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务员拿着大喇叭,努力用职业化的喊道:“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南江市的K3301次列车已经进站!请带好随身物品,按照工作人员引导,有序上车!请抓紧时间上车!”
广播声像是刺耳的号角撕裂死寂,人群如同被惊散的蚁群瞬间炸开。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们不敢在逗留一秒,纷纷推搡着,挤压着,不顾一切地扑向绿皮火车。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敢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更没人追问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持刀女子和丸子头少女去了哪里。
混乱和遗忘,成了此刻最好的保护色。
周凛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向前移动。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车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周凛几乎是被人流推搡着挤上绿皮火车。
巨大的疲惫和接踵而至的刺激让他心力交瘁,找到自己的座位后,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
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光影,车厢内嘈杂的人声和列车规律的晃动,都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直到车厢再次传来散架式的颠簸,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才将他从睡梦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车厢里灯光昏暗,其他乘客似乎也是被惊醒,脸上带着长途旅行后的疲惫和被打扰睡眠的不悦。
窗外夜色沉沉,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南江市到了。
周凛拖着宛如灌了铅的双腿和混沌的脑子,随着人流下车。
刚下车,一股带着湿冷水汽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哆嗦,稍微清醒了些。
南江市的火车站比他们那边大的许多,巨大的穹顶下,灯光惨白,人影稀疏,只有行李箱轮子划过湿漉漉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走出出站口,他随手拦下了一辆在路边亮着“空车”灯的出租。
车内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和淡淡的烟味,“师傅,到酒三居酒馆,谢谢。”
车子启动,窗外,被雨水浸润的城市在霓虹灯下流淌,光怪陆离,却又显得格外疏离。
周凛靠在不算舒适的座椅上,摸出手机,找到陈涛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
“喂?小凛子?”陈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急促万分。
“我到南江市了。” 他顿了顿,“金老头儿怎么样了?”
陈涛:“金叔这边你别担心,我和李叔一直在轮流守着。”
“谢谢。”
挂了电话,周凛把手机重新收回口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的苗镯。
出租车在雨夜的城市中穿行,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水痕扭曲变形。
车子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两旁建筑的灯光愈发稀少,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司机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口缓缓停下,指了指深处:“喏,酒三居就在那条巷子最里面,车子进不去了。”
周凛付了车费,推开了车门。
雨势稍歇,但阴云未散。
这条巷子叫青蚨街,巷子狭窄,潮湿。
两侧是上了年头的老铺子,卖香烛纸马,做旧家具,甚至还有一家挂着麻姑问事招牌的算命馆,整个街巷透着一股子陈旧而诡秘的市井气。
巷子幽深曲折,越往里走光线越暗,仿佛通向地底。
然而,在巷子的尽头,通过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后,景象开始变得不同。
眼前并非死路,而是一条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短街!
这里与外面城市的繁华截然不同。
夜幕下,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扭曲分叉,两侧鳞次栉比的铺面与摊位,无一例外地悬着暗红灯笼,灯纸上墨写的“隐”字在昏光中摇曳。
褪色的红白绫带如同巨蛇褪下的旧皮,在头顶纵横交错,蛇形缠绕。
奇诡的市集在绫带下展开,有的正售卖着装在罐子里的奇异甲虫,以及挂满了各种风干药草和奇怪形状的骨骼,药香味布满整条街。
甚至有个流动摊贩,推着独轮车,车上蒙着黑布,下面似乎有活物在不安分地蠕动.....
行人更是形形色色,裹身斗篷下只余窥视的眼缝,宽袍大袖者腰间悬着不明法器.....
压低的交谈,怪异的吆喝很是热闹。
这里俨然像是一个只在夜幕下苏醒的“鬼市”,也像藏匿于都市缝隙的异度空间。
周凛是第一次来,因为是生面孔,他的出现也引起了周围人目光。
这些人的目光里没有欢迎,没有好奇,有的只是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警惕。
此刻的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兽群的猎物,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酒三居就坐落在街尾。
它的门脸不大,一块黑檀木匾额悬在门楣上,阴刻着三个笔力遒劲,棱角分明的大字——“酒三居”。
字槽里填着暗哑的金粉,在周遭的光线下并不耀眼,反而透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冷硬而古拙的威严。
周凛刚踏进酒三局的瞬间,声浪扑面,伴随着混杂陈年酒香以及烟草与草药的气息。
几盏古旧兽首壁灯嵌在斑驳苔痕的墙上,投下幽微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深长如甬的空间。
周凛当下甚至是以为自己穿越了。
酒馆整体装修风格是中式古风,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深,像一条被拉长的甬道,共有两层。
深处几张赌桌被惨白射灯照得亮如白昼。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呼喊咒骂,骰子筹码之声震耳欲聋,形同地下赌窟。
黑胡桃吧台厚重如堡,酒架上堆满奇瓶异罐。
除了赌区外,还有几张方桌散落,不过大多是空置。
只有稀稀疏疏几张桌的客人自成天地,靠墙阴影里,工装男满身暗红,指间上是八眼巨蛛活物般爬行。
吧台角,铁塔壮汉踩着空酒箱狂饮暗红酒液,酒滴落地“嗤嗤”作响。
而最匪夷所思的是另一阴影中,枯槁长衫男形影相吊,竟与一关节连丝的破布傀儡对饮划拳!
此地景象光怪陆离,远超周凛认知。
倏地,他目光被吧台后的身影牢牢攫住。
吧台处,一抹修长挺拔的轮廓,看似慵懒却也蕴含无形压迫感的气场。
这气场...他好似在不久前见过!
对方斜倚在吧台,眼帘低垂,修长手指正流畅地翻转着银亮的调酒器,带着冷冽的韵律感。
深色衬衫袖口被她随意挽起,露出线条紧致的小臂。
周凛神色一戾,如果说刚才他还不能确定面前的女人他见过,那现下他可以百分百的确认,这人就是之前在站台把中邪的男人一刀封喉的神秘女子。
因为他看到女人腰间悬着那把弯刀,以及之前没看清,此刻却看得一清二楚的金蝉子纹身。
当时昏暗模糊,他只记得那刀锋般的身影和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
此刻,在酒三居,那张脸终于清晰呈现。
对方察觉到动静,缓缓抬眼。
目光,如同拂过冰面的风,淡漠地扫过门口的周凛。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好奇,没有欢迎,也没有排斥,只是纯粹地看见了。
周凛之前模糊想过她可能不丑,但此刻清晰的容颜撞入眼帘,带来的冲击远超想象,那是一种近乎锋利的惊艳!
但这绝非那种温婉或艳俗之美,而是冰川冷光,峭壁寒梅般的凛冽。
尤其当她抬眼望来时,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淬满寒冰,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她非温室娇花,更像风暴淬炼的冰晶,棱角折射惊世华彩,亦暗藏割肤之锋。
慵懒之下是藏着豹子准备扑食般的警觉和力量。
精致之中透着一种刀锋似的,从厮杀场里带出来的冷酷。
这矛盾而致命的冲击,让周凛心脏如遭重击,惊悸之后,是短暂的、近乎空白的失神。
无淮似乎并未在意他复杂的心绪变化。
周凛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迈步走向吧台:“您好,我想找一位叫无淮的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无淮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直到一杯幽蓝色的酒液被倒入高脚杯中,她才停下动作,缓缓抬头。
目光平静无波的落在周凛脸上,试图想要穿透他掩饰的紧张。
她唇瓣微启,声音不高,下巴朝赌桌方向随意一努:“酒三居的规矩,问事求事,得赌酒。”
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调酒器,慵懒的调子里淬进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赢了,才有资格开口谈。”
周凛心头一凛,像被铁钳突然攥住。
金老七惨白如纸的脸就在眼前晃动,他现在就是在跟死神赛跑,他哪有心思和时间玩什么赌酒的把戏?
何况,黄/赌/毒他是一项都没有碰过,他怎么可能轻易就拿金老七的命来堵?
他根本赌不起!
周凛身体微微前倾,爬在吧台上,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的恳求:“麻烦您!我家人现在危在旦夕,浪费一分钟我家人就多一分的危险!现在只有无淮可以救他!钱!您开价!多少都行!只要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无淮的目光变了,变得厌烦而轻蔑。
她甚至没有看周凛,只是屈起指节在面前的杯壁上“叩”了一声。
周凛被这一声轻叩钉在原地,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以至于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难堪的沉默和更深的不安。
那意思像是在说:再多说一个字就滚出去。
这时,一个粗嘎,带着浓浓醉意和明显狂躁的声音,从周凛身后不远处炸响,“妈的!臭娘们!你他妈使诈!”
说话的是个穿着洗得发黄,汗渍斑斑白色老头衫的中年男人。
此刻他满脸通红,眼神浑浊狂躁,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喝了不少,而且情绪极不稳定。
他像头被激怒的公牛,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赌桌上!
力道之大,震得桌上散落的筹码都跳了起来,叮当作响。
他整张脸涨成猪肝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老子连赌了三局!输了三局!你他妈当老子是傻的?你肯定往酒里掺了东西,否则我怎么可能一杯都喝不下?”男人指着无淮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断,口水横飞。
“开个破酒馆装什么清高?!玩阴的是吧?”他跌跌撞撞地绕过桌子,指着无淮污言秽语不断,口水几乎要喷到几米开外,“妈的!今天不给老子个说法,老子砸了你这黑店!”
连着三局失败带来的强烈不适和巨大的挫败感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满身戾气地朝着吧台冲了过来,目标是正慢条斯理喝着酒的无淮。
他抡起拳头,想给这个“不识抬举”的无淮一点教训!
酒馆内其他客人瞬间噤若寒蝉,眼神各异,冷漠,厌恶,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周凛心头一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横跨一步,挡在吧台前,试图阻止:“喂!你冷静点!”
“滚开!小白脸!”那醉汉见有人阻拦,更是怒火中烧,根本没把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周凛放在眼里,一拳就狠狠朝着他的面门捣来!
周凛虽然小时候跟爷爷练过两年防身术,但面对这种带着蛮力和狂态的攻击,加上事发突然,仓促格挡之下,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整个人被撞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吧台上,痛得他闷哼一声!
那醉汉得势不饶人,狞笑着再次扑上,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抓向周凛的衣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吧台侧后方的阴影里闪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花哨的招式。
她只是闪电般地伸出那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手,精准地扣住醉汉抓向周凛的手腕!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在寂静的酒馆里骤然响起!
醉汉发出杀猪般的惨嚎,脸上瞬间褪去血色,狰狞的醉意被剧痛取代!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那只被少女纤细手指扣住、此刻呈现诡异角度扭曲的手腕!
丸子头少女脸上笑容依旧甜美,眼神却冰冷如霜。
她甚至没有看那惨叫的醉汉,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在他颈侧某个位置轻轻一拂!
醉汉的惨叫声如同被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