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得很安静，胸膛没有起伏，鼻间也没有呼吸。
长睫在他眼下投出一小块阴影，闭上眼睛的乌衡比睁开眼睛的乌衡看着乖巧些。
他没醒，云姒盯了一会儿，开始原地打坐，试着修炼。
还好，修炼没问题。等她伤好了，假以时日，修为应该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他睡他的觉，云姒自己修炼自己的。
天色微微泛亮，乌衡睁眼，瞧见了胸膛上坐着的小骨头架子。
她在入定修炼。
乌衡安静看了一会儿，见她还要修炼许久的样子，又闭上眼睛。
等云姒终于修炼完从他身上爬下去，乌衡才睁眼，起身下床。
“你醒啦。”云姒向他挥挥手：“我发现我能修炼，我原本的修为应该会慢慢恢复的。”
“嗯。”乌衡早就知道这件事，他最开始就给她检查过了。
她的魂魄很不稳定，记忆也因此缺失。
或许等魂魄稳固下来，她会慢慢记起他。
并且给她检查的时候，乌衡发现她的魂魄并不完整，似乎缺了一缕。
他不确定这是她生来就缺的，还是从玉京掉下来之后才缺的。
只不过她似乎没察觉到自己少了一缕魂魄，魂魄除了不太稳定，也没有其他问题。
乌衡暂时瞒下了这件事，免得她平白无故担心。等真找到她那一缕魂魄，再告诉她也不迟。
云姒掐了个诀，给乌衡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修炼成果。
骨头架子摇摇晃晃漂浮起来，飞得比他还高。
云姒笑着道：“怎么样，我修炼还挺快吧。”
听见她嗓音里的笑意，乌衡扯起唇角：“很厉害。”
任由她飞了一会儿，乌衡伸手接住她：“才开始养伤，不宜劳累。”
接下来的时间里，云姒待在宫殿一边养伤一边修炼，乌衡每天都会给她疗伤，替她稳固魂魄。
一个月后，有鬼求见，是曲明。
他拉着板车过来了，板车上盖着布，看布下的形状，应该是给云姒做的身体。
冥界没有动物的魂替曲明拉车，曲明只好自己一个人拉了几里地，差点给他这个鬼给累成狗了。
幸好鬼不用呼吸，不然他现在得毫无形象地躺地下喘气。
早知道就不揽这活儿了，让殿下自己来多好。
曲明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放下挽起的衣袖，文质彬彬道：“殿下，姑娘的身体做好了，快试试吧。”
云姒十分好奇自己的新身体，伸着脑袋看曲明把布揭开。
板车上躺着个等身泥人，每一处都雕刻得极其细致。
泥人的面容和云姒很像，但和真人比起来总会有细微的不同，这无法避免。
曲明还贴心地雕上了层层衣物，泥人躺在那里，像某个寺庙里的神仙娘娘似的。
泥人并没有什么问题，乌衡抬手放在曲明肩上，结清了欠款。
曲明笑容灿烂：“那我就先告退了，殿下和姑娘可自行使用。”
待曲明离去，乌衡道：“你的骨架无法融入泥人中，只能由你的魂魄进入。”
云姒点点头：“没关系，有个身体就不错了，我不挑剔的。”
乌衡不再多言，他施法将云姒的魂魄放进泥人里。
很快，泥人像活了起来一样，有了温热的皮肤，发丝也变得根根分明。
泥人睁开眼，发出了声音：“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许久未见的容貌再次出现在眼前，乌衡竟然恍惚了一下。
他垂眸回答：“很好，和真人一样。”
云姒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对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很满意。
她捡起一旁的小骨头架子，递给乌衡：“我的骨头先放你那里。”
乌衡盯着她漂亮又带着血色的手指，问她：“为何要放我这里。”
云姒很快就答了：“你这里比较安全。”
乌衡怔了一下。
他让她觉得安心了么？
心底莫名愉悦起来，乌衡接下了云姒的骨头。
云姒跳下板车，发现自己飘着走迈步走都行，当然，她还是更喜欢像人那样迈着步子走路。
云姒围着乌衡走了几圈，把他全身上下都给仔细观察了一遍。
要问她为何这样，当然是她当了这么久的小骨头架子，看他总像看巨人似的，都快忘记他正常比例长什么样子了。
这会儿成了正常人，她得好生看看，习惯一下他正常大小的面容。
乌衡站在原地，任由她看，视线随着她而移动。
云姒突然想到什么，双手合十：“既然有身体了，那我们去人间吧。”
如今玉京是去不了了，冥界她也看过了，只剩人间还没去。
再者，他不是说他们相见时会吃饭散步么，三界之中，只有人间可以真正地吃饭。
“好。”
乌衡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间的食物了。
上一次吃饭，还是和她一起的时候。
说走就走，云姒领头，带着乌衡出冥界。
好歹也在冥界生活了一个月，她还是能认识路的。
出鬼门关时，云姒又碰见了猪头马面。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啸和阿蒙就上前呵斥：“鬼魂不得出界！”
除了冥王与鬼差，鬼门关只进不出。
话音刚落，阿蒙眼神好，看见了落后几步的乌衡。
他裂到耳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忙放下钢叉，捉住阿啸后退几步，躬身行礼。
一旁的阿啸也反应过来了，他瞅瞅云姒，又瞅瞅乌衡，心中瞬间想起了一个月前，冥王肩上的那副骨头架子。
不愧是他们殿下，这才一个月，骨头就变成人了，果然实力强大。
阿啸脑补了一番，毕恭毕敬道：“原来这位姑娘和殿下是一起的，刚才是属下们冒昧了，没看清给姑娘拦下了。”
云姒盯着阿啸一脸凶相的猪脸，心道还是牛看着更老实。
阿啸被云姒的眼神盯得直冒冷汗，心想自己刚才莫非是冒犯到她了。
心底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面前长得跟仙女似的姑娘说：“其实猪也挺好的，比较抗揍。”
这意思是说他要挨揍了？
阿啸顿时觉得面前这仙女不仙了。
但她打总比殿下打好，阿啸往云姒身前一凑，闭上眼睛：“属下愿意接受惩罚。”
云姒：“？”
他的两个大鼻孔对着她，云姒默默往旁边移了一步。
“我没有要打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猪长得厚实，打起架来占优势。”
云姒指了指阿蒙：“你看他就长得瘦，挨揍应该会比你痛些。”
阿啸一愣，黑黑圆圆的眼睛逐渐泛起泪光。
阿啸以前养过一只猪，他就喜欢猪圆圆胖胖的样子。
反正自己是头牛已经够丑了，还不如幻形一个自己喜欢的。
自从他幻形成猪的模样后，鬼差们都嘲笑他，说他怎么不幻形个好看的，从牛变成猪，丑上加丑。
可他就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如今，他终于碰见了认同他的人。
阿啸想哭。
他抹了把眼睛，把手中的狼牙棒往地下一扔，哼哧哼哧哭起来：“呜呜呜，终于遇见欣赏我这副身体的人了，姑娘你真好。”
他庞大的身躯哭起来威力实在不小，云姒浑身一震，有点手足无措：“好了好了，你先别哭。什么模样都没关系，你自己喜欢就好。”
阿啸一听，更想哭了。
云姒实在没想到他雄壮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一颗敏感的心，而她偏偏还不小心戳到了。
阿啸嚎了半天也不停，乌衡面无表情看他：“住嘴。”
这句话比云姒的安慰有效多了，阿啸瞬间止住了哭声。
因为殿下的眼神有些冷，阿啸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停，殿下的拳头得挥他脸上了，他可承受不了殿下这一拳的威力。
迫于乌衡的淫贼，阿啸停止了哭泣，见云姒离去还有点不舍，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云姒被他看得后背一凉，一把拉住乌衡的手腕，快步离开这里。
乌衡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她葱白的手指握着他，将他的手腕紧密包裹住。
他的身体常年是冷的，云姒的手指贴着他的皮肤，指间柔和的温度递了过来。
乌衡喜欢她的温度，即使这样会让他整个身体隐隐发热起来。
他没有去探究自己为何会这样，反正今后他会一直跟着她，有的是机会让她握住自己的手。
想到那种场景，乌衡弯起唇，满足而愉悦。
走出冥界，那如芒在背的目光终于消失了，云姒心头舒了一口气。
她松开乌衡的手，四处打量起来，心中思考要往哪边走。
说真的，她连人间有哪些地方都记不清了，自然也不认得这是哪里。
从鬼门关出来时可以施法，心中想着目的地，出来时便可到心中所想之地。只是云姒不知道有这回事，闷着头直走，一出来才发现走到个不认识的地方来了。
周围都是树木，此刻他们正在某个深山老林里，见不远处升起了袅袅炊烟，应该有村子。
云姒低头看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给自己施了个法。
好久没用，法术有点生疏，她试了两次才成功。
侧头一看，乌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了，变得和她一样，看得见摸得着。
看来他常行走于人间，做这种事早已轻车熟路。
现在正值午时，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云姒眯起了眼。
冥界的红色太阳纯属摆设，没有暖阳，唯一的作用就是亮半天暗半天，提醒冥界的鬼魂们又过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