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泽燃机械地跟随着台上领操员的动作,肢体如同生锈的弹簧般僵硬摆动。
这种程式化的集体活动,他早已练就一套敷衍的生存哲学。
手臂永远维持在将伸未伸的暧昧角度,脚步始终与节拍保持着半拍的时差。
当置身于班级方阵时,这种消极抵抗尚能隐没在人海中。
可当周围的同学都堪称标准时,他那懒散的姿态便如同误入天鹅群的野鸭。
在整齐划一的韵律中,撕开一道刺眼裂缝。
也正因如此,周数总能站在天台上,从熙攘攒动的人潮中,瞬间捕捉到他的身影。
然而伫立在周数身后的朱峤,始终未能参透对方凝视的焦点。
只见那人眸色如雾锁寒潭,挺拔背影仿佛与远处天空融为一体,透着难以丈量的深沉。
课间操结束铃声响起,远处操场上队伍并未立即散开。
而是整齐有序地向教学楼方向移动,直到临近楼前,才逐渐分散成三三两两的小群体。
周数懒洋洋地半阖着眼睑,视线黏着相泽燃在跑道上撒欢的背影。
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唇边溜了出来。
跑着跑着,初中部的体育老师突然横插过来拦住去路。
相泽燃那双长腿猛地刹住,运动鞋在塑胶跑道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人因惯性前倾,险些撞上老师壮实的身躯。
很快,原本趾高气扬的家伙,渐渐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脚尖撇向教学楼的方向,随时随地准备闪人。
然而体育老师不依不饶,仍旧在他面前说着什么。
周数戴着耳机,津津有味的看着,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峤瞥了眼腕表,突然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撤了,快到上课时间了。”
周数只是微微抬眼,对突如其来的触碰毫无反应,却仍站在原地未动。
当上课铃穿透整个校园时,朱峤匆匆走进教室。
却意外发现,周数早已端坐在最后一排,正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页。
自从朱峤在周数面前不慎暴露跟踪他的事实后,原本对他俩课间操缺席持默许态度的李笑笑,突然变得异常严格。
朱峤试图找借口不去上操,这位班长手掌按住申请表,不由分说扣住他肩膀,像押送逃兵般将他推出教室。
而那个洒满阳光的天台,再次成为了周数专属的秘密基地。
“喜欢归喜欢,但也不至于真的给那小子当狗吧?”
朱峤做着伸展运动,斜眼瞥向李笑笑,语气里满是讥诮。
“这都多少年了?铁树开花都该结果了。周数要是对你有意思,早该有动静了。”
李笑笑借着踢腿动作,一脚踹向朱峤小腿,斜楞着翻了个白眼。
“少在那儿装蒜!看见你像跟屁虫似的缠着他,我就恶心!”
“嘁,你这种酸溜溜的语气,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嫉妒你个死娘娘腔?教学楼前面有仪容仪表镜,您下了课赶紧去照照自己个!”
两人言辞交锋愈演愈烈,从课间操的唇枪舌剑逐渐升级。
直至上午放学铃声响起,仍未停歇。
围观同学交换着困惑眼神,有人小声嘀咕:“看班长和学委讨论得这么投入,关系果然不一般啊。”
“他们高中三年一直都是同桌,考试排名也紧挨着对方,简直是天生一对!”
“对啊,那可是年级主任亲口认证的良性竞争典范!”
周数把圆珠笔按得咔咔作响,在值日生开始擦黑板时,拎起书包从后门溜了出去。
只有他知道,那两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
熟悉产生轻蔑,那些被旁人当作趣事的斗嘴互损,字字都带着真心。
周数缓步踱出教学楼,走到初中部自行车棚前突然驻足。
眉间不自觉地蹙起。
相泽燃向来会在此处等他,两人共乘一辆自行车回家。
此刻那辆自行车,仍静静停在早上的位置,相泽燃手里的备用钥匙显然未被取用。
“这家伙……干嘛去了?”
周数将书包搭在肩膀,目光扫过陆续离校的人群。
忽然捕捉到几个相泽燃的同班同学,正勾肩搭背走出教学楼。
他单手掏出裤袋里的手机,屏幕冷光映出他愈发凝重的神色。
电话铃声刚响起第一声,就被突兀掐断。
三秒后,手机震动划破寂静,屏幕上收到一条冷冰冰的短信。
“有事儿,自己回。”
周数盯着这简短的几个字,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机下端金属边沿深深硌进掌心。
然而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就在周数怒意即将爆发之际,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操!狗东西!”
周数气极反笑,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咒骂。
相泽燃模仿他先前的举动,同样回敬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句号。
同样的快餐店角落,同样的临窗座位,同样沉默相对的两人。
相泽燃在点餐时,替刘佳选了双层汉堡套餐,自己则要了香辣鸡腿堡套餐。
收银台后陌生的面孔让他下意识多瞥了几眼——自从上次那场争执后,他总会不自觉地确认店员是否还是原来那位。
当餐盘与可乐杯在桌面磕出轻响时,刘佳忽然低头抿住嘴唇。
她侧身从帆布小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在封口处无意识摩挲两下。
“哟,这什么,这是,给我的?”
相泽燃脚尖抵住桌腿,右腿开始高频地小幅度抖动。
“嗯。”
刘佳将信封推过餐桌,清冷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
“更准确地说,是还给你的。”
相泽燃无所谓的晃了晃脑袋,歪头蹙着眉头看向刘佳。
“嗨,咱俩之间,没必要算得这么清楚。你留着用吧。”
刘佳却在一瞬间,流露出一丝小时候的那股跋扈劲儿。
柳叶细眉高高挑起,瞪了相泽燃一眼。
相泽燃怔了半秒。
随即胸腔震动,迸发出笑声。
那笑声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我知道你早就替我把钱垫上,还给他们了。我现在有工资了,可以慢慢还给你了。”
相泽燃不再推辞,指尖轻轻摩挲着牛皮信封的毛边,笑着将它滑进校服口袋。
他伸手端起桌上那杯凝结着水珠的可乐,将吸管轻轻咬在齿间。
扭头看向窗外,却突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