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狂徒 “敢叫出声我就把你的小人全碎成……
傍晚, 夜照城.
两道人影乘着非攻鸟悄无声息落地,二人皆穿皂衣,但身影挺拔, 只是两张脸普普通通, 而且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普通。
其中一人挽着拂尘, 很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睛却带着笑意,甫一落地, 他叹道:“我不过睡了一觉,怎么睁眼就变天了?”
沈奉君也仰头看天,微微皱起眉:“今年的雪下得太早。”
他二人离开神花府后, 天气就变得寒冷起来,非攻鸟还未落地,一场大雪就陡然席卷了夜照城, 目光所及之处, 皑皑白雪, 层层叠叠。
雪下太早, 冬日太漫长, 贫寒人家就容易熬不过冬天。
“你不要那么一本正经, 放松点, 腰背别崩那么直,这样太奇怪了, ”宫无岁皱眉看了眼沈奉君, 他还有点不适应这人的新脸, 故而频频转头,提醒他注意仪态。
虽然他们以术法易容,但气度是由内而外的, 沈奉君一举一动都不似凡俗,很容易被人看穿,可他们想要悄无声息进入夜照城,就必须隐瞒身份。
沈奉君像是后知后觉,他显然不习惯做这种事,有些别扭地缩了缩肩膀:“抱歉。”
宫无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算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进城之后你跟在我后面,别说话就行。”
沈奉君“嗯”了一声。
傀尸再次现世,就代表天命教彻底重出,加上越非臣的有心栽赃陷害,此刻宫无岁已然成为众矢之的,更有传言说他是新一任的天命教主,重生之后带着教众卷土重来。
各大门派受邀来夜照城议事,共同商议解决的办法,情势几乎一边倒,很难转圜。
柳恨剑本来打算让他们回仙陵暂避,但宫无岁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且不说喻平安留下的线索还未到手,金面人身份不明,如果不尽快解决现状,那仙陵也必然会受连累,他不能做缩头乌龟。
他们跟着人流进了城,宫无岁看见有夜照弟子面色凝重地守在城门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必是担心边境的傀尸进城。
他又想到那个金面人,自己复生后他立马派天命教徒到桃花渡捣乱,又设陷阱引他们到弃颅池,如今事败,又迅速派傀尸袭击夜照城。
每一步都迅速,阴狠,防不胜防。
宫无岁这些天翻来覆去想了很久,都想不出那金面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既是喻求瑕的亲传弟子,为什么却一副对自己了解甚深,和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模样?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都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既恶心又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顺利进了城,却见长街之上没什么行人,偶尔可见一些修士穿行而过,宫无岁顺手拦住两名不知是什么门派的弟子,装作不熟悉路,实则打探消息:“敢问二位,听闻越城主召各大门派议事,我和师兄远道而来,不知议事地点何在?”
那两名修士将他二人上下打量一通,却未回答,只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宫无岁面不改色地撒谎:“风诏天影府。”
“哦,天影府来的,天影府啊……”那修士不疑有他,听到名字突然想起什么:“听说你们那边有个小门派三天前被宫无岁灭了门,就挨着天影府,是不是真的?”
他二人此去神花府并无异常,又是去深山找退隐的嵇忧和蝶奴,故而一路也没听说什么奇闻怪事,宫无岁不明所以,又担心说错什么,只忐忑道:“灭门?”
又道:“我和师兄这半年都在外游历,半月前才接到秘信,竟不知有此事。”
“真可惜,我还说找你问问真假,听说那个门派上上下下六十多口人全都被傀尸咬死,他们堂主死得更是惨,据说生前被做成了人彘,还有半只手是被他自己一点一点啃掉,一嘴一嘴吃进肚子里去的,”那修士说着也是心有余悸,脊背发凉,“世上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人,若再留他活在世上,不知道会成什么祸害……”
宫无岁也没料到死法得如此凄惨,但更多是不解:“那你们怎么就断定是宫无岁做的?”
那修士理所应当道:“喻求瑕当年把隐尊和天命笏交托都在宫无岁手上,除了他没人再能掌管天命教众,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而且他死的这十年修真界一直风平浪静,他一复生,天命教就开始四处作乱,不是他还能有谁?”
宫无岁:“要是有人栽赃嫁祸呢?”
“不可能,”那修士信誓旦旦,似乎知道内情,“别的不说,这灭门案肯定就是宫无岁做的……他们堂主死前就一直疑神疑鬼,说宫无岁一定会杀了他,别人都当他疯了,谁知没多久果然死了。”
这下再笨的人都该听出不对劲,一直沉默的沈奉君却突然道:“此门派何名?”
那修士听见沈奉君出声,不由多看他几眼,只觉得这人声音和脸不太对得上,半晌才挠挠头:“叫天工堂啊,我刚才没有说吗?”
宫无岁一顿:“天工堂?他们堂主是不是叫孙榷?”
“这我不清楚……我就是不清楚才来问你们嘛,谁知问了白问。”
他絮絮叨叨抱怨了半天,才想起宫无岁他们之前问的问题,指了指不远处:“你们不是要去议事吗?看那边,转个弯就是,那座最高的。”
宫无岁和沈奉君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多谢指路。”
与那修士分别,沈奉君终于道:“孙榷是何人?”
“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个在弃颅池外围被你斩断一只手的男修,先前他同我说过他来自风诏天工堂。”
“原来是他。”沈奉君立马想起那个将宫无岁推向蛇腹,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徒。
宫无岁说着说着,眉头也皱起来:“可他杀孙榷做什么?”说的是金面人。
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得人尽皆知一般。
而且孙榷又怎么说自己要杀他?宫无岁当时全程隐瞒身份,孙榷的手臂也是被沈奉君斩断的,怎么兜兜转转又变成宫无岁要杀他了?
二人琢磨半天也琢磨不出缘故,想要理解疯子的想法实在困难,两人到了会场,却见气氛肃穆异常,四周围满了看守的夜照弟子,进门的修士和弟子都要一一验过拜帖或者身份牌。
他们得想办法进去找燕孤鸿,而且不能暴露身份,不能惊动别人。
如今仙陵和宫无岁搅合在一起,连柳恨剑都要被怀疑,他们更要避嫌。
宫无岁眯着眼想了一堆坏招,正打算用灵花术把门口的弟子催眠,谁知视野中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年轻人影。
那人一身湖绿青衫,脖子上挂着长命锁,腰上悬着金鞭,背后还有模有样挎着一把长剑,不是越兰亭是谁?
宫无岁眼睛一亮。
他从正门出来,那些弟子就恭敬道:“越小少主,今日天命教徒猖獗,城主嘱咐不宜出门,大晚上的,您还是小心……”
越兰亭却满不在乎地打断他们,十成十是个纨绔子弟:“怕什么?爹爹不是已经设下杀阵吗?那些东西来一个杀一个。”
那守门的弟子迟疑道:“可……”
越兰亭一挥手:“不必说了,小爷我就要出门,你们谁敢阻拦?”
他大摇大摆地出了门,甚至还警告身后的弟子:“不许跟上来!谁要敢跟上来,我就让爹爹罚他去守城门!”
他在夜照城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都不敢违拗,门口戒严的弟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少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前,心中苦不堪言,却未注意到两道人影也尾随着越兰亭而去。
越兰亭出了门就在街上七拐八拐,动作奇快,宫无岁和沈奉君在后面跟着,稍不留意这人就没了影。
“这小子大晚上鬼鬼祟祟干什么?”宫无岁盯着他的背影,有些狐疑道。
二人眼睁睁看着越兰亭绕进一条巷子,宫无岁抬脚追去,却见巷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人呢?
他皱了皱眉:“你守在这里,我进去找找。”
沈奉君嘱咐他:“小心。”
宫无岁点点头,只留下沈奉君在原地望风,蹑手蹑脚地追过去。
这巷子偏僻,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四周又黑乎乎的,宫无岁想不通越兰亭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巷子里做什么。
他抱着手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侧却忽然扑出一道黑影,他下意识想出手,却又堪堪停在半空中,下一刻一把锋利的佩剑就横在了脖颈间。
“敢叫出声你就死定了——”越兰亭死死盯着他,目露杀意。
宫无岁决定和他好好说话:“我……”
越兰亭更凶:“住口!休想联系你的同伙!”
“其实我们是……”
越兰亭抢声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是天命教派来暗杀我的对不对?你们想拿我的性命要挟爹爹和师父,但你别做梦,我不可能让你们得逞!”
宫无岁:“……”
越兰亭咄咄逼人:“你不说话是因为被我猜中了对不对?说!是谁指使你们来的?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宫无岁:“……”
越兰亭见他面不改色,更是气愤:“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宫无岁沉默半晌,终于道:“大哥……不是你让我别说话吗?”
越兰亭表情一滞,下一刻却只觉怀中一空,他那串叮叮当当的木头小人就被人拿走了。
“你——”他表情有片刻破裂,他的小人!上面还刻了名字的!真是岂有此理!
正欲动手,却见那个狂徒举着那串小人,神情悠闲:“闭嘴。”
“敢叫出声我就把你的小人全碎成渣。”
第72章 潜入敌营 “天下第一厉害的好师父所赠……
“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他带着这串东西?越兰亭话未说完就闭上嘴, 生怕面前的狂徒一气之下真把他的木头小人碎成渣,脸色红红白白片刻,才弱声吐出两个字:“卑鄙!”
宫无岁却不为所动, 甚至十分受用:“多谢夸奖。”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知道吗?”他把那串木头小人抛来抛去, 越兰亭眼神也跟着上上下下,却不说话。
宫无岁先问道:“你师父醒了吗?”
越兰亭诧异地看他一眼,正想回答, 很快又反应过来,爹爹这些天大张旗鼓为师父求医求药,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
“如果想用它威胁我交出正道的机密,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你要杀就杀,我就算死也不会向你们这些人渣败类屈服!”越兰亭一口气把心中的话说完, 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味, 宫无岁看着小孩视死如归, 忍不住笑出声来。
“越非臣那么鬼精的一个人, 怎么生出来的儿子这么不灵光?你该不是捡来的吧?”
“你说什么?”越兰亭受此侮辱, 连声音都扬起来, 架在宫无岁脖颈上的长剑又近了半寸, 宁死不屈。
逗够了小孩,宫无岁终于打算做点正事:“越小少主, 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越兰亭皱着眉, 却见剑下的那张陌生又普通的脸皮动了动, 显现出此人的本相。
“宫无岁……你怎么会在这里?”越兰亭呆呆看着他,喃喃自语,“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宫无岁挑起眉:“谁死了?越非臣告诉你的?”
“爹爹说你和阙主断后时被金面人追上, 阵法也被破坏,大师兄还因此丢了一条手臂,大家以为你们已经死了……所以才连夜离开弃颅池的。”越兰亭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这么说的?这话你也信?”宫无岁嗤笑一声,伸指敲了敲越兰亭的剑身,“越小少主,先把你的剑放下。”
越兰亭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慢慢放下剑,他心思单纯,有什么就说什么,有了磷州和弃颅池的交集,他对宫无岁和沈奉君还是有些信任,宫无岁之所以敢肆无忌惮来找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越兰亭道:“他们说天命教众和那些傀尸都是你做的?你有没有做过?”
宫无岁笑笑:“且不说我才复生没多久,想要重整天命教的势力至少也得三年五载,如果我真想做那些事,大可以在弃颅池时就杀人灭口,何必留你们活口,还平添祸患?”
“就算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阙主吧,他是那种愿意和我狼狈为奸的人吗?”
越兰亭下意识看向巷口的陌生人影,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陌生人是谁,他沉默着不说话,但看神色显然是对此怀疑已久,听到宫无岁这么说反而像是得了安慰般,松了口气:“爹爹一定是受人蛊惑,才会误解你们……既然那些傀尸不是你做的,那还会有谁?”
宫无岁对“越非臣受人蛊惑”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越非臣固然讨厌,但当着别人亲儿子的面说坏话肯定没什么效果,且金面人来势汹汹,现在也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略细想就有了打算:“想知道他的身份也不难,只要你想办法让我和你师父见上一面。”
只要得到喻平安留下的线索,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一说起燕孤鸿,越兰亭的脸色就垮下去,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宫无岁见他这样,心中一凛:“你师父他不会……”
“不,师父还活着,”越兰亭立马打断他:“不过也只是活着,你见了他也问不出什么。”
燕孤鸿只剩一口气吊着,身体冰冷地躺在榻上,不吃不喝也不睁眼。
“而且就算我能带你们进去,你们也见不到师父,爹爹把师父隔开,十二个时辰都有医者照料,连我都只能远远看他一眼……”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先带我们进去,其他的我和阙主自会想办法。”
越兰亭垂着头想了想,半晌才点头同意:“跟我来。”
他先找到巷尾的人家,取了一个小壶抱在怀里,最后才和沈奉君汇合。
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容,越兰亭迟疑片刻,还是叫了人:“阙主……”
谁知那人一派自然地应了声:“嗯。”
宫无岁和沈奉君就跟在越兰亭身后,看他珍而重之地把小壶捧在怀里,不免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越兰亭看了一眼小壶:“这是竹叶上的晨露,可以驱邪散毒,我让那户人家每天帮我收一次,拿给师父煎药,不过这是最后一壶了。”
本来冬天收集晨露就艰难,昨夜下完雪后就更别想了。
沈奉君见他神情落寞,好心安慰道:“其实晨露并无驱邪之效,你还可用其他水替代。”
越兰亭:“……”
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宫无岁一把抓住沈奉君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让他别安慰,又拍了拍越兰亭的肩膀:“不会的不会的,这些晨露里有你一片心意,怎么会没有用呢?”
越兰亭也不知有没有被安慰到,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待会你们就跟在我身后别说话。”
三人刚到门口,守门的几名弟子眼神一亮,顿时松了一口气:“少主回来啦……”
越兰亭趾高气扬地“嗯”了一声,面不改色地带着宫无岁和沈奉君进门。
“等等,”最前的师兄提剑拦住宫无岁和沈奉君,“你们是何人?名牌呢?”
宫无岁未说话,越兰亭就先开了口:“他们是我朋友,今天是第一次上紫薇宫。”
“这……”几名弟子面面相觑片刻,面向越兰亭,“城主吩咐过,天命教猖獗,各大门派若到紫薇宫议事,没有请帖没有名牌的一律不准入内,您这两位朋友身份不明,我们不能放他们进去,请少主体量。”
宫无岁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被越兰亭一把拦下:“岂有此理!我说能放就能放!”
“我想带什么人还轮得到你来置喙?今天小爷我就是要带他们进去,谁敢拦我?你们要是有意见就去找爹爹告状,让爹爹来罚我!”
“我们走!”
他放完狠话,带着宫无岁和沈奉君大摇大摆过了关,那些弟子被训得脸色难看,却无人敢阻拦,等人走远了,才有人低声啐了一口:“修为不高,脾气倒大,动不动就趾高气扬,谁欠他了?”
“城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娘又没得早,不当祖宗当什么?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人是他带进去的,真出了事也不用我们担责任。”
几名弟子在后面窃窃私语,宫无岁仗着耳力好听了几句,心说越兰亭人缘还真不怎样,绕过一道回廊,眼前忽然出现一座金殿。
那金殿建在高处,叫紫薇宫,是夜照城的中心驻地,多年前宫无岁跟着宫照临来赴宴时见过一次,只是如今金殿修缮一新,梁柱上都贴了金箔,夜间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富贵泼天,可见这些年夜照城在越非臣手下何其得势。
此次越非臣遍请各大门派议事也在此处,要上紫薇宫,需穿过重重关卡和封锁,方才守门的那些弟子也只不过是第一道。
好在他们跟着越兰亭,一路少了很多阻碍,也省去很多麻烦,好容易到了金殿,却见殿中一片灯火通明,殿外层层把守着夜照弟子,里头隐约传来人声。
越兰亭顿了顿:“爹爹还在议事,我先带你们回我的住处。”
“等等,”宫无岁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金殿,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能不能先带我们去找你师父?”
“不行,师父现在在密室养伤,爹爹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你们去了一定会被抓起来,到时候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们,”越兰亭身份不凡,去哪都如入无人之境,偏偏这事上做不了主。
宫无岁有些烦躁地皱起眉来,却听身侧的沈奉君道:“找楚自怜。”
“楚自怜?”宫无岁不解地重复一遍,又豁然开朗,“对啊还有楚自怜!差点把他给忘了。”
楚自怜被越非臣劫走,如今肯定日夜照顾燕孤鸿,他身上还有宫无岁留下的花毒,只要用虞美人传信,对方一定能察觉他的存在。
三人回到越兰亭的住处,“咣当”一声关起门,越兰亭终于松了口气,顺着门缓缓滑了下去,一边感叹:“吓死我了……我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刺激的事,我后背都湿了!”
宫无岁觉得好笑:“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刚才不是挺神气的吗?”
越兰亭辩解道:“我刚才是担心穿帮,所以才演得那么用力!”
他先给宫无岁和沈奉君倒了杯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咕嘟喝完还不够,又倒一大杯喝完。
“喂,”宫无岁突然想起什么,“你师父既然在密室养伤,那他的住处如今是不是无人看顾?”
之前燕孤鸿说他把喻平安的遗物放在住处的暗格之中,当时金面人也在,宫无岁担心被人捷足先登,想试试能不能先去找找。
“你想干什么?”越兰亭瞥了他一眼,“虽然师父不在,但爹爹就住在师父隔壁,有很多人往来巡查,平日里除了我,其他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师父的房间。”
“原来如此……那你师父的房间里有没有暗格一类,以防万一,你能不能帮我们先去找找?”
越兰亭虽然不懂,但还是同意下来,宫无岁就将那个绣着“平安”二字的布袋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眼看着越兰亭兴致勃勃要出门,宫无岁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千万小心。”
“没事,在家里我还能出什么事?”越兰亭风风火火去了,宫无岁还是不放心,又遣了两只花妖跟去,再给楚自怜传了讯。
做完这些,宫无岁回头去看沈奉君,却见他定定站在柜前,他也跟着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这些都是燕孤鸿送给越兰亭的,”他指了指房中那个硕大的红木柜,却见柜中整整齐齐摆着一些物品,有武器丹药,也有些瓷器陶人风筝拨浪鼓一类的小玩意儿,五花八门,被越兰亭分门别类摆在柜子里,有些东西下面还专门用木牌刻了字,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天下第一厉害的好师父所赠”。
“看来燕孤鸿是真的很疼爱越兰亭,专门搜罗这么多东西,难怪越兰亭一提起师父就跟没断奶似的,连亲爹都没那么亲,”他伸手戳了戳柜上的一个大肚子的陶瓷人,有手掌大小,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咸菜罐,一看时间,居然是七年前送的。
他戳完就收回手不讨嫌,沈奉君已然坐回桌边:“不知师兄那边情形如何。”
他们身份敏感,又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一边东躲西藏一边暗中筹谋,十分憋屈。
越非臣召各大门派在紫薇宫议事,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水。
宫无岁被他这么一提,忽然眼前一亮:“我有办法进紫薇宫!”
第73章 心机 “我给你变个戏法,想不想看?”……
“什么办法?”沈奉君转过头来。
神花府的灵花术之所以名满天下, 除了在战斗时力量骇人,能够以一敌众,还因为它很方便。
譬如它能当毒药, 毒药甚至春|药, 还能用来偷窥偷听。
“我派花妖悄悄潜入紫微宫, 他们发现不了的。”宫无岁说着,一道白影就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沈奉君看出是惯常跟着宫无岁的两只芍药花妖之一。
“你凑过来, ”宫无岁笑眯眯地朝沈奉君招手,后者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近了些, 在一起的时日长了,宫无岁也摸清了这人的脾气,别人觉得他是仙陵月高不可攀, 但只要再靠近些就会知道这人其实脾气很好, “我给你变个戏法, 想不想看?”
沈奉君没什么表情, 但很配合:“嗯。”
宫无岁“嘿嘿”一笑, 他伸出手指在沈奉君额头上画了几笔, 待图案落成, 又弯腰在用额心贴了贴沈奉君的额心,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额头相抵之处慢慢传了过来。
“好了, 闭上眼吧。”
沈奉君依言闭眼, 却看见另一副画面。
他的灵识附身在芍药花妖之上, 能看见花妖的所见所闻。
宫无岁一边喝茶一边揶揄道:“问花借灵可是我们神花府的不传秘术,你现在跟了我,勉强算半个神花府的人, 现在我的灵花也可以听你的差遣,沈奉君,你赚了。”
他在内心道:“虽然沈奉君对我很好,但我对沈奉君也不差。”
“好,赚了,” 沈奉君虽然寡言,但不管宫无岁说什么都会有所回应,他闭着眼,半晌才道:“我见到掌门师兄了。”
宫无岁也看得清花妖的现状,见芍药花妖已经潜入紫薇宫,立马闭起嘴仔细观察。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大小门派齐聚一堂,越非臣坐在上首,下面依次是仙陵,慕家堡,风诏十二府,还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门派。
芍药花妖隐在人群中,无人发觉,越非臣仍旧一身繁复衣袍,头戴冠冕,手边红剑隐现妖光,只是眼下罩着一层很浅的乌青,神情已不似在弃颅池外云淡风轻。
“湘君先前说阙主和宫无岁一起葬身在弃颅池底,何故这些傀尸阴魂不散,针对我夜照而来?”越非臣居高临下,质问柳恨剑。
他脾气坏,柳恨剑脾气也见不得好,只是他是仙陵掌门,还保留着几分体面,宫无岁看着他把那柳恨剑惯常的冷笑憋了又憋,最后才道:“我是说过我师弟多日不曾与我联络,命灯有异,哪里盖棺定论过他二人已身死?何况城主与我师弟本该一起离开弃颅池,如今他二人失踪,我应该反过来问你才对。”
越非臣指了指身边的越青遥:“阙主当日离开弃颅池前曾出手断我徒儿一臂,初魄剑伤如今仍未愈合,仙陵又作何解释?”
柳恨剑道:“你徒儿越青遥曾带门下弟子屠杀弃颅池外围修士,以致不少门派死伤惨重,人证俱在,城主又如何解释?”
越非臣道:“既然天命教重出,这些恶徒想要伪造杀业嫁祸夜照城的把戏早已不攻自破,如今只要找到宫无岁,万事可解,仙陵是正道楷模,如今对他百般维护,阙主受人敬仰,在弃颅池却与他形影不离,如今他二人失踪,湘君不该有所解释吗?难道还把我们当傻子吗?”
此话一出,人群果然议论起来。
宫无岁听了半天,才发现这群人聚一块儿根本没在商议怎么对付傀尸和天命教,而是在内讧,越非臣为了洗清嫌疑,咬死了这些事都是宫无岁做的,且不肯松口,而柳恨剑不能说出宫无岁和沈奉君的下落,也不能说出金面人之事,一时有口难言,只道:“仙陵自有仙陵的道理……如今兵临城下,城主难道还要与我起这些无谓的争执吗?”
越非臣却振振有词:“既要除恶,就要先找祸根,若连仙陵都不能自证清白,越某真担心被小人背后捅刀。”
柳恨剑脸色更难看,眼看就要发作,坐在一旁的慕慈心忽然开口了。
“仙陵收留宫无岁,或许只是为了查清天命笏的下落,未必就是与天命教同流合污,何况弃颅池底一行,我与楚圣手都受阙主和宫无岁救护之恩,若那些傀尸和陷阱是他们所为,我们又怎么有命活着出来?”他气度温和,娓娓道来,在一群打打杀杀的修士中是难得讲礼的人。
他握着佛珠叹了口气:“天命教重出与弃颅池之祸或许另有其人,你我何不齐心渡过眼前难关再谈其他?”
众人闻听此言,也深觉有理,风诏十二府首也道:“慈心家主所言甚是,当年神花府被天命教所灭,后宫无岁血洗护生寺……如此血海深仇,一朝恐难泯灭。”言下之意是宫无岁不太可能和天命教同流合污。
神花府当年是风诏十三府之最,宫照临是十三府首,这些人多多少少接触过宫家两兄弟,不免为他们多说几句。
越非臣却不为所动,反问道:“是么,可宫无岁在护生寺自刎,与在座各位都脱不了干系,如今复生,你们真能保证他半点不恨?”
此言一出,人群果然沉默下来。
当年宫无岁血洗护生寺,正道都以为他丧心病狂戕害佛门弟子,故而群情激愤,以致人人群起而攻之,后来天雷劈碎金殿,露出如来金相之中天命佛母像,众人才知道护生寺主持戒妄就是那个一直下落不明的禅尊。
然而真相大白却为时已晚,宫无岁尸体早已在佛前凉透,再无生还之机。
若他一心求死,又怎会再复生?
由己及人,被活生生逼死,谁又真的能不恨?
沉默之中,还是越非臣先开了口:“罢了,危急关头,我等不可再离心,既然有异议,那阙主和宫无岁的事就暂且按下不提。”
“还是先对付那些傀尸要紧,风诏的天工堂三日前已经被天命教灭门,人命关天,这些恶徒卷土重来,你我正道,不得不以身作则。”
众人听他这么说,自然再不僵持,纷纷同意下来。
宫无岁看着越非臣一脸为难地说出这些话,心说此人心机真是不可小觑,夜照城在弃颅池为人陷害,越非臣就算不知谁是罪魁祸首,也用最快的速度将罪名转嫁给无辜的宫无岁和沈奉君,还想来个死无对证。
如今仙陵和天武台显然是站在一线,风诏十二府也不是瞎子,但是他一直攀咬柳恨剑,疾言厉色,暗示仙陵与天命教勾结,无论仙陵清不清白,但在别人眼里他越非臣一定清白。
如今他又摆出一副为大义舍恩怨的态度,自然会让人觉得心悦臣服,等此间事了秋后算账,他又能立于不败之地。
怪不得越非臣能以义子之身接任夜照城主,越凭天把这样阴险的人就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
越非臣开始谋划:“夜照城常年修缮,且城中布有杀阵,易守难攻,你我坐镇紫薇宫,只需分派人手守住阵点不被破坏,抵御傀尸便可事半功倍。”
夜照城是他的地盘,越非臣坐镇指挥当然也合理,众人将守城和杀傀尸的布防简单商议一番,见时间不早,就早早散去,等明日再议。
越非臣显然还心有旁骛,见众人散去,转身要走,却被慕慈心拦了下来:“城主留步。”
越非臣一回头,就看见慕慈心和柳恨剑还留在原地,不由皱起眉:“何事?”
柳恨剑知道他忙着干什么,只道:“燕孤鸿伤势如何?”
他就这么问出口,越非臣难免脸色不好,但燕孤鸿重伤的事慕慈心是知道的,他扶着腰间的红剑沉默片刻,收敛神色:“楚医师已经在救治,不劳费心。”
柳恨剑试探道:“听说这些日子城主在大张旗鼓四处搜集梦花,可有眉目?”
越非臣眉头皱得更深。
当然没有,如果有,他也不必如此焦心,神花府覆灭,他要到哪里去给燕孤鸿找梦花?
柳恨剑就不问了,反而是慕慈心说起别的:“夜照城虽然固若金汤,可幕后凶手还未现身,他引我们到弃颅池赶尽杀绝,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围杀,这几日在下思来想去,总有不安。”
柳恨剑瞥他一眼:“你怀疑他也是仙门中人?”
慕慈心点点头:“以防万一,城主若派人看守阵点,千万仔细人选。”
越非臣沉默片刻:“那就派多个门派的弟子镇守一个阵点,我再让夜照弟子监督。”
“仙陵弟子驻守城北,天武台,夜照,风诏弟子混守其他三道城门,我坐镇紫微宫。”
越非臣嘴上说怀疑仙陵和天命教有所勾结,但心里却门儿清,他信任仙陵比信任其他门派更甚,故而将仙陵弟子单独派去了最难守的城北。
“二位可还有异议?”
慕慈心担忧地看了柳恨剑一眼,后者却道:“可以。”
夜照城除了夜照弟子,还有成百上千的普通百姓,纵使柳恨剑讨厌越非臣的小人做派,但仙陵弟子非是推诿龟缩之辈,若仙陵守不住,其他门派更守不住。
他二人无异议,越非臣也不久留:“告辞。”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紫微宫,宫无岁直觉他必定要去看燕孤鸿,立马让芍药花妖跟紧,果然越非臣独自在成片的大殿间绕来绕去,最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越非臣冷着脸进了房间,宫无岁刚要进入,却被一层结界强硬地挡了下来。
越非臣在四周布满异法结界,就算是灵花术也不能穿透,宫无岁再不纠缠,只记下方位,准备让芍药花妖回来,谁知脚步一动,却听旁边传来一阵惨叫声:“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宫无岁顿时睁开眼:“不好,越兰亭出事了。”
第74章 两副面孔 “我聪不聪明?”……
对面果然按捺不住, 抢先一步去燕孤鸿的房间里找喻平安的遗物。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天命教也在夜照城?
这种想法把宫无岁都吓了一跳,还未想完, 他已经不犹豫抓起沈奉君就往门外冲。
越兰亭有花妖保护, 越非臣又在旁边, 性命无虞,那个偷东西的人此刻被撞破,一定会趁乱逃脱, 他和沈奉君只需要隐在暗处将人抓住……他二人刚出门,刚回房的越非臣果然闻声出门:“越兰亭?”
巡逻的弟子全都涌来,宫无岁和沈奉君趁乱藏在人群中, 越兰亭站在门口与一黑衣人对峙,还在大声说话:“爹爹!我抓到了天命教的奸细!”
他话音未落,那黑衣人就挥刀朝他刺来, 十分狠厉, 然而刀未落下, 却被一阵古怪的力道架住, 他微微一愣, 眼见身份败露, 再不恋战, 跃身欲逃,越非臣神色一厉:“找死。”
他腰间红剑出鞘, 立时挡住黑衣人的退路, 夜照弟子设下杀阵, 顷刻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眼看退无可退,那黑袍人原地踌躇片刻, 忽然抬手,宫无岁立时道:“他想自戕!”
越非臣瞬间袭上,迅速卸掉黑袍人两条手臂,掐住那黑袍人的下巴,然而对方一心求死,竟借着越非臣手上的力道,只听“咔嚓”一声,竟活生生扭断了自己的脖子,瞬间断了气。
越非臣揭掉他身上的黑袍,却只见一张陌生的面容,越发不悦:“他是何人?”
断了一臂的越青遥已经带人赶到,见到这张脸也有些难以置信:“师尊,这是后院喂马仆从……来紫微宫已三年有余。”
越非臣在那尸首身上翻找片刻,终于在他发间找到一块金乌印记,瞬间脸色更差。
金乌,三年,喂马的仆从,天命教偷偷潜入紫微宫而不为人知,如今却突然跑到燕孤鸿的住处。
他想找什么?
夜照城还有多少天命教徒?
越非臣将目光落回越兰亭身上,眼神逡巡片刻,又道:“你们先退下吧。”
越青遥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人退下了,宫无岁没想到偷东西的教徒居然这样自戕,一时惋惜,只能带着沈奉君往回走。
谁知还未走出多远,就听越非臣对着他的花妖道:“稚君既远道而来,何不现身?”
这声音只有越兰亭和操控花妖的宫无岁能听见,越兰亭闻言瞪大眼睛,心虚道:“爹……你…在和谁说话?”
越非臣却像是看透了他:“我之后再和你算账。”
如今身份被识破,也是谈判的好时机,宫无岁也再不躲藏,越非臣一眼就看到他二人,抬手一挥落下结界,将四人笼罩在其中。
宫无岁还顶着那张普通无趣的面皮,可他一笑起来,那副熟悉的,惹人讨厌的气质就再也压不住:“越城主,弃颅池底一别,你好像过得不太顺心。”
越非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已然确认他的身份:“阙主也来了。”
越兰亭自是一头雾水:“爹,你怎么看出来的……”他怎么看不出来?
越非臣道看着脚边的尸首:“你夜半鬼鬼祟祟潜入你师父院中,必定受人指使,刚才他想杀你未遂,而我的剑又照出你身边有两道虚影,除了神花府的灵花术,我想不出其他。”
宫无岁被戳穿却仍面不改色:“不愧是城主。”
他将越兰亭上下打量片刻:“好了,回你的房间去。”
“可是……”越兰亭满脸不服气,宫无岁却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是大人谈话的时间,小孩子先回避。”
越兰亭没想到宫无岁这么不念旧情,心中气愤,又不敢违逆父亲,憋红了脸,半晌才气急败坏道:“回就回!”
单纯的小朋友走了,宫无岁终于可以和越非臣开门见山。
越非臣这个老狐狸当然也猜得出一二:“二位死里逃生却不复仇,还费尽心机潜入紫微宫,一定不是为了报仇那么简单。”
“大敌当前,稚君和阙主分得清孰轻孰重,怕是想和越某谈条件。”
还真给他说中了,虽然事实如此,但宫无岁实在讨厌他这幅小人得志的狡猾面孔:“从弃颅池底逃出来以后,我和阙主去了一趟神花府,你猜我们去干什么了?”
越非臣表情果然出现了片刻凝滞,立马盯住他。
宫无岁心中痛快:“燕孤鸿性命垂危,城主求梦花而不得,此刻必然心急如焚。”
没有神花府,如今能够培育梦花的唯蝶奴一人,可她和嵇忧归隐多年,除了沈奉君知晓内情,还有一个带着禁瞳的叶峭眉,谁也不知道这事,越非臣就算派再多的弟子去找,也一定无功而返。
“我这里刚好有支梦花,可解城主燃眉之急。”
越非臣下意识握住剑柄,浑身杀气隐现,然而宫无岁不为所动,前者沉默片刻,忽然松开剑柄,将那些轻慢狡猾的神情收敛起来:“随我来吧。”
燕孤鸿被安置在越非臣寝殿下的密室之中。
他静静躺着,面有死气,那些被越非臣绑来的医者脚上戴着镣铐,正一刻不停地翻找医书,头发凌乱,形容狼狈。
楚自怜一袭粉衫已经不复华贵光泽,他不光脚上有镣铐,连腰上也有,看得出越非臣十分担心他逃跑,此刻楚自怜正坐在一堆古籍中央,百无聊赖地摇着折扇,十分有恃无恐。
宫无岁和沈奉君透过结界看到这一幕,猜出燕孤鸿已经危在旦夕。
越非臣盯着燕孤鸿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你要怎样才肯交出梦花?”
天上不会掉馅饼,越非臣施恩重利,比别人更懂这个道理。
此人在弃颅池临阵反水,又背后捅刀,害得沈奉君差点没命,宫无岁对他很有些不满,他原以为还要周旋许久,谁知越非臣如此果断,倒叫他不好发作了。
宫无岁抱着手思索片刻。
“第一,将你在弃颅池底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还我和阙主清白,如果担忧动摇军心,那可以等到此间事了。”
让越非臣承认小人行径,无异于打夜照城的脸。
越非臣却很果断:“可以。”
“第二,在拿到喻平安的遗物之前,你必须守住我和阙主未死的秘密,且不许针对仙陵,为难湘君。”
越非臣依旧点头:“可以。”
“第三,”宫无岁笑眯眯地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箓,“定下血契,若出尔反尔,立时天打雷劈,以命偿债。”
越非臣登时沉默下来,有些危险地盯着宫无岁:“稚君,你我正道,何必用此手段?”
宫无岁却打断他:“谁让城主在我这里全无信用可言,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得已为之。”
越非臣将目光移向沈奉君,询问他的意见:“仙陵门风清正,嫉恶如仇,稚君以邪术威逼,阙主竟也不闻不问?”
沈奉君却道:“不必问。”
越非臣一噎,转头看宫无岁,后者果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有我把关,阙主又怎么会受他人花言巧语蛊惑,城主,请订契吧。”
越非臣目光在他二人间来回逡巡,少顷,他伸手抚了抚腰间红剑,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随后接过血契,划破手指:“阙主和稚君真是感情深厚,举世罕有。”
宫无岁盯着他一笔一划订完契,又将符箓燃尽,这才心满意足:“彼此彼此,城主愿以命做赌,何尝不是情谊深厚?燕孤鸿要是醒过来,不知会感动成什么样,说不定会连夜劝你到深山隐居,耕田酿酒,平平淡淡地过完下半生。”
他阴阳怪气,越非臣却浑身一僵:“你知道?”
宫无岁当然知道,因为这些都是多年前燕孤鸿的愿景,然而今时今日早不可能实现,他只是心血来潮,拿来试探一下越非臣:“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城主与他相依为命多年,情深义重。”
越非臣不知道宫无岁是怎么知道这些事,但听他提起,神情还是有片刻恍然,只是在心里已经下决心要置宫无岁和沈奉君死地,让这些秘密连同他们的尸体一起掩藏。
他微微一笑,竟大方剖白,神色悲凄:“他竟还和你说过这些,可惜我二人罪奴出身,遭人鄙薄欺凌,唯有自救……稚君和阙主出身高贵,自然不能体会。”
宫无岁假装没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如今城主声名斐然,兰亭少主更是天之骄子,何必再提那些伤感之事。”
越非臣默然和他对视片刻,脑袋里不知在盘算什么,气氛突然变得很古怪,宫无岁却不卑不亢地回视。
直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忽然出现在暗室,打破了这一方静默:“师尊。”
越非臣这才回神:“何事?”
越青遥乍见宫无岁和沈奉君,就想起自己被断的一条手臂,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恭敬道:“城外傀尸有异动,湘君和慈心家主请你到紫微宫议事。”
越非臣皱起眉,又对宫无岁露出一个笑容:“那在把人治好前,就委屈稚君留在此地了。”
“那是自然,”宫无岁目送人离去,脸上的笑意也冷了下来。
沈奉君也盯着越非臣的背影:“那把妖剑有异,他未必会信守陈诺。”
“我知道,”宫无岁当然不会相信越非臣的那些所谓的肺腑之言,他碾了碾地上的血契残烬,神情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沉沉杀意,“所以我又给他种了花毒。”
他转头,正对上沈奉君意外的目光,眼睛一弯,邀功似的凑过去:“我聪不聪明?”
第75章 吊魂 “我叫闻归,归家的归。”
“嗯, 很聪明,也很厉害,”沈奉君一本正经地回应。
宫无岁没被扫兴, 还被夸奖, 一时只觉飘飘然, 高兴地想抱着沈奉君亲两口,然而目光转落到燕孤鸿身上,立马又回过神。
有了越非臣的允许, 宫无岁和沈奉君毫无阻碍地进了结界,楚自怜一见他二人就仿佛见到救星,哀怨道:“千盼万盼, 你们终于来了……此地暗无天日,更无美人作伴,在下等得好苦。”
另几名医者闻声抬头, 见进来的是两副陌生又普通的面孔, 又不知他们与楚自怜是什么关系, 正纠结间, 几道雪白的剑光破风而来, 只听几声脆清脆响声, 那些坚固的锁链竟被生生斩断。
“你们先行离开, ”沈奉君收了剑,那几个医者懵了一会儿, 后知后觉, 立马千恩万谢地退出了密室, 由夜照城的弟子引走。
楚自怜脱离了束缚,晃了晃受苦的双腿,一边惋叹:“哎呀腿都青了, 越非臣实在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其实何必呢,在下这样的柔弱医者,即便不用锁链也逃不出这间密室……”
宫无岁已经习惯楚自怜摆出这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且他被困此地,确实受了不少苦:“话不能这么说,我与阙主虽有事在身,却也一直惦记楚公子,这不就来了吗?”
楚自怜摇着扇,暧昧一笑:“是吗?那楚某真是三生有幸能同时得稚君和阙主青睐,你惦记在下什么?”
宫无岁将一个小瓶扔给他,楚自怜伸手接住,却是一小枚药丸,他抬眼,却见前者抱着手似笑非笑:“惦记你身上的花毒,再不服下解药,楚大美人恐怕要红颜薄命。”
楚自怜脸色一僵,这才想起身上还有宫无岁留下的花毒,再没了油嘴滑舌的心情,立马毫不犹豫将药丸吞进肚中,理了理衣服正色道:“梦花到手了?”
沈奉君便将那支异常珍贵的梦花取出。
楚自怜点点头:“嗯,是它。”
宫无岁上前几步,一言不发地盯着榻上呼吸微弱的病人。当年的燕孤鸿虽孤僻不合群,但健壮有力,刀锋又快又准,眼里随时亮着生机磅礴的光,有一种别样的生命力。
可如今他的皮肤惨白,衣带渐宽,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灰败的死气,很难把他和当年那个燕孤鸿联系到一起。
宫无岁知道人心难测,能兑现的誓言少之又少,但故旧一场,他也没那么铁石心肠:“离开弃颅池时那会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
楚自怜实话实说:“他修为尽废,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加上魔鳞附体,又强撑着与人争斗,能保持清醒离开弃颅池已经很难得了,如今他陷障不能自拔,只能以梦花将他唤醒,再吊住魂魄,慢慢治疗。”
“果然如此……”宫无岁想起燕孤鸿在弃颅池底说的那些话,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你这又是何必。”
“那就开始吧。”
楚自怜将早先准备好的补药灌给燕孤鸿,保证在吊魂的过程中也能维持精力,又喂下几粒固魂丹,宫无岁则用梦花引渡,沈奉君在一边护法。
楚自怜告诫他:“切记,要是遇见了燕孤鸿的梦魂,一定要叫他的名字,直到把人带回来为止。”
宫无岁应了声,下一秒就沉入幻境,再睁眼时只觉得浑身炙热,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似的。
等看清四周时,却见火光冲天,木梁坍塌,夹杂着噼啪声,他恍惚还以为回到了那年除夕夜的神花府,一时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一阵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先是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坐在燃烧房屋和零落的尸首前,哭得撕心嘞肺,满脸通红:“我要爹爹——我要娘亲——”
宫无岁下意识伸手想抱起来哄哄,却有人先他一步,把小孩抱了起来。
宫无岁抬眼去看,居然是燕孤鸿,后者抱起小孩,眉头去拧成一团,颇有为难之处,半晌有些生疏地在孩子背后拍了拍:“别哭了。”
宫无岁顿时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磷州闻家灭门之日。
燕孤鸿声音不大,更不温柔,乍一听像是在训斥,那小孩一听,果然收了声,但很快又哭得更伤心:“那些坏人杀了爹爹和娘亲,杀了叔叔婶婶,还杀了爷爷……我也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小孩子的高兴和痛苦都来得那么强烈,懵懂的恨意几乎能刺痛所有人,燕孤鸿闻言微微僵住,宫无岁这才发现他手臂和后背全是血迹和伤痕,他抱起挣扎的孩子,耐心道:“他们一定还会回来,我先带你离开。”
说完转身就走,宫无岁知道这是燕孤鸿的梦魂,但看得云里雾里,只出声叫人:“燕孤鸿?”
燕孤鸿仿若未闻,带着孩子走远了。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宫无岁又叫了几声,结果仍旧毫无反应。
他心道:“奇怪,燕孤鸿的梦魂就在这里,即便不能触碰,但我叫了他的名字,按理说他肯定有反应的。”
叫不住梦魂,宫无岁只能跟着二人来到了后山,燕孤鸿带着人藏进山洞,那小孩儿已经哭得神志不清,两只眼睛肿得老高,他不能明白人世恩怨和血雨腥风,只是不停地质问燕孤鸿:“为什么他们……要杀爹爹和娘亲呢?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坏呢?”
“要不是你把我叫醒,我肯定也被烧死了……我以后要去仙陵拜师学艺,然后把那些人全都杀光!”他哭着哭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翻着白眼晕过去,燕孤鸿手忙脚乱的给他喂水,又给他拍背,好一会儿才把昏迷的人弄醒。
小孩刚醒,又张着嘴要哭,燕孤鸿怕他又哭晕过去,立马冷下脸:“不准再哭。”
“再哭就把你丢出去。”
小孩果然受到震慑,再不敢大哭大闹,只呜咽着流眼泪,竟然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燕孤鸿僵坐在黑暗中,手臂却将孩子抱得很紧,一直等到天亮。
期间宫无岁又叫了几次名字都毫无回应,只能一直守在一大一小身边,继续观察。
闻家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燕孤鸿就带着小孩在后山躲了三天三夜,小孩似乎身体不好,又受了惊吓,一直断断续续发高烧,夜间呓语不断,神志不清。
燕孤鸿不敢带他下山,只能到处找草药,给他擦脸降温,冷的时候他就把外袍和里衣褪下来,把小孩裹在里面,抱着他烤火。
又过了几日,生病的小孩慢慢痊愈,燕孤鸿将他父母的尸首葬在后山的竹林中,他接受了失去父母亲族的事实,从一天十二时辰都在哭变成了一天只哭六个时辰,三个时辰……后来就不哭了,只是偶尔看着火堆发呆,喃喃自语:“爹爹和娘亲现在会不会在天上看着我呢?”
燕孤鸿正把开膛破肚洗净的鱼涂上香料,串在火堆上烤,闻言默了默:“会。”
小孩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那他们也知道我在想他们吗?”
燕孤鸿点头:“知道。”
小孩追根究底,童言无忌:“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呢?”
燕孤鸿难得说一长串话:“在我的家乡,传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来见活人最后一面,星星,蝴蝶,石头,猫狗花草,你爹娘舍不得你,一定会回来看你。”
小孩道:“那我怎么知道他们是现在变成了什么呢?你知道吗?”
燕孤鸿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要自己去感受。”
小孩果然沉默下来,又吸了吸鼻子,燕孤鸿松了口气,刚好把烤鱼翻了个面,小孩却忽然指了指架上的烤鱼,小心翼翼地问:“那他们会不会变成这些鱼呢?”
燕孤鸿:“……”
燕孤鸿:“不会。”
小孩坚信他死去的父母会变成一草一木陪在他身边,慢慢地就没那么难过了,他开始把燕孤鸿当做唯一能够信任的人,把失去亲人后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包裹起来,然后变本加厉地依赖燕孤鸿。
他们一直住在山上,燕孤鸿没有提过下山的事,小孩也从来不问,有一天燕孤鸿打了两只山鸡回来,在河边剃毛放血,小孩走过去,伸手抚摸染血的短刀:“这是什么字?”
燕孤鸿瞥了他一眼,又转了过去:“燕,小燕子的燕。”
小孩问题一直很多:“为什么是这个字呢?”
“因为这是我的名字,”燕孤鸿转过身,提着两只处理干净的山鸡,抢过小孩手里的刀,牵起他的手,“少碰危险的东西。”
一路上小孩喋喋不休,问为什么要姓燕,为什么要叫孤鸿,孤鸿是什么,名字是不是爹娘取的……问得人烦不胜烦。
宫无岁一路跟着他二人,却见燕孤鸿的眉头越皱越紧,表情越来越黑,每说一句话嘴角都在抽搐,高大的背影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烦躁,最后忍无可忍:“那你呢?”
小孩:“我怎么了?”
燕孤鸿揉了揉眉心:“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告诉过我。”
小孩一愣,一双眼睛突然瞪得很大,神采奕奕的:“你终于问了!我叫闻归,归家的归,爹娘和叔叔伯伯都叫我阿归。”
一说起爹娘,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但很快又亮起来,自豪道:“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哟,爹爹都夸我厉害。”
燕孤鸿麻木地点点头:“嗯,厉害。”
他们在山里住了半个月后,山下就起了雾,将整座磷山都笼罩起来,阿归愿意留在山上是因为他想在这里陪爹娘,可是燕孤鸿也从来没提过下山,阿归也觉得奇怪,就问燕孤鸿为什么不下山。
宫无岁也有同样的疑问,谁知后者只是摇摇头,避重就轻道:“山下不安全。”
到了夜里,宫无岁就明白了燕孤鸿嘴里的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大雾之中,一队修士偷偷潜入闻家的废墟,四处翻箱倒柜找东西,原来这些人一直守在山下,生怕闻家留一条活口。
燕孤鸿半夜惊醒,连忙带着阿归在雾中奔逃,最后却被逼得双双坠崖。
宫无岁跟在他们后面跑了一路,不管怎么叫燕孤鸿的名字都无济于事,只能跟着一起跳崖,慌乱之中,他突然似有所觉地抬头看了一眼。
悬崖下的山风将领头修士的衣袍吹得微微鼓起来,借着目力,宫无岁看见对方腰间挂着一把赤红诡异的佩剑,在夜色下隐隐泛着妖光,他冷冷垂视着一大一小坠落深渊,开口时声音比秋霜还凉,听着却比如今更青涩些。
“全都死绝了……回去给义父复命吧。”
第76章 交易 “好,我答应你。”
宫无岁在不久前才见过这把红剑, 就在越非臣腰间,形影不离。
他一直以为闻家灭门是燕孤鸿所为,可如今见到越非臣, 那些萦绕多时的困惑突然解开了。
如果燕孤鸿是凶手, 又怎么会冒着风险救下阿归?但他明明不是凶手, 但面对宫无岁的质问,却果断背下闻家全族的人命,因为真正的杀人者是越非臣。
而七年前, 越非臣已经被燕孤鸿举荐到夜照城,甚至彻底取得越凭天的信赖,不仅被赐越姓, 还得到了“非臣”这个名字。
越非臣将闻家灭门,而燕孤鸿却偷偷救下闻家的小少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宫无岁理清思绪, 看着越非臣收剑离开, 身体却跟着坠到崖下。
他知道后山悬崖下有连接着通往闻家藏书阁的暗道, 他落到石台上, 燕孤鸿和阿归却已双双昏迷, 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燕孤鸿?燕孤鸿?”他又凑近了些, 试图叫醒他的梦魂,可不管他怎么叫, 却依旧无济于事, 心中不免焦躁起来。
救不活燕孤鸿, 就难以澄清当年的真相,也拿不到喻平安的遗物。
燕孤鸿和阿归昏迷了一夜,终于又醒了过来, 他们不出意外地发现了藏书室,找到了那本被闻川家主封禁起来的《天行长生录》,后又发现藏书室通往山腰的小木屋。
闻家灭门之后,山中就起了大雾,燕孤鸿不敢带着阿归下山,只能和他一起住在小屋里。
那些枉死的族人化作怨鬼幽魂,又不得解脱,就一直守在木屋外,久而久之,磷山就彻彻底底成了鬼山,再无人敢踏足半步。
阿归身子骨不好,燕孤鸿就经常给他采药,还教他练刀强身健体,阿归不识字,燕孤鸿就教他写字,宫无岁叫不醒燕孤鸿的梦魂,只能一路跟着。
他看着阿归那个小矮子整日在小屋门口跑来跑去,一会儿挖蚯蚓一会儿摔跟头,等到燕孤鸿背着药篓回来,他就举着木棍迎过去,嘴里“师父”“师父”地叫。
燕孤鸿总是嫌弃他腻歪粘人,但还是会接住那只脏兮兮的手,宫无岁像个透明人一样坐在旁边看着这两师徒情深,他无奈地叫了声燕孤鸿的名字,却仍旧毫无回应,一时不知怎么下手。
阿归就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他伸出手想碰碰小孩的脑袋,然而目光落到这张白嫩嫩的小脸上,他却似有所觉地眯起眼。
前些天阿归总是哭,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加上身体不好,骨瘦如柴,如今养出了肉白胖许多,一张脸轮廓和五官就清晰起来。
但是这张脸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宫无岁总觉得像某个人,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正要仔细端详,却只听头顶一道炸雷声响起来,随即眼前就是一黑。
再睁眼时,燕孤鸿和阿归已经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越非臣的密室中。
“嗯?你怎么醒了?”楚自怜本来还靠在一边摇扇,见他睁眼也是一脸不解。
“我叫不醒他,”宫无岁坐起来,接过沈奉君递过来的茶一口灌完,“我好像听见了雷声。”
“你说这个,这是越非臣在带着弟子结天雷杀阵,”楚自怜在夜照城呆了这么久,多少知道一些,他走到燕孤鸿身边,仔仔细细端详起来:“没道理啊,怎么会叫不醒。”
他的折扇抵着下巴,一时陷入沉思,却听头顶又传来一道更骇人的炸雷声,像是出了事,沈奉君默然片刻,果断道:“我出去看看。”
“你小心点。”
“嗯。”
宫无岁不担心沈奉君打架打不赢,只担心有人在他背后捅刀,眼看着沈奉君走远,他又折头和楚自怜研究起病情来,燕孤鸿吃了一堆补药,此刻发了汗,全身滚烫,脸颊还带着一种异样的红。
楚自怜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是吊不住魂魄,他一定会高热虚耗而死。”
宫无岁皱起眉:“那要怎么办?我叫不醒他的梦魂。”
轰——头顶又炸开一道雷声,这回连带着整座密室都摇撼起来。
楚自怜默了默,忽然道:“我有个办法,不过……”
他目光逡巡着,脸上又带上了那副似有若无的柔弱笑意,宫无岁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意思:“你想谈条件?”
楚自怜道:“既然叫不醒他的梦魂,在下只能亲自以秘法,舍命一试。”
“但有一点,我与这位燕公子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豁出性命去救一个与我无关的人呢?”
宫无岁挑眉道:“把你绑来的是越非臣,你可以去找他谈条件。”
楚自怜却油盐不进:“可是我想要的东西唯有稚君能给。”
都这个时候了,楚自怜还锲而不舍挂念着他的恶骨,宫无岁都有点想夸他持之以恒了。
其实恶骨不恶骨他并不在意,但若是被剔去恶骨,就一定不能活命,他和沈奉君生死相系,怎么能答应这种要求?
“那你就继续想吧,我不可能给你。”宫无岁果断拒绝。
楚自怜道:“难道稚君要眼睁睁看着你的朋友不治而死?”
宫无岁道:“我是很在意这位朋友,但我不可能用阙主的命来换他的命……即便不是阙主,以命换命本来就不公平。”
楚自怜收起折扇:“即便你会永远失去知道陷害你的凶手身份的机会?”
宫无岁嗤笑一声:“人活在世上就不可能半点痕迹也没有,知道他是谁只是早晚的问题,杀他的机会多的是……我宫无岁想杀的人,从来没人能活着。”
他收敛神色,由内而外的骄狂就不动声色地显露出来,不由让人想起稚君剑下其实早已血孽无数,如今这个挽着拂尘到处跑的人更像是杀累了,不想再动干戈。
他只是奇怪,楚自怜大费周章,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为什么非要盯死恶骨不放。
楚自怜果然沉默下来,片刻才道:“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宫无岁看了一眼正在水深火热中的燕孤鸿,到底还是没打断楚自怜的故事。
“我有个很讨厌的人,他蠢笨无趣,还总是拖累我,就算我把他扔掉,他也会找回来,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把他养在身边。”
宫无岁瞥了他一眼。
“有一次,有伙人突然闯进我家,二话不说就打断了我的手脚,我只能在房间里等死,他当时被刺伤了肺腑,但我不知道,他背着我逃了一路,好不容易追到救兵,我得救了,他却倒下了。”
“直到他倒下前,我还在埋怨他拖后腿,后来我倾尽全力保住了他的性命,他却怎么也不肯理我,不会哭不会笑,连动也不能动。”
宫无岁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风流鬼还有这样的过往,有些意外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闯进你家?”
楚自怜摇头:“不知。”
宫无岁听不出这句“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你想要恶骨入药也是为他?”
楚自怜点头:“然也。”
宫无岁内心复杂,又觉得奇怪:“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楚自怜却道:“若有机会,我带稚君亲自一见。”
那肯定没机会了,就算楚自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宫无岁也不可能把恶骨交出去的。
楚自怜却看出他所思所想:“其实也有能取出恶骨而不伤稚君性命的办法。”
宫无岁一顿,抬眼看着他。
“非但不伤稚君性命,也不会连累阙主,甚至连修为都不受影响。”
宫无岁怎么听怎么不信:“当真?”
楚自怜却道:“在下以一身医术与性命担保。”
他信誓旦旦,宫无岁却沉默下来,只要献出一对恶骨,就能换回两条性命,甚至更多。
天命教和金面人或许就在夜照里观望着正道的一举一动,燕孤鸿不醒,他就永远不知道喻平安留给他的遗物是什么。
想法在脑子里简单打了个转,宫无岁就已经做出决定。
“好,我答应你。”
“多谢稚君成全,”楚自怜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同意,面上恢复笑意,重新捡起燕孤鸿身上的梦花。
“稚君放心,三日内,这位燕公子必会清醒。”.
宫无岁离开密室时,正好碰上张熟面孔,越青遥带着一队夜照弟子,将越非臣的住处围得水泄不通,见宫无岁离开时手里没有梦花,他也没再阻拦,只是神色不太好:“稚君。”
越非臣居然把他和沈奉君的身份告诉了越青遥,看来这位大弟子确实颇受信赖。
宫无岁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臂,也知道他为什么脸色不好,毕竟这人的手臂是被沈奉君一剑斩断的,且以后只能用左手使剑。
他们师徒二人出尔反尔在先,宫无岁没半点愧疚,只道:“越非臣突然派你守在这里,是不是夜照城出了什么事?”
越青遥似乎不太想和他说话,但还是道:“东边的城墙破了,那些傀尸要进来,城主带着人去守城,派我在此留守。”
城墙破了?宫无岁还以为听错了,还未说话,耳边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南边忽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宫无岁不明所以:“这也是你们的杀阵?”
“不是,”越青遥循声望去,霎时脸色惨白:“……是南边的城墙破了。”
第77章 撼杀 “……沈奉君?”
大战刚刚开始, 固若金汤的夜照城东和城南都破了,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到了这个地步,宫无岁死也不信仙门中没有内鬼, 看着越青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宫无岁嘱托道:“守好燕孤鸿, 要是他出了事,你们夜照城也得完蛋。”
不待回答,他人已经像阵风似的走远了, 燕孤鸿清醒还需要时间,当务之急是先守好夜照城的百姓。
仙陵弟子被派去镇守城北,柳恨剑和沈奉君一定也在那边, 他埋头往城北去,却见长街上尽是慌乱逃窜的百姓,三两个修士挤在里头中疏散人群, 看门服像是天武台的人。
他将一个走丢的小孩抱起来, 好容易才送回孩子母亲身上, 远远看见越非臣又带了一队夜照弟子往东去。
他再不犹疑, 加快脚步, 约莫一刻后, 他看见了几十个仙陵弟子的人影, 打头的正是柳恨剑。
仙陵这回来的弟子不多,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可是他左看右看, 却没看见沈奉君在哪?
“柳恨剑!”他一出声, 柳恨剑就瞪了过来,宫无岁却顾不上那么多,“沈奉君呢?”
柳恨剑将他上下打量一通, 终于确定了什么:“宫无岁?”
宫无岁将身上的伪装一卸:“是我,你还没告诉我沈奉君人呢?”
柳恨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和你在一起,你来问我?”
沈奉君没过来?那他人呢?
他还待再问,却见一片黑暗之中,一只干瘪枯瘦的人手静悄悄地攀了上来,宫无岁眉头一跳,灵力贴着柳恨剑的脸颊飞出,那只人手瞬间断成两截,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
“你想杀我?宫无岁你反了天了是吧?”柳恨剑差点受他一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嘘,”宫无岁皱着眉打断他,“你们在此守阵,有没有看见奇怪的人?”
夜照城的四个阵点就建在东南西北四道城门,所以只要守住城门就相当于守住阵点,从外部极难突破,而城南和城东突然被破,一定是有人偷偷做了手脚。
柳恨剑强忍着怒气:“没有,城北由仙陵镇守,谁敢放肆?”
“那就是了,”宫无岁点点头。
柳恨剑回过味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怀疑仙门中有内鬼?”
宫无岁道:“可能还不止一个。”
他走到城墙边,借着火光,他看见城两百米外,静静坐着密密麻麻的簇簇人影,像一片沉沉的暗潮,再看仔细些,就能发现这些都已经不是活人。
那些都是守在城外等待命令,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傀尸,数目比其他三处和阵点加起来还多,甚至比当年黄沙城那一次更多。
柳恨剑走过来:“你在看什么?”
“你来得正好,借你剑一用,”宫无岁一伸手,欺雪剑就应声出鞘,明亮的剑光将二人周身照亮一瞬,柳恨剑的“放肆”还未出口,就瞬间失了声。
二人面前的城墙上,正贴着一张干瘪枯瘦的人脸,剑光闪过时,它甚至还瞪大了眼睛,那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二人,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再往下看,那漆黑的城墙上,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傀尸一具踩着一具,叠罗汉似地叠着,悄无声息地往上爬,要不是宫无岁恰好看到那只手,就连仙陵弟子都没察觉异常。
柳恨剑脸色一暗,欺雪剑就不由分说刺了下去:“这群孽障——”
离二人最近的傀尸被削断头颅,从高处坠落,那无头的断肢摔得变了形,却强撑着伸手往上够,往上爬。
“仙陵弟子听令,傀尸开始攻城了,现在两两结队,守住阵点。”
话甫落,众人应声而动,那些壁虎似的傀尸纷纷从墙上坠落,很快就死了个干净,还不待高兴,却听百米外的傀尸群中忽然爆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声,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此起彼伏的应和。
傀尸大军开始缓慢朝城门移动。
“那些爬墙的傀尸只是斥侯,现在它们的主力来了,”宫无岁粗略估计了一下傀尸数量,又看了一眼仙陵弟子的人数,“它们人数太多,我们怕是要找越非臣借点人过来。”
柳恨剑却冷笑一声:“此次来赴宴议事的仙门弟子本就不多,东南城破,越非臣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借人过来?说不定还要找我们借人。”
他话音才落,越非臣的传讯人影就凭空出现在二人面前:“湘君。”
柳恨剑没好气道:“何事?”
越非臣面上有些难为情,欲言又止:“东南城破,慕慈心带着天武台的弟子去安置百姓,守阵的弟子不够。”
柳恨剑:“你想借人?”
越非臣看了一眼城外洪水似的傀尸,叹了口气,似是不忍心:“不必了,越某自会处理,辛苦湘君。”
越非臣说完,身影慢慢散去,柳恨剑冷哼一声,对宫无岁道:“那个人打定主意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中,要是夜照城陷落,下一个就是仙陵和天武台……当年为讨伐天命教,仙门损失惨重,没想到如今又重蹈覆辙。”
柳恨剑咬了咬牙,欺雪剑破风而去,直直飞到傀尸群上空,刺目白光闪过,长剑一分二,二分四……最后转瞬就有近百之数,上百把仙剑在空中结成剑阵,朝着地上的尸群狠狠刺下,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过后,那傀尸已经死了一大片。
宫无岁有些意外地看向柳恨剑,真心实意道:“多年不见,湘君修为越发进益了。”
“这还用你说,”柳恨剑却不领情,只冷冷道,“没事做就去杀傀尸。”
宫无岁一噎,心说柳恨剑这个臭脾气真是十年如一日,他心头微动,一股奇异的花香就蔓延开来,花香所到之处,一道道争奇斗艳的人影翩然落地,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无一不是美貌动人,林林总总竟达百人之数。
“这些是什么?好厉害……”有年纪小的仙陵弟子呆呆看着宫无岁,赞不绝口。
有年长的师兄为他解惑:“这是问花借灵之法,神花府的不传秘术。”
神花府覆灭已久,宫无岁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他笑了笑,使唤手底下的花妖:“去吧,下面那些,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忘了,傀尸本来也不算活人,那就一具尸体都别留下。”
他话音刚落,那些花妖就瞬间涌下城墙,开始在尸群中厮杀起来,那些稍弱的傀尸遇上花妖竟毫无还手之力,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生生拔去头颅和手脚,一时间黑血四溅,残肢乱飞,让人毛骨悚然。
宫无岁就挽着把拂尘,老神在在地看着城下的战局,两只芍药花妖静静守卫在他身后,注意到柳恨剑古怪的目光,他不明所以地偏过头:“嗯?湘君怎么这样看我?”
柳恨剑默然片刻:“无事。”
他再次起剑阵,心中却庆幸此人没有沦落为魔道邪徒,否则仙门又不知会掀起怎样一阵血雨腥风。
有了灵花术,仙陵自然有如神助,只是攻城的傀尸太多,杀了一波又是一波,怎么都杀不完,现在是能撑一时是一时,等到越非臣支起杀阵,引天雷之力杀死这些傀尸。
只是东南城破,不知道阵点能不能守住。
宫无岁在心里盘算着,又忍不住想到沈奉君,这人从密室出来以后就不见踪影,自己匆匆追来却扑了个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正想着,头顶忽然传来一道风雷之声,他一抬头,那浓重的乌云盘旋着,弯曲的闪电在云层里钻入钻出,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惊世骇俗的风暴,宫无岁的衣袍都被吹得鼓动起来,手上的拂尘都炸开了花。
这道雷要是劈下来,别说是傀尸,怕是连城墙都会被劈倒,这个念头一出现,宫无岁就警觉地转过头:“柳恨剑,这是你们布的天雷杀阵吗?”
宫无岁单手指天。
柳恨剑一顿,抬头看去,却见那团乌云泛着青紫光芒,正正对着城墙上的宫无岁,若是劈下来,此人必定粉身碎骨,连带着他门下仙陵弟子也会一并遭殃。
他脸色顿时煞白:“不,这是引雷符……快躲开!”
他下意识支起结界,但为时已晚,震耳的雷声已经响了起来。
人力怎可抗天,何况柳恨剑起过剑阵,消耗甚巨,果然不过片刻,那脆弱的结界就碎成一片一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雷朝着宫无岁狠狠劈下,人影被刺目的白光吞噬。
不行,要是宫无岁死了,沈奉君肯定又要发疯……这个诡异的想法突然占据了柳恨剑的大脑,然而等他再次扑过去时,一道强势无比的力量忽然将他推开。
宫无岁在听到雷声时候就已经做出反应,要是挡不下来,他会死,城也会破,然而他才划破手心,符咒画到一半,眼前就闪过一道流风似的人影,他还以为看错了,谁知下一刻突然被人抱住,即将完成的符咒也被生生打断。
轰隆——
眼前白光闪过,雷电与结界碰撞的声音震得人耳膜作痛,宫无岁在地上滚了两圈,头晕眼花地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长目。
来人一袭皂衣,长发全部束起,脸戴恶鬼面具,那些繁复的衣袍褪去,甚至连常年戴在手腕上的玉镯也不见踪影,独留下一对冷冽的眼,在夜色之中闪动着摄人心神的寒芒。
唯独那股熟悉的,浅淡的白梅香,还有身后灵光涌动的双剑昭示着此人的身份。
宫无岁心头一震,愣愣出声:“……沈奉君?”
第78章 生闷气 “你们神花府的人是不是都有毛……
修真界曾有传言:神花起, 抵万敌;日月出,斩修罗。说的是当年天命教祸尊欲以黄沙城十万人命为祭,稚君和阙主以死守关, 最后救下十万人命。
此神花说的就是稚君的灵花术, 此日月说的就是阙主的日月双剑, 同出可斩修罗。
宫无岁只见过两次沈奉君的杀相,一次是在黄沙城,另一次就是现在, 一旦戴上恶鬼面具,阙主誓要斩尽邪魔,不死不休。
双剑在夜风中闪动着寒光, 时间几乎停止了一瞬,沈奉君不说话,宫无岁就总感觉后背冷冷的, 盯着他的那双长目里山雨欲来。
沉默许久, 沈奉君终于开了口:“……你刚刚想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啊, ”宫无岁不明所以, 但在沈奉君的注视下逐渐心虚起来, 下一刻他被划开的手掌就被沈奉君抓了起来。
“没干什么?”
宫无岁耐心和他解释:“我只是担心刚才那道雷把仙陵弟子和城墙全劈伤了……燃血救急而已, 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沈奉君低低地重复, 隐怒道:“像当年在护生寺那样?”
宫无岁一怔。
他当年屠寺时已然修为尽废,想要与戒妄一战只能用这种禁术透支力量, 所以就算当年的他不自刎, 余下残生也一定会在痛苦中度过。
但事急从权, 而且他刚才只沾了一点血,不会有什么大碍:“我真的没事,而且术法不是被你打断了吗……柳恨剑和一堆小辈都看着呢, 咱们这样不好。”他抬手推了推沈奉君的胸膛。
“宫无岁,”沈奉君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宫无岁只觉得后背一凉,立马规规矩矩闭嘴,谁知沈奉君沉默许久,没了后文,他隐忍着把宫无岁也拉了起来。
宫无岁心里打鼓,下意识要去抓沈奉君的手,却被后者不动声色躲开。
“掌门师兄,”沈奉君开了口,柳恨剑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确认他没受伤,又知道他是下了杀心入战,故而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全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
宫无岁抓袖子抓了个空,一只手不尴不尬地停在空中,沈奉君不理他,唯独柳恨剑古怪地睨他一眼:“你怎么了?被雷劈傻了?”
宫无岁看着沈奉君固执的背影:“没有……”
“没有就继续杀傀尸,都爬到脚边了,”他未受伤,柳恨剑就不再啰嗦,刚才那道雷把仙陵弟子推得东倒西歪,好在沈奉君及时赶来,硬生生抗下雷击,此刻危机已过,众人又重振旗鼓,继续对付那些傀尸。
他刚运起剑阵,身侧一道人影却直直从城墙上坠了下去,借着黑暗的掩盖,众人只能看到两道流光似的剑影,双剑在空中划出一瞬的痕迹,十几颗人头就骨碌碌滚落在地,在静谧出开启了一场无声无息的屠杀,顷刻就开辟出一条无法逾越的战线。
不过片刻,城楼下的尸群就被清扫一空,头颅挨着头颅,不知不觉就垒成一堆。
“那真的是阙主吗?好可怕……他教我们弹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年轻的弟子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有年长的弟子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不然你以为阙主和稚君当年是靠什么在黄沙城守了三天三夜,救下十万百姓,靠好脾气吗?”
“可……可是……”小弟子还是难以置信。
“别可是可是了……反正阙主又不会对我们动手,天都要亮了,还不赶紧杀傀尸?”一群弟子催促着,一边重新提起剑。
宫无岁没有佩剑,就专心指挥花妖,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尸群里的沈奉君。
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人生气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不花点力气怕是哄不好了。
柳恨剑灵力消耗甚巨,脸色都有些惨白,但他又不肯落了沈奉君下风,只憋着一口气大杀特杀,余光却瞥见宫无岁苦着一张脸,颇有些痛苦。
他难得大发善心:“身体撑不住就不必逞强。”
宫无岁顿时如梦初醒,转过头,长叹一声:“怎么办,我完了。”
柳恨剑皱起眉:“你真被雷劈了?”
那为什么沈奉君没事,外表也看不出异常?难道是内伤?
若是外伤还没什么,但要是伤到经脉脏腑,要是救治不及时,一辈子的修为就毁了,严重的甚至危及性命。
反正傀尸已经快控制住了,柳恨剑正打算让沈奉君带着宫无岁回城去找楚自怜,谁知话未出口,又听宫无岁幽幽叹道:“怎么办,我好像真把沈奉君惹生气了。”
柳恨剑:“……”
他握剑的手一顿,额头青筋跳了跳,望着宫无岁如丧考妣的神情,终于忍无可忍:“宫无岁,你们神花府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
宫无岁更觉天降大锅:“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关心沈奉君你反应这么大,你是不是就嫉妒沈奉君比你讨人喜欢?”当年他背着重伤的沈奉君回仙陵,柳恨剑也是这样阴阳怪气。
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过去又有交情,加上宫无岁以后还要去流风阙和沈奉君一起住,柳恨剑这关不得不过,于是他难得收起脾气给柳恨剑提建议。
“其实就算不和沈奉君比也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湘君只要改改性子,对师弟体谅宽容些,不用那么刻薄就好。”
柳恨剑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耐着性子:“是么?那请问我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呢?”
看来柳恨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宫无岁十分欣慰,又贴心道:“再改改穿衣品味吧,深紫色暗沉沉的,看着不容易亲近,穿鲜亮一些,比如什么明黄桃粉,招小孩子喜欢。”
“哈,”那熟悉的,一如既往的冷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宫无岁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柳恨剑讥讽的目光,“我确实该改,留你们在面前是我太仁慈。”
“等夜照城事了,你和沈奉君都给我滚出仙陵!”
他骂完就再不理人,气势汹汹地到远处杀傀尸,留宫无岁原地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怎么又发脾气,真难伺候,”宫无岁腹诽完,又继续投入战场,东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会升起,可另外三个阵点仍是毫无动静。
他一边想着,目光却一瞬不瞬盯着沈奉君的背影,故意派了几只花妖围在他身边,趁乱杀掉绊脚的傀尸,暗戳戳给沈奉君示好。
沈奉君才杀掉一串傀尸,面前那种芍药花妖就抓紧时间来献殷勤,它单手掀开了挡路傀尸的头盖骨,另一只手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束白梅花,期待地看着沈奉君。
宫无岁远远看见沈奉君身形一停,定定看着芍药花妖手里的白梅,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城墙上的宫无岁。
宫无岁立马朝他招手,谁知沈奉君非但不理他,还绕过芍药花妖和那束白梅花,径自去杀傀尸了。
宫无岁又蔫下来,几次三番示好无果,他也没了办法,只能派花妖们小心跟着沈奉君。
又过了半个时辰,东边金光大盛,天已经彻底亮了,城下密密麻麻都是缠着绷带和符咒的傀尸,有些虽已身首异处,手臂却还在徒劳地摆动,诡异莫名。
直到视野内最后一只傀尸倒地,沈奉君手持双剑站在尸群之中,东南两个阵点突然涌出两道灵光,直冲云霄。
宫无岁一喜:“他们守住了!”
柳恨剑也难得露出松快的神情,他再不犹豫,聚起一团灵力打入阵点,一道灵光瞬间冲上天际,直到西边的阵点也被激活,一道强大厚重的杀阵结界瞬间将整座夜照城包围在其中。
结界落成后半刻,越非臣御剑而来,他看着城墙下层层堆叠的傀尸,有些意外:“昨夜我们见天雷降下,还以为城北又要破,没想到各位竟守住了,仙陵果真是正道栋梁。”
柳恨剑没理会他的恭维:“城南和城东是被雷劈塌的?”
越非臣点了点头:“有人在墙上贴了引雷符,让众人以为是夜照弟子在布杀阵,来不及防范,落雷引燃了墙角埋的火|油,就把城门震塌了,不少傀尸都涌进了城门,好在各大门派拼死守城,傀尸的大头又在城北,现在局势已经控制住了。”
宫无岁道:“贴引雷符的人抓到了?”
越非臣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越某连夜排查,终于将可疑的人都扣了下来,如今杀阵落成,就算有傀尸再来也不必担忧了,只是昨夜不少百姓被涌进城的傀尸咬伤,尚不知情形如何,越某正要去查看。”
说话间,沈奉君已经收了剑回到阵点处,他虽血战许久,却不见狼狈,越非臣先对上那张恶鬼面具,有些不解,等看清他身后的佩剑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阙主。”
宫无岁一见沈奉君,下意识就凑过去:“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沈奉君不语,只是将他的手推远了些,越非臣将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只道:“诸位苦战了一夜,不妨到紫微宫暂作休息,稍后会有巡查的弟子来守住阵点,只要大阵不破,夜照城不会有碍。”
“慈心家主昨夜带着天武台的弟子安置百姓,好像还受了伤,三位不妨同我一起去看看。”他看了一眼宫无岁,后者立马会意。
仙陵为守城血战了那么久,他和沈奉君更是片刻不离,此时此刻战况刚刚安定,正好是他们解除误会,证明清白的好时机。
柳恨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略一思索就有了决断。
“那就走罢。”
第79章 护短の师兄 “打狗也得看主人。”……
一夜鏖战, 夜照城不少地方都遭了殃,茫茫白雪之中,倒坍的城墙和屋舍都有烧焦的痕迹, 黑漆漆一片。
长街上还有不少傀尸的躯体, 夜照城弟子在冷风中指挥其他修士处理尸体, 但好在百姓全都被转移到安全处,无人伤亡。
一行人回到紫微宫,越青遥已经等候许久, 越非臣与他交换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这位城主一直紧绷的情绪才才慢慢松开。
见此情状, 宫无岁就猜到燕孤鸿的性命大概是保住了,楚自怜诚不欺我。
越非臣嘱咐:“等二弟醒来,及时禀告我。”
越青遥领命而去, 几人又回了正殿, 各大宗门的主事已经早早等在殿中, 慕慈心惨白着一张脸, 青衣之上漫着大团血迹。
“慈心家主伤得不轻, 不妨下去擅作休息, 那几个仙门败类已经伏法, 天雷杀阵也落成,剩下的交给我等处置便是。”有人见他伤重, 不忍劝解几句。
就连天武台的弟子也劝道:“家主的伤……”
慕慈心却摇摇头, 固执道:“不必担心我……啊, 城主来了。”
越非臣和柳恨剑一齐入殿,人群沉默一瞬,又忽然炸开。
“湘君后面的是阙主吧?他不是死在弃颅池了吗, 怎么会在这儿?”
“仙陵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别管阙主不阙主了,你不觉得他旁边那个红衣服的……有点眼熟吗?”
“不能吧,我一直以为稚君复生是讹传,难道天底下果真有起死回生之法?”
沈奉君杀相褪去,宫无岁自然也不必遮掩,又换回惯常的装扮,他一路上暗戳戳和沈奉君示好,结果对方都装作没看见,如今到了有人的地方,更是冰清玉洁高不可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未注意到殿中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跃过柳恨剑看过来,最后落到他脖颈间缠绕的白纱上。
那些目光太直白太刺人,宫无岁刚打算看看是谁这么没礼貌,身边的人却微微一动,二人距离拉近了些,沈奉君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那些打量的目光已然被挡住大半。
宫无岁一顿,纵然只能看见沈奉君肩膀和侧脸,他却仿佛已经看到这人一本正经微微蹙眉的模样。
他心中一暖,厚着脸皮上前两步,两人距离立马拉近了不少,沈奉君垂下的衣袖就贴着他的手,借着衣袖遮掩,他勾了勾沈奉君的手指,后者察觉他的小动作,微微一顿,很快又冷漠无情地抽开了手。
宫无岁就知道这人还在生气,看来只能慢慢来。
趁着他搞小动作的间隙,殿中诸人已经在心里打过一圈小九九,一人道:“城主和湘君既带了新客,何不同我们介绍一番?”
话题拐到宫无岁身上,这回是避无可避了,越非臣也不推迟:“这位是阙主,这位是……”他微微让几步,让宫无岁全然进入视线,不遮不掩,“这位是神花府的无岁公子。”
此言一出,人群又是一阵暗潮汹涌的静默。
果然是他!可一个死人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众人惊疑不定,片刻后终于有人道:“你真是宫无岁?”
宫无岁挑了挑眉:“如假包换。”
那人道:“你不是已经死在弃颅池了吗?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早早现身?你来夜照城有什么目的?是否心怀不轨?”
宫无岁看向出声的人,发现是张生面孔,约莫是他死后兴起的门派:“我来夜照城还有什么目的?当然是来救你们的,你又是谁?敢问尊姓大名啊?”
那人没想到他如此不留情面,反被呛了一通,又碍于面子,不情不愿地拱手:“浩然宗,南宫射。”
又一人道:“城主这是何意?天命教来势汹汹,宫无岁的嫌疑尚未洗清,你此刻带他前来,这……我等倒是看不懂了,请城主明示。”
越非臣:“诸位稍安勿躁,稚君和阙主确实是来协助我等,昨夜城北傀尸进犯,仙陵和稚君苦战到天亮才守住阵点,越某是觉得无论有什么误会,趁着此刻解开也好,魔教猖獗,多一份助力也多一份胜算。”他这话冠冕堂皇,能不能取信于人另说,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南宫射又道:“那如何确保他不是做戏给我们看?当年喻求瑕把隐尊和天命笏托付给他,此事人尽皆知,如今他们卷土重来,稚君又要怎么解释?”
宫无岁道:“那些傀尸被豢养在弃颅池底,少说也有十年八载,我重生还不到一年,要怎么指使傀尸攻城?”
南宫射不依不饶:“是吗?那你杀死喻平安之后,天命笏为何也消失不见,你说你重生不到一年,如何证明?谁能担保?”
宫无岁正要说话,沈奉君就已经先开了口:“我担保。”
南宫射一噎:“有阙主担保是好,可我记得当年稚君在护生寺自刎之后,尸首是由仙陵收殓,如今他突然死而复生,还带了这么大一堆麻烦回来,仙陵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柳恨剑本来已经自顾自入了座,就等着宫无岁自己把事情说清楚,谁知茶水已经送到嘴边,却忽然听到这种话,顿时抢过话头,脸色阴沉道,“你想含沙射影什么?”
“事实而已,什么叫含沙射影?身正不怕影子歪,仙陵要是清清白白,湘君又何必这样疾言厉色?”
“啪——”茶盏落到桌上,发出一声碰响,殿中诸人顿感不妙。
仙陵是正道栋梁不假,可自从孟知还去世,柳恨剑继任后,谁不知道这位仙陵掌门表面维持仙风道骨,但实际上脾气极差,一言不合就要阴阳怪气。
“哈,”柳恨剑还是一贯喜欢冷笑,说话还是那么刻薄,“仙陵要是不清白,昨晚上就不会自守城北,替你们这些无能之辈挡下大部分傀尸。”
“你——”
他半点面子都不给,一旁的慕慈心见势要吵起来,立马劝道:“湘君有话好说,何必伤了和气……”
“天命笏的确是喻求瑕亲自交给宫无岁,难道就不会被别人夺去吗?在座各位都是活了几十上百年的人,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有年长者被他这么一刺,也不悦起来:“你师尊在世时对我们都礼敬有加,你一个小辈,竟敢这么和长辈说话?”
柳恨剑不置可否:“你们可以随口污蔑仙陵,我作为掌门,自然是要为门派声明辩护,凭什么要求我以礼相待?”
老头一听果然气急败坏,张口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阙主未死,你却继任,谁知道你这个掌门是怎么来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已经察觉不妥,但为了声势还是硬生生说完了,连越非臣都有些无力地扶住脸,默默叹了口气。
宫无岁听着他们你来我往,话题居然又拐到危险的地方,柳恨剑一恨人夸沈奉君比他厉害,二恨人说他掌门之位来路不正,如今被人当面挑开,柳恨剑勃然大怒势不可免,说不定还会迁怒他和沈奉君。
“掌门继位,名正言顺,无知者,慎言。”一直沉默的沈奉君突然开口。
这回柳恨剑脸上半点笑意也没了,眉头皱着,那张柔美的面容此刻阴沉无比,山雨欲来。
宫无岁下意识看过去,却正对上柳恨剑恨恨的目光,他把宫无岁和沈奉君挨个瞪了一遍,像是在说“你们给我等着”,但最后却收回目光,维持住仙陵掌门该有的体面。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方才出声的老头:“田长老说这种话,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吗?”
既然撕破了脸,就没有体面可言,那田长老干脆豁出去:“挑拨离间?谁不知道你嫉恨阙主,继任掌门后整日作威作福,人尽皆知的事,难道还要我来挑拨离间吗?你什么时候把他当过师弟?如今阙主与稚君勾连,遭人非议,声名狼藉,你心里不知怎么高兴,又何必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同门情深的模样?”
前尘总是相似,当初宫无岁为了恶心柳恨剑,没少拿这事来戳他,可如今柳恨剑每每与人不睦,这件事就会被拿出来翻炒。
孟知还已死,谁也不知道他当初到底属意谁当掌门,这事难以盖棺定论,故而即便沈奉君为柳恨剑说话,证明他名正言顺,但总有人或心气不平,或看不过,甚至有人打着为阙主鸣不平的幌子,试图挑拨离间。
宫无岁心疼沈奉君被夹在中间当枪使的同时,对柳恨剑也生出一丝微妙的同情来。
算了,下次吵架的时候就不提这茬,提点别的。
“是,我就是讨厌他们,我就是要借掌门之位作威作福,就是喜欢看他们声名狼藉,”柳恨剑竟然大方承认了,宫无岁一怔,刚才那点同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听柳恨剑道,“但他们都是我仙陵的人,我柳恨剑想怎么欺侮折辱都名正言顺……打狗也得看主人,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他毫不掩饰对宫无岁和沈奉君的厌恶,但语意之中却表明了回护之意,就算是他柳恨剑讨厌的人,别人也没资格欺负!
简直狂妄至极!
柳恨剑冷着脸说完,不痛不痒地掸了掸衣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们既然疑心仙陵不清不白,又何必求我们出力共抗天命教?”
“天雷杀阵已经落成,想必集诸位之力一定能渡过难关,仙陵就不叨扰了。”他转身,说走就走,头也不回,把一干人都看傻了。
宫无岁和沈奉君还未回过神来,柳恨剑就已经风也似的从他二人身边穿了过去,一边不耐烦的回头:“腿断了不会走路,还是等我请你们?”
“还不快走?”
第80章 认错 “……你别不理我。”
“湘君留步……”不待越非臣阻止, 柳恨剑已经大步流星消失在殿外。
沈奉君未置一词,只转身道:“告辞。”
宫无岁就这么糊里糊涂跟着沈奉君离开了紫微宫,独留满殿修士欲言又止。
柳恨剑看宫无岁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帮自己说话, 他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和世家纨绔子弟打架,宫照临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领走。
柳恨剑唱黑脸, 越非臣就要唱白脸,见人已经走远,他叹道:“天命教与稚君之事或有隐情, 我等将那几个内奸一一审问,再做定论不迟,生死存亡之际, 湘君就这样离开, 实在不是好时机……”
慕慈心也站出来说话:“弃颅池底我也曾受稚君和阙主恩惠, 那些傀尸背后主使必定另有其人, 仙陵尽职尽责守城除恶, 我们尚未查清真相就问罪, 实在不妥。”
方才那南宫射与田长老得理不饶人, 此刻听说仙陵要走,也沉默下来, 归根结底, 无论宫无岁是怎么复生, 阙主和柳恨剑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但一遇到大事,大家都会下意识信任仙陵。
无论是孟知还还是阙主的父母, 还有同抗天命教时牺牲的仙陵弟子,无不是殉道而亡,这么多年的声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
“昨夜大家都劳累了,不如暂时回去休整一番,之后就算有不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越某先到地牢去审讯那几个邪道恶徒,至于仙陵的事,天武台素来与仙陵走得近,怕是还要劳烦慈心家主走一趟。”
越非臣是夜照城的主心骨,他把事情安排下去,众人也没有异议,只是慕慈心伤得重,他难免过意不去:“辛苦家主了。”
慕慈心笑笑:“举手之劳,无谓辛苦。”
另一边,宫无岁和沈奉君身份已经挑明,自然不必躲躲藏藏,二人跟着柳恨剑一路回到仙陵驻地,甫一进门,柳恨剑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十分不满:“你们干的好事,又把我卷进来……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的?”
宫无岁立马扯出个笑脸:“能者多劳,师兄辛苦了……”
柳恨剑打量他一会儿,直言道:“你少这么说话,我听着恶心,而且谁又是你师兄?”
宫无岁:“……”
宫无岁耸耸肩:“好吧,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真要走?”
“当然不走,”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柳恨剑喉咙都不舒服,给自己倒了杯茶,“就算我们真要走他们也不肯,那些家伙知道没了人打头阵,肯定会派人来求我们。”
他喝了茶,又看向沈奉君:“你昨夜去哪儿了?为什么突然失踪?”
宫无岁也奇怪,沈奉君却道:“我遇到越兰亭,他被人跟踪,我就把人接到仙陵驻地。”
宫无岁皱起眉:“你见到跟踪的人了?”
沈奉君摇摇头:“当时傀尸体攻城,紫微宫乱成一团,我找不出是谁。”
宫无岁:“那越兰亭现在人呢?”
他话音刚落,房中的人高的红木柜忽然发出一阵异响,像是有人在撞柜子,三人下意识看过去,却听“扑通”一声,柜门被人撞开,一条人影忽然倒了出来。
正是越兰亭。
他说不了话,只能“呜呜呜”挣扎着,宫无岁将他扶起来,又解开他的禁言,越兰亭深吸一口气:“我——我快憋死了!”
宫无岁看了沈奉君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干的?
沈奉君“嗯”了一声。
昨晚上情势混乱,人人自顾不暇,越兰亭大晚上四处乱跑,被人跟踪了也没察觉,还打算跟着沈奉君到阵点杀傀尸,他无奈之下只能用这种办法。
一解开束缚,越兰亭就爬了起来,扶着腰间的佩剑:“怎么样,那些傀尸控制住了吗?要不要我也去杀!”
宫无岁按住他的肩膀:“你别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越兰亭却道:“谁添乱了?我的剑法与修为在同辈弟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杀几只傀尸根本难不倒我。”
宫无岁道:“你昨晚到你师父的房间,有什么发现吗?”
一提这茬越兰亭就正了颜色:“我先前去过师父房间多次,昨夜又仔细检查了,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暗格,也没有你说的什么绣着‘平安’的布袋,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暗格是燕孤鸿亲口说的,宫无岁听得清清楚楚,要么是燕孤鸿当时为了活命信口胡诌,要么就是有人先他们一步。
越兰亭道:“可爹爹让人搜查了那个潜入师父房间的天命教徒,也没找到什么布袋。”
这才是古怪之处,如果布袋还在房间里,越兰亭又怎么会找不到?如果已经被夺走了,天命教就不会派人去搜查燕孤鸿的住处,以至于被越兰亭抓个正着。
还是说是燕孤鸿根本就在撒谎?
宫无岁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十分不解,柳恨剑和沈奉君显然也有一样的困惑。
好在楚自怜已经救回燕孤鸿一条性命,等他清醒,一切就有了答案。
三人沉思时,忽听门外有人说话:“在下慕慈心……咳咳……劳烦几位一见。”
仙陵的驻地上步了结界,寻常人不能进入,这也是沈奉君将越兰亭关在这里的缘故,见是慕慈心,柳恨剑的烦躁的神情也放松下来,短暂解开了结界:“请进。”
“多谢……湘君修为深厚,连结界都如此强悍。”慕慈心有些踉跄地进了门,宫无岁见外面正在下雪,他体态又如此羸弱,连忙将他带到椅子上坐下。
宫无岁不忍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还带着这么重的伤。”
“先前在弃颅池底收了点内伤没好全,昨夜和涌入城中的傀尸交手,不小心挨了一掌,好在性命无虞,”慕慈心拂去肩上的落雪,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他重新将佛珠握紧,见殿中还站着第四个人,微微一愣,笑道:“兰亭少主也在……那正好同在下一起劝劝湘君。”
越兰亭不明所以:“劝什么?”
宫无岁心领神会:“他们派你来当说客?动作还挺快。”
慕慈心道:“南宫掌门和田长老那些话……湘君大可不必介怀,其实仙门之中不少门派都不相信此次天命教进犯是稚君所为,譬如慕家堡,风诏十二府,如今又有越城主出面,夜照的表明了态度,那些人再反对也不过是欲加之罪,或者有些稚君报复当年护生寺之仇……”
他一口气说完,又断断续续咳嗽了两声,诚恳道:“现在幕后真凶尚未现身,仙陵一走,若是天命教再度攻来,满城百姓何去何从?在下微薄之躯,只能在后方安置百姓,实在没有能力独当一面……但无论如何,慕家堡一定站在仙陵和稚君这边。”
仙陵说要走也只不过是虚晃一枪,不可能真的扔下满城百姓不管不顾,然而慕慈心当了真,还冒着大雪前来劝解,柳恨剑也不好再阴阳怪气什么,只换了个话题:“城中的百姓都安置在什么地方?”
慕慈心一怔,听出他言下之意,喜出望外道:“都集中到了城西,由天武台和夜照城的弟子合力照管,那边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若夜照城破,就让他们顺着密道逃到城外,湘君可要随我去看看?”
若是夜照城破,这条密道可能百姓就是最后的希望,绝对不能马虎,柳恨剑要自己看过才能安心,他略一思索,就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宫无岁和沈奉君自然也要随行,越兰亭生怕被撇下,连忙道:“城西我熟!我也去!”
有三个高手保护他,比留在结界里安全多了,柳恨剑也没阻止:“走吧。”
越兰亭兴高采烈地回柜子里拿落下的金鞭和佩剑,宫无岁趁着他离开的间隙,悄悄蹭过去和一直沉默的人说话:“沈奉君……你还在生气吗?”
“别不理我呀,”他堵到这人身前,开始耍赖皮,“你说说话。”
沈奉君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是生气还是不生气?”转了个身,两人并排往外走,他半边身子却没骨头似地贴着沈奉君,狗皮膏药似的。
沈奉君躲不开,只能任他贴着:“自己想。”
很好,居然说了三个字,这就是有所松动的表现,宫无岁脸上闪过半分笑意,趁热打铁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沈奉君不太信:“是么。”
“我以为再也不乱用燃血之术了,好阙主,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他两人说悄悄话,慢慢落到了后头。
沈奉君没想到他真会反思,神情略微松动一些,但还是斩钉截铁道:“不准用。”
宫无岁觉得这种事不好承诺:“那要是你昨晚没有及时赶到怎么办?你的师兄和仙陵的弟子怎么办?”
沈奉君更斩钉截铁:“不可能。”
宫无岁还想据理力争,沈奉君忽然停下脚步,郑重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赶到。”
他神情中带着隐秘的悲凄,像是在给宫无岁承诺,也像是告诫自己:“宫然,我可以赶到,你信我。”他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宫无岁一怔,突然就想到当年自己背着沈奉君独自一人上护生寺的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沈奉君又是何种心绪?
他只觉得心上被人揪了一把,不敢往下想,喉咙也发痒:“好,我信你,我保证以后都不用燃血术,也不会出尔反尔。”
他在大雪中和沈奉君对视片刻,又重复方才在紫微宫做过的事,手指顺着沈奉君袖摆钻进去,轻轻勾上了对方的手指,低声认错一般:“……你别不理我。”
也别再露出这种神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