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生疑心看错了,又往前走了两步。
这回,看得真真切切了。
黄晓静头上的红色蝴蝶发夹,和哥哥抽屉的那只能凑成一对。
前几天有一次他到哥哥的屋里找书看,无意间看到没锁的抽屉里,放着一只发夹,一个大男人收着一只女人用的物品,这不是暗恋是什么?
他想进铺子里,喊出哥哥来问一问,但转念又一想,这是家包子铺,哥哥可能是来吃包子也说不定?
吃饭的人跟包子铺的老板一家聊天是很正常的事,万一闹了误会,可不好。
陈瑞生挠了挠头皮,还是悄悄走开了。
还是找个时间,把同学黄晓晓找出来问问吧。
再说陈瑞阳吃好东西后,没有在铺子里多停留,又回巡防队去了。
田桂花没让黄晓静去打水,女儿刚才受了惊吓,还是休息着为好。
她骑着三轮车,带着几个水桶往井边去了。
她一走,陈瑞生马上从从巷子里跑了出来,站在铺子的门口,朝里喊道,“黄晓晓!向你打听个同学!”
黄晓晓这丫头太机灵古怪了,他只能找借口喊出来。
正在看炉火的黄晓静扭头,认出他是陈瑞阳的弟弟,礼貌地点头微笑,“咦,是陈瑞生啊,晓晓在后院忙呢,晓晓——”
黄晓晓在后院忙着泡豆子,听到陈瑞生的喊声,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
等她手头的事情忙好,才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拍了拍衣裳,挑着眉尖问,“什么事啊?”
“我想问问,王小同的事情,他以前不是坐你后面吗?经常找你说话来着的。”陈瑞生看了眼黄晓静头发上的红色蝴蝶夹,朝黄晓晓点头说。
现在走近看,越发让他笃定,哥哥抽屉里的发夹,和黄晓静头上的是一对。
蝴蝶的触须,一只朝左,一只朝右。
哥哥抽屉里的那只是朝左的。
黄晓晓扬眉,“可我对他的事情也不太了解。”说着,转身要走。
“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天气太热了,我找不到别人问,只有你住得离我家最近……”陈瑞生上前一步,扯住了黄晓晓的袖子。
黄晓晓无语,回头瞪了他一眼,抽回了袖子,“行吧,那你问吧。”
“到那边说吧。”陈瑞生指了指铺子前方的一株大槐树,“那里阴凉。”
黄晓晓扬眉,问个同学的事情而已,犯得着走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去?她姐姐又不是个喜欢偷听的人。
可一想到,陈瑞生的哥哥刚才救了姐姐,出于对陈家人的礼貌,黄晓晓便压着怒火,跟着陈瑞生走了过去。
男生怎么都婆婆妈妈的?
真烦人!
“我哥刚才到你家铺子里做什么?”陈瑞生见她跟过来,小声问道。
黄晓晓一怔,“你不是问王小同吗?怎么问起你了哥?”
“就随口问问。”陈瑞阳从衣兜里摸了两支冰棍,递了一支给黄晓晓,“给,刚买的,奶油味的绿豆冰糕。”
黄晓晓正口渴着,看到冰糕眼睛都亮了,“这算是回答你问题的好处费吗?”
“是的,我也不好意思白白让你跑来不是?”陈瑞生将冰糕塞到了黄晓晓的手里。
黄晓晓不客气地接了,撕开包装纸吃起来。
一股子透心凉,将她毛躁的心扶平不少,“哦,你哥呀……”黄晓晓顿了顿,没说陈瑞阳打跑了王贵平的事情,她觉得一个姑娘家老是被人骚扰,传出去不大好,只说道,“你哥帮我妈介绍了生意,我妈请他吃包子。”
陈瑞生没问到想听的话,不相信地睁大双眼,“就这?”
“当然了,不信你问你哥呀。”黄晓晓又咬了块冰糕,含糊说。
“哦,还有,你姐姐的红色发夹哪儿买的?”
黄晓晓揶揄地打量着陈瑞生,“你一个男生,打听这个做什么?”
陈瑞生被她盯得脸色发窘,“我一个表妹,让我给她买发夹,我不知上哪儿买。”
“你还有表妹?”黄晓晓睁大双眼,一脸嘲讽,“她不会买吗?怎么要你买?”
她心里鄙夷一哼,又是一个跟黄彩云一样喜欢使唤男生的丫头吗?
真是讨厌!
“啊,她才两岁,当然是我买了。”陈瑞生抓了抓头皮,讪讪说。
黄晓晓听得一愣,笑了起来,“才两岁呀,小丫头居然知道爱美,不过不巧,我姐姐的发夹是她自己做的,你买不到的。她将一个坏掉的红色大发箍用火烤软了,剪成了蝴蝶样,卡在普通钢丝小发夹上做成的,不过原先有一对的,她弄丢了一支。”
陈瑞生听得心头一亮。
是自己做的,还做了一对又掉了一支,那么哥哥抽屉里的那支,百分百是黄晓静的。
“喂,你不是要问王小同的事吗?怎么尽问些有的没的?”黄晓晓又催着问。
她手里的冰糕都吃了一半了。
陈瑞生回过神来,随便问了一些王小同的事,离开了这里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陈瑞生马上将打听的消息,告诉给了奶奶听。
余大娘听得睁大双眼,“啊?你大哥居然喜欢的是田桂花的大闺女?嗨,这不是赶巧了不是!”
她又气又笑,那个臭小子还气得跑走了,几天都不跟她说话,回来做了事就匆匆走掉。
赶情,这是生怕她拆散他和晓静啊。
“瑞生,去,上巡防队把你大哥找回来。这小子,有对象了也不说出来,害得我老是担心着。”余大娘笑着用拐杖敲着地,催着二孙子。
陈瑞生嘿嘿一笑,“好,我就这去找大哥。”
-
陈瑞生来到了河堤下方的巡防队,但没找到陈瑞阳。
他跑到了河堤上,才在一群人中看到了正在指挥众人巡查的陈瑞阳。
“大哥!”陈瑞生跑过去,一把拉住了陈瑞阳。
陈瑞阳黑着脸,“你跑来做什么?快回去!你一个人跑出来,奶奶有事找你怎么办?她的脚又走不了远路。”
“正是奶奶叫我来找你的,叫你回去一趟。”
“奶奶找我?什么事?”陈瑞阳很意外。
“我哪知道,你回去就是了,反正奶奶挺急的,脸色也不大好。可能……可能哪里不舒服吧,问她也不肯说,只叫我找你回去。”陈瑞生拉着陈瑞阳不放手。
陈瑞阳父母早亡,他和弟弟都是奶奶独自拉扯大的。
把他养得壮壮的,他才有机会参军,因为是军属的关系,弟弟才得以免学费,才顺利读到了初中。
陈瑞阳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奶奶出了什么事,只好跟队长请了假,跟着弟弟陈瑞生匆匆赶回了家。
一进院门,却见奶奶好端端地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摇着蒲扇,脸上非但没有病容,反而堆满了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奶奶?您……”陈瑞阳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打量,“您没事吧?瑞生说您急找我?”
“有事?当然有事!”余大娘用蒲扇轻轻拍了拍孙子的肩膀,拉过旁边一张小凳子示意他坐下,脸上是藏不住的促狭和欢喜,“大事!瑞阳啊,你跟奶奶说实话,你抽屉里锁着的那只红蝴蝶发夹……是不是人家田婶家大闺女,晓静姑娘的?”
轰——!
陈瑞阳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滚烫。
他下意识想否认,可看着奶奶那双洞悉一切、带着了然笑意的眼睛,又看看旁边挤眉弄眼的弟弟陈瑞生,所有准备好的搪塞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秘密被骤然揭开,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
“奶奶!您……您怎么……”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不敢直视奶奶。
“我怎么知道?”余大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哼,你奶奶我眼睛还没瞎!瑞生都瞧见了,晓静姑娘今儿头上戴着一只红蝴蝶发夹,跟你抽屉里那只正好配成一对儿!是不是?”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劲儿。
“还有,你这几天往人家包子铺跑得可勤快了!肩膀疼是真,可那眼神儿……啧啧,可骗不了人!快说,是不是对人家晓静姑娘有意思?”
陈瑞阳被问得无处可躲,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低着头,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膝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是……是有点……那个意思。”
“有点?”余大娘不依不饶,“瞧你宝贝那发夹的样子,锁得跟什么似的!只是‘有点’意思?”
陈瑞阳被奶奶逼得没办法,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红晕,眼神却认真起来:“奶奶,我……我是挺喜欢晓静的。她……她人很好,安静,善良,手也巧。”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忐忑。
“可是……人家未必看得上我啊。我这当兵的,东奔西跑,家底也薄……而且,我……我也不确定她的心意……”
这才是他最大的心结。
他珍藏着那只意外捡到的、属于她的发夹,像一个隐秘的珍宝,藏着少年初动的心事。
他默默关注她,找机会接近她,在她遇到危险时奋不顾身,却始终不敢将这份心意宣之于口。
他怕唐突了她,更怕被拒绝后连远远守护的资格都失去。
“哎哟,我的傻孙子哟!”余大娘一拍大腿,又气又笑,“你呀你!光闷在心里有什么用?人家姑娘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猜到你锁着个发夹想她不成?你帮了她家那么大的忙,又是报信又是救人的,人家姑娘看你的眼神,奶奶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那感激里头,就没点别的?”
陈瑞阳想起黄晓静那双清澈眼眸望向自己时,里面闪烁的光亮和脸颊的微红,心头不由得一热。
但又迅速被不自信压了下去:“那……那也许只是感激……”
“是不是感激,问问不就知道了?”余大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不敢问,奶奶帮你去探探口风!放心,奶奶有分寸,保管不给你弄砸了!”
“奶奶!”陈瑞阳急了,“您可千万别乱说!万一……万一人家没那个意思,以后见面多尴尬?而且田婶那边……”
他担心田桂花的态度,也怕奶奶莽撞吓到黄晓静。
“知道知道!”余大娘摆摆手,“你奶奶我活这么大岁数,这点眼力见儿还没有?我就当是串门子,跟田桂花拉拉家常,顺便提一嘴,看看她家晓静有没有相看人家的意思,或者喜欢什么样的后生。这总行了吧?旁敲侧击,绝不点破是你!成不成?”
陈瑞阳看着奶奶热切的眼神,知道拗不过她。
心里既忐忑又隐隐升起一丝期盼。
或许……奶奶真能帮他探听出点什么?
他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但不忘再三叮嘱:“那……奶奶您说话千万注意点,别太明显了,也别给晓静压力……”
“行啦行啦,啰嗦!”余大娘喜滋滋地站起身,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媳妇进门的美好前景。
“你等着奶奶的好消息吧!”
-
第二天上午,“田记包子铺”的早高峰刚过。
田桂花和黄晓静正收拾着灶台,黄晓晓在后院清洗蒸笼布。
铺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包子香气和洗洁精的味道。
“桂花,忙着呢?”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
田桂花抬头一看,正是笑容满面的余大娘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哟,余大娘!您老怎么有空过来?快进来坐!”田桂花连忙放下手里的抹布,热情地招呼,搬了张凳子放在相对阴凉的角落。
她对这位帮过忙又明事理的老太太很有好感。
黄晓静也礼貌地打招呼:“余奶奶好。”她手脚麻利地倒了碗晾好的绿豆汤端过来。
“哎,好孩子,真懂事!”余大娘接过碗,笑眯眯地打量着黄晓静,越看越满意。
她拉着田桂花坐下,先是闲聊了几句天气、河堤防汛的事,又夸了夸包子铺生意好,田桂花教女有方。
“桂花啊,”余大娘话锋一转,像是随口提起,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长辈的关切,
“我看你家晓静,出落得是越来越水灵了,又勤快又本分。这年纪……也该相看相看人家了吧?我是说,你这当娘的,心里有谱了没?想给姑娘找个啥样的?”
田桂花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