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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海藻牧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窥视 “那个金面人,就在我们之中。”……


    沈奉君这回终于没躲开宫无岁的亲近, 他沉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就是愿意和好的意思,宫无岁喜上心头, 恨不得整个人都挂沈奉君身上:“我就知道你最好!”


    沈奉君眉眼慢慢舒展开, 身上那种刻意端出来的疏远也在无形中消弭, 他放慢脚步,任由宫无岁勾着他的衣袖和手指,二人并排走着, 缀在后头说悄悄话。


    前边的几人当然也不是瞎子,柳恨剑已经转过了头,眉毛隆起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在强忍着什么。


    宫无岁此刻心情大好,不想在这种时候吵架, 立马收敛神色, 停下拉拉扯扯的动作追了上去:“你师兄在瞪人了, 我们快跟上去。”


    手心一空, 二人隐秘的连突然断开, 沈奉君下意识转头, 却见这人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注意力却已经被前面的柳恨剑夺走。


    指尖残留的温度似乎会烫人,他捻了捻广袖遮挡下的手指, 不动声色地迈步跟了上去。


    出了紫微宫, 一个脸色通红的天武台小弟子已经在门外早早等候, 将狐裘披在慕慈心单薄的衣衫外,十分贴心。


    柳恨剑见此情形,忍不住道:“家主早就猜到我们不会走, 却还故意拖着病躯来当说客,实在辛苦了。”


    慕慈心被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狐裘,还有心思开玩笑:“在下不是有把握,是觉得装得伤重些,几位或许看在我可怜的份上留下来。”


    “你倒坦诚,可惜这招对我没什么用,”柳恨剑唇角勾了勾,意味不明道:“不过家主受了这么多委屈仍心存良善,以德报怨之心,举世罕见。”


    他倒不是阴阳怪气,只是有感而发,当年慕慈心在神花府被父兄当众羞辱,又扔下他独自赴宴;后来天武台覆灭,他赶鸭子上架,独自支撑操持慕家堡;继位家主后没少被人阴阳怪气嫌这嫌那,还被越非臣拒之门外,如今不计前嫌为正道出力,外人眼里他是窝囊好脾气,但能忍寻常人不能忍,即便柳恨剑也不由对他高看几分。


    慕慈心却道:“在下从小在佛祖座下修行,深知我佛慈悲,不敢违背……且邪道猖獗,百姓何辜。”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城西,昨夜傀尸入城,紫微宫人手又不足,为免百姓遭殃,大部分百姓都暂时被集中到此地。


    大雪之中,天武台和夜照城的弟子忙前忙后,宫无岁看了一会儿,忽道:“这样也不是万全之策。”冬日寒冷,要是不能尽快解决天命教和傀尸,后面不知道又多少隐患。


    柳恨剑也赞同:“天雷杀阵已经落成,只要城内不出意外,天命教绝不可能攻进来,还是得让百姓回家。”


    所以更要等燕孤鸿醒过来,揭开金面人的线索,宫无岁有些焦急地想着,面上却不显,慕慈心又带着他们去查看通往城外的密道。


    那密道近六百米,出口和入口都十分隐蔽,且都有天武台和夜照城的弟子看守,几人看过一圈,都放下心来。


    先前因为弃颅池一事,越非臣并不多信任仙陵,保险起见,柳恨剑只带了不到三十名仙陵弟子,又全都派去守城北,故而安置百姓都是天武台负责,好在慕慈心把一切安排地井井有条,几个人从密道出来时,一个五十上下的老翁还专门抱着孙儿在雪地中等待,只求一谢慕慈心昨夜舍身救人的恩情。


    “救人是修者分内之事,不必言谢……”慕慈心连忙将下跪的爷孙二人扶起来,谁知却牵动后背的伤口,躬身猛咳起来,旁边的弟子立马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焦急道:“家主——”


    宫无岁将爷孙两劝走,皱眉道:“你伤得不轻,还是别再操劳了,回紫微宫让楚自怜看看。”


    慕慈心又咳嗽两声,脸色越发苍白,终于应下声来,谁知他们才启程往外走,天地陡然被亮光填满一瞬,随即只听“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黑烟自远处缓缓升起,震得众人都一愣,宫无岁道:“那是什么地方,紫微宫?”


    越兰亭闻声细看过去,神情却陡然一变,撒腿就跑:“师父!”


    师父?燕孤鸿?


    宫无岁还以为听错了,心却重重跳了几下,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沈奉君却猜到他在想什么。


    不待他开口,佩剑已然应声出鞘,沈奉君带着他踏上尘阳,果决道:“走。”


    话毕转瞬消失在原地。


    宫无岁一路都盯着紫微宫上的滚滚浓烟,却未察觉半个人都被沈奉君揽在怀里,甫一到越非臣的住处,宫无岁已经迫不及待跃下,和匆匆赶来的越非臣撞了个巧。


    他一愣,不由道:“这是怎么回事?”


    越非臣神色比鬼还难看:“我不知道。”


    二人闯进废墟之中,却只见一道熟悉的断臂人影伏在地上,越非臣连忙将人扶起来:“青遥?青遥?”


    越青遥不醒,其他守在外围的夜照弟子也横七竖八地倒着,生死不明,越非臣干脆不再理会,红剑一斩,密室的入口就被清出来,宫无岁跟着他来到密室,却只见四处凌乱,草药翻倒,床榻四分五裂,连榻上的人都不知所踪。


    越非臣在废墟中翻找起来,失声道:“二弟!”


    宫无岁见此狼藉,脑袋里也跟着空白一瞬:“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他和沈奉君好不容易才追查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把梦花带到夜照城,越非臣派人日夜看守,眼看着燕孤鸿就要醒了,怎么会出这种事?


    到底是谁干的?


    他脑海里一瞬闪过楚自怜笑眯眯的面容,很快又否决。


    不可能,如果真是楚自怜干的,他又何必把人救活。


    “燕孤鸿呢?”柳恨剑和慕慈心姗姗来迟,却也被眼前这幕吓一跳,前者也知道燕孤鸿活着对此刻情势何等重要,眉头立马锁起来,“此地重重把守,为什么还是出了这种事?”


    越非臣将地下暗室翻了个底朝天,已然目眦欲裂:“燕孤鸿!你要是听得见就说句话,我来找你……”


    无人回应。


    “是谁带走了他?是谁……”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一双厉中带恨的眼却下意识看向了宫无岁,四目相对时,他忽然道:“是不是你?”


    宫无岁一顿:“我?”


    柳恨剑也看出他状态不对:“越城主,此事尚未定论……”


    越非臣却打断他,直勾勾盯着宫无岁:“你一来他就出了事……那个所谓的幕后黑手金面人是不是你编造出来的?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救他?”


    慕慈心一愣:“什么金面人?”


    宫无岁:“越城主,你气昏头了。”


    越非臣却挑明道:“就算不是你做的,对方也是针对你而来……”


    “爹爹——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越兰亭难以置信地看着越非臣。


    柳恨剑又道:“越城主,我们理解你对燕孤鸿的担忧,但他只是失踪,未必出事,而且楚自怜也不在……与其互相埋怨,不如先找你的大弟子问清缘由。”


    “你知道什么,”越非臣讽刺一下,“如果宫无岁死了,修真界根本不会掀起那么多风波,燕孤鸿也不会被连累,他的身体已经那样了,根本经不起折腾……”


    他素来理性,但遇到燕孤鸿出事却失态至此,此刻手背青筋鼓起,频频探向腰间的红剑,宫无岁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下一刻,一道挺拔的身影手持尘阳挡在他身前。


    沈奉君冷冷盯着越非臣,强硬道:“退后。”


    越非臣回神似地看向沈奉君,非但没被震慑,连目光中都带上了杀意:“这里是夜照,不是你们仙陵。”就算是沈奉君也未必有胜算。


    沈奉君丝毫不退:“大可一试。”


    气氛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兵戎相见,越兰亭挤了上来: “爹,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先找到师父啊!”


    越非臣听完果然默了默,深吸一口气:“让所有夜照弟子去追查,一丝一毫线索都不准放过,就算把整座夜照城翻过来也必须把人找到。”


    越兰亭迟疑道:“那守阵的人……”


    越非臣斩钉截铁道:“先找人……找不到人,谁也别想好过。”竟是要不顾他人死活的意思。


    他恨恨看了沈奉君一眼,提步准备离开,沉默一种,却忽听角落里传来一道微弱的气声。


    “救……救……我……”是从角落传来的。


    宫无岁动作比脑子快,不待反应,手脚已经推开了压在最上方的大石,却见一人浑身是血蜷缩在角落中,说话都困难:“楚自怜——”


    楚自怜还活着!


    几人顿时七手八脚把人抬出来,越非臣急道:“燕孤鸿呢?”


    楚自怜吸了口气,脸色惨白地指了指腰间的香囊:“里面的药丸……取出来……”


    宫无岁依言照做,看着楚自怜将药丸吞下,见他脸色好了些,才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迷晕了外面把守的弟子,带走了燕孤鸿。”


    宫无岁:“是谁?”


    “是一个戴如来金面的男人……他用刀刺伤了我,还想毁尸灭迹,就把密室炸了……”


    果然又是他……又是他,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像厉鬼一样缠着自己?


    越非臣又道:“燕孤鸿呢?”


    楚自怜摇了摇头。


    明明真相已经近在咫尺……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那种被人戏耍的杀意井喷似地暴涨起来,宫无岁咬了咬牙,双手微微颤抖着,下一刻却被楚自怜按住手臂:“但燕孤鸿在失踪之前已经醒了过来……”


    “他让我告诉你喻平安遗物的位置,他还说……”楚自怜哽了哽,艰难道。


    “那个金面人,就在我们之中。”


    第82章 掉马现场 “事已至此,我不承认也得承……


    我们?


    宫无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注视着楚自怜坚定的眸光,下一刻只觉得鸡皮疙瘩爬满后背,头皮发麻。


    哪个我们?


    他下意识将眼神投向越非臣, 再是慕慈心, 越兰亭, 柳恨剑……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红莲洞中沉睡没有知觉的那几年,尸体起来做恶。


    他强压下心绪,看楚自怜的眼神都耐人寻味起来:“……东西在哪儿?”


    楚自怜低声道:“在兰亭少主手中。”


    越兰亭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我?我吗?我没有啊。”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楚自怜实话实说:“你师父说他在七年前就送给你了。”


    越兰亭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宫无岁静静听着,忽然弹起来:“我知道了。”


    他拽起越兰亭,提步往外走。


    七年前就送出的东西, 但一直没人发现,燕孤鸿故意藏起来交给越兰亭,就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受害, 真相从此不见天日。


    他走了几步, 又忽然想起什么, 回身道:“既然我们所有人都有嫌疑, 不如一同前往……阙主。”


    话音刚落, 两只芍药花妖就架住楚自怜, 将人背了起来, 沈奉君站在他身边,双剑出鞘, 灵光涌动, 杀意腾腾, 一旦谁有异动,双剑就会毫不留情斩下。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打量着剩下几人,想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哪怕一点点异样, 可无论越非臣还是慕慈心都泰然自若,唯独柳恨剑冷冷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片刻,才冷笑一声:“那就走吧。”


    紫微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各大门派已然人人自危,等着越非臣出来主持公道,谁知越非臣发作一通,三大派的掌门人却忽然不言不语地离开了。


    越兰亭的住处不远,宫无岁是记得路的,这条诡异的队伍中沉默异常,像是随时会触发杀机,越兰亭转头看向沈奉君的双剑,只觉得两条腿莫名发软,半晌才小声道:“师父好像真的没给我留过什么线索……”


    宫无岁却道:“他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这东西他和沈奉君不久前才见过,只是匆匆一瞥,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这种时候,越兰亭这个一头雾水的半大少年反而能多让人信任几分。


    “兰亭少主都不知道的事,为何无岁公子会了如指掌?”慕慈心似乎真的很好奇。


    宫无岁瞥他一眼,后者却回以坦荡的微笑,他默了默,还是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众人并一个一动不动的楚自怜,很快就进了越兰亭的房间,直逼房中那个硕大的红木柜,宫无岁一眼就看到最高处那个大肚子的陶瓷小人,果然是七年前所赠,被越兰亭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越非臣显然不信:“就这个?”


    宫无岁默了默,还是把陶瓷小人递给越兰亭:“把它砸开。”


    “啊?”越兰亭显然舍不得,“真砸啊?”


    柳恨剑不耐烦道:“让你砸你就砸,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越兰亭被他凶得一激灵,手一抖,那圆肚的陶瓷小人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碎瓷之中,一只绣着“平安”两字的布袋终于得见天日,因为存放日久,上头的丝线已经发黄,宫无岁心跟着猛猛一跳,精神恍惚地把东西捡了起来。


    这是喻平安留给他的遗物,燕孤鸿又悄悄藏了十年,这里面装着指认凶手的证据,也是让他痛苦的源头。


    他呼吸急促起来,两次想解开丝线却都没成功,后来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不动声色地发抖,众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一想到凶手就藏在他们中间,戏谑又真诚地坦诚地等待着答案揭晓,他就觉得恶心,难以下手。


    “我来,”沈奉君伸出手,却被宫无岁错开,他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下来。


    “不必,我自己来。”


    不管是什么,他都要亲自揭开。


    他扯开封口的丝线,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两枚鸟羽,是喻平安在树林里捡的。


    几颗融化的糖,是宫无岁给的,还没来得及吃。


    几张已经看不清墨迹的画纸,应该是从画本里裁出来的。


    有一男一女两个小泥人,女的那个脑袋和身子已经分了家,男的胸口破了洞。


    他一件一件地翻找着,回忆着,这些都是喻平安的生前的心爱之物,他眼盲时就已经猜过无数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喻平安到底留下了什么……到底还有什么?


    还是说他的猜测是错的,喻平安根本没给他留线索?


    他越翻越心乱,一阵痉挛感无声无息地爬进他的胸腹,他的眼眶和额头都滚烫无比,就在他几乎要失态崩溃时,他摸到了一颗拇指大小的东西,他整个人一僵,屏息将那件东西取出。


    那是一颗紫檀佛珠,因保存得太久,在白日的光亮中反射着深紫的光泽。


    宫无岁目光跃过手上的佛珠,直直对上了一双温和无害的眼。


    慕慈心和他对视着,不紧不慢地把玩着左手上的紫檀佛珠手串,察觉到他诧异又难以置信的目光,慕慈心忽道:“啊。”


    “我说我的佛珠怎么缺了一颗,原来在这里。”


    仿佛晴天霹雳,宫无岁难以置信道:“是你?”


    慕慈心笑了笑,仍旧是一副温和病容,笑道:“事已至此,我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宫无岁只觉得魔幻:“为什么?”


    慕慈心却没回答,只遗憾道:“其实我心里是很敬重稚君你的,我知道你知道真相后一定会痛不欲生,所以才千方百计阻止你来夜照……可惜我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当年在元清洞中被扯断的佛珠会被喻平安捡走,更没算到燕孤鸿会把这东西保存了十年。”


    “我本来还想留燕孤鸿当人证,可惜他却坏了我的好事……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连他一起杀,也少了这许多麻烦,更让稚君苦恼。”


    前尘往事如同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盘旋,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将宫无岁包围,慕慈心那些怯懦的,温和的举止,全都变成了虚伪可怖的鬼面:“桃花渡沉船,流风阙外你求我一见,也是你故意为之?”


    慕慈心道:“沉船是巧合,但与你相见不是。”


    宫无岁又道:“冥谶现世的传言是不是你故意放出?弃颅池的阵法和傀尸是不是你早早安排?”


    “阙主聪慧,”慕慈心惋惜道:“不过天意弄人,在下未能得手。”


    “夜照城外傀尸攻城,也是你的手笔?”


    慕慈心挑了挑眉,答案却不言而喻。


    宫无岁愣愣后退几步,却听越非臣道:“燕孤鸿失踪,是否与你有关?”


    慕慈心仍旧看着宫无岁,嘴上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城主若是好奇,就等我问一问手底下的人。”


    “你找死——”慕慈心话音刚落,越非臣的红剑就已出鞘,慕慈心侧身躲过,眼前视野却忽然一白,早就蓄势待发的沈奉君已经像流光一样扑过来,双剑贴着他的脖颈掠过,他险险躲过,一掌将剑身振开,但脖颈还是留下了血痕。


    鲜血顷刻浸湿衣衿,慕慈心颇有些狼狈的笑笑,再抬头时就已经被几人堵住生路,前后形成围杀之势。


    宫无岁就在他面前,诧异痛苦过后,他眼里只剩下滔天的杀意:“害我者,我要你尸骨无存。”


    慕慈心抬手擦了擦脖颈上的血痕,下一刻却被拂尘卷住脖颈,宫无岁的已经袭身过来,一掌拍在他左心口,疼痛袭来时,宫无岁的手指已经刺破他的衣物,刺进他的肉中,是打算活生生将他整颗心徒手活剖出来,慕慈心不敢轻敌,一掌击出,借着宫无岁撤手对掌的功夫,他后退两步。


    谁知这一退,后肩又受了重重一掌,柳恨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居然还有脸上仙陵?”


    柳恨剑当掌门的时候,慕慈心三番五次冷脸贴热屁股,花了十年时间才同仙陵交好。


    这一掌用尽全力,慕慈心当场就呕出半口血,宫无岁趁机圈紧拂尘,眼看着慕慈心脸色越来越红,他才道:“你明知此行注定死路一条,居然还敢孤身前来,好大的胆子!”


    慕慈心呼吸不畅,连咳嗽都困难,却冷笑一声,有恃无恐道:“谁说我死路一条?”


    他话音刚落,十几个夜照弟子就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外,越非臣表情一暗:“你们做什么?”


    领头的人却不,只是朝着慕慈心单膝跪下:“恭迎教主。”


    宫无岁道:“你以为就凭这几个臭鱼烂虾就能救下你的狗命?”


    慕慈心已然强弩之末,难耐异常,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容:“无岁公子实在是抬举我了……我怎么敢这么想?”


    “天底下有谁敢说自己能在稚君和阙主手下全身而退……我天命教门徒遍布天下,却不敢不自量力到这种程度。”


    他字字句句都说实话,宫无岁却越听越不对劲,既然早早知道有暴露的风险,慕慈心为什么还敢这么有恃无恐?


    他顿了顿,手上力道却一点没松:“你到底想干什么?”


    “咳咳,”慕慈心又咳嗽两声,依旧温声细语,“我不想干什么,要怎么做都取决于你罢了。”


    “可无岁公子要是杀了我,那夜照城的十万百姓……就会尽皆为天命教主之死血祭……咳咳……当年黄沙城那些人逃过一劫,这回他们逃不了第二次……咳咳……”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慕慈心面上已显死相,宫无岁手上用力,却控制不住开始动摇。


    他们都忘了,夜照城的百姓都由天武台安置在城西……他眼眶一红,几乎想不管不顾取他性命,耳边却传来柳恨剑和越非臣的声音。


    “宫无岁!”


    “稚君!”


    “住口!”他应激似地说完,心中却已经做出决定。


    他恨恨松手,慕慈心捂着脖颈偏头咳嗽起来,等恢复了气息,他才道:“我就知道,有了护生寺的前车之鉴……稚君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置十万条性命不顾,更不会杀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回发问的是柳恨剑。


    “也没什么,”慕慈心掸了掸袖口,笑道,“只是你们戳破了我的身份,我实在无路可退,只能出此玉石俱焚的下策。”


    “越青遥呢?”他说着,忽然转过身看向门外,似是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不多时,一道断臂的人影缓缓步入庭中,单膝跪在了其他夜照弟子的最前边,恭敬道。


    “教主请吩咐。”


    第83章 众目睽睽 “怎么可能忘,忘了我是小狗……


    “大师兄?”越兰亭瞪大眼睛, 神色惊疑不定,“你为什么……为什么叫他教主?”


    越青遥目不斜视,并未作声。


    “你在夜照城这么多年, 怎么可能是天命教的人……”他越说越没底气, 慢慢闭上嘴, 然而越青遥的坚决和沉默已经表明了态度。


    慕慈心好心道:“傻孩子,他现在是我天命教的中流砥柱,不是你的大师兄。”


    可越青遥自小在夜照修行, 又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还受越非臣倚重,又怎么会突然变成天命教的人, 还对慕慈心如此毕恭毕敬?


    慕慈心显然也看出众人的疑惑,对上越非臣的眼神,依旧不厌其烦地解释:“我只是使了点小手段……越城主当年怎么对越凭天, 在下只是故技重施而已。”


    越非臣目光落在越青遥身上, 神情复杂, 但很快就恢复理智:“你把燕孤鸿带去哪儿了?”


    慕慈心“啊”了一声:“这我不知道……大概已经死了吧, 回头我吩咐人找找尸体。”


    越非臣一怔, 顷刻间像是失了魂似的, 越兰亭却比他更失态, 怒吼道:“你这个疯子!为什么要害我师父!为什么害我师父!”他无法控制地拔出剑,持剑的手都气得颤抖, 眼眶红着, 却被宫无岁及时抬手拦下。


    “他早就该是个死人, ”慕慈心说完,抬手擦了擦脖颈上干涸的血迹,明明已经被长剑和杀意包围, 毫无生路可逃,脸上却半点惧意也无。


    他只是百无聊赖地盘着手里的佛珠,绕过其他人一瞬不瞬的目光,最后盯上了宫无岁。


    他的笑意还是那么温和,那副怯懦善良的神情像是长在他脸皮上,即便这些恶行被一一揭露,他仍是轻声细语,仿佛已经把正道做派刻画进骨髓:“出城的密道是天武台在看守,城南和城东的阵点是青遥看着建成的,只要我一声令下,阵点就会毁于一旦,城外的傀尸会大举入城,那些百姓自然也难逃一劫。”


    “你早有准备,所以有恃无恐,”不仅如此,他甚至敢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来找喻平安的遗物。


    宫无岁回视他,想透过这张脸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怎么都看不透,他只是一遍遍回忆起文会宴上那个面貌慈悲的少年,身上透着一股出尘的佛性,如今却设下重重杀局,视人命如草芥,阴狠成性。


    他更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要害自己和沈奉君,甚至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杀死喻平安,彻底压断他最后的求生欲望。


    文会宴结缘相识后他们就再无往来,是什么样的恨才能他步步紧逼不肯放过?


    “其实不是有恃无恐,我只是太好奇,好奇喻平安到底留下什么样的证据,能让已经尘封十年的秘密重见天日,和真相比起来,我受点伤不算什么,”慕慈心发自真心地说完,再次感叹道,“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是这种局面,果真是造化弄人……”


    他摇头叹息着,理直气壮,大义凛然地旁观着自己做过的恶,他感叹完,还不忘寻求宫无岁的同情:“稚君,你我是旧交,应该能理解我吧?”


    “不能,”宫无岁只觉得胃都抽搐起来:“我只觉得你恶心。”


    慕慈心有些失落“哦”了一声,感情牌打不通,他只能转向越青遥:“那就去把阵点毁掉。”


    “是。”


    “你敢——”


    越青遥话音刚落,越非臣已经挡住越青遥的去路,红剑出鞘,昔日师徒刀剑相向,剑光四起,越非臣顷刻就将庭中几个低阶的弟子斩于剑下,宫无岁趁机把楚自怜和越兰亭往柳恨剑怀里一推,柳恨剑立马会意,刹那间御剑而去。


    慕慈心已经疯了,生死存亡之际,紫微宫其他门派却毫无知觉,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消息传递出去,有人主持大局。


    越青遥自知不敌,转身往外逃,其他夜照弟子心有灵犀,开始四面八方往外逃,以求脱身,宫无岁立马道:“拦下他们!”


    越非臣:“不用你提醒我!”


    他说完,人影已经追了出去,宫无岁和沈奉君心有灵犀,开始合力对付慕慈心。


    先制住他,不取性命,再从长计议。


    花妖们不动声色守在外围,初魄和尘阳的缭乱的剑光中,一道拂尘频频探入,伴随着宫无岁狠厉的掌势,朝着慕慈心重重拍去。


    慕慈心终于收敛了那副温柔的假面,他侧身躲过宫无岁的攻击,两肩却被双剑划破,露出森森白骨,尖锐的痛楚之中,他连提掌都费力,只能咬牙冷笑:“好歹相识一场,二位真是好不留情面啊。”


    宫无岁也道:“你也配。”


    慕慈心回掌欲伤宫无岁,却被双剑硬生生逼停在半空中,沈奉君不言不语,双剑却像一副天罗地网,紧紧罩住慕慈心的同时,却也不动声色地护着宫无岁,即便这样的保护显得多此一举。


    三人一路从屋内打到屋外,慕慈心一身素袍已经鲜血淋漓,好不狼狈,双剑割破他的后膝盖,慕慈心身形晃了晃,还未站稳,宫无岁的拂尘再度卷上慕慈心的脖颈,单手扣住肩膀,两只花妖立马一左一右架住慕慈心的手臂,将人制住。


    战事瞬间止息,慕慈心被压得单膝跪地,宫无岁居高临下看他一眼,故意刺道:“一别多年,你的修为还是那么不长进。”


    慕慈心顿了顿,却笑起来:“是啊,比不了你二位,天之骄子,万众瞩目。”


    说话间,一道烟花忽然自不远处腾空飞起,在晴朗的天空炸开,震得人心一沉,一抬头,两道沉闷的天雷在城南和城东酝酿,接连两道闪电将地面照得惨白骇人,紧接着又是两声雷响。


    轰隆——轰隆——和雷声同时响起的,是头顶逐渐开始碎裂的结界,宫无岁脸色一变,破口道:“越非臣这个废物!”


    连个越青遥都拦不住!


    慕慈心却像是早有所料,低笑起来:“稚君……大势已去,你要怎么和我斗?”


    宫无岁陡然攥紧拳头,猝不及防挥出,拳风之重,打得慕慈心偏过头去,唇角也渗出一丝血迹:“住口——”


    “你少在这里洋洋得意,”他胸膛起伏两下,压下失控的心绪,才冷静吩咐花妖,“带走。”


    他和沈奉君压着慕慈心出来的时候,正碰上柳恨剑和其他门派的弟子离开紫微宫,天雷杀阵破,傀尸必定大举进犯,出城的暗道已经被慕慈心拿下,当务之急是兵分三路杀掉进城的傀尸,不准它们靠近城西的百姓。


    宫无岁听完,忽然道:“这样,湘君、城主还有阙主你们各带一队守城,暗道就交给我来解决。”他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说话时,越非臣已经带着重伤昏迷的越青遥回来,众人只简单商议就同意下来,自觉分成三路,越非臣带着夜照弟子,柳恨剑带着仙陵弟子,其他弟子则跟着沈奉君。


    情况紧急,宫无岁没来得及和沈奉君私下商量,他本以为这人会不高兴,谁知他只是欲言又止片刻,忽然从后肩取下初魄剑,在众目睽睽之下递了过来,嘱托道:“不可逞强。”


    宫无岁愣了愣,顶着一众人的目光,只觉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有灵花术,能保护好自己,剑就不必了。”


    沈奉君却坚持道:“你的无遗不在此处,先带上初魄防身。”


    无遗?无遗不是已经碎成渣了吗?


    宫无岁推脱不下,只能一头雾水地接过初魄,珍而重之地背在身后,又听沈奉君道:“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宫无岁当然知道他指的是燃血术的事,一边伸手摸了摸初魄剑鞘,一边点头如捣蒜:“怎么可能忘,忘了我是小狗。”


    沈奉君和他对视着,只觉指尖传来一阵莫名的痒意,他忽然想伸手摸摸这个人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然而众目睽睽,他只能打消这个念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好”。


    这回连其他人都控制不住看过来,危急关头也忍不住心猿意马,暗暗腹诽这两人私底下答应过什么,怎么都跟被夺舍似的,什么玩意儿忘了就成小狗了。


    且谁都知道日月双剑是阙主双亲的遗物,沈奉君向来是剑不离身,初魄剑更是甚少出鞘,如今不仅把剑给宫无岁用,还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样的话,脑袋灵光的都猜得出几分猫腻。


    “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走吧,”柳恨剑生怕这两人在说出点什么不知廉耻的话,又或者来一段生离死别再依依不舍涕泪横流,到时候仙陵多年清誉就真要毁于一旦,立马打断二人。


    沈奉君点点头,留给宫无岁一个宽慰的眼神,随即跃上飞剑,同一众修士消失在紫微宫。


    宫无岁目送着沈奉君的背影,竟然不合时宜地生出一段隐忧,手掌碰到初魄剑冷冰冰的剑身,还有点古怪又莫名其妙的高兴。


    沈奉君真是体贴。


    “没想到阙主这么体贴……”他转过头,就听见越兰亭在他耳边惊叹,“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宫无岁:“?”


    宫无岁:“你怎么在这儿?”


    越兰亭立刻回神,有些可怜道:“我找不到师父,又不能扔下楚医师不管……只能留在紫微宫。”


    他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楚自怜,后者吃了药,已然恢复了许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见宫无岁朝自己看过来,还勉强摇了摇折扇,露出个体面的笑来。


    宫无岁:“那正好,我要去城西,还缺个帮手,你去不去?”


    越兰亭一听给他当帮手,耷拉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去去去!”


    第84章 尸毒 “我做了那么多傀尸,当然是尸毒……


    夜照城, 城西


    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屋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暗道口来往修士。


    天武台的弟子受慕慈心管辖,自不必多说, 城西这一批夜照弟子大概也是越青遥刻意安排过来的, 阵点一炸, 这批弟子心照不宣,立刻死死守住阵点。


    “他们有那么多人,我们要怎么进去?”越兰亭蹲在他身边, 压低声音和宫无岁说话。


    “让他带路,”宫无岁回头看了一眼慕慈心,他最担心这人狗急跳墙, 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故而来城西的暗道也把人带上了。


    他回到慕慈心身边,后者已经被点了穴,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 看见宫无岁走过来, 也只是眼珠子跟着转, 实在有些人畜无害, 半点都看不出此人是天命教主。


    “待会你要敢做小动作, 我就先割你的舌头, 再割你的耳朵……最后再把你的眼珠挖下来泡酒,”他指尖灵光一闪, 两只芍药花妖慢慢隐去身形, 但压在慕慈心身上的力道就更重了。


    “走吧。”他话说完, 慕慈心就像木偶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起来。


    越兰亭连忙扶起楚自怜,心中却犹自打鼓, 他总觉得这方法会被识破,故而另一只手一直扶住剑柄,一旦出现意外也好反应。


    四人一前一后来到暗道入口,值守的弟子果然警惕起来,但一看到慕慈心,只以为他身份仍未暴露,脸色欲言又止:“家主?”


    宫无岁却道:“我们有事要进去一趟。”


    特殊时期,那弟子果然有些迟疑,只是征求意见似地看向慕慈心,后者沉默片刻,又冷声道:“按他说的做,你们守好外面,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慕慈心发话,那天武台弟子果然不再犹豫,立刻让出一条道来,宫无岁带着人一路风雨无阻地进了暗道,越兰亭却惊疑不定:“你做了什么?他怎会……”


    “怎会那么听话是吧?”宫无岁知道他想问什么。


    越兰亭忙点了点头。


    “你再看看,”宫无岁指了指慕慈心头顶,却见此时此刻,他头顶坐着个半透明的喇叭花妖,两手手指长满了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在慕慈心的五官上。


    宫无岁随口道:“谁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人?”


    那小喇叭花妖一听,果然张口道:“是我!是我!”


    居然是慕慈心的声音。


    它再一拉扯丝线,慕慈心的五官不受控制,嘴唇跟着动起来,从而伪造出一种慕慈心在说话的假象。


    越兰亭叹为观止:“好厉害……这也是灵花术吗?”


    宫无岁点点头:“是啊,你想不想学?”


    越兰亭眼睛立马亮起来:“我也可以学吗?这不是你们神花府的不传秘术吗?”


    宫无岁笑了笑,坦然道:“没什么不能传的,不过修习灵花术只靠机缘不靠努力……要是它们喜欢你,自然就会为你所用,要是不喜欢,那强求也没用。”


    神花府已经败落,如今只剩宫无岁孤身一人,而且他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随便找两个小辈传授一下也无不可。


    “那你等我……等我问问我师父,他要是同意,我就来找你学,不过我不能叫你师父,……但是你别担心,虽然不能叫师父,但以后我也会孝敬你的,”他是真的很想学,又很在意燕孤鸿,故而有些心虚地征求宫无岁的意见。


    宫无岁却道:“好吧,等找你师父再说。”


    见宫无岁没生气,越兰亭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再想起下落不明的燕孤鸿,心情又沉下去。


    楚自怜一路被扶着,此刻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终于有力气走路了,此刻见越兰亭如此失落,语意微妙道:“你和你师父如此师徒情深,倒是比和你父亲还亲近。”


    他随口一说,却像是戳中了越兰亭的心事,他沉默片刻,语义微妙道:“父亲每天都在忙,哪有时间管我……反正天底下只有师父对我最好,我是一定要找到师父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越兰亭虽然是越非臣独子,看似受尽宠爱,在夜照城横着走,但越非臣待他确实不算亲近,这一点在宫无岁在弃颅池早就见识过,越非臣当时只顾着担忧燕孤鸿的下落,而对越兰亭却只是随口一问,可有可无。


    他早就怀疑过越兰亭不是亲生,如今听了这话,更觉得八九不离十。


    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宫无岁也不好插手,何况越兰亭知道真相后未必会高兴,他也不能说什么。


    楚自怜大概也猜到什么,但也不戳破,几人沉默地走进密道,微暗的灯火之中,几道人影若隐若现,那些都是镇守的修士,更准确来说是天命教教徒。


    “谁在那里?”一见人来,他们瞬间警惕起来,然而话音才落,却见一道剑光破风而去,墙上的油灯都晃了晃,剑光闪过,只听“扑通”“扑通”几声,那几个教徒已经被割断喉咙,瞬间倒地不起。


    鲜血顷刻铺满地面,宫无岁提着初魄剑,眸光中带着不可查的杀意,嘴角却微微勾起来:“果然是把好剑,用着还挺顺手。”


    初魄剑一旦出鞘,不见血光不能回鞘,这是沈奉君出剑的规矩,宫无岁也不想打破,他摸了摸剑身,余光却瞥到慕慈心投过来的眼神:“家主何故这样看我?”


    他示意那喇叭花妖松手,慕慈心僵硬多时的五官终于得到解脱,他动了动嘴唇:“就算你杀光这里所有人也出不去的。”


    宫无岁反问:“是么,你就这么肯定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他笑了笑:“不如我们赌一把?”


    最初的厌恶过后,他对慕慈心的情绪就只剩下轻蔑,只想迫不及待让他死,别无其他。


    慕慈心终于来了点兴趣:“赌什么?”


    “赌当年黄沙城我们能救下十万百姓,现在也能。”


    听到黄沙城,楚自怜也愣了愣,若有所思。


    慕慈心嗤笑一声,终于正了正神色:“我不是喻求瑕,也不会重蹈覆辙。”


    “噗嗤——”黑暗之中,剑光偶尔亮起,无不是见血封喉,一剑毙命,越兰亭看多了宫无岁黏在沈奉君身边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今却觉得他像换了个人,好像不管是什么样的危险,遭遇过什么样的厄难,他都傲然冷视,永远不屑一顾。


    慕慈心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语气却十足嘲讽:“宫无岁,我最恨你这幅装模作样的情态。”


    宫无岁更是不留情面:“说起装模作样谁又能和你比?当年你受尽折辱却还心存仁善的情态可是深入人心,连我都被你骗过去,心疼你受尽折辱却还要强撑着慕家堡。”


    他说完,却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也古怪起来。


    当年慕家被灭门,盖因喻求瑕重伤后逃到天武台,后来喻求瑕被慕啸斩首而死,可是后来金面人闻讯而来,将天武台上下屠尽,甚至还虐杀了慕啸和他的妻儿。


    这事还是慕慈心在弃颅池底亲口承认的,如果金面人就是慕慈心……那慕家灭门岂不是他自导自演?


    他的脊背不受控制地爬起一层鸡皮疙瘩,然而慕慈心仍是笑吟吟的,越发让人觉得此人丧尽天良。


    再想到沈奉君还在抵御傀尸,宫无岁不由加快脚步,剑锋挥斩地更利落,约莫三刻,驻守在暗道中的修士已经全数死尽,刚松一口气,却见一堵沉重的石墙堵住出口,怎么也打不开。


    他们一路砍杀过来,没想到却是此路不通,越兰亭急道:“石墙的机关被人从外面关起来了,这该怎么办?”


    宫无岁转头看向慕慈心,后者果然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来:“我早说过你出不去。”


    宫无岁默了默,却未说什么,只将两枚仙陵的传音符递给越兰亭和楚自怜:“你们留在此地,要是石墙打开,就燃尽此符。”


    越兰亭惴惴不安:“要是开门的是傀尸怎么办?”


    “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暗道已经清理干净,宫无岁又惦记城中情势,没理会欲哭无泪的越兰亭,再度控制住慕慈心,带着人往外走。


    越兰亭眼睁睁看着二人消失在暗道中,心中郁郁:“他就把我们丢在这里了?他不是让我来当帮手的吗?”


    反而是楚自怜安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石墙坐下,还摇了摇折扇:“越小少主,别难过了,过来坐。”


    越兰亭呆站片刻,忽然泄了气,慢慢坐在了楚自怜身边.


    另一边,宫无岁清理完暗道里的天命教徒,接下来就是清理城西看户百姓的天武台弟子,要是慕慈心狗急跳墙,难保这些人不会戕害百姓,于是出了暗道,他又将门口的天命教徒斩杀。


    远处杀声震天,剑光混杂着符术阵法的灵光,是正道修士在抵御傀尸,柳恨剑的剑阵尤其显眼,每次起阵都是铺天盖地一片,亮得晃眼。


    宫无岁怕打草惊蛇,故而猫在房梁上,等到巡查的弟子经过,他就落下去,手起刀落,那修士的胸口咕嘟冒出红血,还未惨叫就已经失去了声息。


    他将尸体拖到隐蔽处,抬手拭净无意中溅到侧颊的血迹,然而再起身,眼前却忽然一黑,身体控制不住晃了晃。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无形中滞了滞,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另外两名天武台弟子已经走了过来,他们明知天雷杀阵被毁,夜照城即将被破,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守在城西,一定是早早得到过“教主”授意,宫无岁咬了咬牙,运起灵花术,上百只花妖顿时散进人群,开始围杀天命教徒。


    两只身形稍小一些的兰花刚把最近的两名弟子杀死,却忽然突突地跑了回来,朝宫无岁伸出了沾血的手。


    宫无岁不明所以:“怎么了?”


    这两兰花不会说话,只是举着手,然后摇头,宫无岁后知后觉:“手疼?”


    两只兰花赶紧点头。


    宫无岁凑近去看,却见它们手上沾了血的地方已经发黑,灵体被黑气侵蚀,宫无岁只好让它们先回来养伤。


    然而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花妖又重新原路返回,无一不是身上沾了黑气,形态不稳的,宫无岁只能将它们召回,以灵元供养疗伤,自己一个人提着初魄剑四处寻找天命教徒。


    等到他再斩杀数十天命教徒,再起身时,他的手臂都开始发麻,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向慕慈心。


    后者眸光闪了闪,眼神愉悦,他忽然挣脱芍药花妖和喇叭花妖的束缚,舒展了一下手脚:“装了一路,就是为了等你此刻毒发……还好在下演技精湛,没有露馅。”


    宫无岁一顿,果然见芍药花妖身上也开始泛黑气:“什么毒?”


    慕慈心笑了笑:“我做了那么多傀尸,当然是尸毒啊。”


    他颇为自得道:“当年我拜喻求瑕为师,她却不肯传授我炼尸之术,后来我几经波折终于拿到了炼尸之法,甚至还研究出如何提炼尸毒……尸毒入体,困锁经脉,使不出灵力。”


    宫无岁心中一震,暗自给柳恨剑和沈奉君传讯,嘴上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的花妖们都争先恐后逃了回来。”


    慕慈心却像是看透他一般:


    “不必传讯求援,现在守城的修士也差不多毒发了。”


    第85章 亲昵 “哇,你胸膛好白啊。”


    慕慈心挣脱花妖的束缚, 一派成竹在胸,宫无岁眯起眼,握紧佩剑, 然而还不待出手, 慕慈心的掌风已经朝着他的天灵盖袭来。


    这一掌力道极强悍, 和之前交手时天壤之别,宫无岁立刻旋剑挡开,运起灵力, 却感觉丹田和脏腑都跟着抽痛起来,尸毒已经侵入全身。


    “我的尸毒会随着经脉流窜,越用灵力扩散越快, 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等着阙主和湘君来找你团聚吧,”慕慈心又一掌, 直直把宫无岁震得后退两步。


    “你一定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尸毒, ”这么久的布局得逞, 慕慈心彻底愉悦起来, 眼底跳跃着燎动的鬼火, 炫耀着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让傀尸和教徒的衣物上都涂了尸毒, 你们杀的人越多,见的血越多, 沾染的尸毒就越多。”


    宫无岁一顿, 立马反应过来:“你拿手下的命当诱饵?”


    慕慈心理直气壮:“这有什么不妥?他们都争先恐后为我而死。”


    “不过昨夜攻城的那一批傀尸身上并没有涂过尸毒, 我等着你们放下警惕后再毁掉阵点,这样所有人都会为了夜照城的百姓去抵御傀尸,你仗着有灵花术, 一定会独自到城西清理我的教徒,可是灵花最怕尸毒,你的本领不管用了。”


    宫无岁的灵力已经隐有枯竭之象,战况节节败退,他下意识想动用燃血术,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看着慕慈心脸上的笑意,却只觉得荒诞:“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已经是慕家家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慕慈心却嗤笑一声:“无岁公子,作恶的人是难以回头的,从我当初决定杀人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不同了,杀一个是杀,杀几十几百成千上万也是杀,你难道还盼着我收手从良吗?”


    他又一掌,这回狠狠击在宫无岁心口,语意中甚至还带着微不可查的恨意:“我本来不打算把事情闹这么大,可是我没想到你还能活过来……你当年修为尽废,又是自刎又是天雷加身,你居然还能活过来?”


    “如果你没复生,我也不必出此下策,修真界也不必受此劫难……我也是被逼无奈。”


    宫无岁被击中,登时偏头呕出一红血,他抬手拭净嘴角的血迹,听到这句话却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制作傀尸必须要用活人,你在弃颅池豢养了那么多傀尸,这些年你杀了多少人,修真界还不算在受劫吗?”


    慕慈心却道:“那也比现在好得多,以前我都只是暗地里偷偷杀人,现在好了,我除了屠城献祭,别无他法。”


    “所以这都是你的错,”他避开宫无岁刺来的剑锋,在他肩上重重一掌,宫无岁灵力彻底枯竭,只能用剑支撑着身体。


    败局已定,他不再强撑,只抬头看着慕慈心:“你就这么恨我吗?”


    慕慈心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我不是恨你,只是看清了。”


    宫无岁被两名天武台弟子一左一右架住,初魄剑也被卸走,情势逆转,他却只关心其他:“当年天命教想屠黄沙城时,你是否参与其中?”


    慕慈心:“不曾。”


    宫无岁又道:“天武台灭门也是你的手笔?”


    慕慈心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声音却十足温和:“你猜得没错,当夜其实并没有什么金面人袭击天武台,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我的哥哥和姐姐。”


    毫不犹豫的回答果然让宫无岁愣住,慕慈心却愉悦起来:“你不知道,当时我把他们拦腰斩成两段,他们就像狗一样在我脚边爬来爬去……流着眼泪和鼻涕求我饶他们一命,然后我就像他们平常对我那样,一脚把他们踢开。”


    “你不知道,我的兄长平日里何等趾高气扬,可是他扑过来舔我鞋尖上的泥,最后还活活把自己吓死了。”


    “我看着他们从天黑惨叫到天亮,等他们死绝了,我再把他们拼起来,跪在师尊的尸体前给她谢罪,最后又一把火烧了天武台。”


    “哦对了,其实师尊也并非死于慕啸之手,我爹哪有本事杀得了天命教主,她是被我捅穿心脏,又斩断头颅,我敬她爱她,可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割舍这份师徒情意。”


    他对自己的暴行如数家珍,恨不得能和宫无岁讲上三天三夜,可是宫无岁听罢,却只觉得胃里天翻地覆,他一见到慕慈心这张怯懦慈悲的脸就控制不住想吐。


    那年在神花府,慕慈心人如其名,他坦诚慈悲,眼睛像泉水一样干净,那种善良是不能伪装出来的,故而宫无岁重生之后也没怀疑过他。


    可是如今慕慈心已经变成了杀人无数,想要屠城血祭的疯子。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中惊涛骇浪,只能勉强维持理智:“那前几日风诏天工堂灭门案是你做的?你为什么杀孙榷,又是为了嫁祸给我?”


    “当然不是,”慕慈心耐心解释道,“当日弃颅池外,他和情敌大打出手,我好心调停,他却出言侮辱。”


    宫无岁:“只是为了这个,你就虐杀天工堂满门?”


    “当然是为了这个,不然还能为什么?”慕慈心反问。


    话说了这么一堆,他已经没了耐心,只是吩咐手下的弟子:“把他关起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宫无岁被押着扔进一间漆黑的仓库。


    他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光呼吸就能牵动脏腑抽痛,顺着门缝往外看,果然见外边严防死守,他失了灵力,怕是插翅也难逃。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仓库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宫无岁的视野被照亮一瞬,接着一道紫衣人影就被扔了进来,宫无岁定睛一看,意外道:“柳恨剑?”


    柳恨剑难以置信的转过头,一见是他,连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他懒得回答宫无岁,只是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紧接着越非臣也进来了,人影陆陆续续被扔了进来,都是各大门派主事,宫无岁看着他们脸色铁青地坐下,心却提了起来。


    他呆呆注视着门口,直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队伍末端,他才放下心来:“沈奉君!”


    沈奉君的佩剑已经被手走了,听见声音也微微一愣,见到他唇角未干的血迹,立马扶住他:“宫然?”


    “是我,你怎么样?受伤没有?慕慈心那个混蛋有没有对你动手?”


    沈奉君摇了摇头:“我无碍,只是灵力不能用。”


    宫无岁把沈奉君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没发现外伤,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没受伤就好。”


    沈奉君却反问道:“你受伤了?”


    “挨了他两掌,灵力也失效了,”看见沈奉君皱起的眉头,他立马解释,“我没有用过燃血术!我没有违背承诺。”


    要是他想,其实未必不能与慕慈心一战,但燃血术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前世的他宁死不屈,又了无牵挂,自然能决然赴死,但如今他和沈奉君共命,他可惜命了。


    沈奉君也没料到他会急着解释这个,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嗯。”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宫无岁还是不放心:“你衣衿上怎么有血?我帮你看看。”


    他伸手就去扒沈奉君的衣服,生生扒出一副欺男霸女占人便宜的急切来,沈奉君也不闪躲,只是任由宫无岁把他衣服扒开看了又看,等确认了沈奉君真的没事,宫无岁终于松了口气,注意力反而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他惊叹道:“哇,你胸膛好白啊。”


    仙陵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沈奉君胸膛摸上去硬硬的,但颜色却白白的,看得宫无岁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沈奉君伸手把衣服重新穿好,仍旧不喜不怒地“嗯”了一声。


    宫无岁还想再说话,却被一阵刻意的咳嗽声打断:“咳咳。”


    他有些不高兴地转过头去,却发现周围静悄悄的,几十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这边,神色莫辨,而柳恨剑坐在正对面瞪着他们,眼神像是要烧起火来,好在欺雪剑不在身边不好动手,否则他两怕是要被柳恨剑拔剑刺个对穿。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管他们,仙陵的面子果然比命还重要,他撇撇嘴,老老实实挨着沈奉君坐下了。


    越非臣不合时宜地笑了笑,阴阳怪气道:“稚君和阙主果真情谊深厚。”


    宫无岁也不客气:“你和燕孤鸿不也情谊深厚,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一提燕孤鸿,越非臣脸色果然变了,他现在被困在此处,已经没有能力在去管燕孤鸿是死是活,他像是被戳中痛处,只是苦笑一声:“稚君说笑了,这又不一样,怎能和两位相提并论。”


    还真不一样,当年磷州闻家灭门案发生后,他与燕孤鸿早已背道而驰,再也回不去从前,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在撑持着这摇摇欲坠的结义之情,想方设法留住燕孤鸿的性命。


    宫无岁见他神情挫败,也不好说什么刻薄的话,他又想起楚自怜和越兰亭还留在暗道出口,不知道有没有和那人碰上头。


    “慕慈心这个狗日的,居然骗了我们这么久!亏我们还扶持他重建天武台,简直岂有此理!”沉默中,有人忽然骂起来。


    宫无岁循声望去,却见是先前在紫微宫时与仙陵发生争执,不愿意相信宫无岁无辜的田长老,性情很有些暴躁。


    “明明昨天晚上杀傀尸的时候都没事,今天怎么就中了尸毒呢?”


    宫无岁只好把真相一一告知。


    “居然用人命当诱饵,实在是丧心病狂!他将我们关在此处,到底意欲何为?”


    这些年来,慕家堡虽然不比当年昌盛,逊于仙陵和夜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也曾是名门大派,实力也不容小觑。


    如今慕家家主居然成了天命教主,来势汹汹,各大门派的主事又都被关在这里,湘君、阙主、夜照城主、甚至还有个神花府的稚君,要是一起出了事,那修真界恐怕真的没能力再抗衡天命教,从此正道危矣。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一定要想办法出去。”那田长老思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柳恨剑:“我不想泼冷水,但你我都没有灵力,贸然行动只有死路一条。”


    越非臣也点头附和,虽然他此刻心急如焚,但也知道是什么情形。


    “那我们总不能呆在这里等死吧?”那田长老一听没有希望,陡然对着越非臣发作起来,“当时来议事的请帖是城主发的,你把我们请到夜照城,却害我们在此殒命!早知如此我就不蹚这趟浑水,最后却连命都搭了进去!唉!”


    越非臣是什么人,向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没有别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闻言也只冷笑一声:“越某当初在请帖上就写清楚了,天命教重出,诚邀诸位英杰到夜照城共商事宜,还附上一块洗髓养灵的红玉,如果不愿意来,就把红玉退回夜照城……田长老收了我的红玉,怎么现在转头来怪我?”


    他眯了眯眼:“只想占便宜不想担风险,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田长老听完,果然羞愤地闭上嘴,一双眼睛在昏暗的仓库中逡巡,最后落到不远处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身上。


    宫无岁和沈奉君靠得很近,虽然只是挨在一起说话,却无端让人觉得亲密,亲密到有失体统的程度,田长老看在眼里,却无端觉得刺眼。


    越非臣不好惹,是因为越非臣不要面子,还喜欢报复,但是仙陵不一样,仙陵奉行君子之道,济世风骨,他眼珠一转,就有了新的目标。


    之前在紫微宫,这人还因为宫无岁的事吵过一架,如今慕慈心身份败露,他改了口,却仍旧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慕慈心能够继位天命教主,被教徒追随,必定是得到了天命笏……可是喻求瑕当年把天命笏交给稚君保管,为什么如今却落到他手上?”


    宫无岁正靠着沈奉君想事情,没想却被突然找茬,他抬了抬眼皮,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那田长老见他未发怒,接着道:“虽然你说自己没有和天命教勾结,但弄丢天命笏是你的责任,我们如今变成这样,稚君也应该负责。”


    宫无岁默了默:“怎么负责?”


    田长老显然是心有成算,听他这么问,果然压低声音,滔滔不绝的密谋,“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依我之见,可以派几个人,殊死一搏,就算杀不了慕慈心,但至少可以解决守在外面的这些人……然后把大家救出去。”


    宫无岁摸了摸下巴:“嗯,也有道理,那问题是我们要派谁去和天命教徒殊死一搏呢?你我都没有灵力傍身,战力大打折扣。”


    那田长老却忽然两眼放光道:“稚君当年修为尽废,不也凭借一己之力杀上护生寺,把那些邪徒斩杀殆尽吗?没有灵力也不打紧吧?”


    他说得理所应当,众人都是一愣,心觉这话实在不要脸了些,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有道理,故而有些人沉默,有些人反对。


    “田长老,你计划得这么周全,怎么不自己去?何必攀扯人家稚君?”有人看不下去,呛声道。


    田长老却道:“我要是修为和稚君一样深厚,自然责无旁贷!”


    “你是正道,还是一派长老,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难道稚君就能随便牺牲吗?”有人匪夷所思道。


    “说得轻巧,你是废物你就能理所当然当缩头乌龟?你不想死就让别人去送死?”


    田长老一听,却像是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道:“是!我就是不想死!我想活着有什么错?他宫无岁既然能救我们,舍他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他生下来就是恶骨,天生的丧门星,到哪里都只会带来灾祸……要不然他爹他娘他兄长怎么会死?神花府怎么会灭门?他一重生修真界就出事,说不定近些年我们这么倒霉都是因为他!”


    “住口——”


    田长老气昏了头,口无遮拦,然而话未说完,却被突然打断。


    阙主向来喜怒不示于人前,鲜少疾言厉色,就算有也只会对着妖魔邪祟,从来没有对着人。


    田长老微微一顿,却见沈奉君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他手无刀兵,杀意却有如实质,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却听沈奉君的冰棱似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道歉。”


    第86章 惊弓之鸟 “你站在我身后,不要碰刀兵……


    谁都没想到宫无岁还一句话没说, 沈奉君却陡然发难。


    田长老一怔:“什、什么?”


    沈奉君仍是冷着脸,重复道:“道歉。”


    “我又没说错,凭什么道歉?”他有些不敢惹沈奉君, 却仍是色厉内荏地回视:“我不道歉又能怎么样?”


    说完他转了个身, 背朝沈奉君, 然而还没坐稳,又对上一双上挑的眼,眉头皱得深, 神情十足刻薄。


    柳恨剑不知什么时候也围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求人救你,没让你跪下来求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你反而三番五次恶语相向,天资不足倚老卖老,你是以为仙陵不会拿你怎么样, 所以故意挑衅吗?”


    田长老就这样被两师兄弟围在中间, 众人一看情势不对, 纷纷好言相劝。


    “两位息怒……他是吓昏了头才胡言乱语, 何必为这种人伤了和气?”


    “危急关头, 你我更应该齐心协力, 共渡难关。”


    又有人道:“人家稚君一辈子不曾伤天害理, 你又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道歉?难道你真要和仙陵翻脸不成?”


    之前柳恨剑在紫微宫拂袖而去, 谁都看得出如今仙陵是铁了心要护着宫无岁, 就算是真恶骨也不能说, 反正谁惹了宫无岁就等于惹了仙陵。


    众人心中唏嘘,面上却不显,何况此事本就是田长老口出恶言在先, 故而也站在仙陵一边。


    那田长老被群起攻之,逐渐有些挂不住,只愤慨道:“好好……你们都站在他们那边!”


    他怒气冲冲地起身欲走,肩膀却一重,沈奉君按着他的肩膀,手力之大竟将他按在原地不能动弹,声音却不紧不慢:“道歉。”


    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意思,田长老脸色红红白白片刻,终于认栽,他转过身,腰板坚硬地对着宫无岁鞠了个躬,语气生硬道:“抱歉,是我失言。”


    沈奉君转头看过来,像是在问他对道歉满不满意,宫无岁后知后觉,大方地摆摆手:“既然你肯道歉,那我也不追究了。”


    他说完,沈奉君微微颔首,果断松了手,再不管恨恨走远的田长老。好歹矛盾没继续激化,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再未说什么,又沉默下来。


    他们全都中了尸毒,灵力失效,只能任人宰割,如今又和宗门断开联系,就算要等救援也至少得三两天。


    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三两天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为今之计除了自救,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田长老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未免冷心冷肺又不知好歹。


    沉默间,紧锁的大门忽然被打开,雪光透进来,把门口照亮一片,一道清瘦的人影逆光立在门口,手里的佛珠啪嗒作响。


    “各位都还好吗?”慕慈心独自踏进房门,身后跟着两名天武台弟子,面上仍旧带着那种老好人般的和煦笑意,他平日里受人嘲讽与人交往都是这幅笑,这屋里的人都见怪不怪,只是如今他再笑,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家主,”越非臣抬了抬眼,他的红剑已经被收走,却仍是不卑不亢,“或者此刻更应该叫你教主?”


    慕慈心笑道:“城主抬举了,当年我为重建天武台到夜照城拜访,城主闭门不见,既然以前就不把在下放在眼里,如今又何必那么客气?”


    “你把其他人怎么了?”其他人忍不住问。


    此次来赴会的除了各门派的主事,还有不少年轻一辈的弟子,日后必是修真界的栋梁之才,若是出了事,必是巨大损失。


    “放心,在下只是把他们关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这话说得很微妙,不是不动手,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众人一听,果然脸色难看起来。


    “你到底想怎样?”越非臣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清他的想法。


    “不怎样,我身份已经败露,要想活命,就只能把知情的人一一灭口,别说是这夜照城里的人,就算是鸡犬也不能放过,换做是你们,只要抓住机会,也不会留给我一丝一毫活命的机会。”他说得坦荡,仿佛这夜照城中所有人在他眼里也只是掩盖罪证的牺牲品,弹指之间就能轻易地毁灭。


    “就为了掩盖真相,你就要牺牲十万人命?”有人难以置信地喃喃。


    “为什么不可以?”慕慈心反问。


    “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慕慈心冷笑一声:“那就让它来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天谴是什么样。”


    “你……你简直枉为人!丧尽天良!亏我们当初那么信任你!”有人发狂怒骂起来,慕慈心瞥了他一眼,身后两名弟子就心照不宣地将人提了出来,按倒跪在慕慈心脚边。


    “田长老?”定睛一看,却是熟面孔,慕慈心颇有些为难,“我曾在佛祖脚下清修,平生最讨厌聒噪吵闹的人。”


    “清修?谁不知道你当年被你爹赶野狗一样赶出慕家,不得已才留在佛寺,你娘卑贱,生出来的儿子也卑贱,慕啸要是知道生出来的是个惨无人道的祸害,说不定早就一包老鼠药送你下地府!”田长老被按着,心知不能逃脱,再不忍耐,“你既然不肯放过我们,那要杀就杀,何必惺惺作态?”


    人一旦扬名,丑闻也自然而然被挖出来了,人们讨论大人物,并不热衷于他的成就和功绩,反而热衷于那些莫须有的臭名八卦,腌臜旧事。


    慕慈心继位家主之前,修真界连他名字都不识,可如今他卑贱庶子,庸懦软弱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惹人非议诟病。


    慕慈心静静听完,脸上笑意未改,但眼底却冷了下来,他把佛珠换到另一只手,赞同道:“你说得也对。”


    他不紧不慢地伸手,手心灵光涌动,宫无岁挨得近,见此情形心中一跳,顿时道:“住手——”


    他顾不上其他,和沈奉君一左一右袭去,手已经要碰上慕慈心,半路却被他的手下拦住,不待反应,却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划破苍穹:“啊啊啊啊啊啊——”


    慕慈心竟是徒手将田长老的头颅给拧了下来,那脖颈中的鲜血向上喷涌,又溅得满地都是,在一片惊骇中,他伸手擦了擦脸上血迹,随手将那颗头颅往地上一扔。


    “可能是我平日里太慈悲了,让各位误以为我特别好说话,”那血淋淋头颅骨碌碌滚到众人面前,田长老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嘴巴还在轻微地一张一合。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太血|腥,众人登时脸色惨白,再不敢多言。


    看到一众反应,他十分满足,只是转头看向宫无岁:“他求仁得仁,无岁公子以为如何?”


    宫无岁一脚将身边的人踹开,慕慈心却闪身上前,一左一右重重两掌,宫无岁和沈奉君对上被狠厉一掌,控制不住后退两步。


    “你们灵力已失,不是我的对手,”慕慈心收了手,好言相劝道,“稚君,我已留你一命,别惹我生气。”


    宫无岁听罢,非但不退缩,反而毫不客气道:“不过是佛祖脚下的老鼠臭虫,你在这装什么慈悲为怀?”


    慕慈心饶有兴致地对上他的眼神,沉默片刻,却忽然笑起来:“稚君,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是装的,那你又是什么?这些人里说不定就有曾经逼死你的元凶,这位田长老三番两次针对你羞辱你,你如今这幅大义凛然的姿态又是做给谁看?你以为这样做就会有人对你感恩戴德吗?”


    宫无岁只觉莫名其妙:“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问心无愧,与你无关。”


    他是恨过,但他只恨罪魁祸首,只恨让他痛苦的人,田长老这样的人还入不了他的眼,与其去恨这样的人,不如多花心思去爱沈奉君。


    “是么,”慕慈心冷笑一声,眼底的阴鸷几乎满溢出来,他将手心的鲜血拭净,不紧不慢道,“那你就好好看看,你曾经问心无愧保护过的人是怎样一副的面孔。”


    他说罢,转身道:“各位,我忽然有个不错的想法。”


    他指了指宫无岁:“其实只要我除去你们的记忆,你们就不会记得夜照城发生过什么……所以你们要是谁能杀了稚君,我不光能放你走,还能放你们的弟子出城。”


    他忽然改口,众人又是一阵静默。


    “你们要想清楚了,你们的性命和门派的前途,都在一念之间,”他顿了顿,忽然将两名收下的佩刀往地上一扔,唇角复又勾起一抹笑,“不过你们人多,要是群起而攻之,稚君怕是顷刻就会断气,所以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但凡动过手的,就算没杀死,但拿着他的手脚,眼睛,耳朵之类的来交差,我都会信守承诺……”


    他说完,还特意嘱咐了越非臣:“越城主,夜照城十万人命,也只在你一念之间……杀了他,你还能尽快去找你的义弟燕孤鸿。”


    越非臣微微一顿,似有所觉地和他对视一眼。


    说话间,门外又踏入一道人影,断臂的越青遥面不改色地走进来,和慕慈心低声说了句什么,后者脸色微变,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宫无岁。


    “明天天亮是最后期限,各位看着办吧。”他话毕再不久留,转身就走。


    嘎吱——大门再次阖起,明亮的雪光被隔绝在外,黑暗再次降临,静默之中,只留下一众人盯着地上的尸首和两把锃亮的佩刀,面面相觑。


    杀一人,能护十万百姓,和正道前程。


    只须杀一人。


    这一刻,所有人的天平都好像有了答案,所有人都想到了同样的可能,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宫无岁怎么都没想到慕慈心恨自己到这种程度,竟然开出这样的条件,他看了看脚边的刀,下意识弯腰去捡,下一刻却被人一把抓住。


    沈奉君的手冰凉地吓人,脸色也是史无前例地难看,他盯着宫无岁,却像是想到什么,严厉道:“……你想干什么?”


    宫无岁一顿:“我捡起来看看……”


    “不许捡,”他脸色惨白地把宫无岁拽到身后,犹如惊弓之鸟般,前一遍如果是警告,后一遍就是哀求,“……不许捡。”


    宫无岁看得出他的失态,立马安慰道:“好好好我不捡。”


    他挨得更近了些,轻轻牵住沈奉君的袖口,摸到了他衣袖上的白梅花。


    沈奉君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他收敛神情,看着已经起身缓缓走来的越非臣,泠然道。


    “站在我身后,不要碰刀兵……我会保护你。”


    第87章 乱斗 “过此界者,刀下不留命。” ……


    一片漆黑之中, 沈奉君将面前的佩刀一踢,稳稳握进手中,对面的越非臣也缓缓弯腰, 捡起另一把长刀。


    他伸手试了试锋, 神情颇为满意, 目光跃过沈奉君,落在了宫无岁身上,意味不明道:“天亮就是最后期限。”


    越非臣此人, 立场极不坚定,变卦反水是常事,在弃颅池底宫无岁就见识过, 慕慈心想用宫无岁的命来换燕孤鸿和夜照城十万人命,对越非臣来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柳恨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愉道:“越非臣,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越非臣面不改色:“要是天亮前不做出决定, 那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阙主你觉得呢?”


    他对上沈奉君霜雪似的神情, 想得到认同一般, 谁知后者却半点不动容, 反而举刀在身前划出一道深深的分界,警告道:“过此界者, 刀下不留命。”


    “是么, ”越非臣冷笑一声, 一转刀身,冷光照亮他阴沉的眉眼,“那越某只好得罪了。”.


    一场斗争从日落持续到深夜, 刀兵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守在门外的弟子好几次都想开门进去一观,又担心被误伤,只能竖直耳朵听着动静,等到里头偃旗息鼓,离天亮也只剩一个时辰。


    慕慈心一整晚都在为失踪的越兰亭和楚自怜烦恼,越青遥带着弟子搜遍了整座暗道都没找到两人的踪影,明明出口和入口都已经被堵住,可二人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不见。


    血祭的阵法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落成,傀尸也已经把夜照城严防死守,就算外面的人想入城救援也要花好一阵力气,可是越兰亭和楚自怜无故失踪,总让他心中不安。


    这种不安驱使着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宫无岁的死相,所以东方才露出鱼肚白,他就已经来到关押众人的地方。


    他理了理衣物,将佛珠扣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看守的二人见他出现,连忙恭敬行礼,慕慈心却摆摆手,只道:“他们动手了?”


    二人道:“应该是,杀声一直响到了子时。”


    慕慈心挑了挑眉,不知信没信:“开门。”


    哗——大门重新打开,三具血淋淋尸体就横陈在正中,头脸用衣袍遮掩着,慕慈心靠衣袍辨认,从左到右分别是柳恨剑,沈奉君,还有宫无岁。


    满地都是凌乱的血迹,看得出此地确实经过了一番鏖战,最近处的越非臣已然负伤,他手持长刀,立在人群最前,他的身后还有不少倒地的尸体。


    “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杀了宫无岁,”顺便还杀了一个湘君和阙主。


    慕慈心不知信没信,只是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所有人都动手了?”


    越非臣道:“是。”


    “那为什么没把他们大卸八块?这不符合我们交易的规则。”慕慈心颇为不满,“你们不会是想敷衍我吧?”


    越非臣却道:“教主若不满意,不妨亲自一观。”


    “我不是不满意,只是觉得蹊跷,稚君和阙主修为盖世,又怎会轻易为人所害?”他嘴上说着不满意,目光却一瞬不瞬盯着那三具尸体,脚步慢慢靠近,“既然你们做不出分尸这样有损正道‘清誉’的事,那我只好自己来了……青遥。”


    “是,”越青遥得了令,心照不宣地解下佩剑递给慕慈心,后者掂了掂重量,慢慢挑开了宫无岁头上的血衣,露出了那张全无伤痕,安详闭目的面孔。


    “嗯?”慕慈心微微一顿,偏头看向越非臣,“这就是你们说的全都动手了?”


    越非臣提着刀,缓缓转到了慕慈心身后,堵住了慕慈心的出路:“越某从不食言。”


    慕慈心剑锋一转,朝着宫无岁的喉管刺下,谁知剑才到中途,就被两指截停在半空中,那个“死去”的人忽然睁眼,笑眯眯地夹着他的剑锋:“慕慈心,你身上杀气太重,把我吓得都诈尸了。”


    他弹开慕慈心的剑锋,翻身坐起来,活蹦乱跳,哪里像是个死人。


    他一动,身边的两具尸体也跟着动起来,沈奉君和柳恨剑也一左一右分开,正好和越非臣一起将慕慈心围在中间。


    慕慈心沉默片刻,对越非臣道:“原来十万人命和燕孤鸿的性命,对城主而言也不过如此。”


    越非臣道:“其实这是笔不可多得的好买卖,在下本来也十分愿意。”


    慕慈心好奇道:“哦?那为什么最后又不肯了?”


    “或许是因为教主善变,在下担心你出尔反尔,实在不敢信任。”


    反正情况已经不能比现在更糟糕,他们身上还背负着宗门的未来和夜照城十万人命,一念之差就成千古罪人,就算是越非臣这样重利的人也不敢拿人命做赌,与其任人鱼肉,不如拼死一搏。


    慕慈心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嘲讽道:“出尔反尔?你越非臣也有脸说这句话。”


    “既然你们不肯珍惜机会,那我就只好送你们下黄泉,”他眉眼一冷,反手将佩剑扔给越青遥,毫不犹豫道,“杀。”


    越青遥接了剑,却直直对上曾与他有师徒之谊的越非臣,那饱含恨意和灵力的一剑斩出,竟将越非臣击退三步,正准备一击致命时,却被柳恨剑徒手拦下。


    另一边,慕慈心却毫不犹豫地朝宫无岁攻去,中途却被沈奉君截停,他冷笑一声:“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何必急着抢先?”


    “放心,我一定会送你们到地府做鸳鸯。”他一掌击出,正正落在沈奉君肩膀,众人都中了尸毒,武器又被收走,打个断臂的越青遥都困难,但他们显然不打算和慕慈心一决生死,因为除却修为最高的四人,其他人已经铆足了劲开始强闯门外的守卫。


    “螳臂当车,我看你们是真不想活了,”慕慈心一挥袖,那大门登时重重摔起来。


    人群中忽有人大声道:“我来!”


    慕慈心之前留下两把佩刀,一把在越非臣手里,另一把就在出声的人手里,他铆足劲狠狠一劈,顿时将木门劈出裂缝。


    眼看着守卫将破,慕慈心下意识去守门,却被一左一右按着肩膀拖回来,宫无岁冷笑道:“跑什么?除了你师父喻求瑕,天底下还没有第二个人能被稚君和阙主围殴,你应该好好接受这份殊荣。”


    慕慈心冷笑一声,一掌送出,将宫无岁击退半步,五指成爪,竟生生将宫无岁的肩膀撕出一片血红:“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宫无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也知道不能放慕慈心离开,要是其他人闯不出去,就没法救下其他修士,没法夺回他们的佩剑:“是吗。越兰亭和楚自怜失踪,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你不觉得心急如焚吗?”


    “你真想血祭全城百姓早就动手了,弯弯绕绕和我们谈条件,又想借越非臣的手除掉我,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风格。”


    “让我来猜猜为什么,是因为你的身份暴露得太突然,你的血祭阵法根本没准备好是不是?”就算慕慈心步步为营,可是他没有想到燕孤鸿能醒过来,还给楚自怜留下口信。


    他更想不到喻平安留下的证物,是曾被扯落过两次的紫檀佛珠,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早已注定,有惊无险,水到渠成。


    “是又怎样?我能让你死一次,就能让你死第二次,”慕慈心的神色终于狠厉起来,那些伪装出来的温和从容已经被恶鬼的真面目顶破,他朝宫无岁天灵盖击去,最后却撞上沈奉君的胸膛,后者微微一顿,唇角溢出血色,却还是强撑着反手一掌,将慕慈心击退两步。


    对面的越非臣和柳恨剑共对越青遥,也显得左支右绌,然而大门已经被劈开,一众修士已经涌了出去。


    越青遥急道:“教主——”


    然而慕慈心已经无心再管那些逃走的人,他只是恶狠狠盯着沈奉君和宫无岁,感受着胸口的疼痛,戏谑的恨意一点一点升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这对贱人最爱坏我的事。”


    当时在弃颅池底,金面人也说过“你们这对贱人”,他的恨意来得那么强烈,那么深刻,总是让宫无岁莫名其妙:“你恨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迁怒阙主?他到底哪里惹过你?”


    慕慈心冷笑一声:“果不其然,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向来多忘事。”


    “我当年在文会宴受尽凌辱全是拜他所赐,难道我不能恨吗!”


    “你放屁!欺负你的是你父母和兄长,冤有头债有主,你报复谁都可以,关沈奉君什么事?”且慕慈心受辱时,宫无岁和宫照临一直施以援手,他们把慕慈心奉为座上宾,尽心款待,沈奉君也和他没什么交集,现在又说什么他受尽凌辱是拜沈奉君所赐,这不是扯淡吗?


    “好一个冤有头债有主,好一个抵死不认,”慕慈心已然杀红了眼,他全身灵力暴涨,身形如电,宫无岁和沈奉君立马运劲抵挡,然而才碰到慕慈心,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往后,脖颈双双被一双灵力涌动的手攥住。


    慕慈心就这样提着他二人的脖颈,就像提着两只鸡鸭似的,只听“砰砰”两声,宫无岁和沈奉君后背已经撞在墙上,几乎不能动弹。


    “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们真相,让你二人死个明白。”


    他手掌一转,两道灵力顺着二人额头涌入,宫无岁只觉得脑中一刺,紧接着整片视野都是惨白的,等到惨白褪去,眼前景象已经变成了一座佛门古刹。


    天气炎热,寺中的僧众都懒洋洋的,唯有一道清瘦的背影跪在佛前闭目诵经,他未剃度,但脊背挺直,神态虔诚,连后背汗湿也不觉。


    宫无岁下意识转到前面去看他的脸,却发现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再定睛一看,不是少年时的慕慈心是谁?


    他微微一顿,少年慕慈心却在此时忽然睁开眼,他抬头注视着佛像,却像是在注视宫无岁,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了句“阿弥陀佛”。


    “母亲重病,我不能近身侍奉,只求佛祖保佑她早日痊愈,”他又合手拜了拜,自我安慰道,“今日晴空万里,一定会是好兆头。”


    他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一闪,强光将佛像都照亮一瞬,震耳的炸雷声陡然响起,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雨点就争先恐后砸到瓦檐上。


    这场暴雨落下时,慕慈心的母亲正好在天武台咽气。


    第88章 窥视 “沈…奉君…嗯…我帮你舔舔…………


    家仆将信送到慕慈心手中时, 慕慈心正在蹲在地上看蚂蚁,暴雨过后,蚂蚁行军的旅途被阻断了, 成千上百的生灵被困在一条微不足道的水沟前, 慕慈心捡了根木头搭成一座桥, 看着它们排队上桥。


    “善忍师弟,有人找你!”忽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慕慈心站起来, 拍拍手上的泥。


    “就来。”


    慕慈心的法号叫善忍,不过是带发修行,寺里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天武台慕啸的亲儿子, 总有一日要回归尘缘,只是他不受器重,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寺庙, 逢年过节也没人探望关心。


    “慈心公子, 你千万节哀, ”来送信家仆颇有些同情他, 但还是把他母亲病逝的事如实相告, “两日后为夫人送灵, 太晚就赶不上了, 公子现在随我启程,应该还赶得上。”


    慕慈心想了想, 还是找住持告了假, 回到了天武台。


    她的母亲是病死的, 她不受宠爱,慕慈心也不受重视,上官夫人修为高深, 但性情刻薄不能容人,故而时常给她脸色看,慕慈心被送走后,她在天武台的日子更不好过,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积郁成疾,撒手人寰。


    这场葬礼也很简陋,慕啸在忙其他,一应礼节都是上官夫人主持,她的母亲生前受上官夫人打压,如今死了躺在棺木里,连身后事也要交给讨厌的人去办,整座灵堂静悄悄的,只有一两个家仆在装模作样地拭泪。


    慕慈心站在棺木前,看着家仆用钉子把棺材封死后抬了出去,他没有哭闹挣扎,只是目光穿过乱哄哄的人群,看见了两张骄矜倨傲的面容。


    慕章和慕姿头上带着孝,面上却事不关己,一副“与我何干”的神态,慕慈心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脑中却不知在想什么。


    “仙陵孟掌门来了!”忽有家仆出声道。


    慕慈心顿了顿,往外看去,却见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修者站在门边,他手边还牵了个穿白衣的少年,眉心有一点红,年纪与他差不多大小。


    他看见上官夫人笑眯眯地迎过去,用平日里绝对不会对他用的语气奉承着,说什么“可惜”“同修”“仙陵与天武台”如何如何,应该是在借着母亲与宋夫人当年的同修之谊在寒暄,感谢孟知还能在百忙之中还带着弟子过来吊丧。


    他看着慕章和慕姿收敛了倨傲的神情,主动和那个寡言的白衣少年搭话,后者却始终不冷不淡,偶尔点头,得体却又疏离。


    宫无岁站在这段回忆里,沈奉君一出现,他立马就把慕慈心忘得干干净净,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的视角去观察沈奉君,慕慈心的母亲去世时,沈母已故去多年,孟知还此时还带沈奉君上门吊丧,已然仁至义尽。


    沈奉君和慕章慕姿略说几句,又敬了香,就不再言语,仿佛只站在那里,就无端让人觉得遥远难以接近。可宫无岁始终记得五岁那年沈奉君离家出走,为了一只小羊从天亮等到天黑,能对一只羊羔温柔的人,又会遥远到哪里去呢?


    他忍不住出神,目光又下忽然被角落里的慕慈心吸引,这人不言不语,也不上前,他只是静静看着沈奉君,瘦削的身影站在角落阴影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葬礼之后,孟知还要带着沈奉君回仙陵,慕慈心也要启程回佛寺,他们在天武台外再见,慕慈心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和沈奉君说了第一句话。


    他好奇道:“你不喜欢我兄长和姐姐吗?”


    沈奉君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


    慕慈心道:“可是他们笑着和你说话,你很冷淡。”慕章和慕姿从来没那样笑着和他说话。


    沈奉君道:“因为不熟。”


    因为不熟,所以不必看人脸色,曲意逢迎,慕慈心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他性格软弱,从来都只会笑脸相迎,而不敢拒人千里。


    他呆呆看着孟知还带着沈奉君离去,没过多久又跟着家仆回到寺庙,他母亲的死像是一场大雨,大雨过后,生活又变得平淡起来,他每日洗衣做饭,念佛诵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给山下的农户挑水打柴,人人都夸他是慈悲为怀的好孩子,他总穿着一件洗旧的青色素衣,偶尔给暴雨后的蚂蚁造桥。


    山下有位有眼疾的婆婆,见他年纪轻轻就出家受苦,身体瘦弱,就总是偷偷做了小鸡炖蘑菇送到他手里,师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就这样又过了四年,一日他在佛堂诵经,门外忽有人道:“善忍,有人找你!”


    这话似曾相识,慕慈心心中一跳:“就来。”


    这回的信是慕啸亲笔,他说风诏神花府在办文会宴,拜帖已经送到了天武台,让他收拾收拾陪他们一起过去。


    他觉得奇怪,因为平日里这些宗门间的宴饮应酬他都是不必去,但既是父亲的嘱托,他也不会推辞。


    他收拾出两件体面的衣衫,跟着天武台的赴宴的队伍来到风诏,只是他没想到,慕啸会带他赴宴,只是想借着母亲和宋夫人那一点点情分,想要促成慕姿和阙主的婚事。


    四年未见,慕章的修为越发进益,慕姿也出落得楚楚动人,他们二人的倨傲远胜从前,只是年岁渐长,已经学会了伪装。


    刚到神花府,慕章就和一个乞丐发生了争执,就是当年慕章污蔑喻平安偷盗那一幕,这是宫无岁和慕慈心初相识,宫无岁记得清清楚楚,对方也一样。


    “稚君,你当年那样维护我,我其实是很感激的,我视你如知己,”一道轻柔的声音穿过记忆突然钻进耳朵里,宫无岁顿了顿,这才发现是慕慈心在他脑子里说话。


    神花府那一个月,他虽受尽侮辱,却是他平生最高兴,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我也感激阙主,要不是他拒婚,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在父亲和姐姐脸上看到那么气急败坏的表情,所以就算我在神花府受辱是因为他,我也没那么生气。”


    “那你还恩将仇报?”宫无岁简直不能理解这人,很想把他掐死。


    “我敬重你们,所以就算目睹你们这对贱人在水榭的荷丛中错乱颠倒不知检点,我也没把这个秘密告诉过其他人。”


    宫无岁一怔:“什么?”


    那天晚上……慕慈心居然看见了!


    他正想着,却见眼前画面一转,觥筹交错时,慕慈心正带着喻平安吃东西,谁知才吃了一半,喻平安忽然惊慌失措地翻自己的袖口:“啊啊……老虎……啊啊老虎丢了!”


    这是白天买的,慕慈心担心他发作,只好一遍安慰他一边起身去找:“你坐在这里,我去找。”


    他提着灯,沿着白日里走过的路一一找过去,找了两刻,终于在莲池水榭外的草丛找到了滚落的布老虎,正要提灯折返,却忽听荷丛中传来一声水响。


    他微微一怔,连灯都不敢提,只鬼使神差似的上前几步。


    黑暗之中,他只看得见窸窸窣窣的荷丛和晃动的水声,直到他听见一声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吐出的字句断断续续地传进慕慈心耳中:“沈…奉君…嗯…我帮你舔舔……”


    是宫无岁……还有沈奉君。


    慕慈心霎时僵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抬眼盯着黑暗中模糊的池塘,有些困难地找到那一叶隐秘的小舟,他听见宫无岁在断断续续说话,沈奉君偶尔回应一两个字,紧接着连说话声都没了,因为小舟越晃越急,水声越来越响,他只听得见水响,连荷花都在这震天撼地的动静里被压倒好几支,直到一前一后两道落水声接连响起,浑身僵硬的慕慈心才像陡然被人推了一把,如梦初醒。


    他脑子里乱作一团,还来不及想些什么,两条腿已经带着往外走,他逃出水榭,逃回草丛,捡起地上的灯笼准备回会场,谁知才到半路,却遇上了来寻人的宫照临,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地陪他们一起去水榭找人。


    宫无岁眼睁睁看着他在黑暗中听了好半天墙角,最后还若无其事地全身而退,一时目瞪口呆。


    怪不得在弃颅池底慕慈心会说早就看出他和沈奉君有私情!原来……原来是这样!


    可是就算他和沈奉君真的有什么,这和慕慈心后来的报复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是因为他看不惯男人和男人吧?简直莫名其妙!


    还是说……他眼皮一跳,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等等!你不会是喜欢沈奉君吧?”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慕慈心一顿,宫无岁又道:“不喜欢他?不会吧,难不成你喜欢的是我?”


    慕慈心听罢,顿时沉默下来,但这种沉默不是被人戳中的沉默,反而是一种近似失语的沉默。


    好半晌,慕慈心才道:“宫无岁……不是所有男人都对断袖感兴趣。”


    宫无岁张了张嘴:“……那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慕慈心却不说话了,只专心施法,画面又一转,从神花府转到了别处。


    文会宴结束后不久,宫照临和宫无岁临时有事走不开,他便顺路将喻平安送回护生寺,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人。


    和世人构想出的形象不同,真实的喻求瑕相貌并不丑陋也不邪恶,身量也不高大,但她眉宇威严,气度华贵,罩在金衣法袍之下,不像统领邪魔恶教的天命教主,更像是她们教徒所歌颂敬仰,慈悲渡世的佛母娘娘。


    她自称时护生寺住持戒妄的好友,从慕慈心手里接下喻平安后,才将目光落到慕慈心手上戴着的紫檀佛珠上,颇为意外道:“原来是佛友,小弟顽皮不知事,多谢你与神花府一路照拂。”


    她将慕慈心上下打量一遍,又见喻平安对他颇为信赖,忽将一块玉牌递给慕慈心。


    “若佛友将来遇到难处,可将此物交与戒妄大师,贫僧必倾力以报。”


    第89章 黄沙城 “他们想以人命血祭,改换天……


    天命教祸乱修真界多年, 佛母娘娘恶名昭著,却鲜有人知晓她的真容,就连宫无岁也是在黄沙城守关时才得一见, 却没想到慕慈心与喻求瑕居然在这么早就有交集, 二人竟一见如故。


    她对慕慈心道:“我观佛友双眼清明, 眉目慈悲,却似有深陷迷局之像,何故?”


    慕慈心闻言默了默, 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弟子在佛祖座下修行多年,谨遵教诲,行善积德……弟子无时无刻都在等待我佛指引, 为何他却不肯为我投下目光?”


    “难道是弟子做的还不够多吗?”他从来与人为善,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得到。


    喻求瑕听罢, 摇头道:“你天资聪慧, 又这样年轻, 我佛慈悲……你所求之物, 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慕慈心又追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喻求瑕唤了声佛号, 意味不明道:“命定之时。”


    宫无岁看着这二人讨论佛法, 听到喻求瑕说“命定之时”, 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当年喻求瑕创立天命教时,曾言本教集儒、释、道三家之所长, 又以“逆天改命”为教义, 很快就吸引到一大批追随者。按道理说, 喻求瑕是最不信天命的人。


    她早年寥落,无依无靠,带着痴傻的喻平安四处奔波乞讨, 受尽折辱,自认造化弄人,天命不佑,后来孤身入弃颅池求得冥谶,终于找到逆天改命之法,从此喻求瑕的大名隐匿在尘世之中,而天命教主横空出世。


    然而天命由天定,强行改命必定要付出代价,如果自己不愿意承担改命的后果,那就只能让别人承担,为了不再受命运摆布,为了她毕生追求的大业,她自认什么都可以去做。


    这种人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她的邪恶,恰恰在于她偏执的慈悲,她将邪道视为终生理想和解救人世苦楚的大道,认定自己登临大道之后就能掌控天命,和世世代代的受苦的人相比,黄沙城十万人是可以毫不犹豫牺牲的一方,故而在文会宴后不久,喻求瑕才会派祸尊血祭黄沙城十万人命。


    慕慈心与喻求瑕在护生寺一面之缘,等到再相见时,已经是两年后的黄沙城。


    冬日寂寥,北风卷起漫天黄沙,似乎连带着宫无岁都被吹回那段久远的过往,他有些抗拒,回忆却不受控地沉入。


    这一年,山脚下婆婆突然重病,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从此再没人给慕慈心送过小鸡炖蘑菇,没过多久,他又被慕啸接回天武台,开始处理一些琐碎的家族琐事。


    慕家的车队停在黄沙城,却意外遇上一群似活非活的尸体拦路,他手下弟子死伤过半,危机之时,却遇上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噗嗤——”长剑绕过最后一具尸体的脖颈,带出一串飞溅的血珠,那眉眼含笑的红衣人将手中的无遗剑一收,傀尸也瞬间匍匐倒地,一动不动。


    慕慈心惊魂未定地站起来,诧异道:“无岁公子?还有阙主,你们怎会……”


    “慕慈心?怎么是你?”宫无岁一转眼,待看清是谁,也是一阵意外,“你来黄沙城做什么?”


    两年未见,宫无岁又长高不少,眉眼越发俊美,不羁之态更盛,那一身红衣不管到了哪里都惹人艳羡瞩目,慕慈心实话实说:“我刚从绝顶峰回来……路过黄沙城,没想到被这群恶徒盯上,还好今天遇上你们,否则我们恐怕要命丧于此。”


    宫无岁一听,却皱起眉来:“最近天命教那么猖獗,他们把活人做成傀儡,专门埋伏修道之人,你爹居然只让你带这几个人上绝顶峰?”


    那些活人做成的傀儡,也就是埋伏慕慈心的这些,生前被抽干精血,所以面色青黑,全身画满血咒,要是被咬伤还可能中毒,十分骇人。


    慕慈心没抱怨什么,只解释道:“我修为不济,只能在小事上出力,何况如今多事之秋,天武台走不开人。”


    “那就更不像话了,今天要不是碰巧遇上我和阙主,后果不堪设想,”宫无岁擦了擦剑,转头和不远处正在查看傀尸的沈奉君说话,“阙主!你看出什么了吗?”


    远处的沈奉君闻言也走过来,两年未见,越发身姿挺拔,欺霜赛雪的一张脸,看得人不由感叹仙陵真是人杰地灵,只是仍旧寡言少语:“嗯,和我们之前追查的是同一批。”


    “果然,”宫无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已经是我们杀死的第六群傀尸了,而且都在黄沙城附近,天命教到底想干什么?”


    沈奉君看了看天色,忽道:“起北风了,我们先进城落脚。”


    一路上寒暄详谈,慕慈心才知晓近来天命教徒四处作乱,仙陵和神花府的地界都出现了傀尸的痕迹,宫无岁和沈奉君一路暗中追查,循着线索找来,没想到居然在黄沙城外碰了面,文会宴之后二人再未见过,故而一拍即合,结伴同行。


    进了城,他们先找了家客栈歇脚,又找大夫给受伤的弟子疗伤,直到入夜时分才彻底安顿下来,慕慈心满身疲惫地下楼时,宫无岁正在和沈奉君坐一块儿喝茶。


    最近黄沙城不太平,连客栈都早早闭了户,宫无岁坐没坐相,胳膊肘搭在桌边,歪着头和沈奉君说话:“这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你那个讨人厌的师兄呢?”


    沈奉君坐得板正,但还是强忍住没把宫无岁扶坐好,听他提起柳恨剑,也只应道:“师兄在仙陵处理要务。”


    “我兄长也是,”宫无岁颇能感同身受,一个门派的要务杂务都让人头疼,他一抬眼看见慕慈心,立马坐直了些,热情招手道,“你来了?快过来坐。”


    他给慕慈心也倒了杯茶,问完慕家弟子的伤势,又感叹道:“真是太巧了,先碰上他,又碰上你,我都要以为是你们偷偷跟踪我了。”


    慕慈心笑了笑:“两年未见,无岁公子还是那么风趣,一点都没变。”


    他说完,又转向沈奉君:“阙主也一样。”


    沈奉君话少,只应了一声,然后说起了别的:“我下山时,慕啸家主正带着慕章公子到仙陵拜访。”


    虽然文会宴逼婚的事闹得很不愉快,之后仙陵和慕家也鲜少往来,但大敌当前,恩怨放在一边,沈奉君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自请下山,避开慕家的人。


    慕慈心却习以为常:“兄长年少有为,应该的。”


    沈奉君纠结片刻,还是道:“慕啸家主想让慕章长留在仙陵。”言外之意是问慕慈心是否知晓此事。


    慕慈心苦笑道:“父亲慈爱,又逢多事之秋,他或许是不想让兄长卷入争斗。”


    慕啸好歹在修真界有头有脸,可这几年又是逼婚又是送子,长眼睛的都知道慕家有事,可不管怎么说,他一边为慕章奔波,另一边却使唤慕慈心到艰险之地,还差点害得他丧命,再怎么好脾气的人都会心寒。


    沈奉君和宫无岁多少知道些内情,也明白慕慈心的尴尬地位,听慕慈心这么说,自然心知肚明,再不提此事。


    谁知三人正喝着茶,却忽听客栈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像是指甲在木头上挠出声响,中间夹杂着凄厉惨叫:“有人吗!救救我……救救我!开门啊啊啊啊——”


    惨叫声越来越远,就像是有人拖着惨叫的人越走越远,客栈老板吓得抱头蹲在柜子底下,宫无岁提起佩剑,一脚踹开房门,却只看见满地的血迹遥遥延伸向远处,呼救的人已经不见踪影,登时脸色一变:“遭了——”


    三人不再犹豫,飞身遁入漆黑的夜色之中,沿着血迹追去,等到了尽头,却见一片起火的房舍,而火堆前,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个巨大的,鲜血画就的阵法在夜色之中泛着金光,阵法已成。


    眼前的场景何等骇人,宫无岁只觉脊背发凉,他怔愣片刻,却见那道血迹的尽头有人动了动,他连忙将人扶起,却见此人也是修真之人,然而此刻脏腑被捅穿,浑身鲜血流尽,已然无力回天。


    他急声道:“是谁干的?”


    “是天命……天命教,他们有很多人,我看见有人手上刻着金乌图腾,身边还跟着一些青色的死人……咳咳……”他一边说着一边咳,鲜血顷刻就将他的衣领打湿,颇为遗憾,“我想逃出去给其他人报信,却被抓了回来,那个领头的人说,说他们还会继续杀人的……你们快逃吧……快逃吧……”


    他说着说着,眼神忽然发直,胡言乱语道:“渴了……水…我想喝口水……”


    宫无岁默了默,知道他已经濒死,宽慰道:“好……你等着。”


    慕慈心见状,立马为他端了水过来,那修士抱着碗,像是渴得发了狂,埋头大口大口地灌进肚中,谁知只喝了一半,他就两眼一翻,直直栽倒下去。


    宫无岁阖上他的眼睛,将人平放在地上,转头去看地上的血阵,虽然看着眼熟,却只觉得一股阴邪之气扑面而来:“这是什么阵法?”


    沈奉君皱着眉观察片刻,神色却陡然一震:“是改命符。”


    改命符宫无岁也是见过的,这种邪术一般都是以命换命,把别人的好运换给自己,再把自己的厄运换给对方,绝对不需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改命符不都是以一换一吗,他们杀那么多人,到底想改谁的命?”


    他话音刚落,一种毛骨悚然的猜测突然爬了出来,不待细想,沈奉君已经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们想以人命血祭,改换天命。”


    第90章 唱歌 “疼……特别疼。”


    慕慈心不解:“如何改换天命?”


    自古天命由天不由人, 生老病死,旦夕祸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天命教的教义就是以凡俗血肉之躯对抗天命, 执掌天命, 再以此操纵人命。


    沈奉君道:“这位教主觉得只要她得到天命,就能让所有人远离尘世疾苦。”


    换而言之,喻求瑕所谓的大道, 就是想让自己替代天命的位置,她许诺为教徒带去幸福和圆满,而让他们远离病痛和悲苦。


    慕慈心听罢, 迟疑道:“这……这果真能成么?”


    宫无岁一呆,诧异道:“当然不能!你怎么也被绕进去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种扭曲的救世理想能不能实现,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就血祭一座城, 何其丧心病狂。


    “就算她真能成功, 那黄沙城十万人命就不是人命吗?如果救人之前必须要害人, 那所谓的大道也一定是邪道。”他抱着剑, 语意愤慨, 沈奉君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却未置一词。


    慕慈心听罢, 却仿佛如梦初醒,连忙道:“是我失言。”


    “他们既然想血祭, 就不可能只有一处阵法……我们得抓紧时间拦下他们, ”宫无岁忽然想到什么, 看向慕慈心,“事发突然,其他门派一定还不知道消息, 不如我和阙主在此守城,你带着天武台的弟子去传讯。”


    慕慈心却道:“可你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了。”


    宫无岁却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们能不能活命就靠你了……你说对不对,阙主?”


    他都安排完了,才转头征求沈奉君的意见,到了这种时刻,但凡留下就是拿生死做赌,然而沈奉君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反手将背后双剑抽出。


    宫无岁眉头扬起,他微一挥手,两只眉眼稠丽的芍药花妖就显出身形:“我的花妖会送你们到黄沙城外,直到安全为止。”


    轰——冲天的火光自远处升起,宫无岁皱起眉头,一边抽出腰间的无遗剑:“千万保重。”


    说完这句话,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就消失在夜色之中,慕慈心原地怔愣片刻,转身赶往城外。


    慕慈心带着天武台一半弟子离开了黄沙城,半刻都不敢耽搁地向其他门派传讯求援,然而最近的门派赶来支援也花了整整五日,而宫无岁和沈奉君带着城内的修士和百姓负隅顽抗了五天五夜。


    这一战可谓是腥风血雨,日月愁惨。


    为了防止血祭阵法落成,他们连眼都不敢闭,没日没夜地巡视,数次和天命教徒和他们操纵的傀尸交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好不容易阻止了阵法落成,那些天命教徒却仗着自己人多,开始在城中大肆作乱。


    潜入城中的天命教徒分头行动,他们闯进百姓家中,不取性命,却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无法动弹,将他们困在原地,他们料定沈奉君和宫无岁不会对百姓不管不顾,等他们带着人来救助百姓,再威胁偷袭,打不过就逃,且屡试不爽,是打定主意要把人耗死。


    只是他们没想到宫无岁和沈奉君会强撑了五天五夜,他们派修士守住血阵阵点,组织百姓救助其他受伤的百姓,自己却没日没夜地在城中围杀天命教徒。


    慕慈心带着第一批救兵返回黄沙城时,宫无岁和沈奉君已经杀得理智全无,城门外,两道挺拔的身影几乎淹没在傀尸和天命教徒之间,宫无岁的红衣已经成了血衣,他不断挥剑,身边围绕着一群奇奇怪怪的花妖,脚下是成片的尸体,一具挨着一具堆叠在一起,几乎又重新铸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阙主的白衣已经褪去,他身穿皂衣,脸覆鬼面,双剑出时见血取命,如同斩业修罗。


    两个尚未弱冠的年轻弟子,用血肉之躯守城,哪怕慕慈心这几日马不停蹄日夜赶路,身心俱疲时见到这样的画面,却像是从此印在脑海,再难忘却。


    他失声大喊道:“稚君!阙主!”


    宫无岁一抬头,就见慕慈心带着一众修士赶来,那张染血的面庞灿然一笑:“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可以!”


    他杀得越发起劲,全然忘了身体已到强弩之末,等配合着支援的修士将傀尸和天命教徒杀尽,宫无岁的双手已经抖得几乎握不起剑。


    他强撑着和慕慈心说话,还有心思玩笑:“你们再来晚半天,我和阙主怕是真要英年早逝了。”


    他一笑,胸腹却跟着抽痛,慕慈心下意识想上前搀扶,却听两道回鞘的剑音,下一刻宫无岁就被人从背后搀住。


    宫无岁有了支撑,就再也不管不顾地靠过去,他后背抵着沈奉君胸膛,埋怨道:“你居然还有力气……刚才杀傀尸的时候是不是偷懒了?”


    沈奉君顿了顿,揭下鬼面,见宫无岁岁满身是血,唇色惨白,但脸上仍带着生动的笑意,眉眼却慢慢舒展开来:“走不动了?”


    宫无岁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也不管什么颜面不颜面,只厚脸皮地挨着沈奉君:“对啊我就是走不动,我好累啊,我的手都快痛死……比不了你阙主魁梧威猛,修为高深,大战五天五夜还能如此坚|挺。”


    他这话说得轻浮,惹得众人都笑起来,原本也只是想打趣沈奉君,谁知这人却像是听不懂,只重新将宫无岁扶正站直。


    “你干什么,我真的站不住了……”宫无岁还在抱怨,下一刻就被迫转了个身,紧接着就对上了沈奉君宽阔的脊背。


    他一呆,其他人也跟着一呆,沈奉君已经把双剑取下,宫无岁后知后觉:“怎么,你要背我啊?”


    虽然他伤成这样,背一下也情有可原,可背他的人是沈奉君,不仅和他一样伤痕累累,而且大庭广众之下,他略有些踌躇,沈奉君却“嗯”了一声。


    “好啊,那把你压塌了可别怪我,”他两只手攀上沈奉君的脖颈,后者微微一顿,两手穿过宫无岁的膝弯,轻而易举就将他托了起来。


    有了救兵,宫无岁和沈奉君暂时松了口气,留下一队人清理尸体,其他人则跟着沈奉君和城中的修士汇合。


    宫无岁说走不动也不是骗人,他肩膀上开了个洞,疼得厉害,只能扒在沈奉君背上一动不动,强撑着理智和来支援的修士们说明情况:“城中的傀尸和教徒已经清理了不少,不过据那些教徒说,祸尊带了一批天命教徒隐藏在城中,难以辨别身份,为了布下杀阵,他们喜欢趁乱杀人,声东击西,各位千万小心。”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兴奋起来:“祸尊?就是那个天命教三尊之一的祸尊?”


    宫无岁:“嗯。”


    “我们的消息已经连夜密送到各大门派,不出三日援兵会越来越多,既然祸尊就在城中,我们绝对不能让他逃了。”


    宫无岁却道:“血祭阵法已经完成了六处,还差两处就彻底完成了……你们千万要小心,否则这黄沙城中十万人命……”


    宫无岁太久没喝水,说着说着声音就哑了,话都说不出,沈奉君偏头看他一眼,只道:“仙陵可曾收到消息?”


    慕慈心立马道:“湘君已经带着支援的弟子出发了……最迟明日就到。”


    “嗯,多谢。”


    既然柳恨剑要来,他就放心许多,慕慈心见他身上也有伤痕,犹豫片刻,还是道:“阙主你也伤得不轻,不然让我来背无岁公子吧?”


    宫无岁赞成道:“好啊,正好让他休息休息。”沈奉君也是伤号,他还挺过意不去。


    “不必,”沈奉君果断拒绝,只是将两把佩剑递给慕慈心,“我手脚不便,有劳。”


    慕慈心接过传闻中的日月双剑,沉甸甸足有几十斤重,抱久了还真有些吃力,难以想象沈奉君小小年纪就背着这两把剑扬名修真界,他正要说话,却瞥见沈奉君微微偏头和宫无岁低语:“嗓子不舒服,就不说话。”


    宫无岁却道:“可我憋不住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沈奉君默了默,却也没责备他,只道:“那你小声些,我听得见,我替你说。”


    宫无岁一听,果然眼睛亮起来,他压低声音,贴着沈奉君的耳根说了两句什么,沈奉君神色僵了僵,最后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慕慈心抱剑走在一边,想说的话又憋回喉咙里。


    等回到落脚处,随行的医者立马为伤者诊治,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宫无岁的左肩受了一剑,骨头都裂了,轻轻一碰都疼得满头大汗,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十几处,沈奉君略好一些,但他左腿被傀尸咬伤,伤口已经变成黑紫色。


    “你被咬伤了?那你怎么还背我?”宫无岁盯着他重新包扎好的左腿,颇有些自责。


    沈奉君却道:“你不重。”


    宫无岁瞪起眼:“这和我重不重有什么关系,我要是知道你腿受伤,也不会让你背我……”


    沈奉君垂下眼:“是我要背你。”


    宫无岁一顿,不合时宜想起当年一个人背着沈奉君上仙陵的事,他张了张嘴,觉得理亏,又闭上了。


    “好吧,下不为例。”


    他没说这个下不为例是什么意思,沈奉君也没反驳,只“嗯”了一声,反问道:“伤口还疼吗?”


    “废话,”那一剑半点不留情,宫无岁现在半边肩膀都不能动,他说完又觉得口气太凶,担心沈奉君误会,只好翻身趴在床上,压低声音解释道,“疼……特别疼。”


    他声音一低,就让人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撒娇,沈奉君听得一呆,有些局促道:“那怎么办……我去找医师过来。”


    “不用不用,”宫无岁没想到他还当了真,一把抓住要往外走的人。


    他笑眯眯道:“这样吧,你唱首歌给我听,我马上就不疼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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