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血腥气灌入,月光被染成血锈色,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颤音。
那是莺儿的房间,方才她还在里头哼着小曲,给姑娘熨烫明日要穿的衫子。
“退到我身后。”宋迟的手掌按上她,力道沉得像块压舱石,隔着单薄的衣料都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
他腰间原本松垮的玉绦突然绷直,方才还带着病气的脊背此刻如标枪般立着。
袖中滑出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刃口淬着暗沉沉的冷光。
“记着,要活的。”
林穗瞬间攥紧袖中那柄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乌木短剑。
剑鞘上的云纹硌得掌心生疼,那是十二岁跟着父亲走南直隶时,在苏州绣坊里请老师傅雕的。
那时父亲摸着她的头说:“穗儿生得娇,总要有防身的东西。”
后来她表面学了三年刺绣,却偷偷跟着货郎里的拳师练了五年小擒拿手,深夜的柴房里,她不知摔过多少跟头,磨破了多少双手。
院外的嘈杂声骤然逼近,七八个蒙着黑巾的人影从影壁后翻进来,月光漏过葡萄架,在他们腰间的短刀上碎成星子。
为首那人抬臂时,林穗瞥见他腕间的青黑刺青,是北燕细作特有的“狼头”标记。
和宋迟给她看的密信上画的一模一样,每一道纹路都像是刻在敌人身上的死亡烙印。
“护好玉佩。”宋迟突然侧过身,短刀斜挑,精准磕开劈向林穗面门的刀刃。
金属相击的锐响震得她耳朵发麻。
林穗的后颈沁出冷汗,细密的汗珠顺着脊背滑进衣内。
她本想装成被吓呆的娇小姐,可当第二柄刀从左侧刺来时,身体先于意识动了,侧身、旋腕、抽剑,乌木鞘重重砸在刺客肘弯。
那人吃痛松手,短刀落地,抬头的瞬间,林穗看见他眼中的震惊。
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侯府夫人,怎么会有这样利落的动作?
“夫人。”宋迟低笑一声,已解决了身侧两人。
他的发冠不知何时散了,墨发随着动作扬起,额角的汗珠在月光下亮得刺眼,哪还有半分病弱模样?
林穗这才惊觉,他方才解玉佩时故意垂着头,原是怕他们看见自己眼底的锋芒,那藏在病容下的锐利眼神,才是真正的宋迟。
刺客们显然也没料到这对“病弱夫妻”会反抗,攻势乱了片刻。
林穗趁机退到廊柱后,短剑出鞘三寸,父亲说过,这剑淬了岭南蛇毒,不到要命时不能用。
可当她瞥见西厢房窗下倒着的人影,心尖突然绞成一团。
那是莺儿的月白衫子,下摆沾着暗红的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莺儿!”她喊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像是寒夜里无助的孤雁。
宋迟的刀势陡然凌厉三分,逼得围攻他的两人连退三步:“去看!我在这里拦着!”
他的声音穿透刀剑相击的嘈杂,坚定而有力。
林穗咬着唇冲进西厢房,烛火早被打灭,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黑摸到床沿,指尖触到一片湿热,是莺儿的手,还温着,可那微弱的温度却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姑娘……”丫鬟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虚弱而断续,“暗格里的东西…我用茶盏压了……”
“别怕,我在。”林穗摸到床头的火折子,“噗”地吹亮。
跃动的火光里,莺儿左侧肩窝插着半柄匕首,血正顺着青布衫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泊。
她的目光扫过妆台,那只父亲送的缠枝莲茶盏倒扣着,边缘压着半块虎符,泛着幽冷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院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林穗刚要替莺儿止血,窗户突然“咔”地断裂,又是两个刺客翻了进来。
为首那个举刀便砍,她旋身避开,短剑划出一道银弧,这次没有留手。
刀尖入肉的触感让她胃里发涌,那瞬间的阻力和温热的鲜血,都在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戏。
但刺客的闷哼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世子!”是小六的声音,“暗卫到了!”
林穗扶着桌角站直,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衣衫紧贴在身上,寒意阵阵袭来。
窗外的打斗声渐弱,月光重新漫进厢房,照见宋迟站在门槛处,衣襟上溅着血点,发梢还滴着汗。
他的短刀垂在身侧,却没有收进鞘里,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短剑时,眼尾微微一挑,那眼神里有惊讶,也有赞赏。
“莺儿伤得不重,匕首没伤到筋骨。”林穗扯下自己的帕子,给丫鬟包扎,“但得请大夫。”
“小六已经去请了。”宋迟蹲下来,指腹按在莺儿颈侧试了试,“脉象稳,撑得到。”
他抬头时,眼底的冷光褪了些,但还有些戒备:“你方才那招,是跟谁学的?”
林穗的手顿了顿,帕子上的血渍慢慢晕开,像朵开败的红梅。
她想起父亲坠马前最后一次教她的招式,想起继母推她上花轿时说的“装得倒像”。
想起方才宋迟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我父亲走南闯北,总说‘商队要过险山,女儿家得会自保’。”
她迎着宋迟的目光:“从前装娇贵,是怕被人看出破绽。那些在侯府里故作柔弱的日子,每一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以后不用这样了。”宋迟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腹擦过她发间沾的血渍,带了一点疏离。
“从前我何尝不是如此,装病弱三年,连我娘都以为我活不过今冬。”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院外传来小六清嗓的声音:“世子,刺客全擒了,有两个断气的,身上搜出北燕的腰牌。”
“带回去审。”宋迟变换情绪站起身,伸手拉她:“去正厅说。”
正厅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光影在墙上摇曳不定。
林穗捧着宋迟递来的姜茶,看他将半块虎符放在案上。
虎符边缘的缺口与密信里画的完全吻合,在烛火下泛着青铜特有的暗金,仿佛承载着千军万马的重量。
“赵怀安要的是这个。”
宋迟用刀尖挑起虎符:“我祖父当年戍边,这虎符能调漠北的三千边军。”
“你父亲用商队运药材,其实是替我祖父给旧部送补给,所以赵怀安要杀他,断了这条线。”
“那些年你父亲和祖父的秘密合作,就这样被赵怀安残忍地斩断。”
林穗攥紧茶盏,指甲几乎要掐进杯壁。父亲手札里那句“穗儿生辰,当赠红妆”突然浮现在眼前。
原来红妆不是首饰,是虎符,是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
她望着宋迟眼底跳动的烛火,突然说:“明日我想去林家旧宅。”
父亲的书房里有个暗柜,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那里藏着父亲的过去,藏着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陪你去。”宋迟不假思索,“赵怀安今夜动手,说明他急了。”
“旧宅说不定有他漏掉的东西。”
“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我们都会并肩作战。”
夜更深了。林穗站在窗前,望着院外被清理干净的血迹,风里还飘着淡淡的血腥气,可她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原来有个“合作伙伴”,比独自躲藏要踏实得多。
“姑娘,该歇了。”莺儿裹着被子被丫鬟扶进来,“宋世子派了四个暗卫守在院外,说是今夜再不会有事。”
她看到妆台上的虎符。
月光透过窗纸,在虎符上投下一片银霜,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幅画的留白,看似空无一物,却暗藏玄机。
想起宋迟说“明日去旧宅”,想起旧宅后园那株父亲亲手栽的老梅树。
或许,那里藏着解开一切的钥匙,那棵老梅树见证了她的成长,见证了父亲的秘密,或许也将见证真相的揭开。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过三更。
林穗吹灭烛火,躺上床时,袖中还留着宋迟那方擦过她发间血渍的帕子,带着淡淡的沉水香,那香气萦绕在鼻尖。
她闭上眼睛,却不再是从前的慌乱,这一次,有人和她一起等天亮。
在黑暗中,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应不会再是她一人孤军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