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晓,晨雾还未散尽,徭役们便被皮鞭抽打着驱赶到工地。
苏艺混在人群里,刻意弓着背模仿旁人拖沓的步子,工装早被她用泥浆涂得斑驳,勉强与周遭粗麻短褐融为一体。
“动作麻利点!”
监工挥舞着皮鞭,鞭梢擦着苏艺耳畔掠过,惊得她浑身发颤。
她攥紧木夯正要发力,忽听身后传来咒骂声。
转头望去,几个徭役因动作迟缓被按在夯土墙上,监工的皮鞭正雨点般落下,血珠溅在黄土里,转眼又被扬尘覆盖。
“愣着干什么!”
监工突然转向苏艺,一鞭子狠狠抽在她肩头。
剧痛瞬间炸开,苏艺闷哼一声踉跄跪地,工装布料被撕开半幅。
“新来的还敢偷懒?!”监工揪起她头发,皮鞭再次扬起。
千钧一发之际,老石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监工的腿:“大人息怒!她…她是个哑巴!前日就犯了癔症,连话都说不出!”
说着扯开苏艺的衣领,故意露出脖颈处自掐的红痕,“您瞧这伤痕,夜里犯病咬自己,可怜见的…”
监工啐了口唾沫,皮鞭却悬在半空没落下:“哑巴?干不了活留着吃白饭?”
“能干活!”老石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拽过苏艺的手按在木夯上,“她手脚利索,前日还能扛两袋陶土!”
说着朝苏艺拼命使眼色。
苏艺会意,立刻爬起来抓起木夯,咬牙砸向地面,夯土四溅间,她故意露出龇牙咧嘴的模样,像极了用尽全身力气的傻子。
监工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收回皮鞭:“再敢偷懒,连你一起扒皮!”
老石浑身瘫软跌坐在地,苏艺默默蹲下身,将沾着血的碎布往伤口处按了按。
待监工那令人胆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四周只余下徭役们沉重的喘息声与夯土沉闷的声响。
老石费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双腿还在止不住地打颤,他一步一晃地走到苏艺身旁,蹲下身子,满脸的担忧与关切。
“小子,咋样?这一鞭子可够狠的,疼坏了吧?”老石的声音里满是心疼,粗糙的大手轻轻搭在苏艺肩头,却又怕碰到伤口,赶忙缩了回来。
苏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用口型无声说道:“石伯,我没事儿,今天多亏您了……”
老石长叹一口气,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像是刻满了这世间的沧桑与无奈。
“唉,在这儿干活,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稍不留神,那皮鞭可不长眼呐。”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刚刚那几个被打的徭役,他们正强忍着伤痛继续劳作,血迹渗透衣衫,在黄土的沾染下显得愈发可怖。
“你瞅瞅他们,咱可不能步他们的后尘呐。”
苏艺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你...”老石喉结滚动,话未出口,苏艺突然抓起地上的木夯,“咿咿呀呀”比划着要去干活。
她刻意佝偻着背,故意让工装松垮地挂在身上,又把沾着泥的布巾胡乱缠在头上,只露出双警惕的眼睛。
监工的呵斥声再次响起,老石被人拽着往夯土堆走。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只见苏艺正笨拙地挥舞木夯,泥浆溅满整张脸,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出声。
他皱着眉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半块饼——这小子总在没人时偷偷整理衣裳,方才跌坐时,他分明瞧见她腰间缠着什么布条。
暮色渐浓时,老石又往草料棚塞了块饼。
这次他故意压低声音:“听说楚地巫祝能治癔症...明日收工后,我带你去城郊破庙碰碰运气?”棚内传来窸窣响动,却无人应答。
月光透过缝隙,照见半块被捏得变形的饼,和一串深浅不一的指印。
后半夜,苏艺蜷缩在草堆里,伤口火辣辣的疼,加上连日的惊恐与疲惫,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的实验室,耳边响起爷爷教她辨认草药时的声音。
可下一秒,监工的皮鞭声又在脑海炸响,惊得她猛地睁开眼。
第二天清晨,徭役们被驱赶着上工,却发现那个总闷头干活的哑巴还缩在草堆里。
老石挤过来一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这是染了风寒!得找点草药...”他话音未落,监工已经大步走来。
“病秧子留着浪费粮食!”监工一脚踹在苏艺腰上,她虚弱地呻吟一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老石扑过去求情:“大人,她...她还有口气,扔出去就是...”
“啰嗦!”监工不耐烦地挥挥手,两个粗壮的徭役上前,像拎麻袋似的将苏艺拖出草料棚,直接扔到了工地外的荒草堆里。
老石赤红着眼扑向拖拽苏艺的徭役,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对方胳膊:"使不得!她烧得说胡话了,扔出去活不过晌午!"
话音未落,监工的皮鞭如毒蛇般缠住他脖颈,勒得他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
"老狗!还敢抗命?"监工靴底碾过他脚背,"上回替她求情就该抽烂你!"
几个同袍扑上来死死抱住老石,他挣扎间撞翻土筐,黄土簌簌落在苏艺脸上。
"石哥!莫要犯傻!"平日相熟的徭役阿三死死箍住他腰,"前日张老三偷藏口粮,被扔去喂狼的惨状你忘了?!"
老石的膝盖重重砸在夯土上,看着苏艺被拖出营地,工装下摆扫过碎石,扯出长长的血痕。
"求你...求你..."他喉咙被皮鞭勒得发不出完整音节,只能徒劳地朝监工磕头,额头撞在碎石上迸出血花,"她是个哑巴啊!"
监工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皮鞭再次呼啸而下,抽在他后背上炸开五道血痕。
有人偷偷塞给他半块沾着草屑的饼:“石哥...节哀。”老石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铁钳般的手攥住那人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皮肤上突突跳动。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声音沙哑得可怕:“城郊破庙...夜里...我要去!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人找回来!”
“石哥!使不得啊!”那人吓得脸色煞白,饼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外头狼崽子成群,巡夜的兵卒见人就当逃役打!您去了不是白白送命?”
老石一把甩开他,踉跄着扒住夯土墙,指甲深深抠进湿润的泥土里:“她活着,是条人命;就算死了,也不能喂狼!”
苏艺躺在滚烫的沙地上,烈日灼烧着皮肤,伤口的疼痛和高烧带来的眩晕让她几近昏迷。
朦胧中,她看见老石被监工抽了几鞭子,却还在朝她这边张望。
远处传来筑城的号子声,混着她急促的喘息,渐渐变得模糊。
她记得……城郊破庙……还有…
算了……不想了……睡一觉就好了……
四周的荒草在风中摇晃,像是要将她彻底吞噬,而她却连抬手驱赶蚊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自己被无边的黑暗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