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细雨如网,笼罩着青石镇。
雨水沿着黛瓦淌下,敲打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寂寥的回响。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苔藓和陈木的气息。
镇东头,“漱玉斋”老铺早早闭门。
昏黄的灯光下,博古架上瓶罐卷轴蒙尘。
檀香、旧纸与岁月的气息在室内沉淀。
周凛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
他望向铺子后门通向的内院,“金老七?”他扬声喊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铺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金老七,那个把他从十岁稚龄拉扯大,教他识古辨物、亦兄亦父的男人。
今天说好晚上一起喝两盅,尝尝镇上老酒坊新出的桂花酿,顺便聊聊前几天收上来的那批“水货”怎么出手。
见对方没有回应,“不是又睡着?”周凛小声埋怨一句,起身,穿过堆满杂物的过道,推开后院的门。
“金老头儿?酒菜都备好了,你……”声音戛然而止。
院子里没有灯光,只有屋檐滴水的微弱反光。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扑面而来,盖过雨水的清新。
借着铺子里透出的微光,周凛看到金老七倒在院心的青石板地上,蜷缩着身体,身下是一片深色,被雨水晕开的液体。
“金老头儿!”周凛心脏猛地一沉,几步冲过去,蹲下身时触手一片冰凉粘腻。
金老七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胸前的衣衫被撕裂,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横亘其上,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一种诡异的青黑色,正丝丝缕缕地渗着黑血。
“嘶……”金老七似乎被周凛的动作牵动,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抽气。
“小…凛子...”金老七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沾满血污和泥水的手,极其艰难地探入自己怀里,摸索着。
“别说话!撑住,我送你去医院!”周凛试图将他抱起,却被金老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垂死之人的执拗。
金老七急促地喘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木盒,不由分说地塞进周凛手里。
金老七的眼神死死盯着周凛,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嘱托,“盒子里的镯子你要戴好,死...死也不能摘...离身!听...”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听到没有!"
话未说完,金老七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大口黑血喷涌出来。
抓着周凛手腕的手骤然失力,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金老头儿!金老七!”周凛发出嘶哑恐惧的声音,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金老头儿!你别吓我……”他伸手去扶金老七的肩膀,可金老七的身体像一块被抽空力气的破布,软绵绵地瘫在他臂弯里。
怎么会这样?
明明早上出门前,金老七还叼着烟袋,骂骂咧咧地催他赶紧去收货,说晚上要喝新酿的桂花酒。
这时,后院那扇通往小巷的后门忽然被撞开!
“凛子!凛子你在吗?你涛哥来……”一个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声音传出,是周凛从小玩到大的好友陈涛。
他披着雨衣,手里还提着一小坛桂花酿,脸上带着点邀功似的急切笑容。
然而当他看清院中的景象时,笑容当场冻结,声音如被掐断般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门口,脸上布满震惊和恐惧。
小酒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浓郁的桂花香也掩盖不住那刺鼻的血腥气。
“金...金叔?!”陈涛的声音都变了调,瞳孔因为惊骇而放大,“这…这怎么回事?!谁干的?!”
“别愣着!”周凛猛地回过神,嘶吼道,“快!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不…不行!镇上医院太远!去把李叔请来!快!”周凛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焦灼。
陈涛被吼得一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找回一丝理智,看了一眼地上气若游丝的金老七和满地的血污,顾不得太多,转身就冲进雨幕里,边跑边嘶喊:“李叔!救命啊!李叔——!”
周凛不敢挪动金老七,只能守在他身边,一遍遍唤他的名字,试图给他止血。
但那些诡异的黑色血水仍在不停的往外渗,周凛彻底慌了神,像个绝望的孩子,徒劳地用手死死捂住伤口,然而指缝间,黑血却越捂越涌,刺目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陈涛终于连拖带拽地把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李叔拉来了。
李叔一看金老七的伤势,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快!抬进去!不能淋雨了!”李叔指挥着,三人合力将金老七小心翼翼地抬回了铺子里临时搭起的床板上。
李叔以干扰就医为由将周凛和陈涛止步到门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于房内一切情况未知的周凛来说无非就是煎熬。
陈涛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弄成这样?”
周凛瘫坐在地,怀里始终抱着金老七晕倒前给他的木盒,眼神呆木,好似失了魂。
在他十岁那年父母突然离世,金老七就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他拉扯大,是他唯一依靠!
为了不让周凛觉得自己是外人,金老七甚至从未动过娶妻生子的念头。
在周凛心里,金老七就是他在这世上无可替代、毋庸置疑的亲人。
终于,房门被推开,李叔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灰败,神情疲惫到了极点。
门轴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将周凛从思绪中拽回来。
他几乎是弹跳起来,冲到李叔面前,声音因过度紧张而嘶哑,“李叔,金老七怎么样了?”
李叔沉重地叹了口气,叹息里浸满无能为力的苦涩。
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周凛,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道:“小凛,七老头儿这条命,眼下…算是从鬼门关前,硬生生给拽回来半条。”
周凛的心猛地一紧,屏住了呼吸。
李叔顿了顿,继续艰难地说道:“那伤…太邪性了!根本就不是寻常的刀伤毒伤!那伤口里渗的黑血邪乎的很,心脉被那股邪毒冲撞得乱得一塌糊涂,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才勉强把那股要命的邪毒暂时压下,算是…吊住了这口气。”
“但是,”李叔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恐惧,“这法子只能顶一时!那股邪毒太凶、太怪了!它像活的一样,还在不停地侵蚀!我…我最多只能给他争取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如果找不到真正的解法...”
李叔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周凛的心口上!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陈涛赶紧扶住他,也是面无人色,带着哭腔:“李叔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大夫了!连他都…都只能保金叔三天…那…那三天后怎么办啊?!凛子!怎么办啊!”
周凛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金老七。
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也想知道他该怎么办。
他死死咬着牙,齿根发酸,眼眶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可一滴泪都没掉。
不能慌。
金老七还活着,他还有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脑海里闪过金老七曾对他说过:以后要真遇上什么天大的,连老头子都罩不住的麻烦,就南江市一个叫‘酒三居’的店铺,找个叫无淮的人,运气好的话,那人兴许能帮忙。
当时金老七说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喝多了又在胡说八道,所以也就没当回事。
酒三居...无淮...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陈涛!”周凛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反手抓住陈涛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我求你个事,帮我照顾金老头儿!李叔,麻烦您不论用什么办法,用最好的药,不论什么手段,只要帮我吊着他这口气等我回来,钱不是问题!”
“凛子?你要干嘛?你去哪儿?”陈涛完全懵了,李叔也愕然地看着他。
“我要去南江市。”周凛的眼神锐利如刀但又有点不安的情绪,“去找一个人!一个…也许能救金老头儿命的人!所以在我回来之前,一定要帮我照顾好金老头儿!”
他没有时间解释更多!
临走前,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生死未卜的金老七。
“撑住……你他妈给我撑住!”
他此时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金老七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这世上就真的再没人会一边骂他“小兔崽子”,一边把最后一块肉夹进他碗里了。
周凛转身同时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意冲出铺子。
“凛子!”陈涛追到门口,只看到茫茫雨幕。
巨大的无助感和对周凛的担忧涌上心头,陈涛咬紧牙关,抹了把脸,“李叔,拜托您了!金叔,您一定要撑住啊!”
南江市里他们县城距离不算太远,飞机不过半小时的航程。
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南江。
奈何机票不随他愿,今晚一直到明天都没有去南江市的机票,最早的航班也要等到后天。
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定了火车票。
因为情况紧急,他什么也没带,只带了金老七昏迷前给他的木盒。
他将木盒护在胸前,在略显嘈杂的站台找到了自己的卧铺车厢。
他的铺位是下铺,还算方便。
刚坐下喘口气,就听到隔壁铺位传来一阵争执声。
一个面容焦急的中年妇女,正对着一个躺在下铺、翘着二郎腿刷手机的年轻男人恳求,“这位小哥,行行好,你看我带着老人家,她一个人睡我不放心,我能不能跟您换一下?我补你差价也行,距离不远就在隔壁。”
那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极其不耐烦,“不换!麻烦!我好不容易抢到的下铺,凭什么跟你换?她腿脚不方便关我屁事?找乘务员去!”
说完还把耳机声音调大了些,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妇女被噎得满脸通红,还想再说什么,旁边那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摇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和歉意。
周凛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妇女面前,“大姐,我跟你换吧,我也是下铺,正好在老人家对面。”他拿出自己的车票递过去。
妇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涌起巨大的感激,“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太谢谢您了小伙子!您真是好人!我给您补差价吧!您打开收款码,我现在给您转。”
说着,她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手机和车票拿出来,先是把车票塞给周凛。
周凛笑了笑回绝,“不用了,举手之劳。”他接过那张写着另一个车厢下铺位置的车票,离开车厢。
离开时还能听到身后传来妇女和老人的连声道谢。
隔间内除了周凛,其余三人也都落座,其中两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打扮时尚的女生占据了两个下铺,正兴奋地拿着手机互相拍照摆姿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滤镜和角度。
还有一个男生年龄与周凛相仿,戴着耳机靠在下铺铁杆处看书,显得比较安静。
周凛的到来稍微打断了女生们的拍照热情,她们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周凛对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默默地爬上属于自己的上铺。
火车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
周凛躺在狭窄的铺位上,这才拿出木盒开始端详。
盒子是深沉的紫檀木材质,在昏暗中流淌着内敛的油润光泽。
约莫一掌长,半掌宽,打磨得极其光滑,触手温润细腻,绝非粗制滥造。
整只盒子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古意和说不出的诡异。
盒子没有锁,只有一个精巧的铜扣,拨开铜扣,掀开盒盖。
盒内衬着深蓝色的丝绒,丝绒中央躺着一只银镯。
这银镯不是市面上常见亮到晃眼的机制银,而是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内敛的苗银。
镯身不算宽厚,线条流畅古朴。
更引人注目的是镯身上盘绕雕刻的纹饰,那是一条形态极其奇异,介乎于蛇与蜈蚣之间的生物!
它首尾相衔,构成一个完美的圆环。
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古老而狰狞的美感。
在它头颅的位置,两只眼睛处,镶嵌着两颗极其细小的、幽绿色的宝石。
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宛如深渊中窥视的活物之眼。
周凛眉头微蹙,呼吸不自觉的骤然停滞!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他就有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盒子底部还有一张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老式黑白照片,以及写着字的黄色的纸条。
周凛先是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几十年前那种样式朴素的布衫,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垂到胸前的大辫子。
她对着镜头笑着,笑容温婉纯净,眼神清澈得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泉水,能映照出人心底的尘埃。
周凛的瞳孔猛地收缩!
“妈?”一声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从周凛喉咙里挤出。
作者有话说:
哈喽大家好!这里是晋江萌新一枚,带着我家“作死小能手”江厌同学正式出道!?(????)?
江厌内心疯狂刷屏:新人作者!新人主角!这双重DEBUFF谁懂?!一睁眼,棺材警告 救世任务砸脸上就算了,我学弟竟还是未来有可能要捅死我的人?
新人鞠躬:初次尝试,肯定有很多不足,但真的很想把这个充满脑洞(和社死)的故事讲给大家听!(●ˊω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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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