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外挂着个眼珠子的鬼飘来飘去，停在一个断了只手鬼面前：“我找不到我的眼睛了，你有看见我的眼睛吗？”
这个鬼经常这样，其他鬼都被他问烦了。
断手鬼怀里抱着自己断掉的左胳膊，他右手拿起自己的左胳膊往缺眼鬼脸上一甩：“掉眼眶外面了，自己装回去。”
缺眼鬼也不介意断手鬼粗鲁的动作，他终于摸到了自己裸露在外的眼珠子，欣喜若狂道：“找到了。多谢，多谢。”
他把眼珠子塞回眼眶，飘走了。
刚飘出不远，云姒看见那个鬼的眼珠子又掉了出来，他仿佛忘记了之前的事，又到处找鬼问起之前的问题来。
云姒扭头，没再看那个鬼。
她道：“你刚才能瞬移，为何现在不瞬移了？”
在人间时能一瞬间到鬼门关，在这里当然也能一瞬间到想到的地方，为何又非要慢悠悠地走。
乌衡瞥了眼那个缺眼睛的鬼，道：“你需要养伤，接下来应该会在冥界修养一段时间。我本意是想让你熟悉一下冥界，现在看来你并不这里。”
“没有不喜欢。”云姒撇开头：“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不习惯看到某些灵魂，生前知事，死后昏蒙。
那个缺眼睛的鬼以前明明是人，死了却还要浑浑噩噩停留在这里，不知为何而去。
云姒把脑袋埋进乌衡掉落下来的发丝里，闷声道：“快些走吧。”
乌衡应声：“好。”
他不再停留，几步之间到了自己的宫殿。
宫殿很符合冥界的风格，漆黑诡异。
乌衡一挥手，一排鬼火亮了起来。
只是光亮并没有让宫殿变得正常，骷髅灯托里的绿色鬼火衬得宫殿更阴森了。
看着那一排骷髅灯托，云姒摸摸自己的脑袋，道：“和你商量个事，能否把灯托换个形状，看着它们，总觉得我自己的脑袋里也会点火似的。”
乌衡说好，他挥挥手，灯托变成了普通的模样，火光也从绿色变成了正常的红色。
温暖的光线为这座并不怎么温暖的宫殿增添了一丝丝的正常，看上去总算不那么诡异了。
乌衡刚把云姒拿下来放软榻上，就有小鬼进来通报，说是黑白无常过来复命。
乌衡本想同她说话，黑白无常却不挑时机过来了。
他对云姒道：“你在这儿等着，我片刻后回来。”
云姒点点头，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站起来，继续熟悉自己现在这具身体。
脚下的垫子很软，像站在弹簧上似的，走一步弹一下。
某次不小心弹得有些高了，下降时把云姒的腿骨都给崩飞了，害得她还要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捡起腿骨给自己安上。
刚安上腿骨，手又不太对劲，云姒低头一看，自己的小手指不见了，也不知道弹哪里去了。
云姒幽幽叹气。
虽然能走，可这具身体实在有些脆弱，一不小心就容易缺胳膊少腿。
巡视一番，终于看见自己的指骨，云姒小心翼翼走过去，把指骨给安上。
乌衡进屋，发现云姒不在原位，她从榻前移到了榻尾，正低着头仔细看自己的手。
“手可有什么问题？”
乌衡靠近，将她放在自己掌心，伸出食指，碰了碰她的手掌。
她现在手掌很小，还没有他一个指头大。
乌衡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云姒摇摇头：“没什么事，只是刚才尾指不小心掉了，我找回来安上了。”
考虑到她这骨头架子现在有点脆弱，乌衡给她施了个法，道：”我给你稳固了一下身体，骨头应该不会再容易掉了。”
“好，多谢你了。”
云姒正活动着自己的骨头，就听乌衡突然道：“黑白无常想见你。”
“黑白无常？”云姒愣了一下：“方才那对一黑一白的男女吗，我以前也认识他们？”
乌衡点头：“你若不想见，我替你回绝便是。”
“倒是没有不想见，你叫他们进来吧。”
云姒只是惊奇，她一个神官竟然认识这么多冥界的人。
乌衡传音，叫门外的谢复和谢宁进来。
人还没到，激动的女声先传了进来：“月神大人，总算找到你了！”
云姒抬头望去，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他们取了鬼面獠牙，男子面容沉静冷肃，女子则漂亮可爱，和一旁的男子长得有几分相似。
女子几个箭步冲过来，要不是有乌衡在这，她得直接冲云姒身边来。
谢宁停在两步之外，眼巴巴望着小骨头架子：“月神殿下，我是谢宁啊，你还记得我吗？”
云姒被谢宁直勾勾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扣扣手指，道：“抱歉，好像不记得了。”
谢宁一下子蔫巴了，揪着落后几步的谢复上来，道：“这是谢复，我兄长。”
云姒点点脑袋：“你好。”
谢复似乎不爱说话，只躬身对她行了个礼。
谢宁倒是话多，也不怕乌衡，在旁边说个不停。
云姒安静听着。
从谢宁口中，云姒了解到自己以前常去人间。
去人间办事的时候，她会和乌衡见面，有时候这两兄妹会和乌衡一起，所以她好像和谢复谢宁也挺熟。
念叨了一大堆，谢宁嘴巴都给说干了，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水葫芦，仰头喝起来，准备喝完继续说。
她已经霸占云姒很久了，乌衡瞥了眼谢复。
接收到乌衡的眼神，谢复立马上前两步拉住谢宁，躬身告退：“属下们先走了。”
谢宁水还没喝完就被谢复强行拉走，差点没把她给呛死。
走得够远，谢宁一边咳嗽一边说话：“哥你干嘛，我还没说完呢！”
谢复：“你已经说了很多了，该走了。”
再说下去，殿下那冰凉的眼神得真化成冰块戳他们身上。
谢复想，她才回来，殿下应该很想她，他们不应该过多打扰才是。
他拍拍妹妹的背，给她顺气：“月神殿下已经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和她见面，不必急于一时倾诉。”
谢宁都懂，只是她好久没见云姒了，所以才着急了些。
两兄妹走了，又只剩她和乌衡了。
乌衡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比刚才要不开心一点。
云姒仰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拍拍身边的位置：“请坐。”
乌衡靠着云姒坐下来，只是没想到垫子太软，他一坐下，云姒就又被弹飞了。
巴掌大的骨头架子被弹得老远，云姒飞在空中，十分淡定，心道幸好乌衡之前给自己加固了一下，现在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散架。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一双手给接住了。
冰凉的双手捧住她的身体，云姒望着乌衡黑漆漆的眼睛，竟然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紧张。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云姒又拍拍他的手指：“我没事，放我下来吧。”
这次乌衡没再把她放软榻上，云姒又回了老位置——他的肩上。
云姒其实对坐哪里没有意见，只是一直坐他肩上，未免有点太过亲近。
但一想乌衡似乎找了她好多年，他们又是好友，亲近一些应该也没关系。
如此想着，云姒抓住他的一缕头发，开玩笑般道：“你如果没有找到我，大概一个月后我们也会相见的。”
因为她伤得很重，如果没有乌衡，她不久之后就会死去。
她会走过鬼门关，来到冥界，和他相见。
她运气好，魂魄还能依附在尸骨上，留有一口气。
如果像其他神仙那样，在陨落中就魂飞魄散，她连冥界也到不了。
乌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脸色不太好：“可我并不想在冥界碰见你。”
冥界里除了鬼差，大多数鬼魂会选择入轮回，去往下一世。
不愿轮回的，就留在了冥界。
他们在冥界停留久了，就会渐渐忘记生前的事，不知为何而来又为何所去。
就比如方才那个缺眼睛的鬼。
这种鬼冥界有许多，只要他们不闹事，任凭他们游荡。
如若闹事，就抓住关起来，消停了再放出去。
但所有停留在冥界的普通鬼魂只有一个结局——魂飞魄散。
执念强的能坚持得久些，执念弱的没几天就魂飞魄散了，到那时，想入轮回也入不了了。
刚才路过的那条街叫幽冥街，街里边都是不愿入轮回的鬼，有的几百年过去了还在那里，有的不过几天就消散了。
神仙死了也得入轮回。
云姒停留在冥界会忘记他，会消失，去往下一世也会忘记他。
那是真正的遗忘。
她会忘记他们之间的所有，永远也不会再记起来。
乌衡闭上眼睛，道：“阿姒，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他语气有点不对劲，云姒一愣，站起来扒住他的脸颊，伸着脑袋看他的脸。
她看见了他微微发抖的眼睫。
回想起刚才的话，云姒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惹他伤心了。
她不该说死后相见的。
“你不开心了吗？”云姒拘谨站在原地，有点懊恼。
乌衡没吭声，云姒就顺着他的衣服爬下去，走到他的手掌旁，碰碰他的手指头。
“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说了。”
他找了她好久，又是保护她又是给她疗伤，云姒不能恩将仇报，平白无故惹人伤心。
乌衡睁开眼，入目便是她仰起脑袋看他的模样。
明明很小一只，却仍要努力仰起脑袋看他。
十分可爱。
乌衡唇角弯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