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府邸人去楼空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京中激起千层浪,也让定北侯府内的空气陡然凝重了几分。
林穗坐在窗边,手中那封从林家旧宅密室中寻得的、足以将赵大人拉下马的信函仿佛还带着余温,可信的主人却已消失无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和宋迟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慢收紧。
一连数日,京城里关于赵大人失踪的传言沸沸扬扬,有说他畏罪潜逃的,亦有说他被灭口的。
宋迟派去暗中打探的人回报,赵府上下皆称赵大人是自行离府,未曾留下任何话语,禁军也曾介入,却同样一无所获。
这使得整件事更加扑朔迷离,也让林穗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明白,赵大人的消失,绝不仅仅是一个贪官的落幕,背后牵扯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为盘根错节。
为了暂避这风口浪尖,也为了不让敌人察觉他们已掌握了部分线索,林穗与宋迟商议过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先从眼前之事着手。
至少,赵大人的消失,暂时为他们争取到了一些喘息的时间,也让某些躲在暗处的人,或许会因此放松警惕。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林穗如常起身,亲自去小厨房为宋迟煎药。
这是她嫁入侯府后逐渐接手的事情,一来可以更好地掌控宋迟的“病情”。
二来,这日复一日的药香,也成了她在这深宅大院中一种微妙的掩护。
药炉上,紫砂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丝丝缕缕的药香弥漫开来。
林穗手持蒲扇,轻轻扇着炉火,目光却凝注在那升腾的白气之中。
今日的药香,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她微微蹙眉,凑近了些,细细嗅闻。
往常宋迟所服的汤药,多是些温补固本之物,气味虽浓郁,却也清正平和。
然而今日这药香,却似乎比往日浓烈了数倍,且在这浓烈之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隐秘的异样甜香。
这香气极淡,若非她自幼随父走南闯北,接触过各种香料药材,嗅觉比常人敏锐几分,恐怕也难以察觉。
这丝异香让她心头一凛。
是药方换了,还是……有人在药材上动了手脚?
宋迟的药一直由府中医士开方,再由管事采买,最后经她之手煎制。
若真有问题,那环节便多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煎药,待药汁浓缩得差不多,便熄了火,将药液倒入青瓷碗中。
林穗端着药碗,心思却全在那一丝诡异的甜香之上。
午间,宋迟照例在书房处理“庶务”,那些旁人看来无关紧要,实则暗藏玄机的情报汇总。
林穗则称自己偶感风寒,头有些发沉,想回房歇息片刻,顺便将昨日未完的账目整理一下。
这“娇贵不能自理”的模样,如今已是侯府上下皆知的“常态”,丫鬟仆妇们早已见怪不怪,只嘱咐她好生歇着。
回到房内,林穗立刻屏退了下人,将门窗仔细关好。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是她先前在倒掉药渣时,特意留下的一些残余药材。
她将药渣摊在干净的素帕上,借着窗外透进的日光,细细分辨。
这些药材大多是她熟悉的,黄芪、当归、茯苓……皆是寻常补药。
她凝神细嗅,果然又闻到了那股极淡的甜香。
她小心翼翼地从药渣中拈出几片颜色略深、质地也与其他药材微有不同的小块。
这东西混杂在众多药材中,极不起眼,若非刻意分辨,很容易便会忽略。
林穗将这几小块东西放在指尖捻了捻,又凑到鼻尖轻嗅。
这甜香,似乎并非天然药香,倒像是某种特制的香料,或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药材。
她仔细回忆着父亲曾教过她的药理知识,以及这些年看过的各类杂记医书,却始终想不起这是何物。
但她隐隐觉得,此物绝非善类,它或许并不致命,但长期掺在药中,日积月累,天知道会对宋迟的身体,乃至神智造成什么影响。
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原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害死父亲、图谋林家家产的继母与庶妹,以及她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指使者。
但现在看来,这侯府之中,也同样危机四伏,宋迟伪装病弱,究竟是为了躲避谁?而这药中的手脚,又是谁的杰作?
她将那些可疑的药材残渣小心包好,贴身藏起,心中已有了想法,此事,必须告知宋迟。
午后,阳光正好,书房内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茶香。
宋迟放下手中的密信,揉了揉眉心。赵大人的事情透着诡异,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世子。”林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比往日更多了一分凝重。
“进来。”宋迟抬眸。
林穗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她将茶盏轻轻放在宋迟手边,状似随意地道:“今日的药,世子喝着可有什么不同?”
宋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略显严肃的脸上:“还好,怎么,可是药渣有什么不妥?”
他心思何等敏锐,林穗这般郑重其事地提起,定然不会是小事。
林穗压低了声音,将早晨的发现和午间的查验细细说了一遍。
将那包可疑的药材残渣递了过去:“此物混在药中,气味极淡,若非我对药材还算熟悉,几乎难以察觉。”
“我虽不知此为何物,但料想绝非益品,长期服用,恐有后患。”
宋迟接过那小纸包,摊开在掌心,仔细端详着那几片深色的药材。
他将药材凑到鼻尖闻了闻,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蹙起,“果然有古怪。”
他沉声道:“这几日我确感精神比往常困顿些许,只以为是近日费神所致,未曾多想。”
“那……这会是谁做的?”林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宋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将那药材重新包好,递还给林穗:“府中的老人,大多是跟着祖父和我父亲的,应该信得过,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最近宫中的陈太医,倒是来得勤了些。”
“陈太医?”林穗心中一动。
她知道这位陈太医,是宫中派来为宋迟“诊病”的御医之一。
只是平日里并不常来,最近几日却几乎日日到访,只说是奉了上头的旨意,要对世子的病情多加关注。
“不错。”宋迟冷笑。
“他每次来,都会细细询问我的用药情况,有时还会对药方做些微调。这药……十有**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我们该如何?”林穗看向宋迟,等待他的决断。
“既然敌人已经将手伸到了我的药碗里,我们若不还以颜色,岂非显得太过无能?”
傍晚时分,夜色尚未完全笼罩大地,陈太医的府邸外,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潜近。
林穗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布衣,脸上也略作修饰,宋迟则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只是眼中不见了平日的浑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警惕。
两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借着墙角的阴影藏匿身形。
陈太医的府邸不大,但守卫也算森严,他们并未打算硬闯,只是想看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迹。
不多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从院内一间亮着灯的厢房中断断续续传来。
“……事情办得如何了?那位世子爷可有异样?”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问道,听着有些陌生。
“回禀大人,一切顺利。”是陈太医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
“那‘忘忧散’已经混入侯府世子的汤药中有些时日了。”
“此药无色无味,只会让他精神日渐萎靡,愈发嗜睡,旁人只会当他是病情加重,绝不会起疑。”
“忘忧散?”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好名字。”
“务必让他离不开此药,时日一久,便是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做什么,上面那位可等着呢……”
忘忧散……
林穗和宋迟在墙外听得真切,心中皆是一震,果然是针对宋迟神智的阴谋。
而“上面那位”,又指的是谁?
是宫中的某位贵人,还是朝中的某个权臣?
林穗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她看向宋迟,只见他脸色铁青,双拳紧握,眼中怒火翻涌,却又强自按捺。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夜幕彻底降临,定北侯府内一片寂静。
林穗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白日里收集到的关于“忘忧散”的线索,以及方才偷听到的对话,都一一默记在心,准备明日与宋迟商议对策。
她知道,这张大网已经越来越清晰,而他们,也离危险越来越近。
正当她吹熄灯烛,准备就寝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若有若无,仿佛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地面。
林穗心中一紧,迅速将枕边的几张写着推测的纸笺塞入枕下,整个人也瞬间警惕起来,凝神屏息地注视着门口。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道颀长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宋迟。
他反手将门轻轻合上,快步走到床边,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今晚务必小心,”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敌人恐怕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行动了。”
宋迟的话音刚落,外面庭院中便骤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呼喝声,打破了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