现在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生活。单向的祝福无法被接受。”祂说。 “假设——好吧,它确实是,”李茶牧又叹气,“时间又是怎么回事?” “总会有些副作用,”祂的语气很随意,“得到一些重要的,放弃一些没必要的。我知道你没那么在乎时间的准确性。” “……我怕了你。”李茶牧躺下来。很难说她要如何在虚空中躺下来。 她仔细思索着,说:“但准确的时间——就算我不在乎它,它也是属于我的。你不能把它夺去。” “现在的日子不好吗?”祂反问,“万物都会绕着你转。虽然目前我还没法在这个世界展示太多力量,但再等两天,命运会成为你的启蒙玩具。” “我不想成为王,”李茶牧看着天空,“我有想成为的东西,而且那不是你该插手的。” 谈到这里,她又沉默了一瞬:“我猜世界上没有一档叫《李茶牧秀》的电视节目?” “放心吧,这本书不叫《李茶牧的世界》,”说到这里,祂莫名有些亢奋,“还是说你希望世界成为你的?” “……我不需要。我只是希望——”李茶牧停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出这句伤人的话,“没有任何人能插手我的生活。” 她能感觉到,祂点了点头。“你确实是这么希望的。那么,我会离开。” 祂的话音刚落,李茶牧便意识到,她要醒了。 “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祂说。 李茶牧想要伸手,或者大喊,或者至少给这个未知生物一个告别的拥抱。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就此沉入梦乡。 她会遗忘。遗忘这七个梦,遗忘荒唐的七日,遗忘没来得及告别的遗憾。 现实中,男人站在少年床边。他穿着一袭黑袍,银白的长发从兜帽中倾泻,映出一张高眉神目的标准的白人面庞。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个游戏,我会做完它,”他说,“你确实需要休息。” 1月8日,平平无奇的一天。椅子还是不顺脚,头还是老撞到门,书还是没看完,想吃的菜还是抢不到。 夜晚,李茶牧打开手机,准备回完消息就睡。 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新收到一条短信。一般来讲,只有10086会给她发短信,通知她已欠费。 李茶牧点开那个红点。 “恭喜您,获得全息游戏《天灾、**》内测资格!设备将于两日后到达。本次内测共有50位玩家参与……” 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煮煲,二十五岁,网名“X级美食大冒险”,美食博主是也。 他是文科生,学的俄语专业,还去俄罗斯留过学。说实话,那段时间,他唯一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自己做饭,好在回国后能当个博主养活自己。 别学小语种。 徐煮煲有一位合租舍友,名叫萧歌。萧歌高中辍学,曾在网吧做网管小哥,后来辞职了,和徐煮煲成了舍友。 在得知徐煮煲的职业后,失业的萧歌眼睛一转,也当了博主,不过是游戏区的。 他认认真真地研习了一番剪辑,看那些大up的视频找参考,找最近的热点话题,还去学习如何起标题。正式发表视频的那晚,萧歌在餐桌上开了一瓶酒。 “你要干啥?”徐煮煲一挑眉。他在毛子家待了那么多年,啤的约等于气泡水。 萧歌倒是有些醉了,两颊通红,嘿嘿笑着说:“给兄弟引个流呗?” 徐煮煲随意地应下了:“那叫啥事儿。”他算个半大不小的up,有个一百万粉。 两个人一边在出租屋里吃烧烤,一边聊有的没的。在那种氛围下,不醉的也要醉了。 萧歌买的酒大多进了他自己的肚子。他应该酒量不好,但是擅长装出清醒的样子。青年拄着脸颊,乌黑的长发柔软地落下来,遮住半边眼睛,露出半边笑意。徐煮煲看上看下就是不看他。 萧歌说:“你不祝我些什么吗?” 他有白癜风,左眼睫毛是白色的。 徐煮煲沉默半晌,说:“祝你不忘初心吧。” 萧歌微微睁大了眼,随后笑了。那是自打合租以来,徐煮煲看过的,他最真心的笑容。 游戏主播“嫌疑人X的鸽歌”横空出世。那是2021年。 2024年的元旦,他们又开了一瓶酒。 “……我感觉我还是对得起当年的自己的。”萧歌说。 自媒体人士作息不规律,萧歌从他爹那接力过来的白癜风美美恶化,乌黑的长发里多出两缕白色挑染。他的左眼还得了白内障,基本等同于失明。 徐煮煲知道,他累了。萧歌当主播只是为了赚钱,当“游戏”主播则是因为,“打游戏”是他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徐煮煲说:“咱俩要不试试弄双人组合?” 萧歌明白他的意思:“卖腐?这可是门大学问,而且咱俩……” 他的话语突然停下了。 萧歌定定地看着徐煮煲,一张惨白的脸从长发后浮现。他的右眼盯着徐煮煲,无法使用的左眼则无神地望着另一个方向。他活像一只水鬼。 “你确定?”他问,“我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一搞上就得奔着结婚去。” 徐煮煲嗤笑:“谁不是咋的?” 二人就这么滚到了同一张床上。 新年夜,新方向,新对象。他们携手奔向新的未来。 1月8日,星期一,萧歌和公司商讨转型的具体操作流程。项目负责人没有否定他近期的精神压力,接受了他的提议,还准备让另一个卖男同的前辈好好教导教导他。这是一门大大的学问,真的不一定有假的好吃。 从会议室里出来,萧歌拿出手机,发现新来了一条短信。 “恭喜您,获得全息游戏《天灾、**》内测资格!设备将于两日后到达。本次内测共有50位玩家参与……” ……呃? 我之前填过什么游戏内测的调查问卷吗?而且全息游戏?认真的? 他很疑惑。但魔法的力量是无穷的,疑惑了也没用。所以下一秒,萧歌忘记了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点进陌生链接痛失百万”新闻、抛弃了从十六到二十二孤身闯天下磨练出的警惕心、不顾曾经的自己是如何劝家中老人别卖保健品,决定去会一会这游戏。 到家后,徐煮煲正巧在录视频,萧歌去蹭镜头,也算是给之后的二人行打个基础。他们俩同居将近四年了,却从未在彼此视频里露过脸,就连直播也都会提前通知对方,防止误入。 萧歌和徐煮煲也不打算把这四年公之于众。“舍友”的设定不会被抛弃,但同居时间变成了24年1月1日——也就是他们确定关系那天。 徐煮煲当了这么多年俄餐博主,学的东西早就不够用了,所以玩起了创新的活儿。今天的晚餐是一道猪肉白菜馅基辅鸡。 他解开围裙,把菜端到萧歌面前,话语里不乏心虚:“呃……试试看?” 萧歌沉默地把它切开,插起一块,“……难为你能想出这种东西。” 基辅鸡有三层,外层的脆壳徐煮煲没换,中间的鸡肉换成了猪肉,最内心的欧芹酱换成了白菜——没错,连猪肉白菜都不是普通的猪肉白菜。 食客颤抖着手,把“美食”送入口中,嚼吧嚼吧,“呕——!” 徐煮煲赶忙过来拍他的背。 萧歌的五官扭曲成皱巴的一团:“你在白菜里放了什么?!” 徐煮煲目移:“盐,胡椒,蒜末……一大块黄油。” “猪肉为什么还是五花!!”萧歌真的脸都绿了。 “我得把它卷起来嘛!——等等,冷静!” 萧歌的手像蛇一样攀住了舍友,冷白皮和黑长发配在一起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徐煮煲无语了。 “节目效果搞过了,”他敲敲萧歌的头,“演人鬼情未了呢?” 萧歌马上捋好头发,“但它真的很难吃。” 徐煮煲检查相机,“前面的reaction都能用……你给我抑制一下戏瘾!”他瞪一眼萧歌。 萧歌立马乖乖站好,嘿嘿笑, 自媒体是这样的,观众们只管看视频就好了,而主播们要考虑的就多了。 好不容易把这个镜头过了,二人疲惫地把自己扔进沙发。萧歌躺在徐煮煲腿上,徐煮煲捏他的脸,开始刷手机。 “嗯?” “嘶!” 前者是徐煮煲疑惑的鼻音,后者是萧歌被捏痛了。 “你干啥呢?”萧歌转头问他。 “我收着条短信……全息游戏?什么东西?” 听到熟悉的名词,萧歌也爬起来看他的手机。 “恭喜您,获得全息游戏《天灾、**》内测资格!设备将于两日后到达。本次内测共有50位玩家参与……” “我也收到这东西了。”萧歌点开自己那条短信。 二人的视线从这个屏幕换到那个屏幕,最后面面相觑。 怀疑和不安在出生前就被吸走了,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我靠,太帅了! 1月9日,李茶牧半死不活地来到学校。 周右很难得没有睡觉,而是和陈左小声聊着什么。 李茶牧整理好棉袄,听到陈左开心地分享生活中的小确幸:“我被全息游戏内测选中了诶!全息的!” 周右也迎合道:“嗯?是那个《天灾、**》吗?我也中了。” “那么巧啊!” 李茶牧回过头:“我也中了那个。” “哇,那咱们仨可以一起玩了啊!” “嗯!还没看见牧姐玩过什么游戏呢。” “真的是好巧啊!” 李茶牧只能赞同地点头。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她的疑惑被一双无形的手抓走了。 第八日,她终于能够信任物理。 第九日,她的眼中倒映陌生的来信。 第十日,长子为她的前路献上死亡。 1月10日,游戏开启。 想a 埃及十灾来着,没想到第一灾就想不出来了(擦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长子之死 第4章 新手村 周三下午全自习,晚课还是“英”“语”,高一(9)班的同学们度过了较为轻松的一天。 晚上,李茶牧和朋友们告别。她爹这两天出差,她又是自己坐地铁回家。 地铁里空座很多,她挑了一个座位,把头靠在扶手上,闭目养神。 回去还要打游戏。 李茶牧叹了口气。 虽然周右说没看过她打游戏,但李茶牧其实算个游戏爱好者。从小,她就趴在电脑椅后面看哥哥和小姑打双人小游戏,看得津津有味。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手柄和steam账号,才发现她真正喜欢的或许是童年午后的阳光。 但爱屋及乌,温暖的回忆还是让她喜爱上了这类第九艺术。她还是宝可梦系列的粉丝。 周右也喜欢打游戏,尤其热爱单机大作,经常聊最近又打了什么什么热门。陈左听不懂但还努力想要跟上话题的样子很好笑。李茶牧听得懂但不加入。她喜欢当linstener,不到万不得已绝不speak。 回到家后,她妈已经睡了。李茶牧拆开快递,拿出“设备”——和VR眼镜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李茶牧有点质疑起这款游戏了。但买都……不对,中奖都中奖了,那就玩吧。 她躺在床上,从头到尾地看完了说明书,戴上眼镜,摁下正中央的按键——“哔”的一声,李茶牧头一歪,进入游戏。 玩家在游戏里睁开眼,发现自己似乎正处于一个小屋子。一切都很真实,就算真人穿越可能都达不到这种效果。整个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她试着拿起油灯——居然真的拿起来了,这不是开场动画吗——借助它的光亮谛视整个房间:这就是一间斗室,一张桌子就占据一半空间,墙壁是由粗大的藤蔓盘踞而成的,墙角堆放着各种瓶子,桌子的另一侧是一扇木门。 李茶牧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去开门,门就自己开了,一个一袭黑袍的人走进来,门缝漏出的光亮非常温暖。 “你来了。”他说。李茶牧觉得自己应该跟着他走,所以就跟着了。他比她矮。 黑袍男人戴着兜帽,脸部一片漆黑估计连建模都没有,只看得到银白色的长发从中泄下。他带着李茶牧走出屋子(其实也就是两三步路的事儿),亮度的转变仿佛极夜里爆了个闪光弹,但李茶牧发现自己的眼睛并无不适。 她回头看看:油绿的藤蔓参天,那个“房间”真的就只是它内部的小小中空。 他们此刻正处于云层之上,一帮天使在远方翱翔仿佛迁徙的候鸟,李茶牧大胆猜测他们的翅膀大概不是蜡制。 “我在这上面躲藏了一百年。”男人说。李茶牧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应该是正式进剧情了。 “我一直在躲避人间,躲避这片大陆。它几乎造就了我此生全部的痛苦,我只敢躲。但你——” 李茶牧的眼前跳出一个框:请输入你的昵称。 李茶牧点了一下空白,框下面就又出现一个键盘。她熟练地打出“牧羊少女奇幻之旅”。 男人继续:“但你,牧羊少女奇幻之旅,你得去那下面。他们在经历苦难,你得去当救世主,去造出那艘诺亚方舟。” 他突然伸手,把李茶牧推下高空。 “或者,”他的声音近乎呢喃,“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开场动画就这么过完了,李茶牧的眼前出现了捏人界面。她想着和周右陈左的约定,一切从简,身体参数全用的自己的,样貌则直接设成了“不存在”,服饰则不知怀着何种心态地选了一身黑袍。 这游戏捏人的自由度高得吓人,你可以直接在里面给自己的小人修剪发型、制作服饰、描画纹身,连MOD都不用下。第一性征、第二性征、甚至种族特征都是可以单独选的,你可以让你的角色既长浦西又长迪克,既长喉结又长乳腺,既长猫耳又长狗尾,还是说你更喜欢哈士奇配色的狮鹫? 但李茶牧是一个很无趣的人,所以她还是当了纯种女性人类。她觉得这游戏正式上线后会成为搞oc人的必备。 但李茶牧也不搞oc,所以她就这么无趣地进了游戏。 出生点是一片荒地,打个响指(或者不响的指)可以召出游戏操作板。李茶牧看了一遍在线玩家,没有发现“右手骑士”或“左手代表着希望”,觉得这俩人是还没捏完脸。 她不知道干什么,开始翻操作板——这游戏不愧“全息游戏”之名,不光物理引擎很厉害,操作板的功能都多到发指。你当然可以在游戏里戴蓝牙耳机听歌,不喜欢蓝牙的话也可以换成有线耳机。设置里还有“色彩提示”。李茶牧把它打开,捡起一块石头,把准心对准它——石头旁边出现了词条:普通的石头,你可以花费几分钟捡上上百块。灰黄色。 灰黄色旁边还有RGB值,也是可以选择开启或关闭的。 李茶牧有点喜欢这个游戏了。陈左是个红绿色盲,他很需要这种功能。 正想着陈左呢,周右出现了。她捏了一个相当恶俗的角色:举重运动员般的身材,超短水手服,白色半膝袜与黑色玛丽珍鞋,粉发双马尾,猫耳猫尾,和一张男鬼刻板印象脸。 当然,还有周右的xp里绝对缺不了的——巨大的扔子。 那件水手服显然不够宽,但它的弹性呢又弥补了这一部分;长度就无法弥补了,缺的只能露着,充分体现了“好男人不包二奶”的道德思想。 李茶牧沉默了。 还好陈左也过来了,蓝发少年穿着白衬衫和红马裤,脚踩一双黑色长靴。 相当正常的穿搭,就是配色不好看。 “裤子弄成红色了。”周右指正。 “什么?!”陈左震惊抱头,“我以为是棕色!” “服装界面旁边也有RGB值吧。”李茶牧忍不住吐槽。陈左经常抱怨周右是个马大哈,其实他自己有时候也不遑多让。 借着这个机会,李茶牧跟他说了“色彩提示”,陈左开开心心地把它点开了。 裤子颜色虽然选错了,但其实还可以返回捏人界面重新选一次——这游戏捏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随便反悔随便捏。但高中生的休闲时间实在少得可怜,陈左最终还是选择不换裤子了,继续玩。你得知道一个热爱容貌焦虑的少男要做出如此决定是多么困难。 出生点就是新手村里的广场,早就有无数的玩家从他们身边走过。李茶牧站起身,下意识地拍拍衣服,拍完才发现上面居然真的沾了尘土。 相当恐怖的真实感。陈左的身体数据用的全是自己的,唯一的变化就是头发染成了蓝色。李茶牧只能祈祷游戏厂商是个好人,不会拿这些数据去做什么奇怪的东西。 周右就直接多了:“希望下次我看片的时候不会在里面看到被AI换脸的你。” 陈左一如既往地炸毛了,过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周右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 陈左听得出来她在关心自己,对天发誓道:“我把自己保护得可好了!在小红书上自拍我都只发侧脸!” “那你这次怎么没只用侧脸?”周右呛他。 “嗯……因为第六感吧,”陈左很认真地回答,“第六感告诉我不会出事!” 李茶牧无语凝噎,周右扶额说“不愧是你”。顺便一个粉毛猫耳筋肉男鬼做出如此动作的效果相当惊悚,油得陈左打了一个哆嗦。 陈左求求她:“你重新捏个皮套吧!”然后在面板上点啊点。片刻后,周右的面板上跳出一条通知:“玩家左手代表着希望申请查看您的真容,是否同意?” “真容就没意思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点了“是”。 “牧姐要看真容吗?”陈左问。 李茶牧觉得都可以,随手给他们俩发了请求。 “视角有变化吗?”她问周右。 周右的“皮套”有两米多高,比李茶牧都高出半头,但她的真实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 “呵呵,”她阴湿地笑了,“有就好了。” 李茶牧知道她相当在意自己的身高,因此没再问了。 聊着聊着,他们就穿过了新手村……呃,或许新手城更合适?出生点的小广场在新手城南方,正中间还有个有喷泉的大广场,他们现在走到了最北面。 城里的中轴线建设相当不错,路上铺着石砖,旁边是各类商铺,整齐的各色砖瓦铺成规整的形状。商铺前方紧挨一条半步宽的下水道,上面铺了雕花的大理石板。 道路旁边还有路灯,白日也依旧放着光。李茶牧点击工具栏中的“放大镜”,一个放大镜就出现在她手里。她旋转着手柄调整放大倍率,看到路灯里关着的是几只小萤火虫。 “它们要被一直关在这里吗?”她颇为忧心忡忡地问。 几乎就是下一秒,“让一让”的声音出现在李茶牧身后,一个工人蹭过了她。 工人戴着贝雷帽,身着黑白竖条纹的衬衫和牛仔背带裤,踩一双马丁靴。她左臂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木头梯子,右手拎一个看起来会出现在精品礼物店里的蜡制小别墅。她走到路灯前,把梯子立上去,顺着爬到最上面后再敲敲路灯的玻璃,说:“下班了。” 萤火虫们没精打采地飞进小别墅里。其中一只萤火虫在进门后又飞了出来,中胸足端着没有指甲盖大的精致茶杯,后胸足捧着茶托,左前胸足搅动着茶匙。小萤火虫颇有礼貌地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工人姑娘抬一下帽子,歉意道:“下一次吧,女士,不是所有人的工作都在清晨结束。”萤火虫又伤心地飞进屋子里了。 工人姑娘三两下爬下梯子,留下了地球三人组。 “……我记得雌性萤火虫不会飞?”陈左凌乱着。 “都魔法了。”周右接受良好。 昆虫劳动法的问题不用担心了。看上去他们还是专人接送、浑身上下弥漫着小资气息,不管怎么说都比高中牲和社畜过得好很多。 他们还去大广场溜了一会儿,一个调皮的天使雕像趁人不备把出水口换到□□,拐弯的水柱正好甩到了周右手上。周右威胁祂说再这样就阉了你,天使无所谓地表示反正祂有两套泌尿系统,然后立刻把出水的换成另一套,敞开双腿,对着人脸撒。祂的同事们用眼神谴责祂的恶劣。希望天使雕像内部没有职场霸凌。 周右并没有理会这样的挑衅,耸耸肩,四处转了一圈,在公告栏旁边找到了投诉电话。她开着玩笑说“唉呀是谁要丢了工作呀”,然后转头看——小雕像的出水口已经换成了手中的金箭。祂是只丘比特,城主雕筑祂是为了让爱人们心甘情愿地被水淋湿、去旁边的服装店换身新衣服、再被“来都来了就来订一套定制吧”的话术轻易地哄骗。 李茶牧说我们应该没生活在动画电影里吧,陈左说可能? 服装店门口,一直蜘蛛在棚子下表演现场织布,看得出他真的很想招揽些客人。李茶牧几人走过去了,他的四只眼睛一下子亮闪闪起来,甜腻地问:“请问需要些什么?” 面板上跳出了服装界面,李茶牧和周右都把它关了,陈左火速下单一条新裤子。 织布机旁边还有一个A型展示架,贴着这家店的广告,大大的花边体勾勒出动人的标语:一尺布匹,一尺聪慧!标语下还有一张图画:穿着丝绸睡袍的矮人孩子推开门,喜形于色地接过录取通知书,屋内,矮人妈妈抱住激动到昏厥的矮人爸爸。 一只正巧路过的酒鬼撞撞李茶牧的肩膀,附在她耳边叨咕:“我觉得这个广告不尊重反歧视法——我的意思是,我们都知道矮人不擅长魔法,但历史上的矮人**师也不在少数,不是吗?” 蜘蛛瞪了酒鬼一眼,后者晃着狗尾巴走了。 陈左换上了新裤子,总算不伤心了,眼花缭乱地翻看其他服饰。周右说他的钱以后估计都要花在这上面了,李茶牧没说话,但在内心表示同意。 三个人都逛得很开心。周右拿出了备忘录一通乱记,估计处于灵感大爆发状态。他们现在在彼此眼中都是真人真身了,穿着秋季校服,李茶牧重新夺回自己的身高优势。站得高看得远,她不小心瞥到了备忘录一眼:上面甚至还有西里尔字母。周右掌握的语言绝对不止中英法三种。 异世界确实给这位画手带来许多灵感,让她眼前一亮二亮三亮。陈左担心地看着青梅,跟她说:“别再熬夜画画了。”周右呵呵一笑说那才不是画画,那是我在为我cp奋斗! 李茶牧不懂同人女的爱。他们又一起city walk了好一会儿。走着走着,周右突然一个激灵,大喊道:“几点了?!” 他们连忙点开操作板看:22:45。 “哇塞,”周右很惊讶,“我还以为我们都逛上两个小时了。” 刚进游戏那会儿也是时不时就看看时间,结果玩着玩着就忘了——可能每个高中生都做过这种事。周右都做好点开时钟发现果然超时了的准备,但居然没有。可能全息游戏有特别的魅力,让人度年如日? 明天还要上学,不能熬太晚。李茶牧一般在十一点半就会关掉手机睡觉。 三人商量一下,决定放弃逛新手村西边,而是去领任务。 没错,他们现在连任务都没领。 第5章 你这草是正经草吗 NPC已经顶着问号站了很久了,就是开场动画里那个黑袍。而且这游戏里的NPC都是一对一服务,这意味着你领个任务还要排队。 他们选择四处开地图、而非直接领任务也是因此:排队的人太多了。 现在倒是没多少人了,排在他们之前的只有一个玩家。 玩家站到黑袍人面前,后者张嘴:“欢……看……呵……来吧,三个任务,选一个。” 看得出来很赶时间。 为了不浪费配音老师的苦心,李茶牧决定把台词听完。 “欢迎来到诺维斯(Novice)城。看来你已经初步了解这里了?呵,我养你们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吃白饭的。来吧,三个任务,选一个。” 李茶牧的面前便出现三个选项:收集方块果脯、收集酸囊、收集热水。 “不管选什么都一样,反正到最后三个你都得做。”黑袍人挖苦道。他头上没有名字,也没有类似“服装店店长”的职务,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李茶牧心想这人的人设原来是这样的?开场动画里的他还蛮温和的来着。 她没有细想这个问题,对着身后的二人读出三个选项,问道:“选哪个?” “瞎选吧,”周右无所谓地说,“最后都是要做嘛。” 陈左点头表示同意。李茶牧决定就按顺序做,于是选了“收集方块果脯”。 而与高中生不同,主播们选了“收集酸囊”。 萧歌播了这么多年游戏,是好是坏一尝便知,一进这游戏便惊为天人,亮晶晶地拉着徐煮煲左看右看。徐煮煲也觉得这建模、这光追、这物理都太牛叉了,但最牛叉的还是跳上跳下的萧歌。他摆出照相的手势,把萧歌框在食指和拇指里——被框起来的部分会被录下来,退出游戏后可用U盘导出,徐煮煲要把这自存下来当“傻子跳跃一小时”。 不要问作为一名游戏主播,萧歌为什么从没想过直播或实况这款游戏。魔法,很神奇吧。 他们俩都没在捏脸上耗太多时间——并且心有灵犀地都选了一身悍匪套:萧歌是黑色的,徐煮煲是绿色的。浑身上下就露出了眼皮和嘴唇——因此领任务的时候不用排队,还品鉴一番这游戏的配音。 “感觉这CV是新人啊,”徐煮煲锐评,“怎么一点儿感情没有?” 萧歌选择溺爱。 他们跟着地上的指示,走出了新手城,来到了城墙外的村庄。游戏里应该正处于春天,万物欣欣向荣,轻风为这生命油画点了睛:她款款走来,泼了油般的绿草弯腰,送出身后的零星白花,点缀一点高光;她拎起舞裙,树叶沙沙,与牧羊人的短笛合奏,赞美新生的欢笑;她旋转脚步,思念拂过旅人的指尖,触动人心,如同爱人的发梢;她放声大笑,甜蜜的花香逸散,迷惑了人们,仿佛沾满蜂蜜的蜜蜂在鼻根扭腰。 徐煮煲说这风的效果是咋做出来的,模拟触觉吗?!而他的傻子对象被眼前的景象弄失语了。 徐煮煲拍他的后脑勺,黑色的脑袋被拍得一个趔趄。萧歌这才回神,摸着后脑勺问你干啥呢?徐煮煲说呵呵降低智障率呢。 萧歌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神了,摸着鼻子不说话。他确实没见过这样的春天。他生在南方、长在南方 ,二十二了还是从没穿过秦岭淮河线。记忆力的春日向来阴雨绵绵、隐雷轰隆,鼻尖萦绕的是泥土的气味。 这样的……干燥的春天,他真是第一次见。 萧歌有感而发,问徐煮煲:“北方的春天都是这样的吗?” 徐煮煲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说:“我不道啊,反正哈尔滨只有冬夏。” 二人看着对方,同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有机会,他们要去彼此的故乡走一趟。 旅游计划日后再谈,新手任务迫在眉稍。 二人走进村庄。这里的建筑就没有城里的工整,像一把被随意撒下的石子、排列在草原上,道路则仿佛孩子专心用手指描画的连线。深色橡木框出了房屋的构架,大大小小的石块堆叠其中。这里没有路灯,但有排水沟。 他们找到了村长,一顿咔咔咔咔的skip后,村长找人带他们去走路草圈。 走路草,一种神奇的植物,听名字便知道它们会走路。 “我们正愁收集不完呢,”村长拄着拐杖说,“情/爱之季马上就要过啦,再不收就来不及了。” 徐煮煲和萧歌的面板上便跳出来一个新词条。 『情/爱之季:奥普斯(Oops)大陆上对“春季”的代称。根据地区不同持续时间也不同,一般为三月至五月,共九十一天。春之国的首都斯普瑞(现卡蒂国芒尼)全年都处于情/爱之季,也由此造就这个城市的超高生育率和在情侣眼中的独特地位。除情/爱季外,奥普斯大陆上还存在学习之季、丰收之季和生死之季,分别对应夏、秋和冬。』 徐煮煲摸摸下巴,“世界观还做得挺大的呀。” 萧歌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搞对象之季。”再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真在搞对象。他成功把自己逗脸红了。 说着就已经到草圈旁边。走路草是一种大小类似一只肥猫的生物,胖胖的,羽状复叶,肉质根。它们就像发育歪了的白萝卜,两根小短腿非常有力地捣弄,“腰部”以上是绿色,以下则可以是白色与红色之间的任意颜色。它们的“脑袋”上顶着白色的小花,看着就像调皮的孩子可以给它们安上似的。 “酸囊大约这个时候就成熟了,”带他们过来的年轻农人说道,“很神奇吧,明明差不多丰收之季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她应该是务农的时候被随手召过来的,亮晶晶的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脖颈流下,一身康健的肌肉羡慕了两位自媒体人士。 “怎么取酸囊啊?”徐煮煲问。 农人手臂往前一伸,一只走路草就自动跑进她的手掌里。她控制住它的两条腿,另一只手伸向栅栏旁挂着的工具袋,摸出一片薄薄的刀。找准小草后背的位置,一划,再一抠,一个类似墨囊的绿色半透明软袋出现在她的掌心。 徐煮煲接过它。 『酸囊:走路草的繁殖器官,在人类的战争中拥有类似手榴弹的效用。别被它炸到。』 “小心别戳破了,”农民姑娘也提示道,“它的腐蚀性很强的。前两天村里的小麦生稻草人了,全村吃了好几天喜酒,把收酸囊的事情都忘了。要是再晚几天、膜再薄一点,那可是一点都不敢收了!” “理解理解,”萧歌戴着笑脸,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生出来的稻草人,我能去看一眼吗?沾沾喜气!” “当然好啊!”姑娘笑得阳光灿烂,“过两天,它说不定就能会走路了!” 主播们没忍住脑补一只稻草人在麦田里平移。 情爱之季要干的东西多得很。姑娘给他们示范一遍就走了,留下手残党们面面相觑。 “呃……你先上吧阿徐!”萧歌指使道,“你可是厨师!” 徐煮煲吐槽他:“我可没见过哪个厨师做饭前要杀鸡的啊!” 走路草们满地乱跑,看得出来“搞对象”这件事让他们活力满满。 游戏里的初始移速很慢,不疾跑根本追不上这群东西。二人好不容易摸索出了两面包夹之势,成功捉住一只。 这只的裤子是粉色的,和浅绿色的上衣一配还挺好看。萧歌负责把它按在地上,徐煮煲拿起了刀。 和萝卜一个切感,可怜的小草也没做任何抵抗,估计没有痛觉。切的部分很简单,但把囊抠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酸囊的膜很有韧性,徐煮煲下手的时候不自觉重了一些。食指大小的囊出现在他手中的时候,萧歌手一松,走路草就又撒着欢找对象去了。 “手感还挺神奇的。”徐煮煲忍不住又捏了两下。萧歌跟着凑过来怼,怼,怼……怼破了。 酸液流下徐煮煲的手指。悍匪套根本受不住这种腐蚀,深绿色的那层褪去,紧接的是肉色的一层,红色的一层,白色的一层,深红的一层。啊,空了。 徐煮煲的右手被完全腐蚀掉了。他看着一片深红色的马赛克,呵呵一笑,“还好这游戏没有痛觉模拟哈。” 萧歌干笑,“哈,哈,是啊……” “——你完了姓萧的!他妈的你赔我手套!!” “唉,唉——冷静……冷静!哎怎么说也不能怼我脸上吧?!我错了,我错了徐哥!!” 等到徐煮煲的气好不容易消了,那本就可怜的体力条就又见底了。 萧歌求爷爷告奶奶地说徐哥我给你买新装备,徐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徐煮煲没同意也没否定,哼了一下,等于默认了。 万事开头难。第二只抓起来就很熟练了,徐煮煲也抠得稍微有章法了一些。 这游戏的各个物种下面都有一个“解锁度”,到达50%、75%、100% 时会分别解锁一条物种相关小趣闻。两个人等待体力恢复的时候就随手点开了操作面板看。走路草的解锁度已经刷到53%了。 他们点开第一条趣闻。 『趣闻1: 虽然拥有一个看上去就很擅长乱动的名字,但走路草其实是一种相当安静的生物。在非繁殖期时,它们一般只把两条腿插进泥土里,安安静静地当一株小萝卜——非繁殖期时。 情爱之季一到来,走路草的体力消耗便会猛地窜出老高,辛辛苦苦攒了一整个生死之季的能量被光速消耗。野生的走路草一般选择独居生活,这意味着它们需要长途跋涉才终于能找到一只同类,和它交流一下彼此的花粉。人工饲养的走路草则不然:一群小草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个大社区。有学者曾研究过“人工饲养状态下走路草的银趴和肥胖概率”。那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情爱之季过后,走路草重新把自己插进地里,它们的种子会在其体内发育成熟。 有些人这时候就要问了:那“酸囊”是干什么的? 酸囊生长于走路草背部,一般于情/爱之季末期就接近成熟。进入学习之季后,它们的发育进入平滑期,并直到丰收之季中期才会彻底成熟。此时,走路草会接收到一种“信号”,重新把自己拔出来,并寻找同伴进行“抱团”。一个小团体大概四到六只走路草。 抱团成功后,走路草们会找到一片空地,坐下来,围成一个圈。它们的后背会朝向圈的内侧,也就是说,生长在后背的酸囊会朝向其他成员。 酸囊成熟后会爆裂开来,进而造成连锁爆炸。最终,酸性极强的液体会腐蚀彼此的躯体,露出藏在内里的、裹着坚硬种皮的种子。 种子在接触到酸囊液后会迅速生长出根系。亲代的遗体便是它们的第一顿饭。 野生走路草多为一年生,但它们的极限显然远不止于此。世界上最长寿的走路草拥有一百六十五岁高龄,被人工饲养的它最后死于搞对象。 刚出生的走路草没有标志性的“小短腿”,取而代之的是相当发达的直根。二到四天后,吸收了足够多营养的幼体会将根部缠绕在一起,将其转变为腿(魔法,很神奇吧!)。 它们把自己从地里拔出,去捕食还没长出腿的姐妹兄弟。 ——草生第一顿饭是父母,第二顿饭是姐妹兄弟。在德鲁伊语中,“走路草”常被用来指代“忘恩负义之人”。』 “……哇塞,”徐煮煲失语,看着手中的小囊,它像一块果冻,“我们原来在捕捉这么牛逼的东西吗。” 萧歌也觉得很神奇,小心翼翼地举起一根手指,怼,怼…… 徐煮煲把他的手拍开,“欠儿不欠儿!” 萧歌笑嘻嘻的。他喜欢徐煮煲不自觉带出的儿化音。 体力又回满了。二人习惯性地伸懒腰,继续与恐怖如斯的存在斗争。 第6章 minefruit 高中生们的收集材料之路就没这么坎坷。方块果同样养在城外的农庄,他们一路收集一路逛,同时也没忘了看时间。 “还能玩半个小时。”李茶牧说。她从来不熬夜。 “呃啊……还想打游戏……”周右打算等这两个人下线后自己再偷偷玩“一会儿”。 李茶牧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不要熬夜。” “哈……平时这个点我应该洗完澡准备睡觉的。”陈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周右很惊奇,“你冬天都要每天洗澡的呀!” “因为健身完出汗很难受嘛。” “你还要健身!”周右更惊奇了,“你不累吗?” 陈左却没敢说什么了。他该怎么说,为了青梅的xp苦练胸肌吗? 恋爱脑,恐怖如斯。 赶路不算费劲。这游戏的体力恢复很慢,但条很长,差不多是“疾跑两分钟休息五分钟”的程度。如果不是陈左总在惊呼“那朵花好漂亮!”他们应该还能跑得更快。 在陈左继填满了自己的背包又填满了半个周右的背包后,他们终于走到了。 村长是一只长着蛇尾和猫耳的的梅花鹿(这还叫鹿吗),带他们到方块果园。和这个随意的世界比起来,方块果们栽种得相当整齐,每棵之间都严格地间隔着特定距离。16株方块果杆生长成严格的4×4,占地16平方米。 李茶牧的心情曲线上扬了些许。她有点强迫症。 方块果杆是一种颇为神秘的植物,与这个唯心的世界格格不入,浑身上下充满对客观的推崇。 从外表来看,它就只是一根棕得很均匀的长方体,高150cm,长宽均为15cm,没有叶子和花朵。最顶部的切面粗看是一片均匀的棕黄色,细看则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东西重影。 不难猜出它原本应该(应该)也有叶子和枝干,只是被人拦腰截断了,果园里插着的是下半部分。 它的果实也很有意思,整齐地排列在前后左右的树干上,每颗果子的上横切面都与下一颗果子的上横切面间隔30cm,长、宽、高均为10cm,呈深红棕色。一根3×1×1的果柄生长在后弦切面的中心,直挺挺地连接起果实与竖杆。 “像从MC里跑出来的。”周右做出了相当客观的评价。 树干摸起来分外光滑,果实反倒是磨砂的质感。 小鹿村长把他们带到一株果杆的面前,用自己的鹿角对准一颗方块果。一层亮光从角上闪过,而果柄逐渐皱缩。最终,果子“啪”地一声掉下来,被村长的蛇尾接住了。 “吸收果柄的土元素就好了。”他说。 李茶牧神色如常地接过,周右和陈左在她背后抱着彼此瑟瑟发抖。 “谢谢……方块果脯又是要怎么——” 她的话语被迫中断了。 因为村长的鹿角掉了下来。 没有流血,那根角就只是,呃,掉了。李茶牧下意识地接住了它。 “哦,谢谢!亲爱的女士,”村长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大概是刚才的魔法刺激了它。确实是到了换角的月份——瞧瞧,我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李茶牧难得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根角……嗯……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陈左没忍住插话了:“鹿角都是一年一换的。” 村长的猫耳快乐地抖了抖,“确实如此。能帮我把另一只角也掰下来吗?这两根就算见面礼吧。它们还算不错的魔法介导材料。” 于是,李茶牧获得了人生第一根魔杖。她问陈左要不要另一根,陈左咽口唾沫,颤抖着手拿出了他之前捡的树枝。周右则迫不及待地把那根鹿角抢过来了,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在此说明一下:本世界观中,魔法并不一定需要借助魔杖发动。魔杖更多地起到一个“增强”的效果。 而游戏制作人显然担心自家妹妹不够强,所以大手一挥让NPC掉了角。 小插曲过后,村长教他们把“方块果”转化成“方块果脯”。操作相当简单,只要再把方块果里的土元素再吸收了就好了。 这根魔杖很长,分支很多,看得出村长应该正处壮年。它其实并不顺手,要把食指卡进眉枝根才能拿稳,角盘又磨着掌根——对周右来说。而李茶牧不止身高,所有部位都比常人大上一号。眉枝和角盘的距离根本不够她用,她只能握着眉枝和第二枝之间的主干,看着不像捏着法杖倒像是在持刀。 物品介绍的“攻击力 330%”直白地显示出它的效用,李茶牧心想: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要打怪了。 她把鹿角尖对准果实,跟着操作板的提示说道:“土。”果实很快皱缩了,变成了更深色的5×5×5的小方块。 李茶牧尝了一口。和柿饼差不多味儿。 陈左还在纠结“鹿为什么会在春季换角”,显然没弄明白“都魔法了”这句话背后的伟大含义。此外那根不知道什么树的树枝也显然起不到魔杖的作用,装备到武器栏后只有“攻击力降至80%”的冰冷介绍。 他们一边做任务一边闲聊,发现只有十分钟可玩后开始紧张地闲聊,也成功解锁了一则趣闻。 『趣闻1: 作为一种植物,没有大脑、无法产生思想的方块果杆却产生了“数字”的概念。它们依靠数字进行生长繁殖,也只有了解“数学”的生物才能对它们进行加工。 毫无疑问,它们推动了数学的发展——方块果脯是一种相当完美的储备粮,过度的甜腻在某些时候也能成为优点。设想一下,你正处于纪元交替的动荡期,在硝烟或尘烟中饥饿不堪。你决定如果有一个好心人愿意分你一口面包吃,那么你会用余生为祂当牛做马;好心人始终没有来,所以慢慢地你又决定,如果有一个带着面包经过的路人,那么你会杀了祂再抢祂的面包。但路人也没有来。你绝望了,在此等低谷期在路边看到一根方块果杆。 只要学过加减乘除、知道随便哪种语言里的一二三四五,那么你就能大快朵颐一番,快乐地让甜腻的果子粘掉你的牙。 甚至可以说,“数学”这门学科诞生之时,便是人类发现方块果可食用之日。 方块果的强大远不止于此。它们甚至发现了“0”,从众多存在中发现了不存在。不存在始终存在,死亡时刻新生。它们领悟了一些东西,从此迎来停滞的永生。 任何手段都无法杀死它们,但任何手段也无法使它们繁殖。如果说要找一种与方块果杆类似的东西,那么只有“石头”。甚至,它们比石头更石头。 在被切开后,果杆的两部分会照常存活,并且长出果实。或许,也多亏这一特性,无法繁殖的它们才能插遍大江南北吧。』 一则相当哲学的小趣闻,周右应该会很喜欢。李茶牧都做好看到奋笔疾书的周右的准备了,可后者只是有心无力地打着哈欠。她也困了。 “现在就下吧。”李茶牧说。 陈左过了困劲儿,反倒是有些精神了,但他舍不得周右困,所以也没反驳。 三人道了别。李茶牧点击操作板上的“退出游戏”,回到了现实。 入目是一片黑暗,李茶牧缓了一会儿,慢腾腾地摘下眼镜。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像是在睡梦中经历了一番上天入海的曲折冒险,睁眼后却发现自己只睡了课间十分钟。 她换好睡衣,摘下手表。普通的黑金G-SHOCK,55mm长、51.2mm宽的表盘在她的手腕上像LOLA ROSE的小绿表。李茶牧戴了这块表很多年,从最开始的手腕将将和表盘齐宽,到现在几乎是表盘的二倍。她几乎在初一一年之内长了三十厘米,上了高中和一些小学同学重逢后才惊讶你们怎么缩水了。 自从某件事之后——或者直说吧,自从她哥失踪之后——李茶牧就没主动量过身高了,学校的体测数据她也不会特意去看。她知道自己每半年就要换一套校服,但对“我长高了”这件事依旧缺少实感。 某个秋夜,正处青春期的李茶牧被冻醒了,折腾一番才意识到这被子无论如何都盖不住她的脚。她那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十四岁了。恍惚的李茶牧在深夜爬下了床,那会儿他们还没搬家,她在客厅的墙角找到了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粉笔线。 她那时一米八六,而“查 2016.11.18”旁边的数字是179.3。 那年的李茶牧突然就明白了,时间究竟是一种多残酷的概念。 海洋不会因为一滴水的抗拒而停滞。一切都太快了,她只能在某个如梦初醒的午后才恍然察觉生命的脚步。似乎就是一瞬之间,她的表突然要换电池了,她的鞋突然不够大了,她的床突然装不下她了。 李茶牧在中考没发挥好,不过依旧把自己送进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学校在开学前就要求剪短发,李茶牧本来想剪个五号头。但剪着剪着,理发师突然灵光一闪,说我要给你剪个符合要求又更有个性的发型。李茶牧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她插着空睡了大概二十分钟,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镜中的自己:一个可以直接去cosplay上条○麻的发型,一个她哥生前的发型。 李茶牧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她自己又知道并没有——她记忆中的李查德的面孔远没有这么清晰。那感觉绝不是做梦,更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过去撞了。 稍微清醒了之后,她又看到理发师得意的面孔,才发现镜子里的人其实是自己。和他太像了,只除了她的睫毛要更长一些。 李茶牧几乎能想象到回家后,父母又会对这个新发型做出如何反应。她结了账,骑上自己的电驴。 那也是半年前的事了。 时间是个相当不讲理的东西。她哥生前没留下什么照片,那张全家福是其一:那会儿李茶牧刚出生,李查德九岁。她没法通过任何东西回想起他:记忆中温柔地摸自己的头的身影愈发模糊,只留下护手霜的山茶花香。那护手霜早就停产了,所以李茶牧也没能利用起普鲁斯特效应。 搬家之后,他曾留下的痕迹也被一并抹除了。时间抚平了伤痛。李茶牧曾经为哥哥的失踪歇斯底里,可她并非留疤体质。那个夏天,她父母看到了新发型的闺女,但仅仅是怔愣半息。他们都并非留疤体质。一切照旧。 李茶牧揉揉太阳穴,在内心感叹这游戏还挺耗费脑力。她把表放到床头柜上,不小心碰到了相框。 她把相框拿起来。男孩对着她笑。 她好像叹了气,好像没有。最终,她只是又把相框放回去,躺回加长的床上。 ……有时候、我会忘了,你还活过。 第7章 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 少男少女们毫无所觉地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穿越,健康地在两个世界中奔波。游戏不知为何还没进主线剧情,但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支线了,全服玩家还一起去吃了稻草人的满月喜酒。 他们也收集了很多世界观的小设定。 “换名的四季”这种东西在前文就说过了,周右表示这是毫无意义的名词堆砌,所有游戏都应该杜绝这种行为!李茶牧和陈左反而接受良好,觉得还挺好记的。 春天是发○的季节,所以是情/爱之季;高考在夏天,所以是学习之季;秋天丰收不必多说;春天搞出来的孩子冬天就要生了,所以是生死之季。 本世界还有一个“纪元”的概念,一千年为一纪元。如今是第三纪元第493年,也就是3493年。 而进入纪元前,人类其实被一条龙统治着。此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有生物都成为了祂的俘虏。但也有人成功逃走了。其中,逃到森林的成了德鲁伊,逃到冰原的成了冬族,逃到海里的成了人鱼,逃到地里的成了矮人。 虽说都是被龙压迫,但在当时,人类中也有“阶级”的概念——总有人更得主子喜欢。纪元前1年,这条龙一时兴起,随手抓走一个女人,一个在人类中代表着公主的女人。 公主被抓走后,国王整日在宫中垂泪。她是他唯一的孩子。 那条龙不算特别抠门,手中漏出过不少好东西,金银财宝喂饱了国王的野心。 他做下了一个决定。在公众面前发表一则招募:招募一位勇者,一位屠龙的勇者。 巨龙降临这片大地时,人类还没有发展出属于自己的语言。而在那被统治的千年间,他们苟延残喘地发明了自己的文字,发音则还未正式确定——毕竟彼此间的发声器官都各不相同——但足够一张书面上的招募令了。巨龙只在乎金银财宝和能不能吃饱,不屑于去细看公告栏上贴了些什么。 这便是祂的死因了。 国王在宫中静待。第一日,无人。第二日,无人。第三日,公主的伙伴来到了皇宫。 公主并非一只金丝雀,经常隐藏身份出去玩。某次,她遇到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一眼看出来她的伪装,公主对她又是欣赏又是不服输。二人在与彼此的斗智斗勇中发展出了别样的友谊。她们成了伙伴。 在国王发布招募令后的第三日,公主的伙伴来到了皇宫。 她来到国王面前。 给我铠甲,她说,我需要抵御祂的利爪。 国王赐她一套银甲,它能防住最锋利的宝剑。 给我盾牌,她说,我需要反抗祂的烈焰。 国王赐她一面水盾,它能扑灭最凶猛的烈火。 给我宝剑,她说,我需要突破祂的鳞片。 国王赐她一把利剑,它能捅穿最坚实的铠甲。 给我药水,她说,我需要日夜不眠地战斗。 国王赐她一瓶魔药,它能唤醒最原始的生机。 给我名号,她说,我需要在人类中畅行无阻。 国王说,从此以后,你便是“勇者”。 她骑上了最快的马,翻过了最高的山,越过了最远的河,穿过了最深的森林,来到巨龙的巢穴。 她与巨龙搏斗三天三夜,在公主的帮助下战胜了它。从此,人类迎来自己的时间。 那便是纪元1年,真正属于人类的第一年。二人一龙之间的战斗被称为“第一纪元大战”。 小乞丐便成了勇者一世。 魔法世界有三块大陆——人类居住的奥普斯(Oops)大陆,神话生物居住的斯普乌(Spoo)大陆,和魔族居住的浦兹(Poos)大陆。奥普斯与斯普乌的面积相当,浦兹则要小上很多。 奥普斯大陆和斯普乌之间隔着一片“海”(Soop)。一般来讲,居住在斯普乌的龙族是没有体力去穿过“海”的,人们曾经猜测那条巨龙拥有突变的续航能力才得以突破远洋。但后来的学者们考古挖坟后发现这条龙的翅膀其实根本无法支持飞行,它其实更可能是一条龙与一条鱼的混血,是泡澡的时候不小心漂流过来的。 巨龙死后一千年,第二纪元开启。纪元交替意味着极端气候的增加,意味着激化的情绪和战争,意味着天灾、**。 第二纪元大战持续了十数年。最终,只有四个国家成功抵御了历史的考验:春之国、夏之国、秋之国、冬之国。它们的领导者则被分别称之为情/爱之神、学习之神、丰收之神、生死之神。 情/爱之神是从浦兹大陆上偷渡过来的魅魔,让一百二十一种生物怀孕,此生拥有三百一十四个孩子;学习之神是一只黑猫,热爱天文,最终从星空中窥见自己的死亡;丰收之神矮矮胖胖满脸痘坑,据说真身是斯普乌上的一颗土豆;生死之神的重音在“死”,鬼知道她赐予多少人死亡。 第二纪元最出名的便是四位女神。只杀了一位魔王的勇者二世的经历太过寡淡,人们更加关注她和她队里那个修男的爱恨情仇。 第二纪元是和平的、繁荣的,是初升的朝阳。《反歧视法》正式颁布,吟游诗人满大陆跑,冒险家协会开遍各个角落。提起它,你会想起蓝天,广场舞会,小麦果汁和木制玩具小火车。 再然后,第三纪元到来了。 跟随它一同到来的还有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火药。它和本世界的魔法体系进行了一些“精彩绝伦”的杂交。 第三纪元大战是极为恐怖的,至于到底有多恐怖——暂时留些悬念,玩家们毕竟还没出新手村,不是吗? 李茶牧已经开始习惯了回家后先进屋戴眼镜打游戏。她猜周右和陈左也差不多。一款度日如年的游戏——没有高中牲能拒绝这个! 陈左是最上瘾的那个,他有时候的一些表现就像从没打过RPG。李茶牧问他你小学的双休都是怎么过的,陈左眨眨眼睛说“补课啊”。 李茶牧沉默半晌,然后摸摸他的头。 他们三个的练度在玩家里算最垫底的,有一对悍匪套的男同都三十多级了,他们还在十级转悠。 期末在十八号考完,李茶牧表示自己要先昏睡一天,想玩啥二十号再说,陈左说那就二十号出去玩吧!周右惊恐摆手,不行不行!我要留在家画画的!陈左锲而不舍,那就去你家玩! 话说出口,他发现这真的是个不错的主意。 “去周右家玩”的计划就定下了。在此之前,他们还得上课。 学校的日子让人分外痛苦,考试前一天,一群不知道该干什么的高中生坐不住凳子,这个传小纸条,那个偷偷打扑克。 李茶牧在和同桌下五子棋,走一步思考十分钟,像公园下棋的大爷大妈们。同桌最开始还等等她,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跟后桌的左右二位传小纸条去了。 周右在A4纸上方颇为隆重地画了个框,再郑重写下“这破学上得我好想(4)”。她画上自己的头像,又搞了个对话框,写:tz你能不能让牧姐低点儿头?我看不到黑板! 黑板上是老师给他们留的数学问题,下课可以自己去讲台找答案。 童卓写:你又不做,看黑板干嘛? 周右冷冷一笑:我可以不用,但我不能没有! 陈左震惊捂嘴。刚才那一瞬间,周右身上的油味儿已经冲破了天花板。 童卓应该也是被冲击到了一下。正巧此时李茶牧终于下完了棋,疑惑地转头看他们在干什么。 童卓挥挥手,跟牧总一起又转回去了。周右拿起橡皮,把群聊名称改成了“界世人(2)”。 陈左心里一跳,马上闹了个大红脸。 周右故意逗他,小声问你脸红个啥劲呢? 陈左不理她。周右便又大笔一挥,笔走龙蛇:人有所操。 日子又慢又快地过。期末考试采取速战速决原则两天结束,虽然依旧十点放学但根本没人复习,李茶牧借此机会狠狠磨练了自己的五子棋技术。陈左倒是又紧迫起来开始看书了,周右百无聊赖,开始画速写。在第六个李茶牧的背影出现在她的笔记上后,试终于考完了。 李茶牧睡了一个舒爽的觉,第二天跟着导航找周右家。 她一直以为周右家是那种大别墅,其实并没有,也是普通小区。 ……普通,吗。 李茶牧漫步在小区中,看着周围现代化的装饰建筑,不得不承认看到好看的东西真的会让人心情变好。 “周右家在哪栋来着……啊这里!”带路的陈左看着也不是很熟悉这小区。 “你们不是一个小区吗?”李茶牧问。 “是啦……但我没来过这边这个门,而且我们家也是刚搬进来——到了!” 房子是一层两梯一户,每层360平,周右家在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层。 “她应该在七楼画画——直接去找她吗?还是说去九楼,有吧台,虽然调酒师这个点儿应该没上班。” 李茶牧摇摇头:“直接找她吧。” 周右的画室藏着一扇小白门后面,是凸出来的那个“岛屿式边厅”,三面落地窗,和厅堂之间有一个拱门相连,门边刻着“七又二分之一楼”,天花板和房价一样高,有6.3米。巨大的画布立在其中一面落地窗旁,身后打过来的阳光照亮了油画的凹凸不平。周右坐在蓝色的升降梯上,穿着件廉价的白T恤。她的调色纸也很大,颜料脏兮兮地混在一起。 听到开门的动静了,周右转过头,“啊,你们来了!” 她还没脏到脸上都是颜料,但手上确实是看不出原色了。年轻的艺术家按下按钮让升降梯降下,李茶牧猜这画布至少四米高。 周右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发现牧姐在看自己的画,问:“你猜这是什么主义?”李茶牧淡定地说:“《格尔尼卡》。” 周右哈哈大笑。陈左拉过她的手,拿出湿巾给她擦,说你别逗牧姐啦! 李茶牧确实不懂任何艺术相关。画室里非常乱,不止大小各异的画布,她还看到了听筒飞在天上的红色老式电话,签着名的倒立小便池,手掌大的卵蛋形的银色奖杯,贴在窗户上的四格漫画条,和一串胶片。 她凑过去看了看,是《楚门的世界》里克里斯托弗偷过屏幕看熟睡的楚门的那一幕。周右来到她身边,说:“我cp,怎么样?” 李茶牧不太懂嗑cp之类的,答道:“他们的关系性确实挺有意思的。” 周右又莫名其妙地被这句话直击心神了,心花怒放地赞叹牧姐一瞬间就领悟了嗑cp的精髓——关系性!和○关系!陈左听不下去了,拉着周右说你跟我换衣服去吧,李茶牧也跟着出去了。 挨着画室的是一个半开放的咖啡厅——这屋子的装修风格延续男女主人的优良传统,中西结合。例如画室门的周围雕着繁琐的哥特风花纹,但顶上挂着的又是红底金字百寿图(十字绣版)——咖啡厅的装修却很……普通,看着就是外面会出现的咖啡厅。 “这是干什么的?”李茶牧又问。 “我画速写用的布景。”周右举着手回答。陈左发现她胳膊上也有一堆干掉的颜料,正在帮她蹭。“有时候会找模特来这边坐着然后让我画——好像挺多大学生都挺喜欢赚这份外快的,但我更想画点老年人。咖啡厅也画腻了,我妈说下个月给我借两只拉斯维加斯的火烈鸟——呃,开玩笑的!陈左把你的眼神收回去!” 正聊着呢,周右的爸妈就过来了。 “Bonjour!” 周右妈妈穿着一袭廉价的西装,啤酒肚撑开了内里的白衬衫,一笑便露出一口金牙,恍惚间几乎让人幻视到嘴里的两根雪茄,一身的暴发户大老板资本家气质。 周右爸爸开口就是一串语速极快的rap,身旁的翻译尽职尽责:“你们是周右的同学吗?”他曾经是一位芭蕾舞者,刚过巅峰期被去欧洲谈生意的周右妈妈相中了,从此满意地退休过上了金丝雀生活,在中国生活二十多年仍没学会中文。 “嗯,来找我玩的……别管我们!”周右有些嫌弃地摆摆手。 周右妈妈当没听到,过来给陈左一个巨大的拥抱,“哦,小左,好久没见到你了!” 陈左被抱得要喘不过气,周下才终于放开他,转身惊讶地看看李茶牧,“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高大威猛的朋友!” 周右克制而骄傲地点点头,“这是李茶牧,牧姐!” 他们聊了一会儿,期间周右的爹就一直柔若无骨地靠在周右她妈身上,金色的睫毛和蓝色的眼瞳极具破碎感。他憋气憋得很努力,但李茶牧还是眼尖地发现了小肚腩。 大老板和小娇花很快就失陪去谈生意或者随便什么去了,年轻的孩子们继续挥洒青春。 他们一起去楼下的桌游室玩,玩累了再去楼下的楼下的吧台调酒。周右开了瓶冰酒,倒进杯里给她的牧姐喝,问牧姐喝起来咋样。李茶牧咂咂嘴,说汽油味儿,周右说你已经get到雷司令的精髓了。三个人挨个一杯酒下肚,李茶牧放下酒杯,屈指敲敲左右二人的脑袋:“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没了——这家人不知为何连门都要更高一些,李茶牧都不习惯撞不到门框了。又在健身房玩这玩那耗没半个下午后,周右觉得没意思了,说:“去大悦城玩会儿吧。” 二人都点头同意了。 第8章 你哥当年… 大悦城离周右家很远,坐地铁要差不多一个点儿。周右说她想去逛谷店,李茶牧不知道谷店是什么,但愿意陪她逛。 D馆有很多谷店,三人挨个进去一遍,周右一直在忘情地介绍这是她何时何地如何推上的哪个本命;几个小时前也是这张嘴,但介绍的是从世界各地哪座山上空运过来的有什么花语的花。两次s属性大爆发——speak的唯一共同点是李茶牧都一个字没听懂。 但她愿意听,周右也知道她愿意听,所以小姑娘还是在说。陈左则在调动他的记忆力巅峰状态,竭尽全力地回忆起了这个角色出自哪个ip 、周右啥时候跟他说过、又戳中了青梅哪个xp。两个人唠得妙趣横生,李茶牧沉默地当一个巨大的保镖。 在不知道第几个店结账时,李茶牧看到前台的收银员,终于找回了台词:“啊,黄淮哥。” 收银员留着一头黄毛,两只耳朵加起来穿了能有十个环,抬头看到李茶牧后慈祥地笑了:“诶呀,小牧啊!” 黄淮,男,25岁,本科毕业于某211大学哲学系,现谷子店店员,上一份工作是奶茶店店员。 李茶牧便是在奶茶店和他相遇的。 当时她还在初三,还有双休,他们家还不是指纹锁。她出门的时候忘带钥匙了,爸妈又正巧都不在家,就随便找了家奶茶店进去写作业。 那家店的店员之一便是黄淮。初次见面,二人之间并没有触发什么特殊对话。李茶牧拿着自己的沙冰,戴着耳机坐在角落,她那会儿还有精力喜爱音乐。 写着写着物理卷,她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关掉音乐播放器后,争吵声几乎是冲到她的耳朵里。李茶牧这才发现有人在奶茶店门口骂街,骂那个店员,因为他染了头发。 不可理喻的理由。李茶牧懊恼于自己怎么没早点摘耳机,皱着眉头几步来到那个捣乱的客人面前。客人也是欺软怕硬,而且看不过去的路人也有很多,高大的李茶牧一过来这个低素质傻叉就灰溜溜地走了。 李茶牧回头看被骂的店员。他并没有流眼泪,保持着微笑,向李茶牧致谢,眼里并非愤怒却也并非冷漠。那是青春少年看不懂的情绪。 二人便是这么相识的。李茶牧后续又去过那家奶茶店几次,和黄淮哥逐渐熟络,加了微信好友。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位“黄淮”其实还有一重身份。 她哥的昔日好友。 李家兄妹的相似度惊人,黄淮其实在李茶牧冲上来时就意识到她的身份——上高中那会儿,李查德老跟他念叨妹妹有多可爱。 但李茶牧依旧不知道黄淮哥是她哥的好朋友。 黄淮没和她坦白的原因也很简单:那是个死人,而且是个曾经闪耀的死人。遗忘是最好的结局。被困在旧日幻影里的,一个就够了。 上个月,黄淮成功弄丢了他的工作,因为网上的一个大博主控诉他偷了大量的联动周边去搞黄牛。黄淮真的想喊冤,但nobody cares。 大博主爆出的照片上打了厚码,但店里只有他一个染头发的。如今的网络环境难以言喻,黄淮轻而易举地弄丢了工作,恍惚间又开始思索一些哲学问题。他确实很喜欢哲学,这能喂饱他的思维——却没能喂饱他的房租。 悲伤的哲学家父母双亡无车无房,只能继续当廉价劳动力,给一家据说有倒卖瓜的谷店当收银员。 偶遇小茶牧算是最近发生的最让人开心的事了,黄淮热情地给他们分享哪家店有什么雷。李茶牧不觉得自己会在小铁皮、小塑料板和小纸片上花钱,但还是乖乖听。多亏周右平日的分享,她成功辨认出了那些专有名词。 黄淮哥讲得很来劲,但同事看不过去了,轻咳一声。那真的是很轻的一声,但黄淮听清楚了,闭上嘴,给李茶牧一个歉意的微笑,低头重新拿起扫码枪。 那也是李茶牧看不懂的东西。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高中生们不可能在一个小店里挥霍时间,所以最后还是跑去别的店里玩了。 黄淮拿着扫码枪,看着他们的背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段青春。 新的客人很快就来了,应该也是一群高中生或大学生,尚且拥有活力和可能。社畜微笑着,重复千百次的日常。无趣的一天很快结束。下班后,黄淮戴好耳机,坐上地铁,闭上眼睛,感受着塑料椅磨擦自己的痔疮,但又实在没力气站起来。 他的出租屋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或者谈“装饰”都是抬举这间屋子了,它甚至缺少最基本的家具,六十平的空间里尽数都是空茫茫的白,白色的蓝牙音箱播放着白噪音,白色的床铺上铺着白色的被。黄淮躺到床上,从被窝里翻出黑色的VR眼镜。 他戴好眼镜,进入游戏。 名为“黄淮”的玩家在异世苏醒。 所有玩家都不会对这个id陌生的。这位大佬在MMORPG里非常认真地打着星○谷,赚得盆满钵满,成功实现了种田流爽文,成为全服买地皮第一人。 黄淮来到自家地下室,点起油灯,再借着油灯点起坩埚的火。烈焰照亮了那张与现实的他别无二致的脸。他先是往锅里加入大量下矿挖的粗金属,接着搅拌再搅拌,最后投入在商店里买的画着加速法阵的牛皮纸。牛皮纸在接触到融化的金属前就熊熊燃烧起来,淅淅沥沥地下起黑色的碳化碎片。 一个巨大的闪光弹特效后,银白色的铁飘了出来。别问它是怎么飘出来的,也别问它为什么变成一块形状规整的金属条。 黄淮把铁条收好,查看属性:纯度98.6%。 “好属性。”他忍不住赞叹。 炼金术士打开了坩埚旁边的箱子(别问为什么旁边就是烈火这个木箱子却没烧起来),把金属放进去。这个箱子里放了两件物品,一个是精铁条(纯度98.6%),另一个也是精铁条(纯度97.9%)。 他又打开旁边的另一个箱子,这里面的铁就多了,攒了三四组,纯度全没超过90%。 黄淮就是靠这个发家致富的。但普通的精铁已经满足不了此人日益膨胀的野心了,他需要纯度百分百的天才铁宝宝。 自这个目标诞生以来,他已经耗费了将近六个游戏日。百分百却像一个无法触碰的梦,除了篡改游戏数据和卡bug之外似乎再无方法。炼金等级已经接近最高了,炼出来的东西却还是参差不齐。 ……要改变策略吗? 黄淮悲伤地发现,这条路真的有一堵南墙,而且他的脑袋不够硬、撞不穿。 想一想,想一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无机的小东西精益求精,一代更比一代强,实现定向的进化…… ……定向? 黄淮回想起了一些知识,一些他曾在好友的教材上惊鸿一瞥的知识。 那一瞬,他进化了。 黄淮打开装着法阵图纸的箱子,紧张地浏览它们的名称,最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催○法阵』。 他把牛皮纸放到桌子上,再把两条金属放进法阵的包围圈中。 爱心特效闪过,两条无机物静止地进行一些激烈的活动。 ……成了。 黄淮无比震惊而痛苦,为此番景象居然能永存于他的记忆。 天空中,某个人翘起了嘴角。 魔法,很神奇吧。 金属会交○之类的小事无需在意,毕竟都魔法了。实际上,黄淮领悟了绝大多数奥普斯大陆资本家发家致富的秘诀:繁殖。生的多了,好的也多了。当然也有一类富豪不靠这个白手起家——不过也差不多。他们大多擅长制作一胎九子药丸。 而黄淮是可以自己加属性的玩家,所以他选择两手抓,一边养蛊一边添加炼药天赋点,自产自销。他把炼好的各类金属卖给铁匠铺,然后拿着这些钱去杂货铺买法阵,杂货铺再拿新挣的钱去铁匠铺买金属炼出来的剑。最终,除了发现催情法阵被垄断导致自己看不了草草草的周右以外,大家都收获了happy ending……也许。 很遗憾,没有人考虑过矿物们的感受。 初次领略了“生物”这门学科的奇妙的黄淮走出地下室,来到室外呼吸新鲜空气。买下地皮后,这一整块地都属于他了,类似于沙盒游戏。他拿普通的木板堆了地上的屋子,复制粘贴的花纹让人安心。 黄淮没有建筑的天分,只是建了一个最普通的火柴盒,内饰和他现实生活的租房一样寡淡。他的想象力与好友一起死在了高三。 黄淮是在高二时和李查德成为了朋友的。当时已经分好班了,他是文科班的第一,李查德是理科班第一。二人都听说过彼此的名字,但只会偶尔在食堂打个照面,对视一眼就算社交活动的极限。 和李查德成为朋友的起因很奇妙。那天他们是自习课,黄淮去老师办公室拿题单,路上遇到了李查德。 骑在围墙上的李查德。 他看到了黄淮,被吓了一跳,手一松就从墙上摔了下来,于是黄淮被吓了更大一跳。 还好围墙不算太高,下面还有灌木丛接着,李查德没伤得特别严重,只是捂着脑袋说“痛痛痛”。 黄淮赶忙扶他起来,又尝试去背他,发现自己力气实在不够用后又试图把他挂到肩膀上。 “诶呀,你干啥!”李查德好像被抻着了,又低声喊,“疼疼疼!别碰我!” 黄淮就不敢动了。青少年的他是个胆小鬼。 李查德自己缓回来了,撞他的肩膀,揶揄他说:“你也来逃课呀?”黄淮甩甩手里的题单,李查德就知道自己想岔了,摸着鬓角的头发尴尬地笑。 黄淮看他好像没什么事儿,就又把他拽起来,李查德惊呼:“你到底是要干啥啊!” “送你去医务室。”黄淮说。那年的他惜字如金。 “去医务室干啥!”李查德笑,捏黄淮肩膀上的肉,“要去就去大医院啊!” 他看向围墙,又看向黄淮,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天午后的阳光太烈,黄淮的脑子便这么一抽。 那是他第一次逃课。其实也是李查德第一次。那是2016年6月21日,下午5:13分,他们逃出了象牙塔。 第9章 逃学威龙 文理科状元双双逃课的新闻并没有震撼整个高中,但确实给一群闲得放屁的校园生活提供了一些饭间话题。教导主任把二人叫到办公室,唾沫横飞地批评他们行为的恶劣,也许逃课在他的世界里约等于世界末日。 李查德认错态度非常良好,黄淮才知道这位同学居然还有这么乖乖仔的一面,昨天他拉着自己去电玩城时可不是这样的。此时的他低眉顺眼的,附和主任的每一句话,仿佛自己真的不小心毁灭了世界。黄淮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主任喊他的名字了才反应过来。 “——还有你,黄淮!” 主任嗓门很大,黄淮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视线移回前方。李查德偷偷捏他一下,黄淮就又把视线移到脚尖。 他们主任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某些时候的暴躁让人怀疑他是否患有一些激素类疾病。那天这个中年人骂得口干舌燥,骂得书记都看不过去了,求爷爷告奶奶地才把这人劝下去。两位状元好不容易离开了办公室。李查德无所谓地左看右看,黄淮满脸通红。 理科状元发现文科的那个情绪不太对了,用手肘怼怼他,“行啦,确实是咱俩逃课在先,别气成那样。” 黄淮狼狈地擦擦泪水,“我知道——但是他——!他明知道我——还要讲那些话!!” 李查德不知道主任知道些什么,那时候他对黄淮的印象只停留在“记性特别特别好的天生文科料”,但他还是尽可能安慰了两句:“没事,刚才主要骂的也是我嘛。我还想说怎么就点下你名儿,后边儿唾沫还是飞我脸上呢!” “但他还是让我看到了!”黄淮没控制喊出声,李查德条件反射地环顾一圈,发现周围没人才松了口气。黄淮又擦擦眼泪,“而且,他骂你,我也不开心。” 向来擅长打直球的李查德突然就被人打了个直球。他愣了一下,摸摸鼻尖,装模做样地轻咳两声,昂首挺胸。 反正都被骂了一节课了,也不怕再耽误一节课。两人不知怎地走着走着就又走到那堵墙边,坐到花坛边的大理石砖上望天。李查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口香糖,掰成两半,一人一半把它分吃了。小得可怜,牙都找不到糖在哪。 嘴里糖没味儿了,李查德突然问:“你觉得咱学校咋样?” “很烂。”黄淮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李查德哪个笑点了,他咯咯笑得直不起腰,夸道:“你真有意思!” 黄淮觉得这人好奇怪,却忘了注意自己勾起的嘴角。 那确实不是个好学校,也确实是个很烂的学校——先一步尝到了“内卷”的甜头,虽说不至于扣手指甲都要扣分但也开始实行起了上厕所不自由。但这又偏偏是个小学校。老师们在办公室锁门打牌,前来问题的李查德只能徒劳地一遍又一遍敲着门。有一次他敲入迷了,敲得有个老师主动把门打开,说“你这孩子是不是有病?”。李查德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缓慢地拿着试卷走回了教室。 独苗电风扇徒劳地搅动炎热潮湿的空气。“成绩下滑严重”的李查德打开后门,继续在教室后面罚站,任由汗液沾湿了错题。 他从没怪过谁。他知道老师是真心想让他又有一个明艳的未来,只是老师也确实选错了方向。挨体罚的时候,李查德会忍不住叹气:或许人这一辈子都只是在不断重演小学生活。 李查德并不痛恨这样的日子。他奋力地学习,认真记下所有知识点,课下会热情地给同学们讲题,被打手板或扇耳光时从无怨言。但他也确实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不喜欢又如何?命就是这样,认了就行。 但有些时候,他看着昏暗的朝阳,也会忍不住想: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老师们似乎总把“高考”视为终点,但李查德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毕业的那刻,人生才算开始——并且暂停键被扣掉了。跑吧,命就是这样。 那年的他还不曾了解生活的荒诞无常。焦虑于成年生活的少年怎么也猜不到自己就被这么被河流冲向了未知:不知怎么就举了刀枪,不知怎么就成了英雄,不知怎么就被砍了头。理查德从没试过去找李查德的尸体,他知道他找不到。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总之,十七岁的夏天,正在罚站背课文的李查德看着自己肿得握不住书的手心,突然悟了。 那天下午,他骑在墙头,遇到了黄淮。 如今,又是这个墙头,又是黄淮。 口香糖都快被嚼稀了,附近没有垃圾桶,李查德就把它咽了下去。 他闪亮地看着黄淮,指指围墙,“再来一次?” 黄淮笑了。 凡事有一就有二,接着二生三,三生万物。一个学期下来,李查德和黄淮成功从三好学生变得人人喊打。老师们愁秃了头发,但也想管也管不了,毕竟他们还要打牌呢。 一方面这个小破高中人少病多,不敬业的老师一抓一大把;另一方面黄淮拥有较为严重的家庭和心理问题,敬业的老师(包括李查德的班主任)大多密切关注他的状态——自打逃课和李查德去电玩城之后,他的精神状态确实好了很多。所以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重要的是,二人的成绩都没有下滑。成绩单上的数字让少男们拥有了老虎机、捞糖果、小钢珠、抓娃娃和头文字D的底气和实力。 但暴脾气的主任忍不了了。期末前夕的升旗仪式上,他突然来到升旗台,点名李查德和黄淮,要求他们现在、立刻、马上走上台前。 黄淮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寻找李查德的身影,很好找,毕竟全场在动的就他一个。 同学们窸窸窣窣地讨论着,黄淮忐忑地走上前去。 他和李查德一起站在主任身后。中年人拿着麦克风,张大了嘴—— 黄淮才知道现实生活中也存在慢镜头。 那是一场毫无疑问的批斗大会。主任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情到深处难自控甚至给二人挨个来了一脚。黄淮闭上眼睛,并试图捂住耳朵。站在最后方的老师发现了他的动作,强制地把他的手臂掰向身后。 他力气太大了,黄淮的肩胛骨“嘎巴”一声。那一瞬,他的脑子断了线,那是2016年7月16日上午8:25分。他昏迷了二十七分钟,醒来时主任的批斗进行到了尾声,一句铿锵有力的“你们的人生就是彻彻底底的零分!”为这场闹剧做了结。接下来是两位“罪人”的忏悔时间。 手臂还被身后的人控着,黄淮不敢动。于是,李查德走到话筒前。 那天的李查德穿了件不太干净的上衣,领口处有一滴洗不下去的红油;他还穿着开了线的裤子和干净的凉鞋,露出明亮的脚踝和脚背。 他清清嗓子: “呃……确实没想到第一次上升旗台是以这种姿态吧。刚才老师莫名其妙地把我叫到前面,还给我大骂一顿——还给我来一脚!说实话,我是很生气的。他说要让我们忏悔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妈的,那我等会儿就要好好骂骂你了。 “我想让他知道,他平时到底带给我们多少压迫!不知道同学们咋样,但我每天晚上啊,都不能说''睡过去了'',得说''昏过去了''。我们老师给我们讲过,咱每天十点半放学,假设十一点钟到家,也有七个小时可睡。 “诶,确实没算错帐。但怎么说呢……七个小时本来就不太符合一些人的生活习惯吧,反正我不睡满八个点儿醒不过来。而且这算得太理想了!我每天晚上那么多事儿要干呢!我要洗脸、刷牙、洗衣服、有时候再洗个澡……这些零零碎碎的就起码花一个点儿了。而且说真的,娱乐时间呢?!哇噻,我真不是钢做的啊! “就我个人而言吧,我每天最多就能睡上六个小时。完全不够用,加上午睡那一个点儿也不够用。太困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挺清醒呢,再一睁眼老师突然就站我面前了,突然就要打我手板了。哇噻,太surprise了。 “所以主任刚才开骂的时候我就想,我要好好吐一吐我这些年受的苦。但刚才主任还说了句什么——''近期逃学率飙升''。那真就跟一桶凉水一样,一下子砸我脑瓜上了。我这怒火一下子就灭了。 “呃……说实话,我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别当我说瞎话啊!我同学都能帮我作证的!——我本来没想上台讲怎么多了,意思意思来一句''我错了''呗,我也是个要面子的。可是主任这话太振聋发聩了,我必须来两句了。 “作为一个逃课的楚翘啊,我得告诉同学们:别逃课。我能逃课打游戏还不被骂,是因为,我学习够好。我可是个清华北大的苗子!讲难听的,只要不发生啥特别大的意外,最后985肯定是没问题的。我逃课是因为,我知道,我够厉害。我有充足的自我认知。 “但我今天站在这里忏悔,是因为,我害怕那些跟风的同学没有。我每天都在焦虑这个焦虑那个,我逃学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这把刀太钝了、我必须磨一磨,但目前的时间表好像没给我留磨刀的时间哈,所以我得逃跑了。 “嗯……讲得很乱七八糟的。但总之,我是在深刻思考过未来的前提下来进行当下的放松的。我感觉自己的思想深度算咱们这年龄段的上档了!所以我害怕,有些同学没做到。当下的放松太让人羡艳了,可一切馈赠都是有代价的,我希望所有人都是在意识到代价的前提下去争取馈赠的。 “——非常抱歉,作为第一名却没能给同学们做一个好的榜样。” 这一番话下来,下面的讨论声已经压不住了。有一个同学高举着手,李查德看向那个人,后者扯着嗓子喊:“你就不能不装吗?!” 台下爆发出哄然大笑。 李查德也笑了。他说:“好,那我也不装了!” 黄淮还记得那天他的眼睛。清澈的,黑亮亮的,像一块糖水冰。 李查德走到主任面前,给他一个朝下的大拇指。 “你坏透了!”他大喊。主任发现事情不太对,开始抢他手里的话筒,被李查德三两下躲过了。 “你根本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李查德扯着嗓子喊,黄淮从没看过他那么用力地皱眉头。主任气急败坏地追他,李查德还在拼命喊。 “——我的人生是只属于我的!” 少男不小心绊到了电线,身体一下子向后仰去。与此同时,主任抓住了话筒。李查德的腿和地面形成了一个四十五度的锐角。 肾上腺素让这个弱不禁风的理科生爆发出强大的核心力量。李查德保持住了这个姿势,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只有我——只有我!——有资格为它评分!!” 说完,他松开手,任由自己向后倒去。 那是个不太妙的方向。他的肋骨正好撞到了升旗台的边角,眼泪一瞬间就蹦了出来。那年的他还不用熟悉疼痛。但好在痛苦马上就结束了,因为下一刻,他便滚下了台,头先落地,即刻昏迷。 塑胶草坪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第一名终于有机会睡一个饱觉。 黄淮竭力挣脱开束缚,脱臼的手臂晃晃荡荡。他不顾一切地跳下台,跪倒在朋友身旁。一片寂静中,只听他徒劳地重复着:“你说说话呀?你怎么样啊?你别吓我!你醒醒啊!” 没人敢靠近他们。 假期弥足珍贵,而李茶牧在假期第八天达成了一个“人生第一次”成就。 人生第一次被车撞。 那天清晨下了一场大雪,寒风拂过地面,送出一片雾一般的细雪。李茶牧一到冬天就会很想吃高热量食物——毕竟那么大的体格,需要的能量也不是盖的——那天她就突然特别想吃提拉米苏,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去蛋糕店买。 雪还没化开,又是早高峰的点儿,一辆轿车没刹住——“哐”! 她就这么华丽丽地骨了折。 左侧腓骨中段骨折,程度较轻,没有明显移位,打上石膏固定两个月就差不多能好。医生说她这已经算很幸运的了,毕竟那辆车的车速可不低。 相关费用自然都是车主报销。对于这场飞来横祸,李茶牧依旧采取她一向的态度:还行吧,不算特别坏。她还真没觉得腿有多疼,而且康复期两个月的话就说明即使开学她也有理由请假了。 医生说她这样的可以拄拐杖,李茶牧试着走了两步,也还可以。但王晚女士看着那比她都高的拐棍和自己姑娘颤颤悠悠的两步道,觉得这东西坚决不行,最终强制性地买了轮椅。 李茶牧就又达成了“人生第一次坐轮椅”。 和左右手的游玩计划泡汤了,现在倒是真有时间好好练练级了。周右和陈左自然是放心不下她,亲自来她家看过两次,发现牧姐依旧是那幅石头样也放心了不少,一起快乐地打起了游戏。 同时,李茶牧也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 她的腿部骨折并没有反映到游戏里,“牧羊少女奇幻之旅”还是可以正常行走的。 ……有些东西,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另一些东西就要崩塌了。所以李茶牧花了点时间,去游戏官网上给自己打了个轮椅MOD,坚持上游戏下游戏都要坐轮椅。 周右对此很是兴奋,扭扭捏捏了半天“诶呀这下子我不是只能推你了吗”“诶呀这下子牧姐岂不是离不开我们了?”。李茶牧第一次见她兴奋得这么满脸通红的模样,木着脸地推动摇杆,慢悠悠地把自己推向夕阳。 ——又被周右拽了回来。好吧,她真就落在她手里了。 游戏中的春天还没过完,虚拟的花粉带来了数码的香气。他们漫步在走过无数次的商业街,看NPC定点上下班。 “都半个月了,怎么一点新东西没有啊。”周右百无聊赖。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话,玩家们的主控板都震动了一下。 李茶牧点开公告。 『全新活动开启!为了回应玩家们的期待,制作组决定……』 写这章的时候我还是个易怒的高中生(对不起),现在已经记不得当时的心情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逃学威龙 第10章 小红帽有件压抑自己 瑞德是一个活泼的小少年,今年十六岁。 他有一头不长不短的金发,在脑后扎成两个上翘的麻花,脑袋上还顶着一根翘毛;那一双琥珀眼睛更是明亮,透彻如同朝阳;他个子不高,但身姿矫健,是个健康的少年郎。 少年郎平日只会穿着宽大的开了四个口的麻袋,唯有过节时才会换上原本是浅绿、但被洗掉了色的白衬衫,和他在七岁的生死之季获得的,一条非二手的棕色短裙。 当然,如果在街上遇到他,你最先注意到的,还是那身红斗篷。 瑞德的外婆前阵子来访。由于巫师大人曾在村子里设下的防御法阵,未被法阵录入的外婆被识别为“侵入者”,只能住在森林里。闲暇时刻,瑞德会拎着他自编的篮子,准备好粗黑麦面包和几根青菜,拜访外婆。 红斗篷便是外婆送给他的。她说,森林里实在太多野兽了,而红色是野兽们最害怕的颜色——传说,纪元前,那只统治了大陆的龙便是红色。她希望那些野兽看到了这颜色还能自动远离他。 瑞德点头,深以为然——十一岁那年,他们的国王大人便是被森林中的野兽吃掉的。 可这个金发男孩的心底还藏着一个秘密:国王大人被吃了,他甚至是有些感激野兽的。因为这样,他们就不用陪国王大人玩逃亡游戏了。 失去一个差劲的国王并没有让他的人生就此走向巅峰。十三岁那年,他的父母死于过度劳累。因为国王大人去世那晚,瑞德也染上一种怪病,让他无法接触月光:被月光碰到的皮肤会爆发出滚烫,接着生长出灰色的毛发——但他一回到黑暗中待上一会儿,那毛发便又消退了。 他在夜里无法出门,家里便算损失半个劳动力。父母原本就不健康,在某个夜晚倒在地里。 瑞德是恨自己的。他那么小,还没来得及学会爱,就失去了爱他的人。 但当他准备跟随父母而去的时候,村长奶奶又找到他。 她说:孩子,是你救了我们。 那双眼,温和的眼,甫一找到他,他就没了死的勇气。 那天,举着绳子的瑞德瘫倒,跪地痛哭。 村长奶奶只是抱住他。 她是位毫无疑问的伟大的村长,在如此世道让村民们吃饱了饭,农闲时分还能到处转转,享受一下生活的悠闲。 但她依旧只是一位村长。 甚至,她还是一名农奴。 所以,她能给出的,只有一个拥抱。 一个拥抱已经够了。瑞德的人生才进行了十三年,但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又获得了太少。 所以,一个拥抱已经足以、足以让他复燃对生的渴望了。 虽说有一段苦痛过往,但瑞德其实是个乐观开朗的少年。 他穿着自己的麻袋和红斗篷,光着脚丫在村里飞奔,带起一阵吹落了春花的风。 跑到郊外的草坪上,他举起手臂,高呼同伴:“林!” 躺在草坪上昏昏欲睡的棕发少年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干什么?” 瑞德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一路跑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兜起斗篷的下摆,确保它碰不到砂石后才坐下,一双眼睛亮晶晶:“你听说了吗?新的国王终于要上任了诶!” 林也坐起来,双手支在身体后面:“我猜自己不是聋子。” 林原本不是村里的人,他而是半年前才来这里的。他们的国家很小,小到承受不住任何外来者——但林实在是太受小动物喜欢了,猪、牛、羊见到他就跟见到亲人一样,一个劲往他身上蹭。贵族们商量好了,便把他留下了。 他们村原本没有羊的,如今这十几头羊,全是林半年间招过来的。但不知为何,林并不希望他人知道此事。把羊赶回羊圈时,他只会带上其中的三头,其他羊则跑进森林里,第二天再出来。 因此,只有瑞德知道自己的小伙伴有多能耐。 小白羊们在蓝天下悠闲吃草,瑞德和小伙伴火热闲聊。 “你知道吗?这次新国王上任,舞会居然还在村子旁边开欸!” ”哈?”林难以置信,“他们不在皇宫开,来骚扰咱们干什么?!” 瑞德悲伤地摇摇头:“不知道……明明刚把小麦种好,居然还要帮忙布置舞会……” 他们国家人手这么少,户外舞会也不可能有专人布置,只有压榨压榨他们这些奴隶了。 林啧一声:“希望他步入前任的老路。” 瑞德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心窃听魔法!” “唔都检查完了,这边没有的!” 瑞德这才放下手,皱眉嘟囔一句:“那也小心点。” 林哼哼唧唧地同意了。 今天天气很好,就是风大,空气中飘着花粉,香香的,但闻得人鼻子痒。 林到底还是孩子,坐了一上午也坐不住了,“咱们回村玩吧!” 瑞德很疑惑,两条金色的小辫子翘起来,“那羊怎么办?” “森会帮忙放啦!” 远处,一只红色的小鸟停在一块大石头上,俯瞰下方的羊群。 瑞德点点头。二人便又风一样跑进村子。 一进村子,发现凯特站在自家房顶上,显然是要发表什么东西。 凯特先看到了他们。这只小橘猫用后足站立着,皮质长靴的后跟在茅草房顶上踩踩,似乎是在模仿他奶奶发言前会用拐杖点点地。 “你们总算回来了,”他嗤鼻,“知道大家等了你们多久吗?!” 林扭头,不去看他。他们俩向来合不来。 瑞德倒是举起手,中气十足地道歉:“对不起!” 凯特哼一下:“好吧,看在你道了歉的份上。” 林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磨磨蹭蹭的!” 小橘猫一下子炸毛了:“要叫我村长!村长!” 瑞德又把手举得老高:“村长!这次是要公布什么呀?” 凯特这下子高兴了,皮靴又踩踩茅草屋顶,“好吧,今天,本村长把大家召集起来是为了……谁在笑?!不许笑!” 所有人都在笑,看着三个小孩儿拌嘴,憋得脸通红。 凯特也知道奈何不了他们,自认为恶狠狠地扫视一圈后清清嗓子:“本村长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为了……” 铁匠大婶举起爪子:“村长,词背错了!” “什么?!” 凯特赶忙检查藏在爪子里的小抄。 “好吧,确实背错了。感谢这位热心的村民朋友!那么今天,本村长把大家召集起来,是为了公布一件事!” “绝对就是布置户外舞会的事。”林和瑞德咬耳朵。 确实是。这种需要把大家召集起来公布的大事,一般来讲,在公布之前就会被传遍的。 但具体情况还是要凯特说明的。这位新村长的威望显然没有他奶奶足,但让大家认真听他讲话还是没问题的。 散会后,大家纷纷捡起工具继续工作。瑞德不解地问小伙伴:“凯特为什么要站在房顶上?村长奶奶也不会站在那啊!” “为了显得他威望高吧。”一阵冷风吹过,林打个喷嚏。 瑞德看看他身上的深绿色衬衫和深棕长裤,又看看自己的透风麻袋,感叹道:“你好弱。” “哈?”林撸起袖子,假装要干仗。 就在这并不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鸟箭一般撞到林脑门上。 “靠!什么东西——森?你回来了?诶呦别啄了!我错了!” 小鸟的气愤从扑腾出残影的翅膀和刺耳的啾啾声中很好地传达出来。瑞德看着鬼哭狼嚎道歉的小伙伴,流着冷汗悄悄摸回了家。 ……对不起啦,阿林! 他在心底悄悄为自己辩解。 毕竟……月亮可是马上就要冒头了啊。 今晚是月圆之夜,洁白的月光在地面铺上一层薄纱。 这是在现代城市很难见到的景象。李茶牧坐在马车顶仰望星空,听车厢里的人打扑克。 “怎么还没到啊……”旁边的马车顶上,萧歌触景生情,打个大哈欠。 “可能还得一会儿吧,怎么说也是进主线呢。”李茶牧回答道。 萧歌点头:“等到了村子,他们就得开旁观模式了吧?” “嗯。”李茶牧答道。 下午,两辆马车到达新手村。而早就看过公告的玩家们知晓:终于是要进主线了。 但这主线进得很奇怪。 首先,只有两名玩家能在主线中“露脸”,而剩下的人都要开“旁观模式”。开了旁观模式后,NPC就看不到他们了,就像幽灵一样。但剧情过完后,任务、好感什么的都是随便刷的。 类似于过剧情动画。 为了这两个名额,五十名玩家自然是……没争起来。 因为公告还说了:剧情自由度极高,如果选出来的玩家能力不够,本段主线直接作废。 他们内部推来推去,最后被选出来的就是李茶牧和萧歌。 选出后者李茶牧还能理解,毕竟这是位大佬,他的能耐都是被玩家们共同看在眼里的。但为什么自己也被选中了? 她去问了周右。 周右看看她的原装身高和乌漆麻黑的着装,站在那里就是“不好惹”三个字,反问道:“你真不知道?” 李茶牧确实不知道,但还是和嫌疑人X的鸽歌一起坐在了马车顶上。 马车装饰得很好,底色是鲜艳的红色,漆着金色的花纹。拉车的也并不是马,而是银白的马铠。 他们等会儿就要坐这两辆马车进村。其他玩家觉得就他俩能坐,不公平,就趁现在享受享受。 马车看着不大,但都魔法了,“看着不大但其实里边很大”肯定是必不可少,所以马车里边其实少说二百平,沙发床铺应有尽有,装饰尽显极繁主义。 李茶牧坐在星空下,静静听车轮的吱呀吱呀。 深蓝的夜空中,一颗星星落下——接着是一列,一片……满天星光滑落,点缀她的眼。 这是地球上无法出现的流星雨。星星扫出五彩斑斓的白色的尾巴,在夜空中铺出一片极光。 车里先是一声惊呼,紧接着一下子闹腾起来了,无数脑袋挤到车窗外。此起彼伏的“哇塞”离她很近,又离她很远。 群星葬礼下,少女奔向远方。 第11章 穿靴子的猫 村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虽然真要说起来,重要的就两件。 其一当然是布置户外舞会,其二则更让人害怕。 ——有巫师大人来借住村子了! 瑞德从村东跑到村西,从村北跑到村南,宣布了这条消息。 “什么?!”凯特听到消息时还在吃饭,一个挺身推门出去,便看到瑞德那张兴奋的大红脸。 他还想再问问,可瑞德已经跑去下一家通知了,气得凯特狠狠跺了下脚。 他转身看看还坐在箱子旁的奶奶。奶奶年长了,耳朵背——但瑞德在他们家门口特意放大了声音,更别提少年嗓门本就不小,所以奶奶还是听清楚了。 她放下叉子,捡起拐杖,“瑞德不至于说谎,去看看吧。” 凯特犹豫一瞬,还是打开柜子,换上那双皮鞋。 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上一次他们迎来一个新人还是五年前。那是个落魄的骑士,满脸胡茬,年轻时贷款买下一匹花马,多年后她重新卖掉了这匹老伙计和家族最后留给她的祖母绿宝石,终于还完了这笔债。 她本想在荒野上流向死亡,但最后还是被救下了。最后,她成了铁匠的妻子。 但这次的新客人可和那个晕倒在村口的流浪汉不同——非常不同。 他们最先看到了两辆红马车,阳光下,镀边的复杂华丽的金漆花纹反射出没人敢直视的亮光。村民们都站得很远,又不敢站得太远,李茶牧和萧歌身边便形成一片中空地带。 众人都看着站在车旁的两位巫师大人:一位一袭黑袍,坐在带着轮子的椅子上;一位戴着绿色头套,穿着黑色连体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和一张嘴。 没人敢说话。场面寂静得很诡异。 当然,幽灵视角还是很热闹的。 “卡了?”黑头绿身悍匪皱着眉头。这么牛逼的游戏,不能啊? “牧姐这是干啥呢?”换上新马裤的蓝发少年问。 “牧姐突然觉醒了社恐基因?”粉色双马尾水手服猫耳筋肉男鬼猜测。 这啥情况?咱们卡了吧。但是树叶啥的也没卡啊。他们是不是进剧情动画了,然后咱们看不到?有可能!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转回茶牧和萧歌那边。二人并没有接入主频道,世俗的吵闹与他们毫不相干,所以二人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寂静。 ……卡了?他们同时想。 最终还是李茶牧向前一步:“嗯……你们好?” 细碎的讨论声一下子涌出了。李茶牧站在原地等,却依旧没有人主动上前,来说明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都想再向前一步,看看围观群众会不会跟着往后避开了。正当她准备实行时,讨论声一下子被掐断——与此同时,人群自动开辟出一条道路,两只猫走上前来。 没错,确实是两只猫,两只如人类般用后足行走的猫。要么说西幻设定呢。 走在前边的小猫是只猫奶奶,橙色的皮毛不再光滑油亮,穿着褪色的亚麻布长裙;紧跟她后面的是年轻小猫,大概到李茶牧大腿那么高,穿着打了不少补丁的白衬衫和红短裤,后足蹬一双皮靴。 穿靴猫轻咳两下,越过猫奶奶走到李茶牧面前,腰板挺得倍儿直。 “贵安,两位巫师大人。请问二位是因何来到此地?” 不看炸成鸡毛掸子的尾巴的话,倒也很有贵族范。 但这炸毛倒也为他平添一味萌感,应该能清空不少人的血条——反正观战席已经在aw地想往小猫咪身后放黄瓜了。 可惜,猫猫面前的,是两个狗派。 狗派一号说:“贵安。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想借住半月。我和兄长本想去往学院之都求学,只是我路途中摔了腿,治疗药水也用尽,只能歇息一阵,半月后再启程。” 狗派二号:“确实如此。” 狗派一号继续:“请放心,我们既是打扰,自然不会亏待各位。我与兄长从沿海启程,包袱里还剩了不少东西。” 狗派二号:“确实如此。” 狗派一号还在输出:“虽算不上奇珍异物,但自认也能充当一笔不小的费用。此外,饭食我们会自己解决,不会求于各位——如今春年,麦种刚刚入地,我与兄长的储粮也不算多,但支持两个人还是能做到的。” 狗派二号:“确实如此。” 观众席那边,四十多人一同笑闹:“俺也一样!” 李茶牧这一番话下来,人群又炸开锅了。 年轻猫猫咯了好几下嗓子,吵闹还是停不住,气得他全身毛都炸起来了。 这群蠢货! 他的喉咙里挤出危险的咕噜咕噜声。 村里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一位贵族的后代!——可是知道那些法师们都是干什么的! 他们的家族曾经繁荣一时,但到了第三纪元便开始衰败,到凯特奶奶那代便沦为农奴,到凯特这一代,“贵族”已经只在他们家留下一本书的曾经了。 那是一本日记,一本千年前的日记。他们的祖宗曾经法力高强,跟随丰收之神打下秋之国,并因此创下家族的辉煌。退休后,她并没有安心养老,而是进入了巴别塔,继续精进魔法。 这本日记便是她在巴别塔所写。 凯特读过这些已经变脆的纸,并对其中偶然提及的“塔”毛骨悚然。 在那座塔里,人似乎都不应该叫人了。 因此,即使魔法在当世是如此饱受推崇,凯特依旧对所谓“巫师大人”敬谢不敏。他不想接受这两位生人:报酬听起来挺诱人的,但他们甚至没拿出什么实物,“不会亏待”也不过口头说说,是凭空画出的大饼。 但同时,他也不敢拒绝:谁知道这些巫师们会不会发什么疯?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奶奶又越过了他,走到两位大人面前。 “不介意的话,就来我们家吧。”她说。 凯特一愣,随后肩膀便松了下去。 挺好的,反正他们家也就剩他和奶奶了。 黑袍大人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悍匪:“确实如……那就麻烦了。” 玩家们自然不知道自己也成为最痛恨的资本家了,而是欢呼雀跃地庆祝着。 现在还没到他们现身的时候,但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幽灵们三三两两散开,尝试哪些东西是他们可以动的——这游戏管得特别严,NPC家不让随便进就算了,连路边树都不让撸!想找木头只能去森林里! “这要是让咱找紫色大裤衩可怎么办啊。”周右吐槽。 李茶牧轻笑:“那就只能先刷好感试试了。” 周右和陈左依旧跟着牧姐,李茶牧也把他们拉进了队内语音。 如此,在没进语音频道的人看来,他们就只是在“眼神交流”。 这游戏真的是够智能的。李茶牧原本以为“连麦”是被设置为“声音及嘴部动作仅有队内人员可知”,但她在连麦的时候吃东西,外部人员看起来也不是闭着嘴;她便又认为在此基础上,“不发出声音的嘴部动作”不会被屏蔽,但她对着队友们做嘴形的时候,外面看起来他们还是在“眼神交流”。 经过各种大大小小的实验,最终结论真就跟连麦的介绍一样:交流仅有队内人员可知。可这游戏又是怎么判定“交流”的?只可能是AI,那么AI都智能成这样了? 魔法,很厉害吧。 扯远了。总之,两位幽灵跟在黑袍人后面,随村长奶奶来到她……铁匠大姨家。 “我们会去收拾一下。”奶奶欠身,小猫没有跟着他们,应该就是去收拾屋了。 大姨家颇为寒酸,只有一间屋子,屋里一个壁炉,一个木柜子,一个木箱子,一张床,没了。 箱子上面放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碗叉,应该会兼职一下桌子。地上也没有地板,而只是尽可能压实的土块。门也不是一整块,而是从中间截成两段、上下可以各自打开的。 李茶牧在房间里到处乱逛,又检查下床:床垫还是茅草扎的。 徐煮煲有点难受:“怎么过得这么寒酸?” 萧歌看向他。 “这只是个游戏。”他说。 把行李全都放到物品栏后,村长奶奶还没有收拾好屋子,李茶牧便和伙伴们出去逛新地图。 如今刚出新手村,什么资源都缺,还不让乱动NPC的东西。来这一趟也怪费劲的,不少玩家选择在这里设置出生点,然后奔去附近的森林中砍树。 村里和新手村一样,百花齐放,但明显看得出这里要穷得多,多样性基本只体现在“种族”上。 他们逛到了一处空旷地带,远远望见了被围墙包住的,呃,都城?——那围墙是真高,只有宫殿能露出个小尖脑袋。 在村民们好奇的目光下,三人又逛到了水井旁。井很大一口,但上面没有棚子,可能太穷了,盖不起。 参观完水井了,李茶牧一转头,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 第12章 你们各个身怀绝技 是一大片空地,地上还被铺了石砖,可能是广场吧。但奇怪的不是广场,而是广场上放的东西。 这广场南面和道路相接,北面是三株方块果杆,东西两侧则各种一排树。树长得特别高,却并不粗壮,整体呈圆锥形,连成一片的树荫下整齐排列很多石箱子。 李茶牧打开一个,在四壁仔细摸摸:苔藓一样的手感。 她再用力扣扣,还真扣下一块。 『藓(石)(已死):与地球上的藓类不同,它们可以生在任何地方。区区石壁,不在话下。』 “哇哦,”周右惊讶,“那这里的头皮藓是真的藓咯?” 陈左吐槽:“……你的脑回路怎么总跑到这种地方。” 李茶牧仔细看看手里的小植物:和石头一样,是灰色的。再用力捏捏,饱满的水滴在她指尖成型。 “应该还是要水才能长出来的。”她猜测。 “解锁度 20%”的通知证明了她的想法。 但是这下就更奇怪了。他们到了一个内陆村庄,旁边山上也光秃秃的,证明这边雨不太多,可这箱子里边全是石藓。哪来那么多水来支撑它们成长? 恰好,又有两个幽灵飘过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衣服上印着“NOT”的幽灵问。 “这石箱子有哪里奇怪吗?”衣服上印着“FRIEND”的幽灵问。 “嗯……石箱子里长了很多藓,但这里应该没有那么湿。” “以前装水果用的?”NOT幽灵,同时名为“JUST”的玩家问。 “我们在路上看到果树了!”FRIEND幽灵,同时名为“LES”的玩家抢答。 周右灵光一闪:“就去问村长好了嘛。” 三人一致赞同这个主意。 两只幽灵并没有跟她们一起去,而是飘去别的地方约会去了。李茶牧和周右目送这对“not friend,just les”离开,都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小情侣花样真多。 她们去找村长奶奶。奶奶并不难找,还在铁匠铺中。 她的回答非常出人意料。 “我不知道。”她说。 李茶牧问:“为什么?” 村长奶奶叹口气,周右精神一振,发挥手速在公屏发通知。 剧情来了! 奶奶的叹息还没落地呢,十多个幽灵就传送过来了,本就不大的屋子一时间更挤了。 奶奶眯着眼,飘荡在自己的思绪中,将村庄的过去娓娓道来。 首先,我们得知道:这是一个魔法世界。 只要你的魔力足够强大,你可以完成许多事情,顶替许多没有魔力的人。 ——也就是说,在这里,生产力与人口并无强关联性。 在人类劫后余生的第一纪元,和和平的第二纪元,其实一切都还好。但第二纪元末期,春、夏、秋三国接连分崩离析。第三纪元开启,奥普斯大陆正式进入乱世。 本就不多的巫师们被各个国家疯抢。 此时,我们又需要知道另一件事:情爱之神、学习之神、丰收之神与生死之神四大女神曾合力更改世界规则。从此,魔法不得用于战争。 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热兵器的发展,让我们在魔法世界也能见到枪支。但同时,战争需要的人也多了。 “兵役”与第三纪元一同出现。在哈特村所属的大陆东南部,又小又穷的国家在这里密密麻麻如同蚂蚁。没有人手,于是可怜的农民们被抓上战场,拿着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兵器,将枪口对准另一个可怜人。一时之间,田地尽数荒凉,“农民”这一职业随着“兵役”的产生而几近消失。 你可能会有疑问:没人种地,那不就没饭了吗? 没法上战场的巫师们这不就有用了吗。 魔法的特性让巫师们亲近自然。用他们来催熟作物实在再好不过。可战争所需的不止粮食,还有兵器。 兵器也是需要人造的。 于是,在最需要农民的大陆东南部,“农民”这一职业却彻底消失了。那些躲过了战场的可怜人,到底是没躲过工厂。 问:用巫师不好吗?他们的魔法让工厂得以自动化,用巫师不是更高效吗? 答:巫师在种地。 这个村庄的村民们……自然没被抓去。老天啊,这是一场打了整整三百年的战争。 村民们没被抓去工厂,因为被抓去的是他们的祖宗。 村民们没被抓去工厂,因为他们就在工厂中出生。 以瑞德为例吧——我们可怜的小红帽,他生于工厂,上半辈子都不知道田地长啥样,每天就和机器过日子。 可怜的小红帽。他生于第三纪元第477年,可战争早于第三纪元第300年,也就是3300年结束。 问:战争都结束了,工厂里又在生产什么? 答:上位者的身份证明。 有些工厂把人放走了,但还有些国家,他们的工厂不仅生产武器,还要生产天鹅绒的窗帘、真皮的沙发、琉璃的吊灯……贵族们离不开工厂带来的便利了。不放人也没关系,反正巫师们依旧在种地。 这一耽误,就出事了。 勇者三世及其所属的哈特国在战争结束后仍不满足,于3302年向全世界最大巫师协会——“巴别塔”征战,并于3306年毁灭巴别塔。 巴别塔没了,最大巫师协会没了,巫师也不剩多少了。 没人帮忙种地了,大家拼的都是家族底蕴。 那么,如果其他人都把工厂里的员工放回去种地了,而你的工厂还在运转,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够牛逼啊! 于是,战争结束177年后,可怜的小红帽依旧在工厂里出生。 3487年,同时也是瑞德10岁那年,他们国家的国王终于“大赦天下”,把他们放回田地。 此时,没人知道该怎么拿起锄头。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也是为什么,猫咪奶奶不知道那些石箱子是干什么的。 “我们来的时候,它们就在那里了。”她说。 对他们来说,一切全靠领悟。 而这些石头不是领悟得来的。 李茶牧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找我们。” 她身后,幽灵们已经哭成一片了。 奶奶欠身,“多谢大人们关心。” 她没有要多说的,玩家们却都嚷嚷开了——幽灵态的存在感接近于无,他们四处游荡,已经把布置舞会的事听个七七八八了。 但很显然,奶奶还没有放下戒心。李茶牧只能无视吱哇乱叫的控诉,摇着轮椅出屋,再去转转。 刚推门,就撞倒了什么东西。 金发男孩穿着红帽揉脑袋,棕发男孩戴着花环揉屁股。 李茶牧挑眉:“……你们是?” “——他们什么也不是!”刺耳的叫喊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李茶牧转头。小橘猫“嗖”一下跑过来,把两个人推开:“他们什么也不是!都是不懂规矩的,大人您不用在意他们!” 李茶牧脑袋旁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再一想刚才奶奶的话,问号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我不会为难他们的。”她说。 小橘猫愣住了,却仅仅一瞬。下一秒,他又整理好表情,隐秘地拍拍身后二人。两个少年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红一绿消失在转角,小橘猫还是那张硬装出来的坚强脸。 奶奶也出现了,拄着拐杖站在小猫旁边,顺从地低着头。现在看,这哪是拐杖?分明只是根稍微直些的树棍。 无奈的李茶牧招招手。两只猫都没get到她的意思,她只能再叹息一声,推着轮椅来到他们旁边。 两只小猫没跑,或者说不敢跑。 她伸手,将猫猫们拥入怀中。 她的怀抱很奇怪,她似乎没有身躯,两只猫只是被一个黑洞包裹住了。 “辛苦了。”巫师说。 依旧是那身黑袍,依旧是那张黑脸。 ……我大抵是病了。凯特想。 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个黑袍温柔呢? 狂奔的瑞德突然停住了。 林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扶着膝盖喘得肺疼,“你……停下……干什么?” 豆大的汗珠从二人脸上滑落,沉重地砸在泥里。 瑞德直起腰。他的眼睛仿佛被汗水清洗了,亮得林害怕。 “我要回去。”他坚定地说。 话音刚落,斗篷角就在空中划出凛冽的一道。 林瞪大了眼睛,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死死抓住那片红。 二人一同脸朝下摔在地上。 “你疯了!”林大喊,“你就这么想死?!” “不管我想不想,都不应该是凯特替我死!!” 瑞德哭了,哇哇大哭。 因为知道这人性格多毛躁,凯特特地找瑞德一趟,反复叮嘱“巫师没有故事里那么厉害”“巫师没那么好”“巫师都是坏人”……瑞德也还是听进去了。 而且……新来的两位巫师…… 他们的装扮,确实挺瘆人…… 瑞德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童年,工厂中的童年,与机油和钢铁作伴的童年。 厂里不止他们这些工人,还有监工。那些监工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就像这两位大人。 没人知道李茶牧推开门那一下,被门撞倒的瑞德是多么害怕。 冰冷的童年与此刻交融。监工把他推在地上,接下来呢? 忘了。不得不忘了。 可身体的记忆仍在。瑞德不受控制地全身发抖,手脚冰凉。凯特拍他,他的求生欲便带动身体狂飙。 跑出老远了,理智回笼了,他又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被撞。 也没什么隐情,无非和好朋友闲聊,路过铁匠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好奇心占了上风。 该死的好奇心。 于是,他停住了。 他是个运动神经灵敏的孩子,可林更不遑多让。 被林抓住后,瑞德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棕发男孩确实看起来身体不好,弱不禁风的。但只有瑞德知道,他的好伙伴力气到底多大。 不仅力气大,反应速度、战斗技巧、机动能力……除了耐力,样样都是瑞德比不上的,所谓“玻璃大炮”是也。 他哭了,几乎要把自己哭成一滩。 林被哭愣了。那双细长的眉毛缓缓下落,眼睛里同样是沉重的悲伤。 他轻柔地抱住自己的小伙伴。 ——瑞德要的就是这个。 金发男孩此生都没这么快过:撩开朋友的裤脚,找准那一点——咔! 义肢被卸下。他用力一扔,钢铁小腿被甩出老远。 “瑞德!”林发出尖锐的暴鸣声。 “我会赔你的!!” 这次,不等话音落下,男孩就已经跑了。 林颤抖着,把那东西重新掏了出来。 子弹击中了瑞德,正中后脑。巨大的冲击力下,他两眼翻白,向前一倒。 林颤抖着端着枪。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肩上的小鸟飞过去,检查瑞德的伤势。 “森!”林叫她,“瑞德怎么样?!” 小鸟翻个白眼。 “我们亲手制造的子弹,你不知道?”森慢悠悠飞回来,落到林头上,“只是昏了,醒了大概会觉得后脑勺很疼吧。” 林如释重负,把自己抛进草地里。森落到他鼻子上。 “——那就好。” 粗重的鼻息吹起红色小鸟的尾羽。森知道这人需要歇一会儿,也不催他,自己和鼻子玩起来了。 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对子弹的结构烂熟于心,下了战场后便开始自制子弹——杀不了人的那种。 能杀人的也有,但只有一颗,被防水布包裹起来,安静地吊在男孩的胃中。 呼吸平复后,林坐起来,又爱又恨地看着自己的左轮。 “……真没想到,还有用到它的一天。” 森站在他的脑袋上,骄傲地挺起毛绒绒的胸脯:“当初还是我建议留下的呢!” “嗯,是……” 他的手揉进草里,感受一下四周:除了二人一鸟以外,连只小虫子都没有。 男孩放心抬手——藤蔓从草地中钻出,不断延伸,卷起被扔出大老远的义肢。 义肢被送回林的手里。大老粗的藤蔓,动作却尽显温柔。 他在铁板上敲敲打打,原本是小腿肚的部分敞开,露出一腔空室。 手枪被放进去,严丝合缝。他们当年能从军营里把它带出来,靠的也是这一招。 瑞德喊他去偷听的时候,林就感觉事情不对,把枪拿出来,偷藏在怀里,以防万一。没想到,这枪口最后对上的居然是自己人。 人造小腿又被穿上了。林原地蹦了两下,一切安好。 他走到伙伴面前,把他抱起来。 森没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最后的德鲁伊''就这点能耐?” 林叹气:“行啦,‘最后的雀鸟’大人……先把下顿该吃什么研究明白吧。” 第13章 你们都躲了些什么啊! 林是一只德鲁伊,今年五百多岁。 奥普斯大陆的德鲁伊是森林之子,天生就是满属性的植物and小动物亲和,差不多就是全森林的小动物都能跑出来和他们合唱的程度。 不过,虽然棕发绿眼的外貌和温和的性格都挺符合地球人的“德鲁伊刻板印象”,但他们还是和地球上的“德鲁伊”有很大区别的。 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这里的德鲁伊,是“商人”的代名词。 德鲁伊在森林中如履平地,而奥普斯上遍地都是森林。当然,这并非他们会成为外贸民族的主要原因。能让他们放弃森林中的养老生活、踏入各个村庄的主要缘由,还是它们—— “雀鸟”。 雀鸟,原生于另一片大陆——斯布乌。 德鲁伊,虽说有个很“神话风”的名字,但到底也是从自己妈肚子里跑出来的,属于人类亚种,因此住在奥普斯上。只不过他们并未建立帝国,而只是维持原始的部落形态,生活在大陆西南部的迷雾森林(Misty Forest)中。 雀鸟,虽说有个很普通的名字,但到底是从长辈们的祝福中出生的,属于“神话生物”,因此和龙啊凤凰啊什么的一起住在斯布乌上。并且与其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佬们不同,弱小的雀鸟们聚集起来,在斯布乌大陆西部建立了自己的帝国。 迷雾森林与雀鸟帝国几乎处于同一纬度。但很可惜,它们中间,还隔了一片“海”(Soop)。 海中生活着许多恐怖的大鱼。还好,雀鸟会飞。 于是,某天,探索世界的雀鸟们成群飞到了德鲁伊们的部落。 而德鲁伊们,凭借着“小动物亲和度max”,赢得了雀鸟们的好感。 雀鸟表达喜爱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送东西。它们来来回回地飞,把自家的东西带过来,让德鲁伊们体验了一把“乱花渐欲迷人眼”。 然后,量变引起质变,某只德鲁伊顿悟了。 反正我们也用不完,祂说,不如把这些东西卖出去好了。 那时第一纪元刚开启。人类从地盘上夺回主权,勇者一世的故事被满大陆传颂,恶龙夺走的珠宝重回众人手中。他们充满活力,充满力量,期盼日出,期盼新生——试问,有什么,能比另一片大陆上的东西,更能让人兴奋呢? 德鲁伊们赚得盆满钵满。 森林中的生活固然美好,金钱则显然更让人兴奋。他们的生意遍布全大陆。第二纪元的那些协会啊,俱乐部啊,拍卖场啊……每一个背后都有至少一位德鲁伊赞助。 德鲁伊和雀鸟一起赚翻了,二者之间形成了完美的共生。 接着,第三纪元来了。 战事仿佛一瞬之间就在大陆各处同时引燃。此时的德鲁伊们各个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哪里去对抗农民们的蛮力? 3049年,林成为最后的德鲁伊。 他这只最后的德鲁伊运气也不太好。3052年,他被拉上战场。 在纷飞的硝烟中,他失去了一只小腿。 在流泪的夜晚里,他得到了一只小鸟。 小鸟自称“森”,是奥普斯大陆上最后的雀鸟。 她本该和其他雀鸟一样,逃回斯布乌的。但纪元交替之时,活跃的不止生物,还有气候。 海上,她被突发的风暴刮回奥普斯。 从此,风暴再未停止。 红色的小鸟湿透了,呆坐在海边,注视着灰色的风暴和嗜人的巨浪。天哪,她的祖辈是如何飞过这片海? 那怒涛汹涌,仿佛一座高山。森便知道,自己再也翻不过去了。 她成了这奥普斯上的,最后的雀鸟。 森花了很久接受现实。 她在冬日瘫倒在海边,看寒风把海啸凝吹成山峦;春日,山峦滴滴融化,沙石被海水淹没;夏日,狂风再显威力,她被卷入海底又被抛出,电闪雷鸣将子夜劈成白昼;秋日,成群落叶被刮入海洋,又被暗流送入海底,成为人鱼们的新时尚。 秋日的、灰暗的、沉默的海前,她哭了。 接着,再一个冬日。 极光笼罩大地。内陆将风送入海洋。 那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向她未曾谋面的故乡。 那一个冬日,她终于明悟:悲伤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那一个冬日,她的羽毛重新焕发出光泽。她转头,扇动翅膀,炙热的烈焰在雪花中熊熊燃烧。 那烈焰一直烧啊烧, 烧进了军营。 森第一次看见德鲁伊,林第一次看见雀鸟。千年来的种族本能让他们一眼认出彼此,预言二者共生的未来。 也多亏种族记忆,让他们能在脑内加密通话,林才没惊醒满地的战友。 他们谈了一整夜,仿佛老友。两大辉煌种族的仅剩的后代久别重逢,在鼾声与泥沙中。 黎明到来之际,两个年轻人立下誓言。 ——重振雀鸟/德鲁伊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那是3112年。那时他们中的一位还没失去小腿。 如今3493年,重振荣光的二位还在愁下一顿要吃什么。 “重什么振,荣什么光啊,吃还吃不饱呢。”不愿透露姓名的德鲁伊如是说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德鲁伊感恩戴德地下了战场,却发现战场之后原来也这么复杂。 年轻的理想很快被洗刷成麻木的饥饿。 曾经的林:妈妈,人生是旷野。 现在的林:妈野,人生它诓我。 虽说有“动植物亲和度max”这么一个超绝无敌挂,但德鲁伊和雀鸟都是长生种,如果他俩不想被巴别塔那帮巫师拉去做实验,那就得过几年就换个村。 顺便,由于基本都在农村里跑,他俩去年才知道巴别塔原来早被灭了。 半年前,他们来到这个村庄。森一如既往装鸟,林靠种族buff,获得“牧羊人”一职。 好运的是,这个村的村长——索菲亚奶奶与其孙子(“都说了我才是村长!”)都是兽人,林的buff在二人面前也好用。 某天,他的恶趣味一上来,拿黄瓜放凯特背后吓他。把小橘猫弄生气之后,邪恶的长生种又拿逗猫棒哄他。 凯特的眼睛黏在逗猫棒上,拳头却不断收紧。最后,获胜的还是羞耻心。 他给林一拳,哇哇大哭一着跑了。 林捂着脸咋舌:“可恶,以为谁乐意逗你一样!” 黄昏,他回到自己的牧羊人小屋——一只手拍上他的肩。 那只手来自瑞德,他未来最好的兄弟,但此时二人还不熟。 瑞德背后是凯特。小猫躲在红斗篷里,看着林,一反他人眼中的可爱姿态,露出一个邪笑。 林目瞪口呆地看着歪嘴小猫,“啊”了半天什么也没啊出来。紧握他肩膀的金发少年也顺着向身后看去:一只荷包蛋眼的流泪猫猫头。 瑞德又猛地转头看向林,眼神更凶恶了。林又支支吾吾“你”“我”“他”了半天,依旧啥都没说出来。凯特得意地换回了邪恶的歪嘴笑。 林瞪大眼睛:“他骗你!” 瑞德便又转头看去:荷包蛋眼的流泪猫猫头,而且更可怜了。 凯特很委屈:“我怎么会骗你呢!” 瑞德怒视着林,脸都要气红了。凯特又换回歪嘴笑。 林大喊:“我冤枉啊!”(其实也不太冤枉,森想。) 回应他的是肩膀上的第二只手。 瑞德:你野你妈呢? 瑞德在生气,林在被揍,凯特在狂笑。 但林和瑞德也算不(被)打不相识,自此之后居然成了好兄弟。但林和凯特却自此结下梁子……也许吧。 傲娇是这样的。 此时,林便打算把昏迷的瑞德送到凯特家——他家不用说,基本和羊混住,最暖和的就是羊粪;瑞德家也不用说,就房顶是好的;瑞德外婆家……拜托,他外婆可就住在山里;铁匠铺——他们就是从那飞奔出来的啊! 话说,森为什么一直在叫? 还没来得及细想,林踢开凯特家房门—— 与悍匪面面相觑。 悍匪手里拎一个麻袋。麻袋看着沉甸甸的,应该装了不少东西。 ……好一幅入室抢劫被逮图。 空气中是令人尴尬的凝重,二人都没有说话。 ……妈的,狂野人生。 “所以……这是你……您们原本带过来的行李?”林谨慎提问。 萧歌脸皮很厚:“嗯,确实如此。” 马车停在村口了,行李是萧歌刚才搬下来的。 他们还在村长家里,瑞德被放在了床上,睡得喷香。 三十多个幽灵飘在他背后看剧情,徐煮煲有幸观看了全程,此刻哈哈大笑着和其他人分享“小偷模拟器失败现场”。 萧歌掐了他的麦。世界都安静了。 不管怎么尴尬,剧情都还是要过的。萧歌轻咳两声,整理好表情,然后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整理,接着指指瑞德,“他怎么晕了?” 林大脑狂转……好吧,并没有狂转。区区撒个谎而已,手到擒来。 “他走路没走稳,把自己摔晕了。”德鲁伊脸不红心不跳。 萧歌点头,“嗯。” …… ………… 空气安静了。 在这长久的沉默中,林手心冒汗地看着床上的瑞德,确保自己没留下明显的魔法痕迹。 他又试图去观察对面人的表情:好吧,观察不出来。 他几乎有些心惊胆战起来了:他发现什么了? 萧歌什么也没发现,他只是在想自己该说些什么。 似乎是他思考的时间有些太久了,面前突然跳出来一个框。 『听说你们最近要布置舞会?』 萧歌点了那个框,他听见自己自动说:“听说你们最近要布置舞会?” 林更加警觉了。他并不惊讶法师知道舞会这件事,毕竟所有人都在讨论。但他还是斟酌着词句,说:“嗯,国王大人要求的。” 萧歌继续点对话。 “我听说是新上任的国王,对吗?” “是的。” “新上任——真是个有意思的词,上一任国王又是怎么回事?我在到达这个国家之前就听说了,这里好像有五年时间都不处于任何人统治下。” 林的冷汗已经冒出来了,“那些贵族大人们确实擅长抢夺不是吗?” “确实——一个小小国家的小小国王,居然值得争夺五年。上一任也真是惨啊,好不容易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王冠,居然就被野兽吃了。” 那位法师像一条蛇一样,逼近林的耳侧:“你说,可不可笑?” 林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当年是情报兵,这条小腿本就失于审讯。所以,他也笑了,说:“确实如此啊。” 法师好好地审视了他一眼,坐了回去。 萧歌发现身体又受自己控制了。他猜测这段剧情就算过完了,点点头,示意道:“我问完了。” 这下却彻底引起了林的机警。他和刚才那个绝对不是同一个人,有一个出于战场的幽魂在刚才占据了这个傻子法师的身体。这法师知道——而且不排斥,他们共用这副身躯? 林向停留在屋外的森递了个信号,红色的小鸟飞到了窗框上,低头啄自己的羽毛。 雀鸟在如今并不常见,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种小鸟拥有智慧。 萧歌并没有在意林的动作。他准备把身体留在这里假装睡觉,然后灵魂和其他人一起下矿去。 牧羊少女奇幻之旅没回来,应该是还在逛村子。萧歌把他们明面上的行李收拾好,然后偶然发现了停在窗框上的鸟。 小鸟很可爱,红艳艳的。 萧歌却沉默了。 他看着小鸟头上的十颗空爱心,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这鸟,咋还能刷好感呢? 第14章 我免费了 异世界时间下午两点,暗元素在浦兹大陆东北部爆发的火元素帮助下战胜了光元素,太阳黯然退场,因此天已经黑了。 一座不知名的山峰旁,一只黑手从泥土里生了出来。 “噗啊!” 灰扑扑的人形物体从土里挣扎着爬上来,手里还攥着一片看不出原形的黑色破布。他身上的绿布同样让人看不出原形,只是挂在身上。 阴沉的天空下,他傲然挺立,对着雨水张开双臂。闪电应运而生,劈亮青年半边身子。 “I''m FREE!”徐煮煲大喊。 “总算走出来了啊……”萧歌从他背后飘出来。 幽灵态的玩家可以化为实体。但萧歌把自己实体留在村长奶奶家了,下矿的时候就化不出来了。 徐煮煲问他“你连镐子都拿不起来还来矿洞干啥”,萧歌诡异地脸红了,徐煮煲本来莫名其妙,但突然想通了某个点,也脸红了。 二人就这么忸忸怩怩地不去看彼此直到现在。徐煮煲打开地图,除他们所在这一片,其他地方都是空白的。再放大点看,最近的已知区域起码要跑十分钟。 “……我服了。”徐煮煲揉太阳穴。 萧歌还有视频要剪,因此直接下了,只留徐煮煲一个人在风雨中孤独。 他把手中曾为面罩的黑布往地上一扔,坐下来细细研究起地图。雨滴作用下,他的头发乖顺地贴在脸颊。 悍匪套算初始装备,下矿的时候被打坏了。徐煮煲出生点还在新手村,而从新手村跑到矿洞要半个多小时。他一点不敢死,装备一爆就给自己凿出个小石洞,又拿泥土把洞口封上。 外面是怪物叫,里面还有萧歌“哈,让你不买一次性复活点”的絮絮叨叨。徐煮煲被他念叨烦了,拿起镐子就向上挖。挖坏两把铁镐,终于被大地生出来了。 他们的转型还算成功,最近开的直播人气也挺高,今晚七点还有双人小游戏要播。现在才五点,距离七点远得很。 萧歌对于自己作为“玩家代表”这件事还挺上心的,空闲时间也会研究研究剧情。徐煮煲反正觉得他是挺开心的,但每天有个人在耳边念叨“怎么刷村长奶奶信任度”这种事真的很烦。 徐煮煲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刷信任度,也是真的听得耳朵起茧。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萧歌作为唯二的不隐身人,身负着多大的压力。因此只能把骂人话憋回去,把力气都花在挖矿上,并一个失误被史莱姆围攻了。 这会儿狂风骤雨,徐煮煲的心情反而平静。他的面罩被打坏了,就打开了“玩家不可见”模式——当初懒得捏脸,直接原样进来的。 他没用传送锚点,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就当开图。 一路走一路收集,就这么磨蹭回了哈特村。 路过广场的时候,徐煮煲随意瞟了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背影。 徐煮煲认识他:瑞德(Reed),和芦苇同名,但比芦苇活泼得多。一个借住在萧歌床上一晚,第二天被只红色小鸟领回去的少年。 哦对了,还是那只“后天狼人”。 “后天狼人”这个词条也是玩家们集思广益集出来的,感谢后山的森林。它们是一类被外来因素转化的、曾为人类的狼人,拥有人类和狼人两种形态,但接触月光便会被强制转化为后者。 先天的则只有“狼人”一种形态,不怕月光。 徐煮煲看着那被雨淋湿的红斗篷角。小红帽与狼人的叠加态——这设定放在千禧年互联网还算有点意思,放到现在就有些无聊了。 这么想着,徐煮煲踩着泥水,走到他背后,弯腰,看这孩子在干嘛。 瑞德依旧没穿鞋。黏糊糊的黄泥吞了小麦色的脚趾。他手上全是茧子,此时那些茧子正包裹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果儿。 徐煮煲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块布。他用布把果子裹住,掐好位置,接着又来了一圈,大概是在借方块果量布的尺寸。 裹好三圈了,他又从膝盖上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地裁了布。 做完这一切,他把布匹展开,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成果,转头—— “啊!” 漫天的闪电把世界劈成白昼。亮光中,一张人脸静止在那里。 “啊!” 徐煮煲被他的尖叫吓一大跳,腿一软坐进水坑里。 “我操!RPG弄你爹的jump scare!!” 瑞德视角里,便是这个陌生人往后一倒,仰天长啸,发出一连串高亢的尖叫。 少年咽咽口水,站起来,尝试着伸出手,“呃……你好?” 徐煮煲摸摸胸口,平复一下呼吸:什么情况?进剧情了? 按理说,他们这些“旁观者”,出现在NPC眼中就会被强制转为幽灵态。 Bug?不太可能,还有对话呢。 ……所以,果然是他开启隐藏剧情了吧! 这下,徐煮煲心里就有底了,也站了起来。 现实中看,便是他松开了头盔。 电竞椅上的萧歌收回视线。行了,应该就是被不知道什么吓到了。 游戏里,徐煮煲难得地感受到一种无助。 怎么都不给对话框啊…… 男孩还在看着他,琥珀般的眼睛被闪电映得闪闪发光。那头湿透的金毛粘在脸颊,红色斗篷也贴在脑袋和肩膀上。电闪雷鸣,阴雨滂沱——如此女鬼的氛围之下,男孩的神情却只能让人幻视到淋湿的可怜的小流浪狗。 徐煮煲手心痒痒的。但剧情还要过。 “嗯……你能看到我?”他试探着问。 瑞德一点也不惊讶,“你是幽灵?” 他经常看到幽灵。工厂里全是幽灵。 徐煮煲眼珠一转,承认了:“嗯,我是。你在这干什么呢?” 瑞德的回答证实了徐煮煲的猜想:“我在量布呢。” 他让开些身子,让幽灵看背后的方块果杆,又向他展示手里的布匹和剪刀。 徐煮煲象征性地看了两眼,问:“为什么不把方块果摘下来?” “嗯?”瑞德迷茫地眨眨眼,“‘方块果''?” “就是这个果子……你们这不叫这个?” “我们叫‘木尺''……”瑞德摸摸手边的果子——雨水让它的手感没有那么粗糙——有些开心地笑了,“原来它叫这个啊!” 看着他的笑容,徐煮煲不知为何就有点不是滋味。他蹲下来,双指捏住果柄,低低说了一句,“土。” 果柄皱缩,脱离了茎秆,果子便整个掉下来。他再用力一掰,把皱缩的果柄掰下来。方块果表面并未留下任何伤口。 “给。”他把方块整个递给瑞德。小孩已经惊呆了。 “放在太阳底下晒两天,果皮就可以剥下来,到时候就是个光滑的正方体了。再拿把刀,切成整厘米厚度的,然后就能当真的木尺子用了。” 小孩的视线在他和果子间游荡。徐煮煲想了想,补充道:“厚度一定要整厘米的——不过不整厘米的话,你也切不动。” 他一抛,瑞德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小红帽看着手里的方块,两眼泪汪汪,抽抽鼻子:“谢谢您……” 徐煮煲眉毛一挑,上前揽住他的肩膀,“谢什么!”用力一拍小孩儿的后背,“把腰板挺直咯!” 瑞德被他拍得一个踉跄,徐煮煲不得不再去揽他的肩膀。 两个傻瓜看着彼此,然后同时“噗嗤”一笑。 “您是村庄的原住民吗?” “嗯……你就当我是吧。” “哇——”小孩露出了星星眼。 他们现在躲在树下,瑞德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着特别乖的一个孩子。 好好的小孩,怎么就当上狼人了呢?徐煮煲伤心地想。 虽然以地球人的标准来看,瑞德已经十六岁了,但孩子打小缺营养,个子很矮,看着也就十三四。 小孩眼睛还是那么亮,“村子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我们也想知道。徐煮煲想起了萧歌那无时无刻的唠叨。 “你不知道吗?”肮脏的成年人反问。 小孩一下子瘪下去了——现在不只是淋湿的小流浪狗了,还是被人抛弃的淋湿的小流浪狗——“不知道啊……我们来的时候,村里已经没有人了。” 说完,他又小声嘟囔一句:“连幽灵都没有……” 徐煮煲汗颜:那确实是有点惨啊…… “所以你才不知道方块果该怎么用啊……”徐煮煲若有所思。 “——其实,就算知道,我们也用不了的。”瑞德说。 “嗯?”徐煮煲疑惑,“为什么?” 瑞德又笑了,皱起的眉毛为他的脸庞添上一丝苦涩:“毕竟是魔法师才能掌控的东西呀!” 徐煮煲沉默了。 萧歌有个专门弄考据的群,没事群里就语音通话聊聊天,徐煮煲耳濡目染跟着听了不少。 “魔法”这种东西,就跟“知识”一样——你不一定能掌握得好,也不一定能做到顶尖,但你多少能会点。虽然不能人人都是数学家,但人人都会一加一。 ——起码第二纪元的时候是这样的。 战争……真是害人啊。 徐煮煲伸手,又摘下一颗果子,把它吸成了果脯,递给瑞德。 瑞德小心地咬了一口,嚼巴嚼巴,“真好吃!” 徐煮煲便也笑了。 他们一同坐在树下,看那电闪雷鸣归于沉寂,天空重刷黑暗。雨势渐停。 第一抹月光露头,瑞德才反应过来:“我要走了!” 他戴好帽子,拽住斗篷,站起身来。 跑出没两步,他又回头看向徐煮煲:“我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吗?!” 徐煮煲笑着摇头:“没啦!” 瑞德点点头,奔向自家的方向。 徐煮煲看他的身影渐远,摘下游戏头盔。 “真会卡点,”萧歌转过椅子面对他,看看手腕上不存在的手表,“八点五十九!” “那肯定!”徐煮煲把头盔收好,笑嘻嘻地坐到自己电脑桌前。 “对了,还有一件事——” 主播戴好耳机,浑然不觉给兄弟扔下怎样一颗大雷。 “——我知道怎么刷信任度了!” 第15章 第 15 章 多年以后,我乘着船回到未曾谋面的故乡,依旧会想起马车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年我还是只背井离乡的可怜虫,每天唯一要干的事就是帮下属放羊。直到那个下午:两位巫师拜访了我们歇脚的村子。 那天我正巧懒得放羊,下了个禁咒把它们拘在草坪上遛弯儿,自己则在周围乱飞,正巧就飞到了村口。海上的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我都会想,这是否是一种命运的征召。 黄灰色的荒野上,驰来的马车气派无比,红得纯正,金得透亮,银白的马铠在阳光下闪着刺痛灵魂的光。我看呆了:这与我的童年何其相像?我的羽毛也曾如此纯红,我的鸟喙也曾如此闪耀! 看呆的不止我,还有一个男孩——瑞德。他的狼人身份只有他自己未曾看破。那天他在给外婆的面包里点缀花朵,抬眼便看到了那辆马车。 他就这么呆愣在那里,直到马车停在面前。兄妹中的哥哥先下车,妹妹那时还在坐着轮椅,在他身后一挥魔杖,轮椅下便出现一条亮闪闪的斜道。 哥哥——我们都知道那兄妹关系是伪装的了,也知道他是谁,便直接唤他“X”吧——X嘴里念念有词,手指一点一点,似乎面前飘着什么东西;牧羊少女大人则来到瑞德面前,问:“这里是哪里?我们能借住一阵吗?” 我和男孩都是这时才回神。他结结巴巴的,似乎很想直接答应下来:“可可可……不不不……我要去问问村长奶奶!” 说完,他那两条腿像紧缩的弹簧一样弹开,一下子蹦得老高,满脸通红地回村通知去了。 我则直径飞回家中,通知林这个消息。 林听完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行李;我又飞回村口,看看这二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在想起来,当时就该让我们俩互换一下的,这样,林也不至于错过了两位大人要留宿索菲亚家的消息,也不至于打扰了X大人的“入室行窃”。 现在说什么都晚啦,好在结果还不算太坏。两位巫师的态度出奇谦卑,但这放低的姿态却引起了当时的我的愈发警惕。回到家中后,瑞德来找林玩儿。他显然是被凯特念叨了一顿,头顶那根毛都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问林要不要出去逛。林看向我,我点头,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之后的事情在诸多史料中都有记载,我就不多说了。但瑞德在凯特家中昏睡的那个夜晚,确实是我的独家报道。 ——其中最出乎我意料的是,看着就不像好人的巫师还真让瑞德在床上睡下了,他自己则就躺在地上,枕着胳膊睡,也不嫌泥地弄脏了那身好衣裳。但当时的我依旧没放下警惕,依旧认为这只是他在装样子。并且,他看我的眼神太过疑惑——那不是看一只小红鸟该有的眼神。 我在军营里熬了许多夜,练出来了,再熬也熬得轻巧。半夜,牧羊少女回来了。她那阵伤了腿,按理说是要睡床的。可她看着穿上打呼噜挠肚子的红帽,依旧没赶他下去,而是直接躺在轮椅上睡了。 那夜月色很美,给村里披上沉静的薄纱,让人耳边恍惚响起儿时的夜曲。驱动马铠被撤了魔力,此刻就是一堆死物,跟着行李堆在角落。亮晶晶的月光反射在那银色上,却像是马铠照亮了月亮。光芒并不刺目,反而十分柔和,像圆月下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那夜的月色就这么流进我心里了。 我经常说林还是个孩子,但那时的我又何尝不是个孩子? 波涛汹涌的大海浇灭了我对亲人的思念,却还没浇灭我的希望。那夜月色太美,所以我想:要不要试着相信他们呢? 你可能会觉得这很离谱,但你必须知道,那幅和平的景象对一只漂泊半生的鸟来说,究竟多么有吸引力。 第二天,瑞德醒了。他摸着后脑勺,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我把他领回家。林倚着门框睡着了,眼下一片青黑:他害怕朋友被巫师扔出来。 瑞德一走近,他就立马惊醒了,抓着瑞德的胳膊问有没有哪里难受。瑞德挠挠头说后脑勺好疼,林焦急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我没忍住笑了。 那子弹上有我的篡改记忆魔法,瑞德的印象中,他和林跑了出去,然后自己脚滑撞到块石头,昏过去了。 我们都很感谢他平日的马大哈。 道了别,回到自己家中,关好门,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漂泊百年,行李只够一个小小包袱,抱在怀里说是扔垃圾都不会有人怀疑。 林坐在阴影里,看着桌上的包袱,说:我不想走。 他舍不得难得的朋友:瑞德迟早要面对真相,没了他,谁去告诉小孩狼人要怎么活?凯特还是只新上任的小村长,还没应对好应付的责任,没了他谁去逗小猫开心?索菲亚奶奶每天都很努力地在田里劳作,看这株小麦怎么样、看那株小麦怎么样……可他们真的很穷,没了他,谁去留住那十几只羊? 于是我说:那就不走了。 我们就这么简单地做下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节选自森·火红柿著散文《我们走向未来,我们回到过去》 玩家们的刷信任度大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李茶牧这种基本不参与讨论的都弄明白了到底要干什么:把“习俗”还给他们。 基层人民空白的几百年历史让他们成功遗失了祖辈的代代相承。种下来的作物能活都要感谢魔法——村民的祈祷代替了养料,虽然它们还是长得不是特别好。 顺便,李茶牧还刷了不少小麦解锁度。 『趣闻2: 早在那条恶龙降临、扰乱人类的生活前,人们就已经开始种植小麦。但在恶龙统治大陆的百年中,小麦的种植——或者说整个种植业——都没有任何的发展。直到勇者一世杀死恶龙、救出公主、开启了第一纪元。 “稻草人”是小麦的衍生物之一。当你的麦田足够辽阔、足够丰收,它就会自然出现,防止鸟类吃那些麦粒。刚出生的稻草人的下身只是一根木棍,插在土地中。如果你能在农作之余帮它紧紧胳膊,换身衣裳,它或许就会感动,想要帮你做些什么——如此,你就得到了一个会走路的稻草人。 对人类生活的渴望能帮稻草人把木棍分裂成双腿。它会走出稻田,但不会放弃驱赶小鸟;它会走进村庄,但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实际上,它是一位很棒的保安,能帮人们驱赶不速之客。 稻草人当然也会死。假如你对一个稻草人有深仇大怨(别管你要如何恨上一捆小麦),恨得想要杀死它,那么烧光它是最简便的一种方法。但它没有痛觉——你不能指望一堆稻草会痛!——燃烧只会让它温暖。 假设你真的恨它恨到想让它接受凌迟一般的痛苦然后不甘地死,那么其实也有办法:让你自己痛苦。 稻草人没有“肉”,但有“心”,并且它们大多生来便是悲天悯人的性格。民间一则名为《稻草人》的童话便讲述了一只稻草人“主动寻死”的故事:这位稻草人生于一个贫穷的村落,看着人们整日忙上忙下却依旧因饥饿倒在田野,恨不得代替他们倒在那里。它太爱人类了。伤心的它想要让人们获得一个美好的结局,于是请求麻雀啄下掌心的麦粒——那才是它灵魂所在的地方。 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会结出很多子粒来。 人们获得了丰收,由这次丰收又收获了幸福。最后,一扎麦杆消散在风中,一根木棍坍塌在地里。 稻草人生来便被钉成了十字。幸福中的它们走了下来,苦难中的它们飞了上去。但最后,所有人类都会获得一个或许短暂的美好结局。这是应该的吗?最悲悯人类的甚至不是人类自己? 总而言之,如果你想折磨一只稻草人,那么就尽情折磨自己吧。』 周右很喜欢这篇文案,截图保存了下来。 “之前的农民们的生活应该挺不错的吧。”陈左有点感伤地说,“现在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 李茶牧点点头。村庄里其实建设得相当完善:平整的泥土路,大片麦田,铁匠铺和小卖部,有一口大水井的广场……可惜,有很多东西,村民们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用,比如那些方块果。 她嚼着一块果脯,声音含糊不清:“所以,我们来了啊。” 主线开启一周后,李茶牧看着村长奶奶的满好感,再次问道:“关于舞会,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村长奶奶犹豫一瞬。 “……抱歉,”最终,她还是拒绝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大片幽灵唉声叹气。 李茶牧却一点不慌,说声谢谢,又慢悠悠地转着轮椅去田里。 周右和陈左的嗓子都好了,一右一左地跟着轮椅飘。 “牧总——你都不着急的啊?我都快急死了!”陈左的话又多了起来。 周右替李茶牧回嘴:“我们牧姐胸有成竹!” “你是牧总啊?都要替她回答!”陈左是真的等急了。他共情能力强,这些天看那些没他表弟大的小孩儿要么赶鸟要么捡果要么拔草反正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看得心酸。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牧姐?括号恼怒括回!”周右回嘴。 他们没开队内语音,路过的萧歌听了感叹:“年轻真好。” 徐煮煲也是游戏玩多了,制作组一弯腰就知道要放什么屁,说道:“看来布置舞会只能等下次大更新了啊。” 萧歌赞同地点点头。 开头a《百年孤独》(应该都看得出来吧) 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会结出很多子粒来。——出自《约翰福音》,《卡拉马佐夫兄弟》开头也是这句。(其实我现在都没看完这本书)(对不起但是真的好长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一个穷人还能说什么 “舞会准备得怎么样了?”王座之上,男人发问道。 七级台阶之下,破旧的红毯旁,群臣跪了遍地。 这是一所破旧的宫殿,曾由大理石铸成。但在混乱的纪元初,房顶被魔法轰烂了,新房顶只是用木头补上去的,工艺也不如原先的部分精细。 宫殿尚且如此,莫论其他——一个毫无疑问的小国,没被吞并只因那帮大人物不想脏了手。 吊灯的木头链接在木头穹顶上,烛火的光与投射下的阳光对比显得如此寂寥。他们的国王妄想奢靡,妄想荒淫无度,但他们太穷了——还好他们太穷了——他能干出的最奢侈的举动就是大白天点灯。 国王望着臣子们。零星几个脑袋里,一个脑袋拱起来。他的脑袋压得很低,几乎与身体成了直角,双手则捧着一份羊皮卷轴,高举过头顶。 这位伯爵走到红毯上,稀疏的毛绒吞没了他的脚步声。他走步的姿态很稳,很漂亮,像是专门练过的。 一套舞蹈般繁琐漂亮的礼节后,伯爵把手中的卷轴递给他的主。这个姿势很难受,但他依旧做得很漂亮。 国王接过卷轴,满意于他的姿态——今晚就把他召进房里好了。 不得不说,新国王的床铺比王位热乎多了。 他展开卷轴,哈特村的影像徐徐上演。 越看,眉毛皱得越深,“他们为什么这么慢?!” 伯爵没有辩解的意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会派人去催的。” 他倒退着走下去,一个转身,超不经意地露出两瓣年轻的屁股。 国王更满足于自己的慧眼。至于那个可怜的,拼尽全力满足君主要求却还要被贵族找茬的什么村?谁管它! 翘屁股的伯爵在爬床之前把任务交给了子爵,没想到国王不爱大扔子的子爵咬着手帕把任务交给男爵,被国王厌弃的男爵悲痛欲绝决定再练练细腰——好了,你已经认识这个国家一半的权贵了。 男爵下面没有人了,所以他只能求着表姐帮他视察一下。表姐扔开锄头,擦擦汗喝口水,说这什么活儿啊,男爵说你上去欺负人就行,表姐便同意了。 瑞德总在没事干的时候站在村口,眺望那栋高墙,看那冒头的宫殿,猜测里面是幅怎样的景象——实际上,和村里几乎一样。一个破宫殿,把它包围的一堆破村子,破城墙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就这样。 表姐便是在墙和宫殿的夹缝中生长的。她也生活在一个小破村,却没有一个和善的村长奶奶,或许比瑞德可怜多了。 但她自己不这么觉得。 高墙让外面的人进不来,让里面的人出不去。被村长扇了一耳光时,她就会捂着脸想:外面的可怜虫可要难受多了! 靠美色当上男爵的表弟找上她时,这位表姐——真名鳔·杰——听说能欺负外边那些人,好不乐呵地答应下来。鳔·杰没走出过这口井,不知道这趟旅程将带给自己怎样的震撼,以及,理所当然的,痛苦。 瑞德好久没在村口晃荡了,因为牧大人派他去管走路草。 自从外婆来了后,他就和这些在森林里泛滥成灾的小东西们混熟了。男孩没有任何魔法天赋,手却很快。从外婆栖息的树上回来的时候,他就会跟这些小家伙们玩,一抓一个准,看它们的短腿在空中扑腾,再放回去。 最近法师大人们想要驯养走路草,所以最后一步被取消了。 抓回来的小草们和羊待在一起,林本就可怜的家(如果木棚子能被称之为“家”的话)雪上加霜。牧大人说可以拿它们的酸囊炸地,来年就有地方沤肥了。瑞德一个字没听懂,但还是赞同地点点头。 介于他的积极表现和与“牧场主”的良好关系,管理走路草的活计便被派到男孩身上。瑞德相当高兴!他不再从村头跑到村尾,而是一头钻进森林,抓那些比他还有活力的小东西,弄得玩家们为了躲他不得已开辟一条地道。 牧大人还帮他加高了栅栏,让他不至于把一天时间都用来抓“逃犯”。瑞德更高兴了,却又有点失落,觉得失去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昨天,X大人又说“给走路草喂金元素能让它们长牙,那些牙可以给老人们换上”,他就又忙着给走路草喂金属了。黄淮出品,低价甩卖。 铁匠大姨很感动。全村只有她一只没牙的老狗,瑞德为了谁显而易见。她把新做的方块果脯拿给瑞德,瑞德又把它们分给别的孩子。 一个换牙期的女孩被粘掉一颗乳牙。 说回正题。那位贵族鱼人(他们一直认为住在城里的都算贵族)找上来的消息是凯特负责通知的。这只可怜的小橘猫只是壮志凌云地想找一片让牧大人能放心炸的地,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小虫子能送给瑞德玩儿。少男最近都快住在森林里了,让小猫好担心。 低着头走啊走,他便撞上了什么东西。 抬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人骨瘦如柴,光滑的、青白色的皮肤昭示着她体内有部分血液来自海洋。她并未低头,而是盯着天边,慢悠悠地伸手,从肚子上摘下两根头发。她太瘦了,内脏的形状被肚皮勾勒出来。 “贵族”把头发随手一扔,慢悠悠地说:“你们的村长在哪?” 凯特盯着她发抖的手,嘴上恭敬地回答道:“我就是村长,太太。”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试图从抖动的频率中发现一些异常。他也盯得很放心,因为知道这些个高的都只能看到他额头的毛——在凯特获得村长之位、站上房顶之前,村里那个巨人竟然从不知晓小猫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鳔·杰迟钝地回了一个干瘪的“哦”。过了好久好久,她似乎才惊醒,大喊:“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凯特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往村里跑。借着转身的动作,他快速往后一瞥:鱼人的眼珠紧紧黏在远方。凯特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天空湛蓝,仿佛一片海。 村民们挤挤攘攘地堆在广场,正对广场的房子正属于巨人女孩。捷安特(Giant)今年九岁,已经有三米高。她小心翼翼地把鳔·杰抱起来,放到她房子的房顶,像在玩过家家。 那片天空于是更清晰了。鳔·杰依旧没能发现大地的尽头。为何如此?天空不是止于城墙吗?外面的人不生活在永夜中吗?宫殿并非世界的中心吗? 她就站在那,破旧的衣物和呆愣的表情让大家的胆子大起来,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凯特戳戳捷安特,让她把自己抱起来。女孩照做。 他让捷安特把自己抱到聊得最欢的那个人面前,用尾巴在他的鼻子下蹭。男人控制不住地想打喷嚏,周围的交谈声变成了小声的吃吃笑。也有人看凯特,想让小孩别恶作剧了。可凯特的眼神相当锐利,蕴含着恼怒,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人们终于停下来了。捷安特把凯特又放下来。 这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没有惊动高处的人。凯特等了一会儿,半鱼人依旧没有任何行动。他有些着急了,让巨人去戳戳她。 鳔·杰被戳得往旁边一倒,差点直接掉下了房顶。她终于想起来正事,压下内心的不安,大喊:“舞会为什么还没布置好?!” 凯特早就猜到她是为此而来,并在她发呆的功夫里组织好了说辞。 “大人!”他哽咽着,直接跪伏到地上,“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人手实在太少了啊!”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哭诉哈特村的贫穷,控诉气候的不公。(但暗地里,他阴暗地想起那夜的逃杀。)林在他哭出声那一刻就知道这小坏猫在打什么主意,捏一下瑞德的手指,瑞德便也知道这两个聪明人在打什么主意。 两个少男在人群里乱窜,掐一下这个的腰,打一下那个的屁股,把所有小孩都弄哭了。大人们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跟着假哭出声。 凄凉的啜泣声给凯特的演讲配上完美的背景音,孩子们控制不住的大哭更是雷雨一样打得人措手不及。捷安特没弄懂这些小孩儿(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小孩儿)在干什么。她挠挠头,青苔从胳膊上掉落,窸窸窣窣,仿佛也在落泪。 而鳔·杰——并没有被感动到。她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迷茫与愤怒在痛苦的底色上跳跃,跳着存在感极强的恰恰舞。她想跑。 “停下!”她尖叫着,不知是对村民说的还是对自己的脑子说的。 悲伤的即兴舞台剧应声而止。 凯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准备应对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发难。 还好,鳔·杰现在实在是太混乱了。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要完成表弟的任务。所以她大喊:“一周后,舞会必须被布置完毕!”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发出了多么尖锐的声音,像鲸鱼在哀鸣。最后的理智之弦断了,她跳下房子,引起一阵惊呼,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回城墙。 “她疯了。”凯特说。 没人敢去拦她。 我真是被我自己的取名能力逗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一个穷人还能说什么 第17章 女同大舞台 “阿莎莎,阿莎莎!” 夜晚,鳔·杰跑到宫殿旁。今天轮到他们村子当守卫,值夜班。鳔·杰悄悄躲到最后面,趁着一个拐弯离了队伍,跑到高塔旁。 高塔位于宫殿最西南角,从外面看,露出的那个尖尖头便是它的。 “鳔!”高塔上的人探出头,向她挥手,“你来了!” 鳔·杰笑了,即使她知道在如此黑暗中,她的爱人并看不到这个笑容。 她把裤脚撸到膝盖上,用牙齿咬住包袱,手掌用力拍到墙上,确保指尖吸盘的吸力能够禁得住自己的重量后开始往上爬。 她怀着甜蜜的期盼爬到窗口,阿莎莎早在那里等待,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上来。阿莎莎的奶奶是夏国人,她有棕色的、干燥的、带着绒羽的皮肤。 “鳔,”她的爱人把她抱进怀里,餍足地、悲伤地叹息出她的名字,“你真该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又何尝不是呢?”鳔·杰回抱住她。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阁楼,散发着潮湿的青苔的味道。阿莎莎那已有五年未经打理的长发打着波浪散落在地上,像一片黑色的海。她是上一任国王的女儿,曾是一位公主。坐在王位上的人,本应是她。但前任国王的坟头草都快有她的头发长了,她也只是在那个混乱的冬天被锁在这座阁楼,与儿时的玩具杂物作伴。 三个月前,事情有了转机。那时,天上还纷飞着鹅毛大雪,她坐在高塔之上,看雪花穿过窗口——或许更该叫它洞口——飘进屋内。她的羽毛增厚了,悲伤地包裹着自己。她坐在窗边从天亮蹉跎到天黑。夕阳西下,下方传来吵吵嚷嚷的大喊,大抵是一些醉鬼。 她趴到砖石上,向他们喊:“要不要来楼上玩啊?这里可有意思了!” “又是那个疯婆!”醉鬼们哈哈大笑。 一个醉鬼抬头,阿莎莎故意回以一个明媚的笑。她看到那人呆住了。 蓝色的一小点和同伴说了些什么,剩下的人就走了,只留她还在原地。接着,鱼人醉鬼四处张望,发现这附近只有她一个人后,她来到塔底。 被关进来的那天,贵族们便堵死了阁楼的最后门道,只留一个送饭的、连手臂都伸不出去的小口。塔壁也被打磨得无比光滑,最眼尖的神射手也没法发现突出的砖块。 阿莎莎知道这人上不来——有很多一时之间酒精或别的什么上头的人挑战过这座塔,最后只是被现实摔个狗啃屎——便了无兴趣,转过头去翻自己的头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小惊喜,比如说一只耗子。 耗子没出现,但她听到了别的声响。她转过头,以为是一块被风刮进来的布料。 是一个人。一个体内有章鱼血统的人。她呼哧呼哧穿着粗气,眼睛很亮,面颊通红。 “……你……你好!”她生涩地打着招呼,咽下一个酒嗝。 阿莎莎阔别人世五年,但从小接受精英(我的意思是,起码是这片地区的精英)教育的她迅速看出这人的本质:一个傻子。 她就这么栽在一个傻子上了。 说回现在。鳔·杰被生活扇了一个惊喜的大嘴巴子,被扇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她回到家里便迫切地想要见阿莎莎,在夜晚终于找到机会。 “以后,你不能再这么频繁地过来了。”阿莎莎的声音沁透了泪。 “为什么?!”鳔·杰一时之间甚至忘了晕眩。一见到阿莎莎,她的眼里就只有她了。 “那个人最近加强了守卫……他可能知道有人会到塔上来了。”阿莎莎悲伤地答道。 “那个人”便是现任国王,阿莎莎向来不愿承认他的身份。 “哦……不……” 又温存了好一会儿,鳔·杰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来。 “哦,天呐阿莎莎,你简直不敢想象我看到了什么!” 阿莎莎苦涩地笑了:“你到外面去了,对吗?”她看到了,看到那蓝色的一小点走出城门。 鳔·杰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就暗淡下去了:“是的。” 阿莎莎温柔地抱住她:“……多么辽阔的世界,不是吗?” 鳔·杰的头在她的怀中拱了拱。 鸟人感受到胸前的湿润。她摸摸爱人的头,说:“哭吧,哭出来就好。” 呜咽声清晰地传来。阿莎莎透过窗户,看那遥远的天际线,喃喃道:“……如果无法反抗,那便想办法接受吧……” 沉默的夜里,她们分享怀抱,分享沉默的、悲哀的、热烈的爱。 这是只属于她们的瞬间。 玩家打了个哈欠,“这剧情怎么还没过完……” 另一个玩家回道:“是啊,好长,还不让skip。” 话说等会儿要吃什么?不知道啊,想嗦面。好惨的女同,身上插满了flag啊。感觉吃不上饭的我也很惨。好冷血啊!游戏而已嘛,要不要吃楼下那家拌面?好啊好啊!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黄淮,继获得“全服第一个买房的人”的称号后,又获得了新的称号——全服第一个养宠物的人。 这游戏的宠物比房子都贵,很诡异。黄淮忽略了一些类似于“九羽蛇草”“蛇尾狮鹫”“长腿脑前额叶”的自创物种名词,在一众牛鬼蛇神中坚定地选择了史莱姆。 他的新家人小小的,软软的,而且和矿洞里那些绿色的史莱姆不同,它是粉色的。 史莱姆是一种群居生物,而且非常惊人地拥有良好的卫生习惯,即便是野生状态下也会寻找特定的如厕点。黄淮还没有钱到能给它找个小伙伴,而这只史莱姆显然也没能适应新环境。黄淮已经领它回家好几天了,这个软软的小东西却还是会跑去森林里上厕所。 问题是,诺维斯城附近没有森林。离他们家最近的森林就是哈特村附近那一片,而埃丽安娜(它的新名字)每天都会在两点之间往返,导致不少跑图的玩家都以为这个小家伙是固定刷新的NPC。 这天,黄淮上线,不出意外地发现埃丽安娜又没在家里。 他拿着它最喜欢吃的莴苣,认命地打开一卷一次性传送法阵,把自己传到哈特村的后山。 粉色的小史莱姆闻到了莴苣的香味,像蜗牛一样爬到黄淮脚下,留下一道粘液。黄淮把它抱起来,毫不意外地那些食糜已经消失了,于是又把它放下来,然后又把莴苣块放到它面前。 埃丽安娜的体表散发出一种苹果香。它快乐地移动到莴苣上面,慢悠悠地用下腹包裹住食物。等食物飘到那些黏液中间,这顿饭就算吃完了。 黄淮颇有耐心地看小家伙吃完饭,把它抱在怀里,启动了另一卷传送法阵。 一阵风吹来,这里便恢复了无人的状态……吗? 瑞德拉着林的手,向森林中走来,“你快过来看啊!这里真的有一片草长得特别好的地方!” 林还没睡醒,打了个哈欠,敷衍着“好好”。 瑞德的腮帮子鼓鼓的,气恼于友人的不上心,脚步更快乐些,势要向他证明自己没在夸张。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黄淮消失的地方。 瑞德扒开一片蕨类,给林看其内的草坪——有一片草明显要更油绿一些。 “唔?” 林这下稍微醒了些。他揉揉眼睛,未能在那片生命力更加旺盛的草周围发现一圈白蘑菇,“这也不是仙女圈啊?” 瑞德很兴奋:“对吧?对吧!它们明显长得更好!” 德鲁伊打起了精神,弯着腰寻找这附近是否还有植物显出这样的怪异——并没有。趁着瑞德不注意,他又试着去感知那片草的情绪:依旧和其他植物没有任何不同。林有些奇怪,扒开草根去看,发现了一滩半消化物。 他一下子无语了,回头叫伙伴:“别想着找到什么大发现了,只是有人吐在这里了!” 瑞德蹦过来,也发现了那滩东西,但依旧不太能理解:“什么消化物能起催化生长作用啊?” 林这么久不是白活的,别说能催化生长的消化物了,他还见过能能催○的消化物呢,毫不在意地解释道:“可能只是一些过量的草元素吧。” 瑞德的小辫子蔫了下去,“我还以为能找到什么强力化肥呢。” “倒确实是挺强力……但这也不能量产啊。” “唉……好吧。” 二人萧瑟的背影消失在荒芜中。埃丽安娜享受着今日的加餐,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