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爱文上班的工厂接到了香港的单子,
上次见她是寒假前最后一个周末,安炎正在做一套模拟题,对答案的时候完形填空被红笔划了一片,她感觉不太对劲,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看串了行。
陈旧的铁质防盗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下意识看了眼闹钟,下午六点零五分。她以为是栾青回来了,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她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干什么去了。有时候这间屋子里,大半天都只有自己看书翻动纸张的‘沙沙’声,突然响起的木制楼梯吱呀声,提醒她,原来这间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紧接着安炎听到塑料袋子摩擦的细碎声响,知道了回来的不是栾青,而是是蒋爱文。然后有人从阁楼下来,楼梯又响起轻微吱呀声。
原来他在家。
“妈。”
“厂子放假,给你们买了点东西,晚上给你俩多做几个菜。”蒋爱文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
“和妹妹在家还好吧?”
“嗯。”栾青声音淡的近乎听不清。
厨房门被打开,塑料袋子被放到地上,然后是水龙头被拧开的哗哗声。
安炎坐在桌子前,放下笔,犹豫着想是不是自己也该出去帮忙,可心里始终别扭。
她扪心自问,蒋爱文对自己是极好的,面对自己永远都是笑盈盈的,吃住金钱上也永远先紧着自己。这个家已经在尽力接纳她,照顾她了,她几乎没有感受到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恐慌感。
肇事者终归不是这对母子,而是那个叫栾平阳的男人,毁掉她原本的幸福生活,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有时候安炎睡不着觉,心底就会默默盘算:自己的脸皮厚一点就好了,住到高中毕业,就可以自立了。
微机课她偷偷搜过,现在上大学有助学贷款,毕业后可以慢慢还,生活费也可以兼职赚,大学里学习好还有奖学金可以拿。
也有时候安炎会安慰自己,那时候自己爸妈生意刚有起色,自己本来的人生应该是很美好的,这种美好是被突然撕碎的,然后罪魁祸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生死未明,自己住在他们家里合情合理。
开始那两年,姥姥还会带着她时常去警察局问,负责案件的陆警官留了她们家的电话“阿姨,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姥姥牵着她慢慢往家走,“大活人怎么还消失了呢?”
安炎也很想问,怎么就消失了呢?
每当这些繁杂的心绪交织在一起时,她都会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喉咙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恨不得把脑袋从窗户伸出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天人交战了一会,安炎悄悄打开了房门,踱步到客厅。
蒋爱文带着围裙,长头发盘在脑后乌黑光滑,和自己妈妈差别那样大,自己妈妈永远烫着时髦的卷发垂在肩头。
栾青站在水池前,就着水流处理一条鱼,腥味飘进客厅,安炎下意识抬头捂了一下鼻子。
“水小点。”蒋爱文蹲在地上,一边择着菜一边提醒他。
安炎站在门外,看着厨房狭小的空间,自己似乎怎么也挤不进去。
蒋爱文回头拿空盆装菜,冷不丁看到站在门口的安炎吓了一跳。
“炎炎,有没有想吃的阿姨给你做。”蒋爱文表情很快转换成一个温和的笑。
安炎摇摇头“阿姨,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蒋爱文掀起围裙下摆擦干净手,推着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客厅,“吃水果,等着一会开饭。”
茶几上放了几个塑料袋,打着结,红色袋子鼓鼓囊囊,安炎看出来里面是香蕉跟苹果。
“等我一会。”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拿出一只服装袋递给安炎。
“去试试,码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去换。”
袋子递到安炎手里,蒋爱文回厨房继续做饭。
安炎打开袋子看了一眼,脸红了一下,回到卧室拿出里面的东西,一条白围巾,底下是两件内衣,还有两包卫生巾。
白色的内衣,上一件上面是嫩黄色的圆点,一件是浅蓝色的圆点。
款式一样,尺码一样。
这两年蒋爱文往自己衣柜里塞过很多次卫生巾,她生理期不准,书包里也总备着几片卫生巾以及止痛药,班里女生都知道,偶尔会有人问她借。
但每次在家里上厕所的时候,安炎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总会仔细卷好,然后再撕几张卫生纸盖住。
厨房传来切菜的‘哒哒’声,安炎反锁上房门,手伸进毛衣里面脱掉内衣,拿起蓝色那件比划了一下,稍微有点紧,但穿两回应该能变松些。
吃饭的时候,蒋爱文看起来格外高兴,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安炎听出来她们厂这些日子加班加点赶了个大单,老板多发了几百块奖金。
临睡前她悄悄叩响安炎的房门,悄声问“炎炎,睡了吗?”
安炎趴在床上看一本言情小说,听到声音之后合上书打开门。
蒋爱文穿着宽松的睡衣站在门外温柔的问道“怎么样?合适吗?”
安炎点点头,蒋爱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围巾喜欢吧。”
“喜欢。”
“我看到它挂在店里就觉得你戴肯定好看。”
蒋爱文笑起来眼角隐隐有几道褶皱,她想起第一次见这个女人的时候,她跌坐在地上,头发散乱,一地乱七八糟的画材,笔、颜料、草稿.....
女人抬起头,她被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所惊诧。
短短四年,岁月就已经攀爬上了她的鬓角。
“早点休息,晚安。”蒋爱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准备回房休息。
安炎小声叫住她说“阿姨,你等一下。”
她转身快步回房间拿出来几张红色纸币,这是今天放在袋子最底下的“阿姨,你给的生活费够多了,我上次的都还没花完。”
“你,你可以给栾青哥哥。”安炎声音越说越小,实际上她从没叫过栾青‘哥哥’。
蒋爱文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拍了拍她的手“好宝,小女孩要花钱的地方多,给你就拿着。我不常回来,你有什么想买的衣服也好、化妆品也好,或者你们小孩子喜欢的小饰品也好,你就自己去买。”
安炎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慢慢成为一个能够为她遮住风雨的港湾。蒋爱文永远能够在她感到心灵居无定所的时候,给她一剂强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