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柔和地打在两人身上。顾始难微微侧头,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看旁边兴奋得快要跳起来的作星凡。
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惯常的平静:
“嗯……到我说了吗?”
话音还没落,作星凡已经像只被按了开关的弹簧兔子,“唰”地一下扑过来,双手紧紧抓住顾始难的肩膀就是一阵猛摇:
“没错没错!到你了始难!快快快,说点啥,大家等着呢!”
他的笑容灿烂得晃眼,眼睛里闪着屏幕光一样亮晶晶的光。
顾始难被他摇得晃了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他抓着。
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和热度,是真实的,也是他世界里为数不多能抓住的暖意。
—— ??? ——
光鲜亮丽的屏幕之外,有些故事的底色,是洗不掉的灰暗。
顾始难。这个名字像一句沉重的判词,也像一道抹不去的伤疤。
大概从他吸进这世上的第一口空气开始,“苦”这个字,就刻进了他的命格里。
他出生的那天,就是一场灾难的开幕。
妈妈拼尽全力把他带到这个世界,自己却永远留在了产床上。这还没完,紧接着,身体一向不错的爸爸,突然就倒下了,查出来是凶险的重病。
消息传开,街坊邻里看襁褓里那个皱巴巴小婴儿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窃窃私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耳朵:
“克母啊……”
“一出生就把爹克倒了……”
“扫把星!灾星!”
这些词,成了顾始难人生最初的注脚。
随着他一点点长大,这些恶毒的“预言”仿佛被诅咒加持过一样,离奇地“应验”了。
谁要是跟他走得近点,或者只是对他稍微好一点,似乎总会倒霉。邻居家的小孩跟他玩了会儿沙,回家就发高烧;幼儿园老师多关照了他几次,没几天就摔断了腿;连偶尔给他颗糖的老婆婆,家里都莫名其妙失了火。
一件件,一桩桩,无论是否真的有关联,最后都算到了他头上。
顾始难的童年,是在一片冰冷的隔离区里度过的。没有玩伴,没有朋友。其他孩子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大人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忌讳和疏离。
小小的身影总是形单影只,在空旷的角落,在喧嚣的边缘。记忆里那几年灰扑扑的时光,好像只有爸爸。
爸爸是唯一的例外。病痛缠身的爸爸,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疲惫的温柔。
爸爸会把他抱在腿上,用瘦削的手掌摸着他的头,声音沙哑却努力放得柔和:
“小难啊……别听外面瞎说。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爸爸,不也挺好?”
话是这么说,但顾始难能看到爸爸眼底深处藏着的担忧和无力。
这个名字——“始难”——像一块烙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艰难,从你开始。它让你记住发生过什么,也让你记住别人是怎么看你的。
八岁那年,命运的齿轮似乎卡顿了一下。
他在小区那个废弃的小花坛边,像往常一样对着蚂蚁发呆。一个身影蹦蹦跳跳地闯进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那是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小脸圆圆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男孩一点也没被他的冷淡气场吓退,反而好奇地凑过来。
“你好呀!” 男孩的声音清脆又充满活力,像突然洒下来的阳光,“我叫作星凡!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多没意思!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他甚至还伸出了的手想要拉住他。
顾始难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身子,头埋得更低了。
“算了……你走好了。所有人……跟我玩,都会倒霉的。”
这是他的保护壳,也是他推拒世界的唯一武器。
“怎么可能!” 小星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天真和固执,“倒霉怕什么!我才不怕倒霉呢!” 他非但没走,反而一屁股坐在了顾始难旁边的石阶上,小短腿晃悠着,“我最怕看到的,是你自己一个人待着,那多难过呀!”
顾始难愣住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不怕倒霉?只怕他一个人?他偷偷抬眼,看向旁边那个自顾自说着话的小身影。
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暖洋洋的。作星凡像一块顽固的小磁铁,不管顾始难怎么躲闪,怎么沉默,他就是黏在旁边,自顾自地说着话,分享着小零食,或者只是安静地坐着。
那份毫无道理的、执拗的靠近,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第一次穿透了顾始难孤独冰冷的壳。
坚冰,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一角。
两个被世界以不同方式“隔离”的孩子,在废弃的花坛边,笨拙地靠近,逐渐成为了彼此世界里唯一的朋友。
作星凡不在乎那些流言,他用自己没心没肺的笑容和源源不断的小话痨,硬生生在顾始难灰暗的世界里凿开了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洞。
然而,“灾星”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在顾始难九岁生日那天,一场巨大的意外像噩梦般降临。
小区门口发生了一场极其惨烈的连环车祸,九个人当场死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九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平日里对顾始难最恶劣、欺负他最狠、骂他“灾星”最大声的那些人!
恐惧瞬间吞噬了整个小区。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怨毒,再次精准地指向了顾始难。
这一次,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裸的、充满杀意的愤怒。“就是他!是他招来的祸!”“杀了他!不然我们都要被他克死!”
疯狂的邻居们拿着棍棒围堵在家门口,要把这个“灾星源头”揪出来“献祭”。是爸爸用他最后的气力,像一头护崽的狮子,死死地堵在门口,用嘶哑的喉咙吼着,用佝偻的身体挡着,才没让那些人冲进来。
顾始难蜷缩在门后,听着外面疯狂的叫骂和父亲虚弱的抗争,浑身冰冷。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更深的厌倦和麻木。他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些愚昧又残忍的人,讨厌这个永远甩不掉的“灾星”名号。他甚至开始讨厌自己。
日子在压抑和恐惧中流逝。爸爸的身体因为那次惊吓和阻拦,更加迅速地垮了下去。
顾始难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十三岁那年,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长:离开。走得远远的。他不能再拖累爸爸了。也许他走了,爸爸就能好起来?也许他走了,那些厄运就找不到目标了?
一个深夜,他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服,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瘦得脱形的父亲,咬着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所谓的“家”。
他以为自己是在拯救父亲。
讽刺的是,命运似乎总爱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就在他离开的那个晚上,爸爸的病情毫无征兆地急剧恶化。家里空无一人,没人发现。等到第二天邻居察觉不对破门而入时,爸爸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作星凡得知消息后,疯了一样冲过来,动用了家里所有的关系,请来了能请到的最好的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可是,太晚了。
顾始难接到消息赶回来时,面对的只有医院冰冷的白墙和走廊尽头传来的、作星凡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被白布覆盖的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泪?似乎早就流干了。悲伤?被一种巨大的、空洞的麻木感彻底淹没。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他甚至觉得,这结局,才符合他“灾星”的设定。看,他又一次“克”死了至亲。
反而是作星凡,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他死死抱着顾始难僵硬的身体,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
“都……都怪我……没早点……呜……顾叔叔……老顾……你别怕……以后……以后不会了!没人能……再欺负你了!我……我带你回家!回我家!我们……我们好好的!就我们俩……好好的……”
顾始难麻木的心,被这滚烫的眼泪和混乱却坚定的承诺,微微烫了一下。他没想到,作星凡说的“带你回家”,是真的。
他真的被作星凡带回了那个华丽却复杂的作家大宅。
作星凡像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不顾家里其他人的眼光,硬是给他收拾出一个房间,挨着自己的。
他霸道地宣布:“以后顾始难就是我哥!谁也别想欺负他!”
在这个充斥着金钱、规矩和无形压力的地方,作星凡用他横冲直撞的“少爷”特权,硬是为顾始难撑起了一片小小的、相对安稳的天空。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作星凡没心没肺的笑容和锲而不舍的“骚扰”下,顾始难那颗冰封的心,开始有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那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渴望——希望能一直这样,待在这个唯一不怕他、接纳他、把他拉出深渊的人身边。
这份平静,像偷来的时光,珍贵得让他心头发颤。
时间流转。作星凡十六岁了。
那天,他像一阵风一样冲进顾始难的房间,手里高高挥舞着一个硬壳信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狂喜和一种“看吧我就说”的得意表情。
“始难始难!你看!!” 他啪地把那个印着本市最顶尖高中校徽的录取通知书拍在顾始难的书桌上,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他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顾始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粉碎一切诅咒的力量,重重砸在顾始难沉寂已久的心湖上,激起千层浪:
“你看见了吗?!最好的高中!我考上了哎!跟你在一起这几年,我运气好到爆棚!谁再说跟你关系好会倒霉啊?!”
他喘了口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用力拍着那份通知书,像是在拍打顾始难背负了十几年的沉重枷锁:
“万事开头难罢了吗!顾始难!你看,后面这不就好起来了?!”
顾始难的目光,从那份象征着光明未来的通知书,缓缓移到作星凡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上。
少年眼中那炽热的光芒,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他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眶深处,一种久违的、陌生的酸涩感,正汹涌地试图挣脱那层冰封的麻木。
“对啊,万事开头难啊。”
[蓝心][蓝心][蓝心]爱大概就是我喜欢你们这群人,不对,打错了是唉……算了,我从不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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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关于小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