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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元节,安盈大街的灯火如泼洒的琉璃,熔成一条璀璨的琥珀长河,喧嚣的人声隔着重重宫墙,只剩下模糊的暖意渗入未央宫深处。雕花窗棂外,偶尔炸开的烟火,将室内映得忽明忽暗。)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沉水香与另一种更清冽、更幽邃的气息交织——那是西域依兰花的独特芬芳,正从紫铜香炉的孔窍中丝丝缕缕逸散出来,缠绕着空气,也缠绕着端坐于龙案后的年轻帝王。
楚晏玉垂眸,白玉冠下压着的半截海棠纹银簪在烛光里流转着冷冽的光泽。他纤长的手指执着朱笔,在一本摊开的奏折上缓慢移动,绯色的眼尾低垂,长睫投下扇形的阴影,衬得那本就白皙如玉的肌肤几近透明。批阅奏折的侧影,确如宫人私语——像春日将谢的海棠,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金戈铁马磨砺出的独特韵律。楚颂谭,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的皇叔,无声地靠近。玄色蟒袍取代了白日里的冰冷铠甲,却依旧掩不住那股迫人的威仪。他手中并未端着药碗,但那股混合着珍稀药材的、独属于他的“滋补”气息,已然随着他的到来,强势地压过了依兰花香。
楚晏玉没有回头,笔尖在奏折末尾落下一个圆融的“阅”字。
楚颂谭停在龙案旁,高大的身影轻易便将楚晏玉笼罩。他目光扫过案上堆积的奏章,最终落在楚晏玉束着玉冠的发顶,以及那支海棠银簪上。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并未触碰天子,却极其自然地拂过楚晏玉身侧不小心垂落在椅背上的玉带流苏。那冰凉的丝绦流苏轻轻擦过楚晏玉执着奏折的手背,带来一丝微痒的凉意。
楚晏玉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陛下,”楚颂谭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哄劝般的温和。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冷铁与药草的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下来。“臣闻民间有‘海棠未雨,梨花先雪’的说法…”
楚晏玉终于抬眸,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望向他的皇叔,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深潭,映着跳动的烛火,看不出情绪。
楚颂谭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眸中含着的笑意更深,也更幽邃,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泛起的微澜。他俯身,手肘看似随意地撑在龙案边缘,姿态带着几分亲昵的压迫感,目光却紧紧锁住楚晏玉的脸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意思是说,海棠花还未被雨水打湿,洁白的梨花便已如雪般纷纷飘落。时序更迭,万物皆有其律。”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声音放得更轻缓,“陛下可知,这‘梨花先雪’,有时…也意味着时机稍纵即逝?”
楚晏玉的目光平静地迎视着他,没有接话,只是将手中的朱笔轻轻搁在笔山上,发出细微的玉石碰撞声。
楚颂谭似乎很满意这短暂的静默,他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加深了。“陛下不必忧心国事太过。臣早前已经吩咐过裴太医,仔细熬着药,算算时辰,此刻那药汤的火候,应已是恰到好处。”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楚晏玉平坦的小腹,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药性温和,最能固本培元。待会儿便送上来,陛下趁热用了才好。”
窗外,又一朵巨大的烟花升腾、炸开,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御书房,也照亮了楚晏玉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隐忍,是了然,还是一丝冰冷的嘲讽?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光芒褪去,室内重归昏黄烛影。
楚晏玉微微颔首,重新垂下眼帘,目光落回新翻开的一本奏折上,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心绪,只余下侧脸优美的、带着一丝脆弱感的线条。他的声音清越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话语只是寻常问候:
“皇叔有心了。”
楚颂谭凝视着眼前年轻帝王低垂的颈项,那后颈被衣领遮掩的地方,据说藏着钦天监断言“天命所归”的海棠血纹。他的目光在那片被烛光勾勒出柔和光晕的肌肤上停留片刻,凤眸深处翻涌着更深的、晦暗不明的情绪——是忠诚的守护,是权力的掌控,还是对那“天命”之下隐秘生机的…志在必得?
他并未退开,反而更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楚晏玉身上传来的微热体温。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又像是冰冷的宣告,轻轻拂过楚晏玉的耳畔:
“为陛下分忧,是臣之本分。这江山血脉的延续,更是重中之重。陛下…可曾想过,何时为这万里江山,诞育真正的正统?”
香炉里的依兰花无声燃烧,药香在空气中无声弥漫,与窗外上元佳节的热闹喜庆格格不入,将这未央宫的深夜,凝固成一个华丽而窒息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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