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直至灰烬》 第91章 带颜色的珍藏杂志不翼而飞 转眼,一年过去。 1999年初,首都率先取消小升初统考,代之以“电脑随机派位”入学。清榆小学作为普通公立校成为首批实施对象,迎来了政策改革点。 消息一出,家长们产生强烈挫败感。 长期备考成绩化为乌有,课外辅导、竞赛证书一瞬间“失去价值”。 机灵的家长快速调整预期,在志愿中混合填报热门校与普通校;而有门路的家长则是抢先占领学区房,加剧了教育资源分化。 六月底,刘绮目送着周数进入考场。周政民作为监考老师轮派到其他学校进行监考。 同年七月中旬,周数被分配到牛山一中。在那附近周家的新房,已经进入装修收尾阶段。 相泽燃早就考完了期末考试,趴在家属院的房顶上等着周数的消息。 要不是为了这件事情,他早早就该回老家镇上过暑假。陈舒蓝知道他心思,也就没有催促。两口子留下一百块钱,早早出门不知去向。 这一年相泽燃隐约察觉到他家的生活水平发生了变化。 陈舒蓝给他钱时不再抠抠嗖嗖,从一开始的钢镚,到纸币,慢慢变成二十,有时候干脆直接抽出一张五十,也不再过问剩下多少。 而相国富,竟然真的考下了车本。 相泽燃隐隐观察,父亲似乎已经从那个服装厂离职了;母亲虽然还在上班,但越来越清闲。 两口子也很少再去谈论厂子里的事情。 那之后,服装厂厂长的秘书开着辆小汽车滴滴叭叭的来过家里一趟。接走陈舒蓝后,天快黑了才送回来。 二刘儿嗑着瓜子,啐了口唾沫,眼睛冒火的盯着。 很快,谣言四起传进了相国富的耳朵里,他拎了把菜刀走进刘佳菜铺,许久之后摇头晃脑被小刘儿搀扶了回来。 “你爹喝多了,快送进屋。” 相泽燃不吭气,小刘儿陪着笑脸讪讪一笑:“你姨那人就那张臭嘴……相大哥都跟我说啦,两口子恩爱着呢!快快快,帮叔扶一把,你爸真沉啊。” 相泽燃这才缓和了神色。 一年下来,他的个子噌噌蹿着,只比小刘儿矮了一点。这多少得利于刘绮对两个孩子的科学喂养。 在那之后,父母二人更不着家了。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晒,就算趴在柳树下也额头冒汗。 相泽燃耐不住,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在墙沿上快走几步,翻身下房。 他现在已经用不上狗爷保安亭的梯子了。 刚走出大门,转身想去台球厅里吹会冷风。周数便从胡同口拐了出来。 “数哥?!怎么样怎么样,去哪个学校了?” 周数淡淡应了一声,仿佛事不关己吐出两个字来:“牛一。” “我靠!那可是咱们这最好的学校!数哥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相泽燃仰天大笑,一把抱住了周数。 周数嫌热,推开了他的脑袋,相泽燃蹭上去,周数继续推开。 两人就这样玩闹起来。 既掩盖了他的心事,也掩盖了他的。 这年暑假,周数没有飞往韩国,相泽燃没了父母的催促,也没有主动回乡下镇子。 刘绮忙于新房装修,周政民则参加了区里的教师培训。 两家一下都没有大人监管,相泽燃疯上了天,拉着周数没日没夜的四处游逛。 刘新成不知道从哪里淘弄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见天儿猫在小卖部里玩着插卡游戏。 文哥陪他玩了一阵,觉得太简单没什么新意,便把相泽燃哄骗过去陪刘新成打魂斗罗。 周数在身后瞧着两人痴迷于游戏里,搜出刘新成的闲书安静看着。 刘新成正玩得起劲,突然听到身后幽幽吐出两个字:“死了。” 刘新成瞪了周数一眼,一转头,发现第三条命果然没了。 索性扔掉手柄,气呼呼地把两人赶了出去。 相泽燃意犹未尽,噘着个嘴,有些哀怨的瞄了周数一眼。 然而第二天刘新成翻书架时,发现他那几本带颜色的珍藏杂志不翼而飞。 刘新成冲出去要干那冷脸冰山王一顿,被文哥笑着拦腰抱走,关进屋里。 “你这小孩儿来来往往的,自己不收好了怪谁。” 刘新成踹了一脚凳子,又呲牙咧嘴喊起了疼,恨恨说道:“他就是怕那些被相泽燃看到!狗东西,我就不信私下里,丫就不打飞……” 文哥扫了他一眼,眼神饶有深意沉下去:“看来你没少打啊。” 刘新成揉着脚腕“哎哟”“哎哟”叫唤着,见文哥弯下腰要来查看,长腿一踹,牛仔裤包裹的两条腿便趁机骑了上去。 刘新成端详着面不改色的文哥,舌尖舔过嘴唇,挑眉一笑:“我不打。我就喜欢……看你打。” 逗弄得正起劲儿时,小院大门传来咚咚的砸门声。 刘新成气得牙根发痒,翻身坐了起来:“妈的,真把老子这当景点了。” 文哥低声笑笑,摸了摸刘新成的头顶,出了屋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竹剑扬瘦长的身体探进来,贼眉鼠眼笑着:“嘿嘿,文哥。听说,你们这有游戏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关门!”刘新成在屋里怒吼一声。 文哥耸了耸肩,刚要关门。 竹剑扬眼疾手快,一抬胳膊,亮出两张灰卡。这下,文哥默默打开了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傍晚,相泽燃眼见着热浪下去一些,便央求着周数陪他去居委会后院打篮球。 周数刚冲完凉,从床底下勾出篮球踢到了相泽燃脚边:“热,自己去。” 相泽燃拎上篮球网兜不情不愿的出了门,周数嘱咐他带上点零钱方便买水。相泽燃拍拍口袋,一仰头:“哥们儿现在有点闲钱。踏实儿在家待着吧您!” 周数冷哼,咀嚼着那句“哥们儿”。 院门口传来关门声,许久之后,周数脑中回想着刘新成那几本闲书上的画面,迈步再次走进了浴室里。 相泽燃溜溜达达走在马路上,忽然瞧见前面的人影有些眼熟。 那人腿上打着石膏,一拐一拐歪着身子走得很慢。 相泽燃本能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儿,瞬间瞪圆了眼睛——是赵泽!早已淡出视线的赵泽! 似乎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赵泽摇晃着往后一看。两人隔着一个路口遥遥相对,握紧了拳头! 赵泽阴冷一笑,不怀好意地死盯着相泽燃。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快,他垂下目光蹦跳着转身,继续慢吞吞地拐进了另一条路上。 相泽燃如蒙大赦剧烈喘着粗气。 即便他跟赵泽打过一架,但那种后脊发凉的目光,还是让相泽燃恶心。 当他满怀心事溜达到村委会后院时,刚一进门,便听到篮球架下几个男生震惊的低吼声。 “什么?!真的假的啊……” “你丫小点声,赶紧坐下!” 然而那消息终究没有捂住,传遍村里每个孩子的耳朵。 李晨死了。 就在那个他曾经拦住黑出租的路口,被人乱刀砍死了。 惨夏过后,他们的童年,至此结束。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2章 那时候他们班的老大,还是胖头鱼 九一开学之后,刘绮领着工人搬了一次家。 周数入学的牛山一中,距离清榆村十多公里。 公交车晃晃悠悠算上走路,怎么也要提前一小时起床。 刘绮和周政民两人一商量,干脆全家搬去了一中附近的新房。 这下,周家老宅算是彻底空了。 周数给相泽燃在墙上信箱里留了一把钥匙,方便他偶尔去喂黑猫警长。 然而没有周数的地方去了也没意思,相泽燃索性把喂猫的的家伙什全搬回了家属院。 那只周数特意给黑猫警长准备的浅蓝色瓷碗,在他们初次产生交集时,磕破了一角。 相泽燃手里捧着碗,又看向抽屉里被他收起来的铅笔盒——无端端想起周数的那句“坏了的东西,还能修好吗”。 细不可闻叹了口气,推上抽屉。相泽燃趴在桌子上怔怔出神。 他们两个都没有忘记那个约定,那是他们和好的前提,相泽燃初中考到区一中,那时候就能继续和高中部的周数同在一所学校里。 可是现在…… 相泽燃抓了抓头发,泄了气。他想问问周数,这个约定有没有作废。然而开学已经两周了,周数始终没有回来。 院子的角落里,矿泉水瓶子堆成一座小山,相泽燃始终没有拖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掉。 如果周数不在他身边,这些就都没有了意义。 升上四年级后,相泽燃和高哲如愿进了校篮球队。 体育课前,田欣彤私下找到许成,以学业为由,辞掉了体育委员的职位。 许成又问了一次相泽燃的意愿。 “老许,人田欣彤当得好好的,我才不愿意干呢。你这不是挑拨群众关系吗。” “田欣彤人自己提的,我也没招啊。” “为啥?”相泽燃接口问道,“算了问你也白搭,我自己问她去。这体委爱谁当谁当,我懒得管闲事儿。” 一顿抢白后,相泽燃风风火火跑回了班里。 那之后,竹剑扬成为了四年二班的新体委。 “不,你之前还跟老田叫板呢,怎么说不当就不当了。”相泽燃揉搓着一头乱发,自从周数去了牛一,再也没人管他剪头发这事儿了。 “就是啊彤彤,田老师不愿意,你不是还想证明给田老师看来着吗?”刘佳抬起头,捧着脸看向田欣彤。 田欣彤表情淡淡的,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想好好学习。 两人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放弃了。 新学期新气象,虽然田老师还是那副老学究的做派。 他们班的座位发生了大调整,田欣彤的个子蹿了起来,坐到了教室中间位置,她和刘佳如愿成为了同桌。 相泽燃坐下没多久,被后面的同学抱怨他上课总晃荡,挡着黑板看不清字。田老师手指一挥,将相泽燃调到了最后一排。 竹剑扬满怀期待的盯着,都快坐不住了。老田推了推眼镜,让哥俩儿一南一北坐在角落,也只好遥遥相望了。 相泽燃倒是无所谓,吊儿郎当拎着书包就坐了过去。 他的新同桌是个女生,站起身来让他走进去。相泽燃一低头,发现这人看着面生。 “……是我们班的吗?”小声嘟囔了一句。 只听耳边一声轻笑,女生捧着脸歪头朝他眨了眨眼:“听说你是二班老大?” 相泽燃把椅子弄得稀里哗啦响,瞥了她一眼,扭头看向了窗边。 这位置,靠窗,通风,风景绝佳,适合睡觉。他眼馋了好几年,终于轮到他了。 按理说,田欣彤平时就叽叽喳喳,往常课间休息,总和相泽燃刘佳凑到一起说说话。然而好不容易两个小姐妹坐到了一起,气氛却有些诡异。 刘佳坐得板正,一笔一划低头写着,心里总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偷瞄了一眼田欣彤,视线落到等号后面的答案上,吐出气音:“彤彤,写错啦。” 田欣彤一怔,眼神很快恢复清明,勉强得笑了一下。 她从铅笔袋里摸出橡皮,粗暴擦拭掉纸上的笔迹,手腕抖得太快,橡皮“嗖”一下,飞了出去。 “下面谁来说一下答案。田欣彤,你说。”数学老师敲了敲黑板,直接点名。 田欣彤慌乱起身,视线还停留在滚落在过道的橡皮上。数学老师“啧”了一声,这才让田欣彤回过神来。 这时,橡皮旁边的座位,椅子被轻轻推开。 面孔陌生,容貌灵动的女生快速捡起,摊开手心递了过去。 田欣彤低语一声“谢谢”刚要拿走,那只手突然一闪,收拢回去。 女生举了举手,在数学老师眼前跳脱的晃了晃。 “老师,用乘法交换律就好了呀,先算5×4,答案是60。” 数学老师拉长了尾音:“哎,对咯。乘数换位置,后面那句是什么呀,你们一起告诉老师。” “积像双胞胎!”教室里回荡着整齐的口号声。 数学老师压压手,示意两个女生坐下。 田欣彤眼尾泛红,沉默不语,就连那块儿橡皮都不想要回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刘佳在纸上唰唰唰写下几个字,从手肘下推了过来。 田欣彤垂下眼睑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她叫李染秋,留级生。 李染秋手指细长,把玩着手里的橡皮。 虽然有使用过的痕迹,但卡通形状没有被破坏得很严重,说明使用者细心认真,很珍惜她的用具。 数学老师讲的那些知识点,早在去年,李染秋就已经听过一次。 无聊的撇撇嘴角,将橡皮丢进身后的垃圾桶里,视线,落在了靠在窗边,摆出认真模样的男生身上。 这小男孩儿,黑是黑了点,长得倒不让人讨厌。 清晨的阳光洒在黑雾雾的睫毛上,眉头微皱,笔挺的鼻梁两侧,那些浅褐色的雀斑仿佛发着光的种子,随时等待着野蛮生长。 一双狗狗眼又黑又亮,眼尾下垂漾着水光,嘴角的褶皱像个小括号似的,表情纠结又生动。 “喂,”李染秋用脚尖踢了踢相泽燃的桌子,凑了过去,“不会就不会,装得好像听懂了一样。” 相泽燃不耐烦的瞪过去,他确实没有听懂。刚一上课,想着别的事情溜号了。 李染秋声音软糯,讲话却很不客气。 她唰唰唰在纸上横横竖竖的画着,不一会儿便甩给相泽燃,扬了扬下巴:“玩不玩儿。” 相泽燃念头转动,刚想握笔,突然停下了。 李染秋“嘁”了一声,手脚麻利撕掉那张纸,毁尸灭迹。 早在一年前,她就听过相泽燃的名号——那时候他们班的老大,还是胖头鱼。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3章 他始终觉得这姑娘憋着坏要弄他一下 没了周数的相泽燃,感觉日子长得难受。 相国富不知道从哪弄了辆二手三蹦子,在后车斗上装了隔热泡沫箱,打从开春之后就走街串巷倒腾起了批发冰棍的生意。 但凡化得厉害的,相国富便塞进碗里留给相泽燃嗦喽着吃。 这一夏天,吃得相泽燃直窜稀。 眼瞅着夏天马上就要过去冰棍卖不动了,相国富把泡沫箱子一拆,又卖起了水果。 他专卖苹果鸭梨这种搁得住的品类,不去菜市场上摆摊,而是在离得远的居民楼小区门口吆喝。 一来二去,攒下一笔钱之后,相国富卖了三蹦子,鸟枪换炮,买了辆货车开始跟人跑运输。 陈舒蓝不放心,跟着丈夫一起跑起了长途。 相泽燃这才琢磨过味儿来,两口子在服装厂的工作,应该是彻底黄了。 还好他们家住的这小院,是早期服装厂分配下来的,看这意思,他们家还能继续住下去。 “踏实儿住着吧你,小屁孩儿操心事儿还挺多。你妈早就把这小院的产权买断了。”相国富囫囵吞咽着炸酱面,勺子一蒯,又往碗里放了点酱。 “不,我咋啥都不知道啊,我还是不是家里的一份子了我。” 相国富着急出门,懒得跟他掰扯,只说这是厂长私下跟陈舒蓝通了气,厂子在去年就不再给员工分配房子了。 相家抓住了1998年福利分房的终结节点,默默在清榆村里落了户。 相泽燃神色古怪瞟了父亲一眼,他怎么记得那朱厂长和他家不对付来着……又是小轿车接送,又是暗中透露消息的,难道记忆出了差错? 相国富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很快压了下去,一个劲儿的催促相泽燃赶紧吃完去上学。 相泽燃没了胃口,他确实得赶紧出门,不过不是去上学,而是继续去捡水瓶子卖钱。 眼下,他粗略估算,已经有了不小的一笔存款,换成百元大钞,应该能有一两张了。 早上相泽燃得早起去学校里晨训,晚上跑完步后还要写家庭作业。思来想去牺牲了午休时间,拿着个破口袋,满村子乱晃。 而最近,因为他那个留级生的倒霉同桌,又让相泽燃的时间变得更加紧迫。 胖头鱼没有了周数的挟制,再次兴风作浪,没事儿就要在相泽燃眼前晃上那么一圈。 相泽燃懒得搭理他,干脆全当没瞧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胖头鱼见识过相泽燃的脾气,不会真的动起手来。 课间操结束,操场上的方阵解散,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进教学楼里。 相泽燃呼啦啦带着道风冲到水池边,弯腰拎起水管浇着热得冒汗的脑袋。 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攥住了相泽燃的手腕。呼吸间,相泽燃闻到了一股臭鱼烂虾的腥臭味。 “相泽燃,你丫挺有能耐啊。”胖头鱼敞怀儿穿着秋季校服,梗梗着脖子叫嚣起来。 相泽燃甩开胖头鱼的手,只觉得出门没查黄历——晦气。 刚要走开,胖头鱼使了个眼色,他们班的几个男生将相泽燃围拢起来。 而这边,竹剑扬带着二班的男生快速赶到,高哲抱着胳膊,站在了相泽燃的旁边。 “又要挑事儿是吧?”竹剑扬刚要动手,被高哲拦住,眼神瞟了眼角落的监控。 胖头鱼直接忽略竹剑扬,眼神仍旧死盯着相泽燃:“在这学校,我只服周数。你,什么东西。” 谁知相泽燃咧嘴一笑,舌尖舔过米粒似的碎牙,听到那个名字后反而来了兴致:“哎,我倒是挺好奇,你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以前数哥,是怎么收拾你的。” 相泽燃缓缓拧动阀门,关掉自来水。侧身下压,逗弄着胖头鱼。 眼神带着三分懒洋洋的讥诮:“你也配!” 突然暴起抡拳,眼底倏地烧起两簇野火,以直拳轨迹,临近胖头鱼面门时快速屈腕变向,腕骨反压击向颈侧。 胖头鱼猝不及防只觉得锁骨传来剧痛,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抵挡。 相泽燃眼睛黑得瘆人,精准把控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舌头抵着犬齿,将拳面上的刺痛转化为兴奋,锤砸在胖头鱼神经密集区。 整个场面炸裂又凌厉。 周围的男生下意识后退。 竹剑扬与高哲交换了个眼神,在胖头鱼哀嚎不止时,及时架开了相泽燃。 “何必呢。”高哲贴着相泽燃,轻声说道。 “老大, 老师要来了。撤。”竹剑扬瞄了一眼操场,将相泽燃拽走。 “从他嘴里听到数哥的名字,真他妈恶心!” 这件事情在老师那边没了下文,然而却给平静的校园生活,重新掀起了风浪。 那之后,刘佳隐约察觉到,班里那个和田欣彤不太对付的留级生,似乎缠上了相泽燃。 “喂,”李染秋从抽斗里摸出一袋锅巴,扔给相泽燃,“吃不吃。” 相泽燃"啧"地一声从牙缝挤出,眉头一皱,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敲了几下:“别烦我。成吗?” “那我拿走了?”李染秋倾斜着伸出手,也不磨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相泽燃目光如刀,专注得发亮,盯了新同桌许久。 李染秋干脆利索,撕开包装袋,直接塞进相泽燃手里。 “到底吃不吃。” 相泽燃捏起一块扔进嘴里,嘎巴嘎巴咀嚼着,眼睛却没离开李染秋的脸。 他始终觉得这姑娘憋着坏想要弄他一下。 ——难道是趁机跟老师打小报告? 相泽燃慢慢的吞咽,慢慢的咀嚼,心里等待着接招。 谁知李染秋只是掏了掏耳朵,随口问道:“味道怎么样。” “还行……” 话音刚落,只见李染秋腾一下站起,从桌斗里抱出好几袋锅巴,胳膊一挥散了出去。 “相泽燃认证锅巴!好吃的锅巴!课间零食首选,狗吃了都摇头!” 相泽燃含着嘴里的锅巴碎渣,感觉眼前黑了又黑。 李染秋突然拔高的声调撕破空气,混着嘶哑的破音。原本吵闹的教室骤然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钉在他们身上。 相泽燃呛了口水,弯腰猛咳起来,挡住了脸。 李染秋发放完锅巴,很快坐回椅子上,像没事儿人似的,低头看起了课本。 田老师刚走进教室,便看到相泽燃“噌”一下站了起来:“老师,我要换座!” “她,她骚扰我。” 教室响起一阵哄笑,田老师敲了敲桌子:“安静!” 谁知道李染秋慢悠悠站了起来,表情比相泽燃还要委屈:“田老师,我帮他讲题,他不听……” “我用你讲题?!你上课都不听讲……” 谁知道田老师赞许的点点头:“很好,你确实可以帮帮他。你把昨天的卷子发下去,咱们班唯一一个满分,下节课给同学们讲讲最后一题。” 相泽燃一下没了脾气,沉默的坐了下来。 同样沉默的,还有一直留意着李染秋的田大班长——田欣彤。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4章 他舒展肩背,稳稳接过飞扑而来的少年 相泽燃烦得不行,竹剑扬却总拿这新同桌茬他。两人勾着肩膀走出教室,正好遇见高哲从教室里走出来。 高哲目前在篮球队担任得分后卫,体型身高很有压迫感。 竹剑扬抬了抬下巴,朝他吹了声口哨。 高哲很自然将书包换了个肩膀,扑向相泽燃两人。 “一脸猥琐,你俩说什么呢臭竹竿儿。” 相泽燃推开竹剑扬的脑袋,嘴角下撇:“在说老扬春心荡漾,准备从小广播再就业成媒子。” “什么媒子。”高哲没听懂,眨了眨眼。 “媒婆!正给我说媒拉纤,拉着呢。” 相泽燃给了竹剑扬一肘子,竹剑扬夸张的捂住肚子,脸上却是嬉皮笑脸的。 “你还用我拉?现成上赶子要和你搞对……” 还没等竹剑扬说完,相泽燃一书包甩了过去。高哲帮忙抵挡,已经被勾起了好奇。 “竹竿说的是谁啊。哪个小姑娘这么不开眼,能看上你?” 竹剑扬贼贼一笑,在高哲耳朵边上悄默声说着班里的八卦。 其实这事儿已经在整个年级里传开了,然而作为当事人的相泽燃并不知情,压根儿没人敢在他面前议论。 而高哲醉心于篮球队的训练,根本不关心这种情情爱爱的小事儿。 高哲听完竹剑扬的“汇报演讲”,干笑两声,摸了摸下巴:“怪不得那天胖头鱼突然找你麻烦。” “怎么说。”相泽燃皱了皱眉,“难道还有隐情?” 高哲略微思索,淡淡说道:“那女生,以前和胖头鱼是一个班的。你们俩不知道?” 兄弟俩互望一眼,摇了摇头。 谁知高哲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大吃一惊。 “胖头鱼,就那庞宇,以前好像追过她。” “哈?”相泽燃挠了挠头,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 ——不过高哲怎么知道的? 高哲爽朗一笑:“那次庞宇来咱们年级找你麻烦,我跟你一起教训他,记得不。后来,我就打听了一下这个人。” “行行行,我这身边,真是人才辈出。一个小广播,一个包打听。” 相泽燃食指先后点向竹剑扬和高哲,动作干脆利落。 摇头感叹,自嘲一笑。 三人聊着聊着走到学校大门,远远,看见人群如潮水般涌出。却在某个无形界限前自动分流——所有人默契避开左侧,只从右侧匆匆离开。 高哲怼了怼竹剑扬肩膀:“哎竹竿你看,他们躲什么呢?” 竹剑扬眯着眼张望一会儿,突然蹦跳拉扯相泽燃。 相泽燃视线移过去,扫了一眼,瞬间炸开笑声:“数哥?!” 刚喊完,相泽燃推走竹剑扬,迈开大步朝着校门口奔去,呼啦啦带起一阵劲风。 ——他高了许多,仿佛瘦了。不管,他终于回来了! 校门口左侧,周数穿着牛山一中崭新的校服,身若修竹,芝兰玉树。 阳光把影子拉长,像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当周数视线锁定相泽燃时,漠然幽深中闪过一抹精准,嘴角微微上扬。 既像是对猎物的欣赏,又似对局势的绝对掌控,那是猛兽收爪前优雅一舔,更是棋手握子笃定一落。 他舒展肩背,稳稳接过飞扑而来的少年。随即喉间溢出轻嗤,带着宠溺:“慢死了。笨蛋。” 高哲和竹剑扬交换了个眼神,默默吐槽:“这老逼王,搁这孔雀开屏来了。” 惊得竹剑扬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高哲平时自视甚高,很少能从他嘴里冒出脏话,像这么糙的调侃,竹剑扬第一次听到。 况且对方还是相泽燃的数哥。 “所以我说,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刚才还把那种小道消息,说得跟个真事儿一样。人家相泽燃用你划拉对象?” 说完,撞了下竹剑扬,越过门口激动的相泽燃,转身离开学校。 相泽燃恨不得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讲一遍。 尤其是和胖头鱼那一架,快准狠制服了对方,他想听听周数对他招数的点评。 眉飞色舞比划着制敌招式,周数突然拽着他衣领往马路内侧一带——汽车擦着外套呼啸而过。 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周数指腹蹭过他下巴上的擦伤:“第三式转身太慢。” 相泽燃眼睛刚亮起来,就被捏住后颈肉:“但打赢胖头鱼,够了。” 周数的手,还是那么冰凉凉的。 相泽燃抿嘴坏笑,摁在周数肱二头肌上手指收拢,“啧”了一声。 周数知道他没憋好屁,抬腿给了他屁股蛋子一脚。 这脚踢得又准又刁——运动鞋刚蹭到校服裤子,力道就顺着屁股的弧度滑开了。 相泽燃捂着屁股往前蹿去,校服外套留下沾了灰的鞋印。 像盖了个“到此一游”的戳。 两人跨上台阶,在陈婶儿店里买了三袋方便面。周家老宅许久没人住,冰箱已经空了。 傍晚,相泽燃湿漉漉的钻出浴室,趴在长桌上写作业。 周数系好围裙拧开煤气灶,多打了两个鸡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香味儿很快顺着门缝飘进屋里。 相泽燃揉揉肚子,索性推开书本溜进了厨房。 “写完了?” 相泽燃把着门框,只探进毛茸茸的脑袋,猛地摇头。 周数给他盛了一大盔子面条,将那两颗荷包蛋夹起放在面上。 筷子一戳,流出熔浆一般的金黄色。 这下,相泽燃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张嘴打算做出点评,被周数果断制止。 “就一方便面,你别演。” 看着相泽燃规规矩矩吃起了面,周数图穷匕见,快速说了一串数字:“超市钢笔每支12元,买4支送1支。王老师需要50支,最少花多少钱?” 相泽燃一怔,脑子飞速旋转,都快把旁边的周数扇感冒了。 然而最终哀嚎一声,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条,讪笑答道:“600?” 周数嘴角抽搐,放下筷子:“很好。” 相泽燃刚要沾沾自喜,只听周数继续说道:“一会儿你刷碗。” 凌晨两点,台灯依然亮着。 相泽燃的额头几乎贴在桌面上。 周数手指不断敲击着数字,像节拍器一般精准。 “这题两个数字交换,再算一遍。”声音沉稳疏离,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相泽燃机械地点头,手腕像灌了铅,笔尖摩擦纸张,发出迟缓的沙沙声。 周数只在老宅住了一晚,清晨便匆匆赶回学校。 在这一晚,相泽燃的数学课本被周数重新梳理一遍,把知识点强行灌进相泽燃脑袋。 相泽燃手指撑着眼皮,几乎一夜未睡——不是他不困,是周数压根儿不让他睡。 第二天上学,果不其然迟到了。 冲进教室时,数学老师正写着板书。 那些白色划痕突然变得清晰明了。相泽燃鬼使神差,一下看懂了那些曾如天书般的符号。 醍醐灌顶般,相泽燃想起了他和周数的那个约定——约定就是约定,周数从来没打算作废。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5章 李染秋撅了噘嘴,眯眼送出一记飞吻 周四值日,李染秋的名字出现在值日生列表里。 之前相泽燃和田老师定下赌约,一定要考取班级前三,可惜没有成功。 相泽燃抹不开面子,承包了班里的卫生。 后来二班再也没有选过卫生委员,大家默认这个职位属于相泽燃。 而他也真的勤勤恳恳维护着班里的卫生。 田欣彤从党团支部委刚领完这个月的卫生流动红旗,递给相泽燃让他挂在老地方。 相泽燃胳膊一伸便稳稳挂了上去,田欣彤笑笑,鼓励了他几句。 “争取下个月也是咱们班的。” 相泽燃耸耸肩,他对这事儿看得倒比较淡。 每天放学留在班里搞卫生,那是因为他赌约输给了老田,和什么争夺班级荣誉、守护流动红旗根本是两码事儿。 他抱臂凑到田欣彤跟前,肩膀碰了她一下:“回头跟老田建议建议,选个卫生委员吧,我真不想管。” 这段时间田欣彤正卯着劲在竞选大队长的职务,一听相泽燃说这种泄气话,刚要板着脸教育他几句。 余光瞥到教室后面,李染秋拎着水桶走进来,便立刻闭紧了嘴巴。 “回头再说。”田欣彤回到了座位上。 相泽燃一甩手,知道这事儿又没戏了。叹了口气,胳膊一撑课桌,跳到了另一条通道上。 他刚要走进座位里,李染秋放下水桶坐了下来。 “让让。”相泽燃踢了踢桌子腿儿,等着同桌起身。 谁知道李染秋坐得安稳,并没有给他让路的打算。 那股无名火腾一下烧了起来。 相泽燃插兜歪头,眼神冷了下去。 “我说,”他提高了音量,猛地踢歪了课桌,“让、让!” 田欣彤下意识回头看向教室后排的床边。 而李染秋缓缓抬眸,视线正好与她撞了个正着。 “哎,”李染秋歪着身子,朝着田欣彤扬了扬下巴,“田大班长是不是你对象。”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两人听到。 田欣彤瞬间涨红了脸。 李染秋动作明显,谁都能看明白是在说她和相泽燃。如果此时收回目光,又好像做实了一般,临阵脱逃不战而败。 “什么?!”相泽燃一捶桌面,猛然揪住她的校服领口。 瞳孔瞬间放大,相泽燃的胸口几乎快要贴在李染秋脸上。 李染秋吓得抽气,但随即强行咽下惊叫。因为相泽燃只是把李染秋提拎起来,放到了一边。 椅子与课桌间正好有了可以通过的空间。 当鞋底触地的刹那,李染秋绷直身体,再次追问:“没听清?我说,你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相泽燃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敲了敲课桌间的三八线:“一天天的,你脑子里有没有正事儿。” 掏出随身携带的粉笔头,又把那条线加深一遍。 刚描完,李染秋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了一半,袖口上的粉笔灰在夕阳里纷飞。 她环顾教室,压低声音浅笑道:“不是她,难道是刘佳?” 这时,刘佳的视线落过来。 两人对视,李染秋撅了噘嘴,眯眼送出一记飞吻。 相泽燃气得头顶冒烟,碍于对方是女生,又不能真的跟她打一架。 这时,耳边传来刘佳轻飘飘的声音:“李染秋,你跟我出来一下。” 隔天,三个女生莫名其妙变得亲密无间。田欣彤左右挽着刘佳和李染秋,三人蹦蹦跳跳从女厕所出来。 相泽燃跟撞见鬼一样,揉了揉眼睛。 放学篮球队训练时,相泽燃百思不得其解:“高哲,你能懂我的感觉吗?” 高哲后撤步跳投,进了一个三分,这才笑了笑,悠悠说道:“不懂。” 原本相泽燃想问问竹剑扬,奈何竹剑扬又被女生拉走,屁颠屁颠撑皮筋儿去了。 相泽燃默默竖起大拇指:“哥们儿仗义,深入敌营,打探情报。” 高哲干笑几声,双眼皮褶皱僵直成两道平行刻线,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确定?我怎么感觉,是有去无回呢。既然你这么好奇,干嘛没问问刘佳。” 相泽燃断了高哲手里的篮球,嘴角一撇,专心运起球来:“我好奇的事儿多了去了。” 而他现在最好奇的,是周数的作文比赛能不能获得第一。 “我想坐车去牛山一中看看。” 两人打完球,一屁股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相泽燃没头没尾嘟囔一句。 高哲不想接他这话,拧开矿泉水刚要喝,被相泽燃抬手截走,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 高哲踹了他一脚。 两人之间诡异的失去了话题。 没辙,好半晌之后,高哲闷着嗓子问道:“说吧,看你憋半天了。” 相泽燃呲着个牙凑了过去,两人再次打闹在一起。 “哎之前不是说,周数每周五都会回来吗,你干嘛还想去找他。” “他得下周了,啧,这周末有比赛,回不来。” “什么比赛。”高哲随口一问。 当听到是作文比赛后,夸张的后仰狂笑。 ——就那冷脸装逼王,他有感情吗?能写好作文? 相泽燃得意的舔了舔牙尖:“英文!英语作文!嘁。”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高哲饱受折磨,时不常就能听见相泽燃在那嘀咕想去找周数的事情。 “街上乱糟糟的,你又不认路。去牛山的公交车一天就那么几趟,等你训练完再穿过整个村走过去,人司机都能回家睡一觉了。” 相泽燃一听,高哲分析得确实有道理,唉声叹气重新想起了办法。 “要不我明儿把自行车骑过来,你骑车去。对了,你会骑车吗……” 这句话还没说完,高哲眼瞅着相泽燃瞪圆了双眼,一拍脑门跳了起来。 ——完蛋!说多了…… “对啊!高哲,你丫简直无敌!”相泽燃没头没尾扔下这么句话,转身跑出了操场。 他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钱,正愁不知道给周数买个什么礼物好。 高哲这句话直接点醒了他,既然要送,就送个大的! 相泽燃快速盘算了一下手里的资金数目。 他决定这周末去便民街转转,那附近有个大院子,里面满满登登存放着无数自行车——他要用那些攒下来的钱,买辆山地车送给周数!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6章 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被他亲手解开 “相泽燃,饭做得了赶紧出来吃!”陈舒蓝炒勺都快抡冒烟了,快速装盘盛饭,从简易厨房里陆续端出三菜一汤。 等伺候小祖宗吃完饭,收拾好屋子之后,她还要抓紧时间赶去村口,能在相国富交班之前两人汇合。 洗衣刷碗,小院重新恢复整洁。 催促相泽燃时,陈舒蓝又把角落里的猫碗换水装粮,期待家属院附近的野猫深夜光顾。 然而相泽燃只是嘴上答应,却很久都没有从屋子里出来。 陈舒蓝强压下恼怒,推开铁门便闯了进去。 发现儿子趴在小床上,手上捧着什么喃喃估算。 “怎么才四百三十一块七毛五啊……” 耳边响起母亲的怒吼,相泽燃身子一缩,将钱快速贴身压进了校服:“来了来了,妈你别急……” “能不急吗?!里里外外一堆事儿,你也是个不省心的!” 相泽燃埋头默默吃完了饭。陈舒蓝交代几句便出门而去。 静静等了许久,大门外的胡同里不再有动静之后,相泽燃捧着那把零钱,骤然喟叹。 这些钱他攒了一年多——每天牺牲午休时间,咬着个馒头四处捡塑料瓶换的。 虽然过年时会收到压岁钱,然而那些钱陈舒蓝从来都是独自收起来,说要给他存到十八岁成年。 平日里父母给的那些生活费,相泽燃还要买笔买纸买用具,也根本剩不下什么。 他知道周数疼他,把那么大一个存钱罐送给他,还没有追究他偷钱的事情——可是相泽燃是个爷们儿,他抹不开面子的同时,更不想因为这种事低周数一头。 既然从家里得不到支持,那就自己去找!去赚! 怀揣着这笔巨款,相泽燃惴惴不安穿过村子去公交车站等车。 村南头虽然也有公交站,那些车次都是发往市里的,他们要想坐车去县城,只能去北头的小车站等车。 好在,他有过许多次坐车经验了。 县城正中心的那个便民街,离周数周末补习的少年宫没多远。他能自己找到少年宫,这次也肯定能坐车坐到便民街。 相泽燃惴惴不安捂着怀里的巨款,绕过乘客拥挤的中部,独自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 相国富以前跟他说过,汽车上小偷不少。他绝对不能,在这一环节出现纰漏! 只好耳听八方,目不斜视,死死盯住每一位乘客的动向。 小公交慢慢悠悠,穿梭在车流里,随着乘务员大姐的报站声,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相泽燃长舒一口浊气,脚下悬浮飘下了公交车门。 视线拉远,惊奇地张大了嘴巴。 人山人海——便民街是京郊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商业街。 东西各有一条半封闭式街道,中间被县城主干马路切断,集中了服装百货、生活日用品、餐饮小食等多种店铺。 商业街旁边甚至有两个大型商场,人流攒动非常时尚! 晚上,便民街摇身一变形成夜市,挤满了街头美食和附近居民。 小马跟他提起过,西口据说有一个旱冰场和超大浴池,就连最时髦的电影院也建落在旁边,周围聚集了游戏厅、录像厅,甚至还有网吧和酒吧! 这条神秘、喧嚣,从早到晚川流不息的便民街,只存在于邻里间的交谈里。 相泽燃无数次幻想它里面的盛况,却没有真正踏入过。 此刻,怀揣着贴身存放的“巨款”,他喉头滚动,咽下唾沫,慎重的向前迈去。 “周数,这是你的证书。”文哥从讲台上跃下,将手里其中一本红色证书递给周数,“领队喊了你半天名字,怎么没上去领。” “第二名而已。”周数淡淡瞥了一眼,“恭喜。” 文哥短促发出一声哼笑:“学校的任务罢了。你看不上,难道我就看得上了?” 见周数接过证书转身欲走,挑眉拉住了他:“行了行了,难得见面。新学校怎么样,聊两句。” 然而周数只是闷闷不出声,带着烦躁的颤了颤嘴角。 ——他似乎有什么急事很想早点离场,又碍着学校的安排不得不留下。 文哥打量着周数的表情,全然写着“没什么意思”五个大字。 “噗嗤”一声,震颤着肩膀在一旁憋笑。 周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无语,冷冷横他一眼:“想笑就笑。” ——果然近朱者赤。 文哥有时候的突然跳脱,总能让他联想到那个刘新成。 “哈哈哈哈哈哈……”文哥捂着肚子笑得身形摇晃,抹了把眼角,“不逗你了。且完不了事儿呢,反正咱俩都走不了了,不然……” 文哥故意嘘住话头,眼神闪烁藏起笑意,靠了过来。 周数不愿配合这种小把戏,突然一步侵入安全距离,抵在文哥鞋尖。带着薄荷味的呼吸喷在耳廓:“中戏落榜生都得跟你补课。” 文哥歪头后撤,仿佛在举手投降,晃了晃胳膊。那本荣誉证书上硕大的“第一名”,间接拆穿了这种示弱。 证书在肘关节划出金色弧光,文哥转身时懒声补刀:“你确实应该着急。回去看看你那个小朋友,和他的绯闻对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周数眼尾跳动,指甲刮擦着文哥拍过来的证书,默默收进背包,单肩甩在身后。 看着文哥健硕的后背,周数双手插兜跟了上去,始终维持半米间距,脚步踩踏在文哥的影子上。 两人踏踏的脚步声,在教学楼通道里形成延迟回响。 之前回去那次,周数只顾着解决相泽燃的课业问题,对那些喋喋不休的校园日常选择性略过。 相泽燃分享了那么多新鲜趣事,却对新同桌闭口不谈。 直到此时遇到文哥,他才知道——清榆小学早就传开了,四年二班的相泽燃,在和李染秋谈恋爱。 文哥单脚顶在墙上,肩胛骨倚靠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包没有拆封的烟,递给周数。 周数厌恶的皱了皱眉。文哥收回,他自己也没有抽烟的习惯。 “上次就跟你说过,小朋友不是那么容易养的。” 周数顶了顶腮,喉结下方投出阴影。他抬手松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平整的布料扯出一丝褶皱。 站在栏杆处却没有扶上去。 “我之前一直好奇,你们俩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呢。”文哥旁敲侧击,引诱着周数说出小心思。 然而周数脚下转动,以同样的姿态靠在文哥旁边,两人影子交叠在墙面。 他斜倚在斑驳的墙面上,后脑勺与水泥墙仍旧留有空隙。 周数蓦然一笑:“那你呢。刘新成那么拢着你,你是喜欢还是厌恶。” 当捕捉到文哥的视线闪躲时,周数加深了那个假笑。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7章 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相泽燃下了公交车便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急匆匆钻入人潮里。 空气粘稠得如同糖浆,蝉鸣嘶哑热浪蒸腾,廉价招牌的霓虹灯光扭曲刺目。 相泽燃走在狭窄拥挤的街道上,颠儿着脚尖摇晃着胳膊。 他刚从楼下摊位灌了瓶冰镇汽水,糖分和气泡在喉咙里噼啪作响。 指尖还残留着游戏机按键的微麻触感。 连五金店门口堆积的锈蚀铁管,在他眼里都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一楼左右逛完还不过瘾,相泽燃抹了把汗,噔噔噔跑上了二楼。 就在他路过二楼一家假发店时,褪色老旧的店面里,一股毫无征兆的阴冷气流猛地缠住小腿肚子。 这寒意与周遭的热浪猛烈对冲,尖锐得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毛孔倒竖。 几乎一瞬间,他本能望向寒意来源——那家店面里一片漆黑。 落日余晖勉强照进去,似乎有一个极高、极瘦的轮廓,几乎是紧贴着玻璃内侧。 它的“头”歪斜摇晃,忽然就从墙上掉落。 相泽燃心脏骤停,他甚至往前走了半步,试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冷汗浸透了他的校服半袖,那阴冷诡异的冷气如附骨之蛆。 ——跑! 相泽燃猛然攥拳,拔腿就跑! 积满灰尘的窗玻璃上,快速划过一道黑影!仿佛被强行拖拽而过。 相泽燃头皮发麻,一股冰冷的恶意席卷全身。 而就在此时,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带着香气的手掌忽然从背后扣住相泽燃的下半张脸,压着他的身体快速蹲了下去。 相泽燃瞳孔骤缩,洋甘菊的甜腻混着麻辣烫的腥辣,像两把钝刀捅进鼻腔。 相泽燃干呕几下。 窒息带来的恐慌,让他瞬间扭动身体试图冲出钳制。 然而对方拇指卡进锁骨凹陷,四指猛然楔入肩胛骨缝隙,膝盖顶在相泽燃后背,强行压低了他的身体。 胸腔内的心跳几乎响如擂鼓,血液冲击着鼓膜产生持续性嗡鸣。 相泽燃摆脱不掉,急速喘息,僵硬扭动脖颈最大限度向后看去。 下一秒,刘新成缠绕而来。 弯曲着眉眼,脑袋贴着相泽燃的耳边,抵在太阳穴。 “我准备了半年的礼物,差点让你小子给我毁了。”被迫后仰的视野里,刘新成阴影完全覆盖在相泽燃头顶。 发梢垂落间,额角缓缓滑落一滴汗。 相泽燃再次挣脱,却被刘新成压得更低。 从二楼往下望去,便民街半封闭式街道上人潮如织,吆喝声、谈笑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热闹的市井交响。 周数与文哥并肩而行,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似乎带着某种独特的默契。 文哥偶尔侧身与周数低语,而周数则漠然疏离,只侧头倾听并不怎么交谈。 很快,随着移动的人群,两人路过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刘新成这才放开相泽燃,随手在裤子上抹去手汗。 刘新成松开手的瞬间,相泽燃突然暴起,像根弹簧般弹了出去——不是逃跑,而是铆足劲照着刘新成大腿就是一记狠踹。 “操!”鞋底和牛仔裤摩擦出闷响,相泽燃扯着领口直喘,锁骨上还留着几道红指印,“你他妈吓我一跳!” 刘新成倒退两步,抬手掸去腿上的灰尘。 便民街特有的潮湿从地砖缝隙里渗出来,墙皮剥落处露出发霉的明星海报。 相泽燃这才看清,刘新成身后挂着一块儿崭新硕大的金属招牌,与周围店铺的破败格格不入。 “纹身店?你的?”相泽燃视线从招牌滑到刘新成得意翘起的嘴角:“怪不得最近在下坡没瞧见你……连仙人掌都能养死的人,跑这来准备扎活人啦?” 刘新成不跟他抬杠,只是侧身让出背后黑底金字的招牌——“蚀骨刺青”四个瘦金大字在生锈的消防梯旁亮得扎眼,玻璃门里还晃着未拆封的纹身机包装箱。 小吃摊的香气、服装店的吆喝、电子产品的促销声此起彼伏。 然而便民街的二楼,却像蛰伏在嘈杂喧嚷里,带着阴湿的巨蟒。 两人站在二楼角落,自成一方天地。 玻璃门映出两人扭曲的影子,刘新成突然拽过他手腕拉进还在施工的店面里:“哪都别去。你今儿下午必须在这陪着我。老子辛苦受累一场,不能让你们过得那么舒坦。” “哎哎哎——”相泽燃原本想跑路去追上周数文哥,刘新成仿佛故意一般,将他扣了下来。 锈蚀的消防梯滴落管道里漏出的水,二楼平台的水泥地布满龟裂,缝隙里嵌着烟蒂和褪色的彩票碎片。 楼下服装店劣质音响里,循环播放着“最后三天清仓”的机械音,声波震得玻璃门上的施工告示簌簌颤动。 尚未通电的霓虹灯管堆在墙角,像一捆彩色骸骨。装修粉尘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落在刘新成肩头。 相泽燃被拉得踉跄,赌气踢翻半罐油漆,刺鼻的松节油立刻混入远处飘来的炸鸡排肉香里。 “这店,你不想让文哥知道。”他擤了擤鼻子,眉头皱得更紧。 “呵,”刘新成指挥工人将相泽燃踢倒的油漆收拾干净,忽然转过身来,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猜周数也不知道这个。” 相泽燃一拍胸前,果然没了那笔钱。刚要炸毛,眼睛一转稳住了。 “你还我。我不告诉文哥。咱俩现在追上他们,还来得及。” 刘新成低嘁一声,随手将那装了钱的塑料袋扔在相泽燃身上。 俩人算是打平,默默达成某种共识。 他虽然不明白刘新成为何瞒着文哥,奈何此时也被刘新成抓住了小辫子,索性不再刨根问底,重新把钱装了起来。 相泽燃跃上桌子,晃荡着两条小腿,将这家店面打量一番。 就在此时,刘新成眼睛亮了亮,舌尖舔过嘴角,望向楼下的街道。 “今儿可奇了怪了,这么热闹。” 相泽燃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瞧去,也愣住了——他在人群里精准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抓挠着刚剃过的头发茬,尴尬与刘新成交换了个眼神:“那咱,还去追他俩吗?”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8章 盛大出行后的,集体戒断反应 二楼通道外侧的栏杆已然挂着铁锈,相泽燃单手撑着,整个人瞬间离地而起。 纵身一跃,扑啦啦跳了下去。 校服半袖被风鼓起,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洒脱与不羁。 “砰”一声轻响,相泽燃稳稳落在密集人群里,双脚轻巧落地,没有丝毫踉跄。 人群因这突如其来的“天降之人”而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怎么没摔死你。”刘新成翻了个白眼,无语至极。 也撑住栏杆,轻飘飘翻了下去。 相泽燃对周围的骚动置若罔闻。 他歪过头,舌尖顶起腮帮,扯起标志性的、挑衅十足的痞笑。 目光精准锁死在那几张瞬间僵住的熟悉面孔上:“被我抓到了吧。呵,出来玩儿不带我。” 话音刚落,竹剑扬飞扑上来揽住他的肩膀,嘴角还挂着臭豆腐的汤汁。 高哲耸了耸肩,拎起手上的大包小袋:“你要是喜欢做拎包小弟,这些都给你。” 李染秋视线越过相泽燃,落在他身旁的刘新成上,甜腻一笑:“你们出来玩,不也没喊我们吗?” 然而田欣彤已然蹦跳拉着刘佳,跑到了相泽燃身边。 伸出胳膊肘杵了杵相泽燃的胸口:“你怎么也在这。” 旁边,刘新成“扑哧”一笑,嘲弄的看着相泽燃:“问你呢,你来这,干嘛来的。” 相泽燃搓着脖颈闪过一丝尴尬,看来这次,他没机会去那个院子买自行车了。 连忙转移着话题,好奇翻看他们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高哲买了颗新篮球,红澄澄的。 田欣彤买了个小夹板,说是打算给刘佳设计一下她的短发。 李染秋买的最多,小到饰品,大到衣服,全拎在高哲手上。 “老扬,你买啥了。”相泽燃捅捅竹剑扬,被对方笑着躲开了痒痒肉。 “他啊,他全买吃的了!”田欣彤说完憋不住笑,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就在几人站着聊得欢腾时,文哥和周数折返回来准备去等公交车回校。 看着路边相谈甚欢的熟面孔,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一丝头大。 “数哥?!” 相泽燃由惊转喜,刚要跑过去,却看见刘新成冷冷扫了他一眼。 相泽燃偷偷比了个“OK”的手势,让刘新成放心。 周数勾了勾手指,相泽燃颠颠走了过去。 高哲“嘁”一声,将手中的礼品袋推给了竹剑扬。 众人汇拢在一起,宛若春游队伍一般,穿过东侧的街道,继续朝着西侧那条便民街走去。 那条街上更加热闹,还有干果甜品和许多两元店。 相比起东街的昏暗,西街光线也更加明亮,没有楼层区分,一条直通通的大道上,布满各种新奇的店铺。 相泽燃揉了揉眼,感觉有些眩晕。 可能是今天出了太多汗,情绪又跌宕起伏,还闻了刘新成店里的油漆。 周数眼神微垂,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这么多虚汗。生病了?”手背轻轻贴在相泽燃额头,不像是在发烧。 相泽燃咧嘴一笑,满不在乎扫开周数贴上来的手:“哎呀,难得大家都在,我可要痛痛快快的玩儿!” 而身侧垂落的另一只胳膊,却一直放在周数手中,没有抽出来。 众人玩得兴致昂扬,天光昏暗,夜风凉飕飕吹在身上。 刘新成跳到文哥背上,犯起了懒。 走走停停间,竹剑扬的肚子,再次“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找个吃饭儿的地儿吧,我请你们。”高哲顿住脚步,朗声建议着。 周数忽然转身,从裤兜里双指一夹,捻开,是几张红彤彤的钞票:“我来。” 众人欢呼雀跃,开始寻摸起了饭店。 高哲插着兜走在最后面,一抬头,看到周数回头。 冷眉星目,上挑着露出下三白,看垃圾似的扫了高哲一眼。 这顿饭,表面吃得热热闹闹,相泽燃却隐约品出了一丝火药味儿。 刘新成时不时茬两句周数,周数倒也不恼,戴了三层手套,专心剥着小龙虾尾。 很快,便把堆成小山的餐盘推到了相泽燃面前。 李染秋“啧”了一声,阴阳怪气调侃起来。刘佳与高哲交换了个眼神,埋头吃着凉菜。 倒是竹剑扬,有样学样,也剥了三只。分别夹给刘佳与李染秋,最后才“嘿嘿”笑着,将最后那只放在田欣彤盘子里。 田欣彤扫了一眼兴致缺缺的高哲,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顿饭蹭的,够没劲的!”刘新成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喊住服务员:“再来两盘!” 文哥旁边看戏,抿嘴偷笑。一把拽住刘新成衣角:“真给丫当肥户宰呢?” 刘新成冷哼一声,盘腿坐下:“我给他宰秃噜咯!不给他凿漏了不算完。” 谁知周数听了这话笑而不语,与文哥举起来的汽水瓶撞了撞。 相泽燃看着他褪下手套的手指,指骨细长而突出,透着优雅与力量。 皮肤泛着冷光,像浸泡过消毒液的器械,天生适合握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数哥应该当个医生。 相泽燃脑中快速闪过这个念头,又突然捂住肚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周数眼疾手快,拦腰接住:“肚子疼?” 相泽燃虚弱一笑,额角渗出冷汗:“数哥,我好像,真的生病了……” 晃晃悠悠,相泽燃半梦半醒间感觉是被周数背在背上的——他伸出垂在周数肩膀上的手,用尽力气点在周数的耳背上。 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相泽燃皮肤上疯狂窜起密密麻麻的痘子,额头也开始发烫。 田欣彤第二天帮他跟班主任请了假,又被田老师训斥一顿。 令人惊讶的是,相泽燃不在学校的一个多礼拜里,班里出奇的吵闹。 竹剑扬在体育课上整顿队伍,被男生嗷嗷起哄着赶了下去。 他们那趟盛大新奇的出行,仿佛在结束后出现了戒断反应。 每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兴趣。 高哲训练时频频走神,许成罚他去跑道上跑个十圈。 高哲放下篮球,闷头冲出操场,独自在风里跑了起来。 周数也没有去学校,刘绮只帮他请到了三天假。 在那三天里,周数将相泽燃接到周家老宅,不眠不休的照顾着。 相泽燃咳嗽着勉强坐起身,欲言又止:“数哥,医生说了,水痘会传染……” 还未说完,周数捏着棉签,将药剂仔细涂抹在密集红疹上,轻轻吹拂:“忍忍。” 相泽燃委屈的瘪着嘴,强装坚强:“一点都不疼……嘶……数哥,我要成大麻子了。” 周数笑笑,垂下眼眸。 睫毛垂在黑眼圈上,漠然幽深中闪过一抹疲倦。 很快,在周数的精心照顾下,相泽燃重新生龙活虎跑去了学校上课。 脸上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疤痕。 然而周数仿佛得了重感冒,强忍着不适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刘绮又气又心疼,驱车带走周数去医院提前接种了疫苗。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9章 周数舍弃他的阶级,选择了平等 相泽燃好了伤疤忘了疼,两个礼拜之后又去了趟便民街。 他在卖自行车的那几个院子里挑挑选选,始终没有下手。 刘新成的纹身店已经开始运营,一个膀大腰圆的长发男坐在店里面接待顾客。 店里的消毒水味被长发男常抽的红塔山冲得七零八落。 那人后颈的蝎子纹身随着肌肉抖动,像要爬出来蜇人。 相泽燃观察了一会儿,看得后槽牙发酸,赶紧拐出门。 店门口,刘新成捏着罐汽水儿,倚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人群,显得心不在焉。 相泽燃刚想从后面吓唬他,“嗖”的破空声,一次性纹身针擦着鼻梁划过。 相泽燃敏锐嗅到针尖上残留的酒精味,混着刘新成袖口散发的腥气——不知道是颜料还是血迹。 堪堪避过,往后跳了一大步:“我靠!你丫心够黑的,想戳瞎我!” 刘新成笑笑,眼神却垂丧着。 呷了口汽水儿,停顿片刻,幽幽说道:“别惦记破逼捷安特了,你看看永久那牌子。你那些钱,足够使了。” 空气中充斥着甜橙味,缓缓盖过老旧通道散发的腐臭。 相泽燃打了个响指,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屁颠屁颠踩着便民街坑洼的水泥地,跑出冗长的街道。 卖自行车的店铺,依附在便民街外的门脸房。院子里二手车排得歪歪扭扭,车把上挂着价格牌,数字已经被晒得褪色。 而崭新的一手车,整齐摆放在屋子里的悬空铁架上。 相泽燃跨过角落里堆着生锈的链条和轮胎,皱了皱鼻子,机油混着尿骚扑面而来。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相泽燃推着一辆暗红色漆面的永久牌自行车,心满意足离开了。 “嗯,我弟弟。给他便宜点。” 刘新成挂断手机,盖上摩托罗拉的翻盖。手腕一抖,空了的易拉罐直接掉进楼下垃圾站里。 惊起一连串尖利猫叫。 周五放学,相泽燃让高哲给他请了假。 翘掉篮球训练,跨上那辆新买的自行车,晃晃悠悠穿过整座城市,驶向周数的学校。 打着旋儿的降调哨音,像羽毛在耳廓里刮挠。 学校大门铁栅栏发出咣当的解锁声,人潮泄洪般涌出。 周数刚出校门,便听见一声清亮的口哨。眼神瞥过,相泽燃单脚撑在地面,露出得逞的坏笑。 “小睽?”周数重新辨认一遍,口中的气流突然中断。 相泽燃的坏笑像一把没开刃的小刀,左嘴角斜挑,米粒似的碎牙若隐若现。 那笑意停顿在眼尾,仿佛在等周数发现这是个陷阱。 “是不是吓你一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相泽燃翻身下车,将车子支在路边。 周数强压下跳动的眉毛,冷着脸过去,一把将他摁入腋下。 动作迅速像快刀切过奶油——表面干净利落,内里早已翻涌沸腾。 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弹射起步,将相泽燃带离大门口的熙攘。 几分钟之后,俩人翻墙跳到地上。 相泽燃披着周数的秋季校服外套,鬼头鬼脑走在后面,连连发出惊叹。 “数哥,你们学校也太大了吧?!” “没什么意思。”周数闷声说道,选了些绿植多的小路,带着相泽燃参观一圈。 俩人转了一圈差点被保安发现,赶紧又翻墙跑了出来。 相泽燃颠颠去找那辆新买的自行车,刚走到校门口,傻眼了——自行车,不见了。 坐在公交车后座上,周数伸出手,小拇指碰了碰相泽燃的指尖。 动作轻得像落叶拂过水面。指尖轻触的瞬间,公交车晃了一下。 相泽燃盯着两人几乎相碰的手,呼吸有些乱,喉结动了动。 “你们家新给你买的?”周数声音放得很轻,安抚着问道。 相泽燃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随着沉默延长,他的面部肌肉逐渐绷紧。嘴角抽搐一下,好半晌,喃喃轻吐:“数哥……那是,送给你的。” 周数怔住了。 屏息吞咽,等待相泽燃继续说下去。 然而相泽燃的表情几乎像在哭,嘴唇笑着上扬,眼角眉梢却崩溃沮丧。 “那是,我一个瓶子、一个瓶子、每天中午捡一小时,攒了几个月的钱,买来送给你的礼物……呜哇……” 周数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他想起某个下着雨的周末,两人窝在一起写完作业,相泽燃偏偏要出门去。 回来时校服裤管溅满泥点,湿漉漉的头发下眼睛亮得反常。 “小睽……小睽……”周数终于伸过手,捧起稚嫩垂丧的脸,不安唤着相泽燃的小名。 那晚以后,周数告诉相泽燃,他每周五会坐车回周家老宅过周末。 于是相泽燃便眼巴巴每周五放了学,在村南头的车站,等着周数下车。 转眼第二年盛夏,周数出现在家属院门口。 相泽燃听到一阵清脆的车铃,一抬眼,看到周数单手骑着自行车,另一只手又扶着一辆。 “数哥,发财啦?刘阿姨给你买的??可是,怎么是两辆……” 周数呵笑,把扶着的那辆红色自行车,推到相泽燃面前:“试试好不好骑。” “……我试什么……我上学又不用骑车……” 相泽燃嘴上说着,却已经迫不及待跨了上去,铃铃铃拨动着车铃。 周数满意一笑,随口说道:“这辆送你。” 相泽燃讶然,感叹刘阿姨的大方。 只听耳边周数闷闷说道:“不是家里买的。这钱,是我自己挣的。” “怎么挣的?从哪挣的?你挣钱干什么?!” 周数冷眉星目,漠然扫了相泽燃一眼:“帮同学写家庭作业。一份五块钱,每天限额两份。” 周数模仿着同学们的笔迹,就连错题习惯都保留下来。如果有人说出去,那这两个名额就会转移到其他班。 大家成了利益共同体,巴不得轮到自己。 就这样,缜密隐蔽的,写了整整四个月。 亢奋转变为沉默,相泽燃抬腿下车,推还给周数:“周数,我不想让你为我牺牲。” 周数猝不及防,疑惑地看向相泽燃,分析这句话的含义。 迅速穿透话语表层后,他歪了歪头,精准出击:“小睽,为什么你可以,而我却不可以。” 相泽燃猛然抬头,面红耳赤,瞬间明白了周数的意思——周数舍弃了他的阶级,他选择的是平等。 他们终于正视对方,这是两人灵魂几乎贴近的一刻。 只听周数缓缓开口:“既然那辆车,是你一个一个瓶子捡出来的。那我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也换一辆出来。” 在这之后,相泽燃特意买了把重锁。骑上新车,美颠美颠去牛一中接周数放学。 第100章 篮球馆台上台下的激烈交锋 这一年,清榆小学的校篮球队,获得参加青少年篮球赛的资格。 全区40支队伍有480余名学生参与,以学校为单位参赛,覆盖小学至高中梯队。 原本平时都是在学校里面进行训练,这次许成带队坐车,前往四月底刚刚成立的体育中心开始集训。 这是县城首个综合性体育馆,不光包含标准看台、田径跑道及天然草坪足球场,前两年更是建成了京郊最大的露天游泳场馆。 因为面向专业运动队训练和青少年体育培养,学校便安排在这里进行赛前集训。 高哲自来卷乱糟糟的,双手搭在相泽燃肩膀,两人前后登上中巴车。 相泽燃奔着最后一排往里钻,被高哲搂住脖子一把带回,并排坐在前面。 其他队员陆续上车,自然而然朝着高哲打着招呼。 很快,一辆中巴车便坐满了人。 “老许,咱校队出息了啊。都能参加这种赛事了。” 相泽燃双腿交叠搭在扶手上,调侃着坐在副驾驶的许成。 “许哥,咱能行吗?” 高哲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探着许成的底。他多少有些紧张,语气中带着期待。 许成轻声笑笑,回身从座椅间伸出大拇指,顿在两人面前。 高哲原本散漫的眼神,忽然亮了亮,语调上扬着笑了起来:“有戏?” “没戏!” 许成言语里带着无奈,大拇指晃了又晃,收回去了。 “咱能突围基层赛就不错了,运气好点呢,分区赛来个一轮游,全国总决赛咱想都甭想!你们啊,车上眯一觉养精蓄锐,接下来的集训,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相泽燃哀嚎一声,肢体夸张瘫软滑下座椅,一翻身,长手长脚全压在高哲腿上。 高哲推了半天推不开,索性打了个哈欠,拉开车窗捧脸看向窗外。 虽然许成说的是事实,可高哲心里多少受到了些打击。 他是真喜欢打篮球,也存了希望未来能够以此为前景目标。如果以后有机会进入国青队的话…… 高哲憧憬着,相泽燃却已经坐回,冷冷泼了盆凉水:“高队,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想再多,没用!” “我没想。”高哲下意识反驳,“倒是你,这次训练再让我抓到你偷懒,饶不了你。” “嘿嘿,”相泽燃娇憨一笑,他最怕高哲挠他痒痒肉,“好好好,高队长~小的给您揉肩!” 一车人都是第一次集合出行,哪有睡觉的心思。说说闹闹,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比赛。 半个多小时后,众人下车,来到了体育中心的大门前,鱼贯而入。 训练场配备了五个室内训练馆,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他们即将集训的篮球场馆。 就在许成吹哨集结队伍时,高哲目光巡视,发现场馆内还有校队正在集合。 高哲肘了肘旁边的相泽燃,歪头附耳说道:“二中的,八中的都来了。他们两个学校向来不对付,不会干起来吧?” 相泽燃懒洋洋看过去,突然发出一声低呼:“数哥?!” 高哲的脸立刻黑了下去。 与此同时,果然被高哲说中。 二中和八中的球员早已热完身,从两条边线中点引出的中线两侧,分别站着两所学校的球员。此时两方选手正互相打量、默默对峙。 “……这球还没打上呢,已经这么按捺不住了?” 相泽燃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被高哲眼神警告住了嘴。 “别惹事儿。八中以前的老大领了一群人去二中立棍儿,结果那人后面疯了……二中好像也死了一个。他们两个学校的学生,现在见面就红眼儿。” 相泽燃立刻就想起瘸了一条腿的赵泽。 还不待他反应,许成那边一拍手,高哲便领着队伍开始热身。 临时观赛区里,文哥和周数又凑到了一起。 文哥作为校队替补坐在老师的身边,而周数则是校队领队,并不需要参与训练赛。 文哥嚼着口香糖,递了一片给周数,是橙子味儿的。周数漠然接过,撕开包装,一寸一寸切进嘴里。 “你不用上场?”这次是周数率先开启了话题。 文哥惊讶的抬起眉毛,脖颈上青筋随着咀嚼节奏跳动。 他下巴挑了挑站在二中五人最前端的大高个:“有陆一鸣呢。为了他表弟那条断腿,正憋着劲想干上一场。” 中线如同楚河汉界,泾渭分明隔开两个阵营。 陆一鸣球鞋摩擦着地面发出刺啦声。 很快,尖锐的哨鸣瞬间让他投入到激烈对抗中,球场只剩下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 文哥唇边笑意加深,兴奋抖动双腿。 周数感受着口腔里骤然爆开的香甜,眼神落向远处。 清榆小学那边,也开始了训练。 原地运球,左右交替,v字运球,内外运球,每组50次仅仅只是热身。 “注意重心!”许成语气严厉,敲击着战术板。 相泽燃炸毛寸头已经被汗水浸透,眼神却死死锁定篮筐。 完成挡拆配合训练之后,相泽燃作为小前锋,上提至罚球线接球,利用速度优势形成策应支点,吸引防守注意力。 高哲控卫借着掩护沿底线空切,利用速度甩开防守直插篮下。 两人配合默契,效果显着,掌握着进攻节奏。 周数嘴角微扬,眼底映着未散的赛场灯光——他的小睽,迅猛得像只小豹子。 看得正入神,牛一中这边已经结束了训练。体育老师勾了勾手指,示意队员在场下集结。 周数瞧着旁边的文哥眼里正在冒光,索性没有打扰。 穿过折叠椅前的通道,迈步汇合。 而在这时,校队的大前锋,忽然挡住了周数。 体育场顶灯在塑胶地板上投下锐利的光斑,周数嗅到对方运动服上未干的汗味——像某种无声的挑衅。 大前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他,球鞋与地板摩擦发出短促的吱呀声。 “水呢?!你丫这领队怎么当的!”耳边传来一声怒喝,肱三头肌在短袖下暴起。 这人向来与周数不合,总是借机找他麻烦。周数原本懒得理会,直到那次,相泽燃新买的自行车离奇消失在校门口。 周数漠然扫了他一眼,仿佛在确认。 对方梗着脖子刚要继续叫嚣,周数快如闪电,指尖突然压上大前锋颈侧。 瞳孔在指缝间猛缩,喉咙卡住抽搐两下。 周数膝盖爆冲,地板传来一阵轻颤,大前锋轰然倒下。 “激烈运动后灌水……”周数拧开瓶盖,矿泉水平举到眼前,冰水沿着对方抽搐的太阳穴流进耳蜗,“血钠浓度暴跌,脑细胞会像溺水一样膨胀。” 抬脚踩在对方痉挛的腹肌上,阴冷挑眉:“这瓶,我帮你慢慢喝下去。” 第101章 年五月,非典大爆发 “啪”班主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带着惋惜与怒气,瞪向站在办公桌前的周数,“糊涂!” 刘绮敛去眉眼间天生的攻击性,曼丽秀雅端坐着,厚密的长波浪挽在脑后。白色珍珠悬缀在脸颊两侧,唇色娇艳。 她缓缓抬起双眸,气定神闲:“就按周数说的,我们转学。” 气得班主任灌下一大口热茶,烫得嗷嗷叫唤。 篮球比赛热潮褪去,果然如许成说得那般,校篮球队并未取得什么成绩。 然而这场经历,却让相泽燃和高哲,成长飞速,更加喜欢上了篮球。 训练之余,相泽燃不再搭理李染秋三不五时的骚扰,塌下心来认真学习。 那段时间周数每周都会回家,督促他的学习。 田欣彤几年里排名稳固第一,李染秋替换几次之后,两人惊奇地发现,相泽燃竟然升上班级前三,甚至超过了刘佳。 只有竹剑扬成绩稳定,始终徘徊在班级中下游。好在他并没有产生任何压力,每天说说笑笑,包办了小团体的课间零食。 原本他们这一届应该平静毕业,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2003年年初,距离相泽燃毕业还有不到半年时,首都爆发了非典。 学校迅速进入应急状态,校园内充斥着消毒液的刺鼻气味。田老师要求值日生每天三次用84消毒液擦拭课桌椅,就连门把手都没有放过。 校门口进出尤其谨慎,值班老师戴着口罩,设立固定体温监测点。相泽燃上学放学,每天都被额温枪顶在额头。一旦出现体温异常者,立刻联系家长接回隔离。 课间操和课余活动全部取消,班级窗户大敞着通风,课间田老师监督着他们,反复练习七步洗手法。 防疫如同打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4月下旬再次升级。 各大学校全面停课,不得不在家自学。而班主任仍旧严格执行晨检制度,每天电话追踪着学生们的体温。 相泽燃的父母被隔离在远郊,他的吃食住行只好交托给小卖部的陈婶儿。 就在这个关口,小菜铺突然传出小道消息——周家那个人人称赞的学霸少年,被牛山一中,开除了。 “胡说八道!”相泽燃拎着刘浩的领口,一把将他从墙上拽了下来。 光阴如梭,曾经跟在相泽燃和刘佳屁股后面满街跑的小屁孩儿,也已经上了小学。 “我没胡说!姐夫不信你问我姐!”刘浩缺了颗大门牙,快言快语反驳着,指了指旁边的刘佳,“我姐也看见了!姐你说话啊!” 刘佳脖颈暴起青筋,试图将相泽燃从刘浩身上推开。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她推了几下,相泽燃纹丝不动,索性一跺脚,用力撞了上去。 这才把发了疯的相泽燃撞开。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相泽燃强压着怒意,将刘浩一把拽起。刘浩漏风的门牙震颤,缩在刘佳身后。 “前两天回来的,拉回好多行李。周数背着书包从副驾驶下来的,刘阿姨也不太高兴的模样。我们店门口好多人都瞧见了。后来听村里他们学校的孩子说,周数转学了。” “那也不是开除啊!” “都是那么猜的,因为刘阿姨有几次在卫生所买了好多消毒用品,陈婶儿她们闲聊,说是给周数擦伤口用的……” 刘佳把知道的一口气说完,瞥了瞥相泽燃的表情,声音越说越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相泽燃指缝间渗出冷汗,抱着脑袋缓缓蹲了下去。 他内心起伏闪回着有关于周数的所有片段,猛然冲出了家属院的大门。 慌乱间,只听刘佳喃喃自语:“其实城一中也挺好的,而且还没有……” “你说什么?”相泽燃头脑瞬间冷静下来,眉头紧皱看向刘佳,“你说数哥,转学去了城一中?!” 刘佳眼见着相泽燃忽然笑了起来,肌肉从紧绷一下子放松。 “你不着急了?” 相泽燃眼神明亮,眼睛又大又黑,缓缓摇了摇头:“刘佳,接下来这几个月,我要认真起来了!”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去一中。 因为周数已经先行一步,把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以另一种形式完成了。 傍晚,落日余晖。 空旷的校园里,仍旧有值班教师在进行病毒消杀。 值班表显示消杀应该在下午完成,此刻却隐隐传来器械运作的嗡鸣。 徐甜甜踏踏走在楼道里,刚结束学校的部署会议。整栋楼极其安静,没有了往日吵闹的学生,阴冷感逐渐侵蚀而来。徐甜甜吞咽着口水,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声音。 她强忍着想要回头查看的欲望,渐渐心里没了底气。 哒哒哒哒—— 徐甜甜快跑几步,想要赶紧离开教学楼,楼梯拐角处,她下意识用余光看向身后,没有人——她松了口气,忍不住轻笑,刚要继续下楼,额头撞进了一片冰凉——那根本不是墙壁的触感。 高跟鞋踉跄一下,鼻翼间消毒水味突然浓烈。徐甜甜失声尖叫,后退时看清眼前:穿着全套防护服的男人正提着喷雾器,面罩上凝结的水珠随动作滚落。 “小心台阶。”面罩后传来闷响,对方侧身让出通道。 徐甜甜慌张道谢,却突然觉得这声音耳熟。 “周,周老师?” 周政民明显一怔,摘下面罩绅士一笑。他认出了徐甜甜:“徐老师,怎么还没走。” 两人简短交谈,周政民点头离开。 徐甜甜神色温柔化开,出神望着周政民的背影。 ——没有戴眼镜的周老师,比平时多了一丝硬朗的男人味儿。 心念快速转动,徐甜甜伏下娇小身体,踮着脚尖悄悄跟了上去。 太阳快速沉没,校园里闪动着诡异的光亮。“哐当”一声巨响,教师通道的小门被猛然推开。 徐甜甜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在三楼的男厕所里,男人眼尾潮红,叹出一声浅息。 最后一次考试结束后,相泽燃顺利毕业。几个月后,去了和周数约定的那所学校。 在这一年,刘新成高三毕业,文哥制霸二中,陈骁跟随左右,不断发泄着青春期的冲动。 而陆一鸣同意了家里的安排,决定出国留学。 第102章 既没有遗憾,也没有再会 陆一鸣最后一次见到刘新成,两人回校调动档案。 刘新成拿着录取通知书,靠在教务处办公室门口,等着老师提档。陆一鸣看望完班主任后,正好路过,俩人打了个照面。 “考哪去了。”陆一鸣将书包换到另一个肩膀,靠在刘新成旁边。 刘新成晃了晃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陆一鸣眉毛震颤,讶然感叹:“嚯!公大?!警界清华。” “你呢,去哪了。不会还留在四九城不愿意挪窝吧?”刘新成欣赏着陆一鸣的表情,微微翘起嘴角。 刘新成以为会从陆一鸣嘴里说出什么体育学校的名字,谁知陆一鸣后仰着脖颈,语气落寞悠长:“我准备,出国了。” 刘新成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录取通知书的烫金校徽,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六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这个夏天,没有因他们的毕业而结束。 然而他们之间,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个夏天。 陆一鸣一直知道刘新成学习不差,没想到看似玩世不恭的少爷,竟然能够考到警界最高学府。更令人意外的是,刘新成没有走他爷爷安排好的那条晋升之道,反而是放手一搏,并不局限于首都的关系网。 陆一鸣张张嘴,想调侃几句,却在一声轻叹后,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直起身子,转向刘新成,带着微笑伸出手:“恭喜。” 刘新成皱了皱眉,嘴角一点点旋出笑意。一巴掌打在陆一鸣的掌心:“篮球场等我。咱们再打一场。” 陆一鸣淡然一笑,舔舔嘴角。突然将脑袋凑到刘新成面前,仔细瞧了瞧:“刘新成,你知道我以前特瞧不上你吗?” 刘新成玩味儿挑眉:“怎么了,现在反而舍不得我了?” 陆一鸣神色变了变,又很快维持着笑容:“呵,滚蛋!我就是发现,我其实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你,昨天接到通知来学校的时候,啧,我突然仔细想了想。我靠,我他妈竟然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刘新成沉默了。 对于陆一鸣的骤然出国,两人都知晓是二中和八中那场械斗后衍生出的结果——那原本不是刘新成的本意,然而无形当中,他促成了陆一鸣的离开。 而陆一鸣,放弃了他的篮球梦想,最终选择了妥协。 档案室的老式挂钟突然敲响,惊飞窗外槐树上的乌鸦。 “什么时候的航班?”刘新成最终只吐出这几个字,目光落在对方运动鞋上。 那道划痕,还是他们去年一起打球时留下的。 陆一鸣重新把书包背回左肩,金属搭扣撞击出清脆声响:“七月十七,希思罗。” 声音像隔着一层安检玻璃般模糊。 话音落下,两人背对背转身,默契结束交谈。既没有遗憾,也没有再会。 教务主任推门的瞬间,刘新成的蓝色档案袋在穿堂风里哗啦作响。而阴冷的楼道里,陆一鸣稳稳迈步,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梯口。 电子计时器跳至17:30,篮板剧烈晃动。陆一鸣第十七个三分球在篮筐上旋转三圈,最终坠入篮网。 看台敞开的书包边缘,毕业纪念册被风吹动正在翻页,定格在高一军训大合照上——那时陆一鸣抱着篮球自信阳光,而刘新成站得吊儿郎当,却直视镜头,偷偷比了个“耶”。 刘新成的篮球邀约,在几千天以后,陆一鸣隔着大洋彼岸,独自落寞完成。 转眼,进入深秋。 城一中位于县城中心区域,与其他学校不同,初中高中教室所处同一片园区,中间用乔木层隔开。 樟林间漏下晨光,穿蓝白校服的初中生脸上还带着紧张,急匆匆跑进校门;穿过初中部明黄色的波浪形走廊,深灰色校服的高中生,神情带着肃穆。 悬在空中的黑子,与化学实验室突然腾起的蓝色焰火形成呼应。 周数戴着耳机,手里捧着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相泽燃风风火火冲出教学楼,在看到周数后,急忙刹住脚步,歪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数从另一侧回头,果然抓住了恶作剧的相泽燃。 “不好玩儿!”相泽燃翻了个白眼,将书包扔给周数。 周数收起正在阅读的那本书,从相泽燃沉甸甸的书包最里面,翻找出古龙的《飞刀又见飞刀》,破破烂烂一看就是盗版。 相泽燃赶紧抢了过去,宝贝似的护在胸前:“数哥,这本书巨好看!那个李怀,大反派,但是坏得有性格!回头我看完了借你。” 周数叹气,并不打算告诉相泽燃,盗版书印错了字,其实那个角色名字叫做“李坏”。 他将两人的书包背在身后,又被相泽燃拉扯着走得歪歪斜斜。值日生指了指两人,相泽燃赶紧跳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然而刚出校门,相泽燃便跳到了周数身上。两人在校门口狠狠吃了炸鸡排,这才舔着嘴角骑车回家。 自从考到了城一中,相泽燃就不怎么骑他那辆车了。那车可是周数送的,他舍不得也怕再给丢了。索性天天早上去凿周家老宅的大门,撒着娇让周数载他上学。 这一年,相国富夫妻似乎发了财,出手非常大方。相泽燃要什么给什么,自然也不再缺钱。他承包了周数的早点,周日肉包子周二烤红薯周三猪肉龙的,变着花样给周数带早餐。 刘绮本来觉得油腻不健康,然而随着两个孩子猛猛上窜的身高,也就不再建议什么了。 这天放了学,相泽燃等了一会儿周数,俩人骑着自行车刚进村口,相泽燃使劲儿拍打周数后腰,突然跳下了车。 “数哥数哥,停下停下。” 周数单脚支住车子,看见相泽燃已经一溜烟跑远。 “滚蛋!谁让你们丫动锁匠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爆冲到了墙边,猛地冲进人群,胳膊一甩,抡动书包驱赶出一片空间。 周数冷眼观望,发现相泽燃脚边躺着个人。 佝偻着身体的锁匠,死死抱着傻儿子,两人缩在一团。 第103章 公共厕所门口偷窥的臭流氓 锁匠脊椎突然爆出骨裂声,像被踩断的枯枝。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傻儿子下半身。 他抓着傻儿子裤腿的手指被靴底碾过,嚎叫一声仍旧不肯放手。 三轮车轮胎上,铜钥匙串在摊位上叮当乱响。 一条拇指粗的细长铁链,拴住傻儿子脚踝 当相泽燃冲进包围圈时,穿着油腻围裙的壮汉正拧着傻儿子的脑袋,猛然浸进泔水桶。 附近的邻居都知道,那孩子智力永远停留在六岁,哪里懂得反抗,正用指甲抠着地上的酱油渍傻笑。 锁匠的哀嚎,傻儿子的嘎嘎傻笑,被施暴者怪声怪调模仿着。 其余人加重下拳力度作为呼应,残酷循环。 “滚!滚蛋!” 相泽燃抡圆了书包,圆眦双眼,撕裂怒吼着驱赶。 然而大排档的油烟混着血腥味,糊在相泽燃睫毛上。 周围嘻嘻哈哈逗弄着,不以为然。 老板娘倚在村口违建的彩钢棚下,咧嘴喷吐着瓜子皮:“拉走拉走,给他拉走!” “咔嚓”一声脆响,锁匠栽头倒下。 腿骨像芹菜般折断,为首的大排档老板一脚将他踢翻。 相泽燃激愤呐喊,猛然顶向老板。老板啤酒肚一弹,相泽燃倒退几步跌撞在墙上。 “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呢,敢管我的闲事儿!”老板活动着脖颈,扬起巴掌,砸向相泽燃。 “嗖”一声破空,金属钥匙擦着老板太阳穴飞过,钉在相泽燃胳膊旁。 不远处,一直静立在自行车旁的少年,悄无声息展开行动! 周数转了转手腕,眉眼下压闪过阴戾:“你那只手,敢落下去,我就让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嘎嘎嘎嘎——”傻儿子莫名爆发出一连串怪叫。 老板收拢眼睛,死死打量着周数。喉咙滚动间,手掌快速抹掉额头血迹。 “你算什么东——” 狠话还未说完,装满木炭的烤架轰然倾覆,砸向老板面门! 火星如霰弹迸射,带起一阵呛人浓烟。 人群中闯进一阵热风,周数已如鬼影般贴住老板后背。 那串钉在墙上的钥匙,被他攥在手中,尖端在老板眼前一闪而过。苍白嶙峋的手掌下面,摇晃着一只猫咪挂件。 相泽燃扶着墙壁缓慢起身,看到嚣张壮硕的大排档老板。 不知何时,脖子上顶住一把钥匙——而钉在墙上那把,已经消失。 周数斜睨扫过众人,手中的钥匙头,冷冷划过老板下颚。 钥匙尖端挤压住颈部动脉,眼神傲慢漠然:“你这巴掌敢打下去,殴打他人造成轻微伤,我就以《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22条起诉你。他们父子验出轻伤,你们直接转《刑法》234条故意伤害罪!” 见大排档老板紧张的吞咽口水,周数嗤笑,突然压低声音:“你儿子刚才踹上去那三脚,也可以按《条例》第17条从重处罚——你这可是教唆未成年人违法……” 周数震慑住蠢蠢欲动的老板,周围虎视眈眈盯着他手上的钥匙。 “啪啪啪”老板娘扔掉手里的瓜子,趿着拖鞋快速冲了过来:“小兔崽子,放开我老——” 周数指间下压,几乎陷进肉里。 老板连忙摆手休战:“停停停。” 周数转了转手中钥匙圈,视线停留在违建地块:“消息传得倒是挺快,拆迁款你也得有命花!劝你一句,拆迁政策明文规定突击违建零补偿!你这钢筋水泥砸下去,血本无归。” “什么拆迁,胡说八道!我就是想把买卖扩充一下。”老板面色阴晴不定,压低了声音。 “让他们散开!” 周数话音刚落,大排档老板挥挥手,人群散开一条口子。 锁匠拖着断腿抱着傻儿子,相泽燃推着他们的三轮车,惊魂未定离开了村口。 “数哥,他怎么就肯放过锁匠了。” 相泽燃目送锁匠趴在三轮车,驮着傻儿子挪进村子,这才问起了经过。 “小睽,等你父母下次回来时,提醒他们检查一下手续是否齐全。” “什么手续?”相泽燃扶着腰,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全靠肌肉反应,冲得太猛,闪到了腰。 周数叹了口气,掌心一托,猛然向上用力。相泽燃腿根上全是痒痒肉,嬉笑着躲闪。 他对拆迁丝毫没有概念,更是对这个陈旧村子里,暗流涌动的拆迁消息,一无所知。 接近凌晨,陈婶儿捂着肚子跑进家属院最里头的公共厕所。 刚解开裤腰带,便看见有人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两人借着月光打了个照面。 陈婶儿尴尬一笑:“这大半夜的,怎么还能碰上熟人。” 老高母亲迈过中间的坑位,蹲在最里面。她和老高吃了店里剩下的隔夜奶油蛋糕,肚子也是咕噜噜乱转。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陈婶儿匆匆解决完,正在兜里翻找厕纸。余光一瞥,感觉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在外面偷看。 公共厕所,男女间只是隔了一道水泥墙。陈婶儿猜测是老高,故意高声嚷了一句:“有本事大大方方的看!” 男厕所里传出悉悉索索的衣物响动,突然对面低喝一声:“操!男的你也偷看?!” 陈婶儿一听声音,居然是老高。 老高母亲赶紧提上裤子,和陈婶儿快步走出女厕所。 月光下,狭窄的胡同里,老高瘦长的身体死死压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扭动厮打间,老高占了上风。 陈婶儿抓着那人头发猛然上提,一看长相,愣住了。 ——是相家那个游手好闲的叔叔。 老高扭住相世安手臂,气喘吁吁:“陈婶儿,怎么办!” “送到保安亭,交给狗爷!”陈婶儿快人快语,当即敲板。 三个人扭送时,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很快,几颗脑袋从独立院门里探出,自发跟随在他们身后看热闹,队伍越来越壮大。 狗爷“咔嚓”推开保安亭的窗玻璃,断手扒着窗沿,探出半颗脑袋:“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狗爷,有臭流氓!”老高怕狗爷听不清,大声喊了一声。 这下,几乎家属院里所有没睡的邻居都闻讯而出。 “喊上相家大哥,他以前是保安队长。” “相家大哥不在家,舒蓝妹子也好久没回来了。” “喊什么相大哥,那臭流氓就是他亲弟弟!” “啊?” 第104章 话题中心围绕着刘家菜铺展开 众人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二刘儿躲在人群后面,皱紧眉头死死盯着相世安,摇了摇头。 两人默默交换眼神,相世安咬死不承认偷窥:“我,我喝多了!走错厕所了!” 老高憋红了脸怒吼:“胡说!这他妈臭流氓,连男的都不放过!” 刘浩正愁晚上睡不着,跟在母亲身后出来瞧热闹。见相世安辩解,凑上去闻了闻,“啪啪”给他两耳光:“撒谎!这人身上根本没有酒味儿!” 二刘儿一嘴巴子抽在儿子后背,刘浩原地转了个圈:“多什么嘴!那么欠儿呢?!” 陈婶儿瞧了半天,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移动:“呸!” 撇撇嘴,厌恶别过脸去。 众邻居扯着相世安推搡着,声音越来越大。 相世安寡不敌众,干脆放弃抵抗,抱着双腿蜷缩起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老高母亲忽然喑哑着嗓子,瞪圆了眼睛。干瘪手指怼向二刘儿腹部:“女孩儿,又是女孩儿!” “妈你别捣乱了。”老高只当她是胡言乱语,扫了眼二刘儿宽松的睡裙。 “瞎说什么呢死老婆子……”二刘儿慌张遮挡小腹,“就你这张乌鸦嘴,趁早死了算了……” “你他妈怎么说话呢,嘴巴放干净点。” “你这老光棍子,看什么看。别钻进你眼里拔不出来!” 二刘儿和老高越说越不像话,而一旁原本睡眼惺忪的小刘儿,怔怔出神儿。 如果没有这场热闹,他早就在屋里补觉了。最近手气差得很,输多赢少整晚给人送钱。原本今天想歇一天,换换手气。 一见妻子慌里慌张的模样,小刘儿低吼一声,一把拽住妻子的手腕,便要前往卫生所。 “妈的!我说最近怎么死活不让我碰你……” 两口子反倒在家属院门口动起手来,刘浩上去拉架,被小刘儿一脚踹出,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跟我去医院!” 二刘儿死活不去,撒泼打滚哭闹起来:“你听这死老婆子瞎咧咧……没良心的烂赌鬼……” 闹剧愈演愈烈,众人侧目交头接耳嘀咕着。 就在此时,相世安猛然冲出人群,趁机溜出了大院。 那晚,菜铺里打得惊天动地。 刘浩嚎啕大哭,被姐姐护在怀里。刘佳脸上也没少挨嘴巴子。 离得近的人家早早熄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热闹。 一夜之后,公共厕所抓流氓显然已经不是最新谈资。女人们凑在一处,低声交谈,话题中心围绕着刘家菜铺展开。 “什么空穴来风,老高那寡母,出了名的眼睛毒!” “不可能吧,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怎么勾搭上的啊……” “怎么不可能了,就那相泽燃,以前天天往刘家铺子里钻,他们两家走动得跟一家人似的。” “我突然想起来了,以前二刘儿一门心思想结儿女亲家,人陈舒蓝给撅啦!” …… 相泽燃昨晚住在周数那,错过了这场热闹。 他连打几个喷嚏,拉着后车座的铁架子,揉了揉眼跟着周数走出院子。 周数以为他着了凉,将秋季校服脱下来,扔在他脸上:“披上。” “数哥,早上冷。再说我坐你后边又吹不着……” “那你骑。” 相泽燃翻了个白眼,将车把还了回去:“那我还是回去加件衣服吧……” 两人骑着车路过小菜铺,看到小刘儿抽着烟匆忙出了门。 那天,刘家姐弟同时请了假没有去上学。 那之后,附近邻居许久都没有再见到过二刘儿的身影。 过了三天,陈舒蓝坐在副驾,气势汹汹甩上了车门,头也不回走进家属院大门。 相国富熄了火,坐在驾驶室里唉声叹气。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俩正在远郊的木材市场里拉木料,一个电话打过来,相世安开口就是借钱。 “钱钱钱,他是讨债鬼托生吗?!咱们现在这么辛苦是为了谁,小睽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咱们还住在这小破院子里,不给他攒钱买房上学??相国富你这次要是再耳根子软偷偷送钱给你弟弟,咱俩就甭他妈一起过了!” 陈舒蓝撂下这句狠话,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相国富想了一路,左右为难。 他确实不应该再用小家的钱去接济相世安,然而弟弟如果闹到相老爷子面前,那身体才刚刚好转的父亲,能经受得住相世安的折腾吗? 况且这次的确是他们家理亏,哪方吵嚷出去,丢人的都是他相国富。 一旦被邻里知道了,哪怕他们家生意做得再大,腰杆子仍旧直不起来。 “呵,我说那天怎么看见二刘儿那口红都花了,合着是我小叔子啃的!” 相国富强压着不满,拍了拍妻子的胳膊:“小点声吧,还嫌不够丢人?” 这话一出,陈舒蓝彻底炸了。 “我丢人?那二刘儿的肚子是我搞大的?你弟弟爽的时候没喊上你?妈的打孩子倒找你要钱……” 啪—— 陈舒蓝的脸颊立马红肿起来。 相国富垂下的手又麻又痛,可想而知这一巴掌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陈舒蓝不可置信的死盯着相国富的眼睛,表情急速变化,许久之后,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富哥,你可真是个爷们儿!” 秋风瑟瑟,吹起一层鸡皮疙瘩。 相泽燃随堂测验成绩不错,兴冲冲晃着两条长腿在等周数放学。 “数哥要是看到我进步这么多,还指不定怎么夸我呢……” 相泽燃幻想着周数接下来的表情,得意咧开嘴角“嘿嘿”傻笑。 几分钟后,周数一脸肃穆从教学楼里匆匆跑出。 相泽燃扬了扬手里的卷子,露出米粒似的碎牙。刚要把练习好几遍的说辞一口气说完,还没张嘴,只听周数清冷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表演:“小睽。你爷爷他……” 相老爷子死了。 双眼翻白两腿一蹬,被相世安活活气死了。 等120拉到医院时,已经过了世。 相泽燃风驰电掣跑到医院,最后看了爷爷一眼。 走廊里,陈舒蓝冷冷看向相国富。 相国富膝盖瘫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那一天,相世安始终没有出现。 第105章 相泽燃看向他的目光里,厌恶又冷漠 烛火跳动的灵堂里,相泽燃几乎成了一具空壳。 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爷爷并没有死,好好生活在镇子里。 白天佝偻着腰,猫在他的铺子里戴着老花镜低头扎着纸人金元宝;晚上,也许坐在老宅门口的屋檐下,仰着脖子一袋一袋抽着烟,看着天色由明转暗;深夜,也许会突然被乡亲四邻叫过去帮忙,嚎啕声连成一片,只要爷爷出现,人们会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春天,爷爷会把他抱上牛背,爷孙俩慢悠悠在山坳里放牧;夏天到了,井水里打捞出冰镇西瓜,勺子一敲便碎裂出红彤彤的瓜瓤;秋天,院子里的果树结出好果子,骑在爷爷脖子上去摘最高/最红的那一颗;冬日里大雪纷飞,老宅院门前堆满雪人,爷爷抽着旱烟,偶尔躲开他扔过去的雪球。 嘎嘎吱吱,厚厚的雪地上,爷孙俩的脚印深浅不一。 两排在左,两排在右。 穿过门前那道窄窄的小路,去平原下面的小卖部里打上一瓶高粱酒。 爷爷的手掌,粗糙厚实,轻轻拍在他的背上哄他睡觉。 那些异志怪谈/奇闻巧事,那些地理天文,占卜命理,在爷爷嘴里沉甸甸/慢悠悠的低喃。 他攥着爷爷手指的手一松,便是一场踏实无梦的安眠。 “爷爷,小睽喜欢自己的名字,我叫相泽燃,这是爷爷给我取的。” “爷爷,我就当你是累了困了,在偷偷睡觉。明天早上,你又会拍着我的屁股喊我起床吃肉包子。” “爷爷,我恨他。我也有点恨我老爹。他们让你离开我了,我永远……永远无法原谅了。” “爷爷,我的心好痛,我喘不上气来。可我已经不能再哭了,我的眼泪流干啦,再哭怕是要变成小瞎子了。如果我真的看不见,那以后等我也死了,我还怎么去找你呢?” “爷爷,原谅我妈妈吧,她是个很命苦的女人。她只是,太想保护我保护这个家了。” “爷爷,你睡醒了吗?我说了好多好多,怎么还是没有吵醒你呢?” 当周数穿着校服,迈步走到灵堂门口时,他听着相泽燃那些呢喃,怎么也没有办法抬起脚走进去了。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用什么样的表情/使用什么语气去靠近他/安慰他/或者,带走他。 一夜之间,相泽燃不光失去了爷爷。 他那个温馨幸福的小家,也几乎摇摇欲坠的瓦解着。 陈舒蓝穿着孝衣,跪在蒲团上沉默不语。 相国富拒绝了所有邻居的祭拜,额头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凝固。 他们不再有争吵,远远避开对方,自然也就不再产生拳脚。 相泽燃跪得笔直,将纸钱元宝通通扔进火盆里——那些,曾经是爷爷亲手扎的,现在,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三人像一条线的三个点,中间那个,便是神色晦暗的相泽燃。 “……人已经死了,烧得再多有什么用。”相国富盯着火盆里猝然升腾的火苗,烟雾熏得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相泽燃一滞,手指顿了下又重新捡起一沓纸钱。 刚要压进去,相国富“蹭”的站起,一脚踢翻了火盆。 陈舒蓝的衣角沾了簇火苗,烧了一截后自动熄灭。 久跪之下,膝盖针刺痛麻。 相泽燃扶着大腿站起时险些昏头晕过去。 他猛地咬破舌尖,铁锈味充斥唇舌,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挺直腰背,双腿开立,双拳紧握,冷冷迎上相国富的目光。 相国富怒目圆瞪几乎下意识想要抬起巴掌,然而一瞬之间,他躲避着儿子的目光,败下阵来——他们几乎已经一样高了。 他们的小睽长大了。 父与子,同样的性别,蓄满同样的男性力量。 “怎么着,难道你还想打老子不成?”相国富目光闪烁,企图撑起作为父亲的尊严。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劲风。 相国富圆睁双眼,一扭头,看到布满青筋的胳膊,一拳锤碎了他脑后的青砖。 “我不打你。但从此刻起,你在我心里,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我妈我会自己养,等过了爷爷的头七,我要你们,离婚!”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相国富,我曾经把你当做最厉害的爸爸,不是因为什么保安队长,而是你爱我妈妈,爱我,爱我们的这个家。我以你为骄傲,期待能成为像你一样的男子汉。可是现在,我瞧不起你!我妈妈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你们不会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我毫不知情吧?他脸上的淤青又是谁打的,你们那笔来路不明的巨款,是什么途径得来的,你靠什么当上了小老板?我爷爷明明都快好了,是如何被你和你弟弟气死的。我只觉得你窝囊,只敢把气,撒在我们母子身上!” 相国富连连后退,后背撞在青砖墙壁上,冷冷蹿上一层寒意。 相泽燃看着他的目光里,冷漠又厌恶。 那眼神深深刺激了他,远比那些言语更有穿透力。 他下意识抬起手掌,照着相泽燃倔强的脸上猛然抽去。 相泽燃既不躲闪也没有吓得闭眼,甚至能清晰看到相国富指间的那些老茧。 可以想象,这一巴掌落下来后脸颊能有多肿。 然而这带着风声的一掌,突然在半空中被人截停。 周数手臂一挥,相国富踉跄扶住门框,勉强站稳。 将相泽燃护在身后,挡住父子间的眼神交流。 周数压低眉眼,厌恶扫过相国富:“敢动他,我让你生不如死!” 相泽燃大踏步拉住母亲的手腕,两人一左一后站在陈舒蓝身边,迈步离开了灵堂。 相国富双手猛插进头发里,抱着脑袋缓缓蹲下。 在弟弟和妻子儿子间,他选择了前者。此刻,选择错误所带来的后果,需要他一人承担。 看着相老爷子的照片,相国富缓缓流下一行泪水:“爹,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爹,不是你一直告诉我,我是哥哥,要保护好小安,要永远为他遮风挡雨的吗?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蜡烛上的火苗暗自跳动,明暗变化间,相国富踢翻火盆。 一瞬间大火蔓延,烟雾弥漫。 而暗处突然蹿出一道黑影,将他连拖带拽,拉出了祠堂火海。 第106章 最后两年,高考结束我带你走! 深秋,相老爷子被安葬在镇子上的坟冢群里,变成了矮矮鼓起的小土堆。 相泽燃在学校请了一礼拜假,错过了区里的数学竞赛。班主任在班里晨会上大发雷霆,让同学们将心思专注于学习上。城一中虽然略逊于牛一中,然而也是县城最好的学校之一,无论学生还是老师,背后都上紧发条,凡事以成绩说话。 假期的最后一天,相泽燃坐在相老爷子坟前,待了一天一夜。 坟冢群萤火纷飞,烧了一半的纸钱,没有名字的墓碑,埋在土里露出一角的旧衣,土腥/檀香/劣酒……混杂在腐臭里,相泽燃全然不管,饿了就吃几口爷爷的贡品,渴了就拧开一瓶纯净水,爷孙俩一人一半。 等到周数穿过树林找到相泽燃时,夜深露重,暗雾围拢。 他虽然穿着校服,欣长身体走得很轻,像野鬼一般飘来。 “小睽。” 周数手指碾过相泽燃肩膀,从身后环住他:“和爷爷说到哪了?” 相泽燃松了腰背,自然倚靠进周数怀里:“说到,田欣彤让我还她橡皮,结果我拿了老扬新买的还过去。俩人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第二天老扬又买了块儿新的,我俩切开,一人一半。” 奇怪,每次他都能闻到周数的味道。像牛奶,像木香,像揉碎的树叶,冷淡深沉,又让他无比安心。周数一出现,那些其他味道便全都闻不见了。 只有他的数哥。 周数食指点点相泽燃冷寒的脸颊:“相爷爷,我来看你了。” 三根香点燃,烟雾袅绕,升上去很远。 相泽燃递了颗坟墓前摆放的苹果,勉强笑笑:“数哥,我爷爷让你尝尝,可甜了。” “咔嚓”一声脆响,周数敛眉低凝着相泽燃,张开下颚,果断咬下一块果肉。 汁水四溅,果然很甜。 相泽燃稍稍舒展眉眼,拉过周数的手,两人对着相爷爷的坟墓跪拜。 “爷爷,我不能再陪你啦,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要过。数哥会陪着我的。” 二拜—— “爷爷,你以前总说我调皮,我以后不会那么冲动了。我是大人了,等我考上大学,拿了录取通知书给你看。” 三拜—— “爷爷,我决定不恨了。我也不会再哭了。恨没有用,你回不来了;哭也没有用,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想带着我妈妈,重新开始新生活了。爷,你那么能掐会算,肯定知道我的路不好走。如果走起来不容易,那我就用跑的!爷,我想你。我要走啦。想我的时候,就托梦,我能知道是你。” 周数这一生,从来没有跪过任何人。 然而一次一次,他随着相泽燃弯腰,磕头,湿泥土侵在额头,他也并不觉得肮脏。 “相爷爷,小睽我带走了。”三炷香突然闪了闪,周数蓦然睁大了双眼。 他寻着相泽燃的手腕,冰凉凉一路向下,手掌重叠,在指缝里穿过,扣住手背。 “小睽,你喜欢韩语吗?未来,我会开始教你新的语言。” 相泽燃神色一变,转头看向周数。 黑暗里,周数神情凝重,眸色深沉,仿佛在相爷爷墓前,许下了一生的誓言。 凌晨五点,相泽燃骑着单车疾驰而过。 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和车,偶尔有野狗匆忙跑过,夹着尾巴耷拉耳朵。 相泽燃猛吸一口新鲜的晨雾,抬眼仰望,一轮红日已然升起。 橙红色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穿过发丝落在肩膀。他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小学课间操上,他们排列整齐/一板一眼跳的那套广播体操《初升的太阳》。 某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相泽燃下意识咧开嘴大笑起来。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的唇舌再次能够言语,他清了清嗓子,喉结滚动,清朗的笑声响彻晨间。 笑着笑着,嘴角陡然下沉,他张了张嘴,颤抖着强忍住悲痛,将眼泪憋了回去。 “数哥!我这次回学校,班主任绝逼给我小鞋穿!” 周数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怕不怕!” “怕有个蛋用哈哈哈哈哈!老子干死他!” “小睽,最后两年!等你高考之后,我带你走。” “哈哈哈数哥,我哪也不去,我等你环游世界后,回来找我!” “相/泽/燃!我要,和你一起/去看看整个世界!” “好!看他丫的!” 那一年,相泽燃以年级第五的成绩,升入初二。 而村子里的矛盾,悄然构建成战场,每时每刻不断升级着战事。 相老爷子去世后,陈舒蓝只在小院里待了四天,便又回到远郊忙起了生意。 相泽燃想寻个机会与母亲详谈,然而不论是陈舒蓝还是相国富,仿佛刻意躲避着这个敏感的话题。两人佛不见佛,一个在木材厂,另一个则是留在了相家老宅。 这天晚上,相泽燃刚刚准备入睡。猛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继而哗啦啦落地。 相泽燃快速翻身下床,推开门,院子里除了月光,还有碎裂一地的窗玻璃。 脚边,是半块砖头,暗红色还裹着泥。 “谁他妈干的!是人你就别藏着掖着,大半夜干你妈缺德事!” 四周寂静极了。胡同里暗暗的没有任何人影,就连狗叫声都没有响起。 相泽燃背后发毛,气呼呼的摔上大门,吧嗒吧嗒走回卧室刚要上床,转念一想,从床地上掏出一根甩棍攥在手里。 清晨,他睁着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准备去上学。 刚走到狗爷的保安亭附近,一盆粪水兜头从墙上泼了下来。 相泽燃巴掌抹掉脸上的臭水,一冲一登翻身上了墙。 然而墙上连个鬼影都没抓到。 相泽燃在家属院的房顶上来回巡视,观察每家每户的状况。 正憋着火气想把人找出来时,只听远处的周家老宅里,传出一声短促的口哨声。 “嘛呢。”是周数。 “数哥,我他妈让人暗算了。” 相泽燃左右要换衣服洗个澡,干脆从墙上直接跨步,跳到了周家的屋顶上。 “下来。” 相泽燃一撑胳膊,笔直双腿抡圆跃下。 周数扇了扇鼻子前面的臭味儿,压下了眉眼。 第107章 相泽燃他爹,不是坐在旁边呢么?! “嗨,你这事儿,正常!” 纹身店里烟雾缭绕,点了一炉海南沉香,产自海南黎母山,别有一股纯净的甘甜味儿。 刘新成手里吧嗒吧嗒盘着串,倒了一盏茶推给周数,又让长发纹身师给相泽燃从冰箱里掏了罐可乐。 “正常?我操他妈!别让我给丫揪出来!”相泽燃到现在还能闻到头发里的臭粪味儿,咋咋呼呼喊了起来。 刘新成和文哥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到现在还没寻思出味儿来?”文哥拽着相泽燃的大腿,从红木桌子上扥了下去,“村里都快没下脚地方了,自建连成排,都他妈等着拆迁呢。” 相泽燃撇撇嘴,呷了一口可乐:“那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刘新成一手串砸在他后脑勺上,惊讶地看了眼手串:“嚯,你丫这脑袋挺硬啊。” 周数护短,悄无声息绕过文哥,“啪”一声给刘新成一个大脖搂,文哥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两人拳来腿往,闹做一团。 周数虽然从小有散打基础,奈何现在刘新成在警校学了新的招数。三五回合下来,擒拿住了周数的胳膊,相泽燃抬手将冰可乐罐贴在刘新成脖子后面,冰得刘新成一缩肩膀。 “靠,二对一,不地道!”刘新成活动了下脖颈手腕,又要出击。 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他背景不弱,比试时很少用出全力。他嫌没劲,总缠着文哥跟他套套招数,奈何文哥课业繁重,总抽不出时间见面。 可周数不一样,这孙子下手又阴又狠,路数经常出人意料。如果相泽燃的拳路是直来直去里带一点小脑筋,那周数便是无数遍在脑海里演算后的一击命中要害! 然而文哥伸手拦了拦:“别闹了。一会儿还有客人来。” 刘新成皱眉不爽:“你们真把我这当窝点了啊?没事儿就过来聚聚,又他妈一点好处不给。” 相泽燃没皮没脸仰头凑了过去,眨巴眨眼大眼睛“嘿嘿”一笑:“你不我们橙哥嘛~” 刘新成受用的挑了挑眉,眼神玩味儿扫过文哥。文哥捂嘴低笑,下巴点了点周数的方向。 果然—— 周数蹙着眉头,死盯着相泽燃拉扯刘新成的那两条胳膊。 “哎呀,哎呀哎呀,小睽啊~你这声哥,叫得我挺舒坦~~”说完,刘新成伸出手摸了摸相泽燃的头顶,胡噜着他那头毛茬。 周数深吸一口气,紧抿双唇。 然而还不待他发作,相泽燃一把打掉刘新成的手,翻了个白眼:“演起来没完了。你丫在警校回不来,你这店都是我跟数哥每月盘点进货,回头你把营业执照名字换换,让我也当两天老板。” “同意。”周数心情大好,默默将茶盏里的茶水喝完。 文哥打了个响指,也跟着坏笑起来:“三比一。” “我给你们丫轰出去!”刘新成作势要推他们,正玩闹时,门口的旧楼梯,响起脚步声。 “橙哥,谁欺负你呢?我们给你撑腰!” 竹剑扬笑嘻嘻钻进店里,身后跟着田欣彤和高哲。 高哲剑眉星目,爽朗一笑,越过周数和文哥碰了碰肩膀:“文哥。” “赶紧把空调给本小姐打开。”田欣彤赶走刘新成,坐到了主位。 “来来来,开到最大功率。吹不死你丫的!” 相泽燃揉了揉田欣彤的头顶,现在这小丫头越长越俊俏,也比之前更泼辣凌厉:“深秋了姐们儿,马上就入冬。还吹冷风呢?” 田欣彤嘻嘻哈哈,抢过相泽燃的那罐可乐,纸巾一擦瓶口,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几人一寻思,还是老地方——老北京铜锅涮肉。 菜过五味,几大盘子羊羔肉下锅,几人聊起了相泽燃前几天经历的事情。 田欣彤已经搬离了清榆村,所以对最近这一年暗涌的搬迁纠纷不是很了解。 相泽燃虽然住在村子里,然而他压根儿就对这些事情毫无概念,也并不关心。 而周数家,没人敢动他们。家属院附近都闹成什么样了,周家老宅仍旧静悄悄的,宛如一股清流。 所以这事儿,只能文哥来详聊。 高哲听了半天,突然问了一个关键话题:“相泽燃,不,这些事儿怎么会惹到你头上。你父母呢?” 气氛忽然沉默,众人齐齐看向相泽燃。 只有刘新成哈哈大笑,手串转得飞起:“相泽燃他爹,不是坐在旁边呢么?!哈哈哈哈哈……” 相泽燃一盘蒿子秆照着刘新成面门砸去,“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开了花。 周数叹了口气,故意恶心刘新成:“并不好笑。堪比我讲冷笑话的效果。不然我给你们……” “别别别,快歇菜吧。”众人眉头紧皱有苦难言,连连摆手拒绝。 傍晚,陈舒蓝“砰”一声踹开相家老宅的大门。 二刘儿衣衫不整,歪歪斜斜从房子里跑出来。相世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捏着脖子走了出来。 相国富跟在陈舒蓝后面,沉默不语。 他们身边,是木材厂的几个工人,手里都拿着家伙什。 相世安歪头看了一眼,尖细干笑几声:“哟,嫂子!回家就回家,怎么带这么多人啊。” “甭他妈装蒜!相世安,老爷子当初早就分了家,这老宅子是留给你哥哥的,你占了这么长时间,几个意思啊?” “没几个意思。嫂子你要这么聊天就没意思了。分不分家的,我跟我哥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说分就分?老爷子的遗嘱呢,有吗?有吗!” 陈舒蓝冷哼一声,哗啦散开一张纸。白纸黑字,签名手印俱全。 相世安作势扑过来要抢,被相国富侧身挡在妻子面前:“弟。月底之前搬出去吧,不然,咱们就只能打官司了。” 他瞟了一眼相世安身后的二刘儿,淡淡说道:“她老公也在满世界找她。” “二刘儿,刘浩最近可没少惹事儿。全靠我家小睽罩着他。你说你有家有口的,跟这耗什么呢?” 二刘儿一听刘浩的名字,嘴唇哆嗦几下,变了神色。 相世安猛然推她一把:“滚进屋里去!” 二刘儿踉跄几步,昏暗的屋子仿佛一瞬间吞没了她。 陈舒蓝缓缓摇头——看来这女人的日子也未必比从前好过。 神色一凛,推开身前的相国富,高昂着头狠厉说道:“月底之前,你要还让我在这看见你,你就别说嫂子我不顾念旧情了!” 说完转身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相家老宅。 第108章 这一记直球,打得他猝不及防 秋意渐浓,凉风卷起落叶。 相泽燃代表校篮球队去参加市里的表演赛,消息刚一出,相泽燃便用陈婶儿小卖部的公共电话打给了高哲。 “丫瞧不起谁呢,你都能去,那我肯定在名单里啊。”高哲一本正经调侃着。 “去你大爷的,你这嘴比北京二环还他妈堵。”相泽燃歪头夹着红色听筒,漫不经心玩着电话线,“好心好意找你丫联络联络感情,知道我哲哥抹不开面子不会主动联系哥们儿,瞅你丫那嘚瑟!” “你这嘴突突的这么能哔哔,怎么没借给那周哑巴用几天呢。行啦,市里见吧,甭跟我这套磁了。” 俩人七分损三分侃的聊了一会儿,逗得旁边的陈婶儿抿嘴偷笑。相泽燃尴尬挠了挠新剃的前刺,很快挂断了电话。 “大妈,多少钱您给算算。”相泽燃从钱包里捻了张五块的纸币,这小钱包还是生日时周数送给他的。 陈婶儿麻利儿找零,从柜台里递出去,脸上笑呵呵的:“哎呀小睽啊,现在多出息,都能参加表演赛了。回头是不是得去CBA、nBA发展啦?” “哈哈赶明儿要真有群众投票,我一定让大妈给我投票投进去!回见了啊,家收拾收拾东西去。” 相泽燃刚要转身,陈婶儿忽然拉住他:“小睽,你家总是你一人,进出注意着点。现在村里,乱得很!” 相泽燃心念一动,快速堆起笑意:“嗨,幸好大妈关照我。得嘞,我回头注意着点。” 如果说之前还没有感觉,最近几个月村子里的扩建愈演愈烈,每家每户院子里都雇上了泥瓦匠,院墙外是脚手架,院墙里工人进进出出,热火朝天。 相泽燃喝着手里的冰雪碧,溜溜达达进了大院。放眼望去,就连这七拐八拐的家属院也没有幸免。 能加盖的地方全加盖了,不能加盖的地方就偷摸侵占邻里间的公共区域,先盖上再说。 导致这一年家属院里吵嚷不断,狗爷年纪越来越大也管不过来。 直到有一次闹出了流血事件,派出所来了好几个警察,关了一个住院一个,这才稍微有所收敛。 相泽燃寻思着,之前的事情要么是邻居误伤,要么,就真有人在暗地里惦记他们家这小破院子。 等晚上周数放学回家,放下东西先来家属院点个卯。 他刚一进相家小院,便看见院门虚掩着,相泽燃猫在屋里,垫脚蹲着收拾东西。 “你们今天放学这么早?”相泽燃一抬头,发现是周数,乐呵着打了个招呼。 “嗯。”周数坐在他那张铁架子床上,屁股刚一挨着被褥,便“嘎吱”作响。 两人习以为常,倒也不觉得意外。 相泽燃一听周数没了下文,想起高哲给取的那个外号“周哑巴”。 ——果然是个哑巴…… 索性,拉开衣柜,让周数帮忙参详参详。 “这一来一回可能要两三天,我带一套换洗衣服还不得?运动服我就穿校服里面,反正天气也冷了。” “嗯。”周数扒拉着相泽燃衣柜里山堆似的衣服,微微皱眉,“上月刚给你这窝归置明白,得!比那早市还乱。” 相泽燃嬉皮笑脸挡在柜门前,转身往人腿上一趴。 下巴颏顶着周数膝盖,仰着脸语气无辜:“那也不能不穿衣服啊,穿衣服洗衣服一进一出的,”他突然蹿起来比划,“可不就又乱了。你别看了,等回来我收拾。” 周数干脆抬起胳膊用手掌抵在额前:“成,我不看了。” 相泽燃“嗷呜”一声把周数按进衣服堆里,鹞子翻身压在身下,俩人较着劲儿,震得铁架子床哐当响。 周数突然摸出手机咔嚓拍照:“留个证据。” “数哥你买手机了?”相泽燃抄起枕头压住周数胳膊,“别拍了我马上收拾还不行嘛,好你了数哥……” 手机抢过来翻开相册一看,拍的是相泽燃龇牙咧嘴扑过来的画面。 周数憋着坏,胳膊揽住相泽燃往怀里一摁:“小睽,拍照。” “咔嚓”一声,两人留下了第一张合照。 打闹过后,这才想起来继续收拾东西。 相泽燃把裤衩背心团成球,往帆布挎包里猛塞,勉强拉上拉锁后,挎在肩上试了试重量。 谁知道周数跨步走到院子,回来时斜倚在门框边,指尖勾着一只泛着冷光的玫红色行李箱。 “用这个。” “哟,什么时候买的?”相泽燃双手在尼龙挎包带上握了握,观察着周数的表情。 他故意用脏球鞋蹭过箱体,好一会儿后,才从周数手中接过推拉杆。 箱体烫金行李牌上明晃晃烙着"x.z.r",笔画锋利得能割手。刺眼的玫红色像是一记直球,打得他猝不及防。 “归你了。”周数敛眉浅笑,慢条斯理地弹了弹箱体。 相泽燃穿着跨栏背心、大裤衩子,立刻扑上去抱住箱子。长腿一迈,跨坐在行李箱上滑动着来回折腾。 这箱子周数几乎是一眼看中。 暗黑色的Lv老花纹路若隐若现,玫红箱身精致小巧,行李牌上专门刻了相泽燃名字的首字母。 相泽燃将衣服物品放进箱子里,一仰头,皱了皱眉:“不过数哥,这颜色太骚包了吧?好看是好看,不够帅啊!像小姑娘的箱子……” “选的人民币的颜色。”周数略一沉默,声音像蒙着层雾,淡淡说道。 相泽燃立刻心花怒放,开开心心埋头收拾起来。 周数喝着相泽燃给他沏的十块钱一大袋的茶水,吹了吹碎沫子——茶叶都没泡开。 嘴角轻挑,眼神搭在相泽燃后背上,怎么也无法移开。 ——这小子,肌肉线条真漂亮。 周数默默呷一口茶水,水珠滑落杯壁,喉结随之滚动,难得翘起二郎腿。 劣质茶叶蜷缩如蚕,他将舌尖抵在相泽燃碰过的杯沿。 “是不是太烫了数哥,我去小卖部给你买灌凉汽水吧。”相泽燃扯衣擦汗,肌肉线条在棉布下起伏。 周数被茶沫呛住,指腹在玻璃杯上烙下红痕。茶水映着相泽燃的后颈线条,汗湿的肩胛,还有大裤衩腰际若隐若现的黑色边缘。 当相泽燃突然回头,周数别过脸去,杯子抵唇,快速摇了摇头。 电风扇的嗡鸣一刹那震耳欲聋,周数默数着相泽燃运动裤抽绳晃动的节奏,发现和自己失控的心跳完全同步。 第109章 只有那样,才能称之为“正常 第二天一大早,相泽燃随着老师上了大巴车,周数将箱子递给他,站在车下跨步在他耳边低语:“抽空记得联系我。” 相泽燃怔了怔神情,欲言又止。他并不知道具体会在哪个场馆举行表演赛,现在也没收到流程时间表,只能等晚上结束后问问高哲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了。 但是高哲—— 相泽燃犹豫时,只听周数沉眸继续说道:“放心去,你家里我帮你看着。” 相泽燃点点头,释然一笑:“钥匙在老地方。顺便帮我换个床单被罩……你落我那的那件半袖,洗了再放我枕头边上,我回来还要穿的——” “滚蛋!”周数含笑,拍在他腰间的手骤然发力,指尖陷进腰窝里。 相泽燃怕痒,闪躲着快步走进了车厢,刚一落座,便拉开车窗盯着周数傻傻发笑。 大巴启动的轰鸣中,他笑着补了句:“数哥,我拿成绩给你!” 机械噪音掩盖了对话的私密性,周数双手插进兜里,转身稳稳迈步。 这一年过得并不太平,虽然结果如周数所计算那样,两人又可以继续一起上下学,奈何差了好几个年级,并不是事事都能看顾到相泽燃。 好在有前几年打下的“私教课”基础,相泽燃在班里成绩稳固,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冲撞起来不计后果。当野犬成长为能独立猎食的狼,当初打进去的钢钉就会变成狼奔跑时体内的痛感——既是存在的证明,也是自由的代价。 尽管周数希望他们两人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然而放手与成长必须保持同步速率,任何一方过快或过慢都会导致情感机械的崩坏。 周数明白这个道理,慢慢放宽了管教,只在关键时刻提点一二。 渐渐相泽燃也开始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少年,加入校篮球队后,将青春期的荷尔蒙挥洒在篮球训练场上,一跃成为校队的副队长。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让周数隐隐不安。此时正好趁着相泽燃不在这几天,调查解决清楚。 昨天他能提前回家,并不是正常放学,而是翘了两节晚自习,去为相泽燃购置东西——这事儿被年级主任给抓到了。 年级主任正在评正高职称,作为交换条件,周数答允帮他完成一篇学术论文。 ——只好先回学校了。 周数在老宅换好校服,并没有像平时一样骑车,漫步到村口拦了辆出租。 深夜,周数双手插兜,缓缓走进家属院大门。 相泽燃小院的钥匙就放在牛奶箱里,上面铺了一层掩人耳目的树叶子。周数修长手指在枯树叶里摸了摸,硬金属划过指尖,带来一丝凉意。 确认钥匙没有动窝之后,周数收回胳膊,抬眸看了眼低矮的院墙。轻轻合上牛奶箱,膝盖一弯,蓄力蹿上了墙头,在昏暗中,伏下身体静默在疏影里。 只露出一双上挑眉眼,蛰伏观察着小院四周的动静。 “哗啦”一声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随手扔在宾馆标间靠墙一侧的床上,相泽燃踢了踢高哲的篮球鞋,打着哈欠将毛巾甩在脖子上。 “哲哥,我先去冲个凉。太他妈困了……” 高哲瞥了一眼被踢到床下的鞋子,点点头,眼神落在角落的玫红色旅行箱上。 这颜色一看就不是相泽燃选的。高哲随手拎起,掂了掂重量——很轻便。 “你这,周哑巴送你的吧?” 相泽燃头皮擦着门框,弯腰刚迈进卫生间,一听高哲语气里带着调侃,“啧”了一声,折返回来。 高哲叉着长腿坐在靠窗那张床上,嘴角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 他俩本身是两个学校选出来的,相泽燃跟领队撒了好久的娇才勉强同意让他俩换到了一个屋子里。 本来相泽燃有一肚子话想跟高哲唠唠,谁知道高哲来了这么一出。 “我知道你不待见数哥。我都已经尽量不让你俩往一块堆儿凑合了,都是哥们儿,少说两句得了。” “哥们儿?”高哲挑挑眉,歪头看向相泽燃,上下打量着:“相泽燃,正因为我拿你当哥们儿,我他妈不得不提醒你。周数那孙子丫就不正常——” 相泽燃眼瞅着脸色沉了下去,又很快回复了吊儿郎当:“没完没了了还。我洗澡去了,眼皮都耷拉了——” 高哲猛然拽住相泽燃胳膊肘,强行拦截:“今儿这话难听,我憋得够久了。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那我要是不听呢?!” 相泽燃也来了火气,“啪”一下把毛巾拽到了高哲脸上。 高哲皮肤白皙,猝不及防下没有闪躲,眼睑下面溅出一道红色划痕。高哲双拳紧握,铮铮死盯着相泽燃,深吸一口气后依然选择继续讲完。 “相泽燃,其实你丫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他妈跟个鸵鸟似的,天天揣着明白装糊涂。周数对你什么心思你能品不出来?真够邪性的!从他妈小学时候那孙子看你的眼神儿就不正常,你知道那次咱们抓流氓,他是怎么对那臭老头儿的吗,你——” 这些话憋在高哲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天夜里,大家既像勇士也像逃兵,从昏暗泥泞的小胡同中奋不顾身跑了出去。只有高哲,担心落了单的周数,强忍着惊恐回头观望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冲破了高哲的认知,远比他们几个小孩子将老流氓臭揍一顿还要惊恐。 借着微亮的月光,周数冷静而残暴的,将那根藤棍,插入了老头的身体里! 高哲脚下踉跄,捂着嘴干呕起来。胃里泛着酸水,身体宛如刚刚煮好的虾蜷缩痉挛着。 ——周数竟然,周数竟然?! 高哲原本以为周数只是留下来打那流氓一顿,不曾想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高哲已经做好了要和相泽燃闹掰的决心,有些事情一旦挑明,势必所有关系都将岌岌可危。可他必须告诉相泽燃!那些常常出现在夜里的梦魇,那些令他惴惴不安的猜测——他希望相泽燃能够如同他一般,躲避远离周数。 只有那样,才能称之为“正常”。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面门一阵凉风直直袭来,高哲混乱茫然的目光里,相泽燃怒火中烧,提臂一拳挥来! “嗡——”角落的玫红色行李箱里,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震动。 第110章 周数并没有问他的电话号码 “啪”拳头砸进掌心,高哲肩肘用力,顶了回去。砰!肘击闷响。 高哲啐道:“你箱子里什么鬼动静?” 相泽燃喘着粗气,翁声说道:“我哪知道!” 一声短促的、像是被噎住似的“哈!”从高哲喉咙里蹦出来。 难以置信又觉得荒谬:“不,你的箱子,你不知道装什么了?!” 相泽燃喟叹,收回胳膊,歪了歪头:“看看去。” 高哲抬腿踢在相泽燃屁股上:“怕个屁!” 相泽燃捂着屁股蹦跶两下,蹑手蹑脚摸向墙角的箱子。 只听耳边“嗡嗡”声更甚,两人对视一眼,蹭到墙边。 “就是现在,拉开!”高哲猛然拔高语调,推了相泽燃一把。 相泽燃奔着墙边扑去,胳膊一划,迅速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锁。 拉链嘶啦划破死寂—— 两人抱作一团缩在床边。嗡嗡声未止。 深夜的旅馆标间里,昏黄壁灯悬挂在起皮墙纸上。 电扇嗡鸣混着隔壁电视杂音,霓虹透过薄帘,天花板上光斑游移。 发硬的床单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 电子钟显示00:17,充电器半悬倒在桌子上。卫生间“滴答滴答”水滴响个不停。衣柜镜映出歪斜的玫红色旅行箱与两道蜷缩人影。 相泽燃勉强睁开眼看去,皱起眉头——还是那些换洗衣物,整整齐齐叠放在箱子里。 高哲额头冒汗,一把推开身上的相泽燃,大踏步走过去,弯腰翻找起来。 猛地从夹层抽出震动的银色旋盖手机,崭新闪烁着幽光—— “我靠,摩托罗拉v70?!” 相泽燃挠挠头:“什么摩托罗拉。” 这下,高哲不耐烦的撇撇嘴,把手机戳到相泽燃面前:“接!” 相泽燃愣怔着贴向耳朵:“咋接啊——喂?谁他妈挑这时候…… 听筒漏出云淡风轻的一声嗤笑:“你爹没存上我手机号?看看来电名。” 相泽燃拿过手机一看:“刘新成?!” “找抽是吧,哥都不喊了。怎么样新手机,数哥砸钱买的,丫非挑顶配。我说快拉倒吧,你一学生,有得用不错了!” 相泽燃半天没说话,脑海里想起周数送他上车时那一幕。 ——怪不得数哥会说保持联系。 电流声裹着调侃,听筒里刘新成冷哼一声:“那孙子把你身边朋友的电话全存上了,就他妈差美国总统了。” 旁边的高哲听着刘新成的话,沉默回到靠窗的床上。神色晦暗,看着相泽燃和刘新成煲电话粥。 相泽燃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手机,不免觉得新鲜。 眼瞅着时间越来越晚,夜越来越深,高哲叹了口气,捡起床上的毛巾,搭在肩膀上,默默进了卫生间洗漱。 哗哗水声盖不住门外兴奋的絮语。 周数并没有问他的电话号码。 凌晨,折腾一通之后,两人都更加疲乏。关了灯,各自躺在床上。 高哲在窸窣翻身间竖着耳朵,试图捕捉另一张床上的声息——这是他第一次和相泽燃单独一起住,并不知道对方的睡觉习惯。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平时闹腾得像野狗似的相泽燃,此刻竟静得出奇。既不打呼也不磨牙,更没有说梦话。 高哲听着听着,眼皮渐沉。 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裹挟的瞬间,相泽燃的声音却像淬毒的针,刺破死寂。 “高哲,” 相泽燃语调轻飘飘,却带着凝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拿你当好哥们儿。” 高哲身体一僵,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 谁知相泽燃的下一句,却将他彻底钉死在清醒的冰面上:“可是,我只有一个数哥。” 高哲陡然睁眼!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耳膜。 整夜,他像躺在钉板上,听着相泽燃那边沉寂如死的均匀呼吸,直到天亮也没有睡着。 晨光刺破薄帘,两人不约而同翻身下床。 相泽燃揉着惺忪的大眼睛,毫无城府笑了笑:“早啊!哲哥~” 仿佛昨夜那刀锋般的低语从未存在过。 高哲喉咙里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映出他眼底的红丝,和身后相泽燃对着新手机屏幕咧开的嘴角。 周数拉出一条电线,在墙角隐蔽处放置了一个摄像探头,360度监视着相家小院周遭。 为了防止刘绮察觉这件事,周数没有用母亲工作的电脑,而是重新买了一台苹果笔记本。一边给年级主任查找论文资料,一边歪头盯视相家的情况。 如果以后相家选择进入司法程序,周数必须保证他的这些监控内容,符合《刑事诉讼法》里电子证据采集规范。 不光监控数据实时备份到了加密云端,避免本地存储设备损坏造成证据丢失;周数还对记录到的可疑行为视频片段,单独标注了时间戳和事件描述。 黑猫警长高高摇晃着黑色尾巴,从院子的海棠树间跳落,蹲在相泽燃脚边,舔弄着前爪。 周数垂下胳膊,蹭蹭它的脑袋。手指快速敲击键盘。 “叮铃”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周数滑动滑盖,阅读着相泽燃发给他的第一条短信—— “数哥,你是不是没睡。我想结束了赶紧回去,市里一点都不好玩儿……数哥数哥数哥,你是不是给我交了好多话费?高哲说发短信一条可贵了,那我就多说一点,你不许嫌我烦!!!” “嗯。”周数摁下发送键,飞机标“嗖”一下飞了出去。 很快,相泽燃回了过来:“晕!数哥我在听你下载的音乐~~对了对了,咱们也学一首歌吧,你知道周杰伦吗?在我们班巨火,女生都可迷他了。不过我喜欢那个潘玮柏,哪天咱们也去搞一个那样的发型去,绝逼帅呆!” 周数刻意放缓回复节奏,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侧键。他知道相泽燃一旦话匣子打开,那就聊起来没完。 “早点睡。” “嗷……哼,晚安!” 周数宠溺一笑:“怕你起不来。睡吧乖,晚安。” 这条发出去很久,都没有再收到短信。 周数手指快速重新扫了一眼两人的聊天内容,意犹未尽合上手机。 滑盖扣紧的咔嗒声,截断深夜满涨的思念。 第111章 我要、你们、离婚! 一连蹲守三个凌晨,周数眼底熬出了血丝,终于在后巷阴影里揪住那个鬼祟的身影。 被按在冰冷砖墙上的捣乱者,在周数不动声色的威压和几句精准的“利诱”下,抖糠似的供出了幕后黑手:“是……是相国富家那个亲戚!” “亲戚?” 周数脑中瞬间掠过一张阴沉的脸,“说清楚,模样。” “高、高个儿,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张嘴就一股子痞味儿……对了!前阵子还拐跑了小刘菜铺的媳妇儿!” 对方语速飞快,生怕慢一秒就被生吞活剥。 谜底揭穿,周数眼底寒光一闪。 他猛地一搡,那人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家属院迷宫般的胡同深处。 天边已泛出鱼肚白。 周数拖着双腿回到家,身影如同幽灵般飘进庭院。他的鞋底沾着夜露,眼下黑眼圈浓重。 推开院门的瞬间,他的脚步凝滞了——主卧窗户透出光亮。 在黎明前最深的昏昧里,显得格外刺眼、惨白,像一道无声的宣判,撕裂虚假平静。 当院门轻响的刹那,刘绮垂着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二十几年了,她似乎仍未习惯,在这样漫长的独自守候后,真的会有人归来。 刘绮端坐在套间客厅那张皮质沙发上,背脊挺直如标尺,仍穿着未换下的工作服。 显然是一夜未眠,专程在等他。 她抬起头,眼神澄清,开门见山看向周数:“我们聊聊。” 周数停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浸在黑暗里,冰冷轮廓如同石雕。 他冷眼旁观,嘴角极其缓慢牵起弧度,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疏离:“我们确实该好好聊聊了,母亲。” 是从何时开始察觉,那些弱如游丝的细节? 扩建时硬生生在主卧套间里凿出的那间多余卧室,与母亲引以为傲的建筑美学背道而驰; 衣柜深处,散发着父亲须后水气味的那床被褥; 餐桌上,母亲默然挑拣出姜末的动作——父亲永远不知道她厌恶姜味; 浴室时常有用过的痕迹,父亲并不在他们房间洗澡; 床头抽屉里,过期的计生用品,永远是那一盒从来没有用过; 父母对他的过度纵容里,隐隐藏着愧疚,谈话时偶尔的眼神躲闪和欲言又止; 父亲明明工作清闲,却总在“加班”,家中角落却不时遗落着星级酒店的便签纸、火柴; 洗衣房里,父亲的衣物永远被单独隔离清洗,泾渭分明; 家里会为他和母亲庆生,但父亲的生日从来都是闭口不提…… 太多了! 多得像精心编织的华丽锦缎上遍布破洞,只需一缕好奇的光照进来,便无所遁形! 周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大脑高速运转,冰冷运算每一个疑点,精密解析着数据。 这座院子,这恩爱夫妻,这一家三口仿佛都是搭建好的精致场景。 他们为周数的成长精心设计了一出好戏,却忘了长年累月下,那些被一一捕捉到的疏漏。 周数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不受控地微微颤抖。他紧咬后牙制止身体反应,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战栗强行压下。 眼底最后一点光亮熄灭,只剩下浓稠沉黯。 他像最终审判的法官,等待着即将亲手揭开所有秘密的那刻! “当年你与爷爷的对峙,”周数收拢手掌,仿佛要将无形的权柄握于掌心,以此掌控这场迟来了十几年的对话,“是不是比如今,更加剑拔弩张?” 刘琦瞳孔骤然收缩,她在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眸深处,看见眼底那片冻湖下,正翻涌着与她如出一辙的暗流。 惊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咽喉,痛苦吞咽着:“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知道。”周数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冷静精准地切开空气。 刘绮内心颤抖,睁大眼睛:“傻孩子,你在质问我吗?” “不,”周数漠然纠正,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现在是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在和整个事件中另一位知情的自由人沟通。请您暂时放下母亲的身份,也请不要仅仅把我当作您的儿子。我要求,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拥有对整件事情的完整知情权。” 话音落下,他缓缓抬手,从衬衫贴身的暗袋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朴、光泽深沉的金色戒指。 那是去年周善寅病重入院时,特意让心腹秘书辗转交到他手中的。 金属冰冷的质感贴在指腹,周数将戒指郑重地戴在食指上。 “你特意戴着你爷爷传给你的家族戒指……呵,妈妈明白了。”她短促地苦笑一声,理了理垂落的发丝,再抬起头时,眼神带着近乎悲悯的温柔,“你问吧,周数。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周数迈开脚步,终于从那片庇护他片刻的阴影里走出来,径直走到母亲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玻璃茶几,如同隔着二十年的谎言与沉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问题像淬了冰的针,直刺核心。 “生你的那天。”刘琦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锥心,“你父亲他,政民他,跟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离开了。” “在这之前,你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吗。” “不知道。并且在周家,‘周暻珉’这个名字是不能够被提起的存在。”刘绮眼神飘向虚无远方。 她第一次念出那男人的名字,带着一种释然的残忍。 “你还是坚持将我抚养长大,为什么。” 刘琦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周数脸上,异常坚定地看向他:“因为,我爱你的爸爸,爱你的爷爷,而他们,也爱你!我能确信,你可以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健康长大。” “那么,我们为什么又会来到中国生活。” “政民被大学辞退,并非因为学术不端……桃色新闻让你的爷爷不得不为家族打算。”她顿了顿,直视周数,“而我也不希望你的人生会被流言蜚语摧毁,同时,我们也希望,可以用这次的离开,断了政民与暻珉的联系。” 周数的声音只有冰冷的陈述:“最近一年,父亲名义上住在新家,他们又重新找到了对方,对吗。你明知道一切,打算怎么做。” 刘琦几不可察地晃动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轻笑:“呵……原来这一年你也在陪妈妈演戏,真是辛苦你了。我什么也不会做的。你爷爷的身体,不允许出现新的爆炸性消息。” “可我要你们离婚。” 周数的声音,清晰得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刘琦被瞬间冻住,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张:“什……什么?”她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声音带着破碎的尾音。 周数强迫自己对上母亲慌乱的眼睛,清晰无比重复着,如同法官一锤定音! “我要,你们,离婚!” 第112章 像精致人偶的残酷自画像 相泽燃回来之后,发现周数彻底变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 相泽燃脚尖蹬在后车座金属支架,球鞋在颠簸中擦打着车架。 傍晚阳光垂直刺透梧桐叶脉,将周数的后颈照成半透明。 相泽燃低头看他的背影——肌肉线条随着蹬车动作在校服下若隐若现,汗珠顺着脊椎沟壑滚落,在棉质领口洇出深灰汗迹。 周数圆鼓鼓的后脑勺上,黑色碎发随风飞扬,书包肩带飘带似的摆动在腰侧。 这人就连背影都显得非常帅气。 相泽燃突然俯冲向前,鼻尖撞开裹挟皂香的冰冷气流。 这味道是他积淤的安全感锚点——只要嗅到皂角碱的锐利碎叶香气,就像握住周数冰凉的腕骨。 “吃什么,饿死了!”相泽燃在他耳边故意用韩语大喊,道路两旁,同学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周数颊侧肌肉倏然隆起。 相泽燃满意地后仰,干脆脱离倚靠着周数的身体。 张臂展成逆风的十字架,仅靠膝窝勾住车座维持平衡。 “带你去吃面!抓紧!”话音未落,嘶吼裹着链条骤转的金属啸叫碾过路面。 相泽燃猝不及防,下意识拽住翻飞的衣角,睫毛扫过周数蒸腾着汗碱的肩胛。 俯冲时瞥见碎发边缘延伸出的脖颈,皮肤下淡蓝血管随蹬踏动作搏动,如同冰层下苏醒的暗河。 周数再次压低,身体离开座椅猛地骑起来。 车轮碾过窨井盖的刹那,相泽燃双臂搂住周数的脖颈,无声咧嘴——这是他们相互驯养的第六个秋天。 路边已经遇不到穿着城一中校服的同学。 周数飞驰着那辆严重掉漆的浅蓝色山地车,载着相泽燃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终于在村子附近一家小面摊前停下来。 相泽燃“刷”一下利落跳下车。 周数赶紧回头:“小心崴脚。” 说完便支好单车,随着相泽燃弯腰进了店面,坐在两人常坐的位置上。 “马叔儿,两碗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不要辣。”相泽燃驾轻就熟挥挥手,直接点好了食物。 “好嘞,你俩难得晚上能一起放学。”老马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爽朗笑笑,“哟,俩人又长个了嘿!” 相泽燃脑袋抵在周数耳边,贼贼咧开嘴角,得意晃动着身体:“早晚比我数哥高!” “那下次中午再来。”周数敛眉低笑。 老马哈哈大笑,回到厨房忙碌起来。 相泽燃齿间漏出吸气声,被周数的冷笑话冻得直发抖,抱着胳膊演了起来。 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却开始在周数身上不住打量。 “再看抽你。”周数淡漠一笑,取出两双一次性筷子反复摩擦,蹭掉上面的倒刺后递给相泽燃,“今天学校表彰会,上台紧张没。” 相泽燃叉着双腿,胳膊撑在凳子边缘,嘿嘿一笑:“嗨,哥们儿早就习惯了。数哥,咱现在可是品学兼优!” 说完,眨巴着眼睛,等待周数的调侃反击。 然而意外地,周数摸了摸脖子,有些心不在焉。 一只虎纹野猫从煤堆后窜出,“噼里啪啦”撞翻空啤酒瓶。 玻璃滚动声惊飞马路上几只觅食的肥麻雀,掠过时投下阴影,划过相泽燃僵住的嘴角。 ——周数不对劲! 当周数把剥好的蒜瓣推过来时,相泽燃注意到他指甲缝里残留的蓝色墨水,那还是上周化学实验课时染上的。 老马手脚麻利做好两碗面,端到两人桌子上。 相泽燃强堆起笑容谢了谢,心思全在周数那些反常上打转儿。 周数将那碗去辣去香菜的面推到相泽燃面前,低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相泽燃紧皱眉头听着周数吃面的声响,默默盘算。 ——难道数哥,延迟进入了青春期? 一连几天,周数似乎很抗拒相泽燃去家里住。甚至黏在相泽燃身后,每晚回相家那个小院子里睡单人铁架床。 相泽燃看见周数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后颈突出的脊椎骨像串沉默的摩斯密码。 不敢询问,一个又一个猜测堆积在心里,但听着耳边周数沉稳匀称的呼吸,又让他打消了念头。 ——数哥和他不一样,数哥不想说的事情,问是问不出来的。 直到那天,寒假前两周。 相泽燃恍惚从睡梦中翻了个身,习惯性摸向身边,床单一片冷寂。 相泽燃一下子惊醒,四周探寻,却在卧室窗外,看到周数穿着黑色长裤,赤裸着上身,将一桶冰水,举过头顶,浇了下去! 水声哗啦啦四溅,打破了沉寂的小院。 月光像碎玻璃般刺进瞳孔的瞬间,相泽燃睁大双眼仔细瞧去。 冰水顺着脊椎凹陷处奔流而下,在腰际凝成发颤的银线。 周数墨黑碎发被水打湿,一缕缕滴落水珠。 他紧抿着双唇,眼底疲惫乌黑,突然仰起头深深呼吸,月光照见他眼尾泛起猩红。他抬手缓缓抹去脸上的水渍,手背关节处显现未愈的擦伤,嶙峋指节死死蜷曲,仿佛攥着某个看不见的答案。 相泽燃眼眶湿润,双唇颤抖的推开铁架门。 周数显然受到惊吓,眼神闪烁间,露出惨淡的笑容。 “小睽,不要变成他们那样的人。永远不要!” 周数两只手掌几乎快要陷进相泽燃的脑袋里,手指大张盖在相泽燃耳朵上,掌心托着脸颊两侧,那样用力、那样火热。 相泽燃五官因此扭曲变形,嘴角甚至快要流出涎液,嘴巴被挤压得无法呼吸。 相泽燃吞咽口水不住撕扯着他的胳膊,企图逃离这种失控的控制。 余光中瞥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相泽燃,冷静到充斥着火焰。 相泽燃不断挣扎着,蹬踹着,嘶吼着。直到—— 周数陡然松开了手。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安静得像个死人。整个身体没有丝毫起伏,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 许久,周数惨淡一笑,歪了歪头,声音空洞悠远:“小睽,我们没有时间了。数哥带你离开吧……” 相泽燃的心,忽然就瘫软下去。扑簌簌流下泪来。 他看着相泽燃,又像是在透过相泽燃看着别人:“去一个,干净、人迹罕至、没有谎言的地方。” “数哥,那你不做律师了吗?你不是一直想成为像你爷爷那样的——” “我觉得恶心!我他妈觉得恶心!非常恶心,恶心得想吐!” 周数突然弓起身子,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胃部猛地一拧。喉结痉挛着上下窜动,脖颈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树根。 他死死抠住窗框,指节泛出青白,指甲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刮擦声。 第一口秽物冲出喉咙时带着胃酸的灼烧感,黄绿色液体喷溅在水泥地上嘶嘶作响,冰水裹挟着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形成令人作呕的糜烂图案。 他剧烈颤抖着继续呕吐,鼻腔倒灌的液体刺激得泪腺失控,生理性泪水混着冷汗汇集在下巴上。 当最终只剩下透明胃液时,周数瘫软倒在冰水混合物里,痉挛的膈肌仍在抽动,干呕的声音像钝刀刮擦铁皮。 月光下,他挂着唾液丝的嘴角和充血的眼白,像精致人偶的残酷自画像。 相泽燃“哇”一声扑在周数身上,抽搐大哭起来。 一下就失去了探究的欲望。 第113章 一头被困在迷宫里的野狗 那之后的一年,相泽燃像一头被困在迷宫里的野狗,被周数刻意拉开的距离勒得窒息。 形影不离的七年光阴骤然断裂。两个人开始分开上下学。 清晨,相泽燃敲响周家老宅剥落的朱漆门板,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 院子角落里,那辆蓝色“永久”自行车静静停泊——链条爬满暗红的锈迹,像凝固的血痂。 相泽燃跳上屋檐翻进了院子,指尖划过自行车链条上的锈迹。 车筐里还放着上周他们一起买的柠檬汽水,如今瓶盖早已胀开。 这景象刺得他眼眶发烫,恍然看见去年秋天下大雨,周数载着他冲过水洼,湿透的校服贴在后背,透出少年紧绷的肩胛骨轮廓。 相泽燃中午迟到,也不会再接到周数的催促电话。 手机成了沉默的砖块。 最新那条短信停留在上个月末,是关于周家老宅拆迁评估价的通告——一条没有回应的单线联络。 无数条消息堆积在发件箱,石沉大海的投递着。 高中部三楼走廊的时钟停在七点二十分,正是周数从前等他训练结束的时间。 如今成了沉默的嘲讽。 周数的课桌抽屉像被精心清理过战场,相泽燃在最里面发现半包纸巾,低头闻闻,熟悉的皂荚味道钻进鼻腔。 值日表上,“周数”名字后连着两周刺眼的“倒垃圾”——那是能最早离开教室的借口。 ——他在躲他。该死的,数哥在躲他! 篮球砸在地板上的钝响带着股自毁的狠劲。 “相泽燃!明年夏季赛你是打算当根电线杆让人撞飞吗??”体育老师蒲扇般的手掌拍在他嶙峋的肩胛骨上,肋骨轮廓清晰得硌手,“妈的练得跟只饿脱相的狼狗似的,光有狠劲儿顶个屁用!增肌!听见没?增肌!?” 相泽燃充耳不闻,眼神阴鸷,一次次跳起,球撞击篮板的声音沉闷如擂鼓。 “滚下来!”体育老师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汗湿的后领,将他拖离球场,“失恋就他妈去跳河!别在我地盘上撒癔症!老子要出成绩!” 踉跄几步,相泽燃梗着脖子想争辩,却被几脚不轻不重地踹在屁股上:“批你半天假!给老子滚去调整你那破荷尔蒙!” “我没失恋!”相泽燃低吼,脖筋暴起,“初中两年,连他妈姑娘手都没摸过!我失哪门子恋!?” 体育老师嗤笑:“行行行,那你他妈倒是赶紧找个姑娘拉拉手去!” 这调侃在耳道里刮出血痕。 相泽燃一脚踹飞场边的矿泉水箱,塑料箱体撞上墙壁发出爆裂般的哀鸣。 他抓起速干毛巾狠狠抹了把脸,汗水和无处发泄的戾气糊了一脸,转身冲进更衣室。 “操——!” 压抑的怒吼伴随着一声金属的闷响在狭小空间里炸开。 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生锈的铁皮柜门上,留下一个新鲜的凹坑。 柜门内侧,一张大头贴合照被震得簌簌抖动。 那是去年给刘新成看店时,相泽燃拉着周数去拍的。他看他们班上小姑娘都喜欢拍,生拉硬拽连哄带骗把周数带去了大头贴照相馆。 那是他们第一次把合照洗出来。 照片里,他笑得没心没肺,周数的手臂霸道地箍着他汗津津的脖子,嘴角却绷得不情不愿。 “增肌?增肌……” 相泽燃死死盯着镜中自己肋骨毕现、肌肉紧绷却单薄如纸的身躯,喉间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冷笑,“你他妈最好躲我一辈子!” 他从磨得发白的校服裤兜里掏出那台摩托罗拉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几乎要被掌心的汗液和力道攥碎。 混乱的思绪翻搅着,他回想那晚周数反常的疯狂、想起周数跳级后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恐慌、想起他们相处无数个日夜形影不离的碎片…… 它们像冰冷的刀片切割着神经。 “数哥……你心疼我……你一定心疼我的……你不能看着我毁了……”他额头抵住冰冷的储物柜铁皮,粗重喘息喷在照片上,留下模糊的白雾,“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陷在淤泥里……数哥你别怨我……我没招了……我得试试……试试你丫那颗心……到底是不是他妈石头做的!” 就在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抵着铁皮柜凹痕剧烈喘息时,掌心那块冰冷的金属猛然一震! 屏幕幽蓝的光芒骤然亮起,刺破昏暗。 一条“话费充值成功”的短信通知,像一道滚烫烙印,猝不及防烫在他心尖——周数,竟然在这个时刻,为这个沉寂已久的号码续了命。 2004年九月,文哥顺利入伍。 刘新成没有去送他,独自猫在纹身店里,倚靠着栏杆喝着汽水儿。 橘色汽水瓶在他指间转出虚影。 他后颈有道未愈的抓痕——上周帮人平事时被匕首划的,现在结着淡褐色的痂。 球鞋鞋底碾过铁皮楼梯时,整栋违章建筑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相泽燃跟个鬼似的幽幽从铁皮楼梯上飘过来:“陆一鸣带着他表弟跑路了……”他影子先一步缠上刘新成的后颈,“高哲进市青队了,刘佳辍学不念了……田欣彤跟着他爸转到市里去了……竹剑扬天天忙着泡妞儿音讯全无了……” 每报一个名字就往对方脊椎里钉枚图钉。 相泽燃观察着刘新成的反应,带着铁锈味的颤音:“文哥当兵走了,就剩下咱俩孤家寡人相依为命了。” 刘新成手一抖,汽水瓶在栏杆磕出个豁口。 “我明儿就回学校了,”刘新成舔掉虎口渗出的橙色液体,“严谨点说,只剩你这孤魂野鬼了。” 相泽燃惨然一笑,闭上双眼,展开双臂:“我他妈真想从这跳下去。” “二楼?”刘新成用瓶底冰了冰相泽燃手腕,“摔不死,顶多骨折。你数哥心情好的话,会去医院扔两斤苹果。” 刘新成上下打量一眼相泽燃,发现这小子瘦得都快脱相了,“啧啧”两声:“你要真想让你那数哥心疼,得来个更狠的。” “军师!”相泽燃猛然睁开眼睛,抓住刘新成的胳膊摇晃起来,“快说快说,我洗耳恭听!” 刘新成懒得搭理他,反身倚靠在栏杆上,握着汽水儿的那只手,空中轻轻一点:“你找他,找不到对吧?那就让他找你啊,你们这个追与被追的位置这么一调换,那周数想要找你可太容易了。” 相泽燃的瞳孔骤然收缩,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突然爆发一阵狂笑,在铁皮楼梯间形成诡异的回声。 他脖颈向后仰到极限,喉结在小麦色皮肤下剧烈滚动。 笑声戛然而止,相泽燃目光穿透天花板,仿佛看见了某个只有他能理解的荒谬真相。 破旧的店面玻璃上,映出两个正在互相喂毒的影子。 第114章 黎明前的疯批鳏夫 月光被玻璃窗割裂,碎片般洒落院中。 墙沿上,黑猫警长优雅踱步,左右顾盼后悄无声息地跃入相家小院。 细长尾巴高高竖起,尾尖那抹醒目的白色绒毛,不经意扫过隐藏摄像头的红外感应器。 监控画面右上角,那道黑影一闪即逝。 深陷在沙发里的周数猛拍扶手,坐直了身体。 电脑屏幕映出四个监控分屏,当右上角的分屏突然闪过黑影时,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倒退影像后失望的揉捏着眼眶。 嘀嘀嗒嘀——短促清脆的电子音效骤然响起,紧接着那句标志性的“hello moto”划破深夜沉寂。 周数余光扫过来电显示,“未知号码”持续闪烁到第七声,他才拨开滑盖,按下接听键。 电流杂音中传来呼啸的风声,刘新成的声音像把钝刀:“周老师,怎么着,好好的学不上,琢磨评职称呢?您那篇《青少年犯罪心理干预》的原始数据,在我邮箱里睡得正香呢。”背景音里隐约有打火机开合的声响,“文哥上火车前,可是把你们这两个麻烦精,托付给我照顾照顾。周老师,我该先照顾哪一个啊?” 监控画面里,黑猫正用白色前爪拨弄相泽燃忘在院里的篮球。 周数盯着屏幕上冰冷的日期时间戳,指节在黑暗中攥得发白:“他人呢?” 听筒里猛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周数下意识偏了偏脑袋。 刘新成似乎把手机换到另一侧,声音带着喘息的兴奋:“嗬嗬嗬……真该把咱俩这段录下来!周数!你丫居然也有这一天?!开口问我这个?!嗬嗬嗬……”狂笑骤然收住,只余下狠戾的气声,“可惜啊,你问晚了。刚收到风……这两天,从早上七点到这会儿,市一中门口所有的监控探头里,压根儿没出现过你家那条野狗的影儿。” 周数一句废话都不想说,没等他说完,拇指狠狠按下挂断键。 听筒里刘新成最后那点嚣张的气音,戛然而止。 “啪!” 滑盖被重重合拢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幽蓝的冷光映着周数紧绷的下颌线,胸口压抑地起伏。 他死死盯着右上角分屏——画面里,那只叫“警长”的黑猫正用雪白的爪子,固执地拨弄着相泽燃忘在院里的篮球。 周数的眼神冷硬得像结了冰。 电话那头,骤然断线的忙音像是掐住了刘新成的脖子。他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几乎抽搐,缺氧般大口喘着粗气。 “嗬……嗬嗬……挂我电话?!?周数!你他妈敢挂我电话?!?”他笑得眼泪都呛了出来,掌心死死攥住手机,指关节捏得发白。 好半晌,他才勉强止住狂笑,喘息着直起腰,脸上还残留着扭曲的笑意和泪痕。 那股未尽的疯劲儿像毒液一样在血管里奔涌。 刘新成粗暴划开手机屏幕,指尖带着狠厉戳进通讯录,精准停在“A”开头的那个名字上。 报复的快感,让他嘴角咧开残忍弧度,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眼看就要按落—— 动作却毫无征兆地僵住了。 疯狂笑意如同被抽干的潮水,瞬间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下一片空茫怔忡。 刘新成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最终没能按下去。 他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只有指尖在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失焦的瞳孔深处,翻涌出更为浓稠的暴戾。 他猛地向下滑动通讯录,指尖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点中另一个号码——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怎么着?”徐哥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戏谑的宠溺,“小玩具这么快就玩腻了?还以为你玩疯了,把正事儿都丢脑袋后边了。” “小玩具丢了。”刘新成嗓音干涩沙哑,语速快得像在呓语。 紧接着,他眉毛猛然挑动,声音压得又低又狠:“拆迁的消息,板上钉钉了。给我盯死那两个人!出半点岔子,我他妈生吞了你。” 听筒里传来徐哥漫不经心的吐烟声,烟气似乎都能顺着信号飘过来。 他哼笑一声,话题陡转:“哎我说橙子,你知道你现在特像什么吗?”他故意顿了顿,带着恶劣的笑意,“像刚他妈死了老公的小寡妇。” 刘新成喉咙里发出低沉瘆人的桀桀冷笑,声音却一本正经:“纠正一下,徐哥。”他一字一顿,“是、鳏、夫。” “操——!”徐哥笑骂一声,“行,爷们儿!早点歇着吧,别自己吓自己了。这边我的人眼珠子可都瞪着呢。” “嗯。”刘新成应了一声,声音沉闷得如同熄灭的炭火。 徐哥刚要切断通话—— “——诶!” 一声突兀的叫停猛地从刘新成喉咙里挤出。 呼——呜—— 电流杂音里的风声骤然放大,无比清晰,凄厉地灌入听筒,呼啸着,撕扯着。 仿佛刘新成此刻,正站在某个陡峭孤绝的悬崖风口,下一刻就会被那狂风拽入深渊。 徐哥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将手机死死按在耳朵上,仔细分辨听筒里任何细微声响。 他屏住呼吸,声音压得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在。橙子,无论如何,徐哥一直都在。” 听筒里,只剩下那令人心悸的风声。 刘新成沉默许久,似乎浅浅笑了一声。 紧接着,忙音毫无征兆地传入耳膜——“嘟——嘟——嘟——” 冰冷、单调、毫无生气。 徐哥手指一抖,烟灰陡然跌落。在他昂贵西裤上烫出一个黑窟窿。 一分钟后,扔在副驾座位的手机屏幕幽幽亮起,徐哥拿起一看,是一条没有任何署名的短信息: 【便民街,中兴网吧。再派个兄弟,盯死周家那条小狗。】 徐哥扶额苦笑,很快在键盘上敲击回复: 【操心好你自己吧!橙子!别真他妈成了鳏夫!】 打完这些字,引擎低吼一声,徐哥握住冰凉的方向盘,猛打车轮。 车身划破浓稠的夜色,凶狠扎进前方那条幽深、昏暗、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街深处。 第115章 五中时尚先锋竹剑扬 “同学,借你校服穿穿。” 相泽燃靠在校门外的红砖墙上,只穿了件洗得有些透、领口松垮的白色旧半袖。 下午阳光灼热,晒得他后颈发烫,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书包松垮地挎在肩头外侧,拉链没拉紧,能看见露出一角的深蓝色秋季校服外套布料。 每个学校的校服都不一样,他那所城一中的深蓝太扎眼。相泽燃刚翻出城一中围墙,就把外套脱了塞进书包。 这会儿光靠腿上那条同样深蓝色的校服裤子,混杂在提前放学的学生人流里,谁也甭想一眼把他的学校认出来。 他在五中门口徘徊了半个点儿,像一头在陌生领地逡巡的孤狼,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扫视。 校门口远处小摊贩的叫卖声、自行车铃铛的叮当乱响、学生嬉笑打闹的喧哗,混成燥热的背景音。 等了许久,没搜到熟悉的脸孔。 相泽燃耐心耗尽,“啧”了一声,舌尖顶了顶腮,视线投向马路对面。 几家挤在一起的文具店和小卖部,花花绿绿的书包挂件和盗版明星海报,挂在门口招摇。 铁皮卷帘门半拉着,在门口投下斜斜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塑料、炸串烤肠和汽车尾气混合的复杂气味。 相泽燃耸耸鼻子,一猫腰,钻进其中一家光线稍暗的文具店。店里逼仄,货架塞得满满当当,各种笔、本子、贴纸堆得像小山。 刚进门,一个正往外走的男生和相泽燃撞了个对眼,手里握着刚买的蓝黑墨水玻璃瓶。 相泽燃肩膀下沉,向旁边跨了一步却没有避让,精准堵在狭窄的过道上,将那男生截停下来。 “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男生被这堵人墙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打量着。 目光从脚上那双洗得发黄的回力球鞋开始,一路忐忑上移——这人看不出来是哪个学校的,挺高挺壮,肩宽背阔,站姿随意却带着压迫,像是练体育的。t恤下手臂线条结实,表情不耐烦,眉毛拧着,嘴角下撇,长得有点凶,尤其那双眼睛又大又圆,黑沉沉的透着精光。 直到男生对上相泽燃没什么笑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视线。 “借,借不了!”男生声音发紧,喉结上下滚动,捏紧了手里的墨水瓶,“你……哪个学校的!我…我怎么……” 后半句“凭什么借你”硬生生被相泽燃的眼神堵了回去。 相泽燃没接话,烦躁地用手掌胡噜几下后脑勺上短短的发茬。 他舔舔嘴角,眼珠一转,干脆换了个路子。 右手利落地探进校服裤子口袋,再抽出来时,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钞票。 “我不欺负你。”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笃定,下巴朝五中校门方向扬了扬,指间钞票随之轻晃,“借我穿一会儿,我进去找个人就出来。” 目光像铁钳一样锁住男生,眉眼下压,形成一道锐利阴影:“你就在校门口等我。完事儿,钱和校服,都给你。” 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讨价还价的意味。 男生盯着那张红色的纸币,挣扎了一下:“那……那你可得快点!别被门卫逮到!” 他终于松口,索性豁出去了,声音压低,仿佛怕被旁人听见这笔“交易”。 没等他说完,相泽燃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猛地向前迈步,带着薄茧的手指,揪住男生校服外套的金属拉锁头,“唰啦”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一拉到底! 相泽燃三两下就把那件五中校服外套从男生身上剥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淡蓝色化纤面料裹住他宽厚的肩膀,拉链被他飞快拉到胸口,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进门之前,他特意把领子竖起,脖子一缩埋住了半张脸。 几分钟后,五中校门内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女生在后面交头接耳,点着相泽燃的背影小声谈论。 相泽燃推搡着一个瘦高个,头发夹成爆炸头的男生,两人挤开人群,从校门口走出。 竹剑扬校服里面套了一件绿色t恤,脚上穿着轮廓带铆钉的红色板鞋,此刻正骂骂咧咧,对着相泽燃一阵劈头盖脸的国粹输出。 “相泽燃!你他妈来找我就准没好事儿!”竹剑扬试图挣脱肩膀上的钳制,脸都快气歪了,“我花都买好了!就等着隔壁班的小班花放学呢!你这不是存心破坏兄弟幸福吗?!天打雷劈啊相泽燃!忒缺德了你!” “哪那么多屁话!你丫这么久不跟我们联系,QQ号都灰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相泽燃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记,“麻利儿的,走吧你!” “我那是隐身,你个乡巴佬——” 这一脚,直接把竹剑扬踹到门外,竹剑扬踉跄往前扑去,相泽燃嬉笑着,小跑几步跟在后面,两人很快到了马路对面。 男生等候在文具店门口,一脸惊愕看着他们。 “衣服还你。”解决完竹剑扬,相泽燃利落脱下那件五中校服,随手扔向男生。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头摸了摸后脖颈,“老扬,钱包。” 竹剑扬伸长脖子,像只被激怒的大白鹅,恶狠狠瞪向相泽燃,咬牙切齿掏出厚实的黑色钱包。 带着点泄愤,用力拍到相泽燃胸前:“你他妈的!相泽燃!你消费,我买单是吧?!” 相泽燃“嘿嘿”尬笑,也不在竹剑扬面前隐藏。 从钱包里抽出钱递向男生。 “哟,这不是竹哥嘛!嗨!你们俩认识啊?!”男生看清竹剑扬的脸,瞬间咧嘴露出白牙,“这钱我不要了,哥!下次借衣服你直接报竹哥名字不得了!小事儿小事儿!”他连连摆手,豁达得很。 竹剑扬和相泽燃同时扭过头,面面相觑,脸上掠过一丝错愕和无语。 僵持几秒,相泽燃把钱压进男生口袋里,沉声说道:“拿着。说好的事儿。” 他眼神扫了竹剑扬一眼。眼见着竹剑扬怒气未消,但对那男生硬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拿着拿着!甭废话!就,就当竹哥请你喝汽水了!” 说完,竹剑扬粗暴的揽住相泽燃肩膀,两人快步离开。 第116章 相泽燃,你丫绝逼克我! “你丫是不是犯什么事儿了!”竹剑扬踢着路边的碎石,一路上反复嘀咕这句。 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纠缠在相泽燃脚边:“不是放学点儿,突然从城一中窜到我们五中来堵我,事出反常必有鬼!现在坦白可还有从轻发落的机会!” 他扭过头,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相泽燃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找出点蛛丝马迹。 相泽燃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味向前快走,紧绷着下颚。 听到竹剑扬这么问,相泽燃眼神左右闪躲,嘴里避重就轻敷衍道:“想什么呢。就学校里那点破事儿。我心烦,出来溜达溜达。”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们教练让我……歇歇。” “歇歇?”竹剑扬嗤笑一声,猛地刹住脚步,胳膊肘怼着相泽燃腹肌,“你?教练让你‘歇歇’?城一中篮球队的王牌主力?哎哟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嘿!”他刻意拖长了语调,“那就不可能是学校里的事儿了!” 他拉住相泽燃脖子往下带,玩味一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试探,“怎么着,跟家里闹翻了?玩上离家出走了?不至于啊,不是听说,你家那厂子现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懂了,失恋了,哎呦喂相泽燃啊相泽燃,看不出来挺纯情啊,搞上暗恋?” “你懂个蛋!边待着去!”相泽燃没了好脾气,倏地抬头,沉着眼睛示意他闭嘴。 竹剑扬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大概有了主意:“行行行,不问不问,祖宗!” 两人突然之间就沉默了。 人行道上放学和下班的行人摩肩接踵,自行车铃声叮当作响。 竹剑扬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趁相泽燃埋头往前走时,右手悄无声息地滑进校服口袋里,迅速摸出他的诺基亚手机,拇指飞快在键盘上盲按——他得赶紧报个信儿! 就在解锁音效即将响起那刻—— “卧槽!?老扬你他妈找死!”相泽燃背后长了眼睛,一声低吼震得竹剑扬直掏耳朵。 相泽燃眼疾手快,带着风声,“唰”一下抢走手机,高高举起,摁下关机键。 “你丫敢出卖我,打断你两条好腿!”相泽燃咬着后槽牙,向前逼近一步,俯视着比他稍矮的竹剑扬,半开玩笑半威胁的瞪着竹剑扬。 竹剑扬下意识地双手捂裆,脸上堆起谄媚的假笑,腰都弯了几分:“别别别!燃哥!燃哥息怒!我错了!真错了!”他挤眉弄眼,“不是第三条就行。哥们儿我还没用过呢!” “现在去哪。”相泽燃顺势将他的手机揣进兜里,动作自然得像揣自己的东西,“找个地儿先落脚,晚上请你吃饭。” 相泽燃偏过头,目光在略显陌生的街区逡巡,带着点茫然和警觉。 竹剑扬翻了个大白眼,嘴角撇得能挂油瓶。 看来相泽燃今天是缠上他了,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嗬,”他拖着长腔,带着浓浓的讥讽,“又是你请客,我掏钱呗?这套路使多少次了,燃哥?” 他故意把“燃哥”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慢。 相泽燃有点尴尬,别开视线干咳一声,没接茬。 两人心照不宣的往前溜达,路过五中附近的站牌,挤上一辆油漆斑驳开往县城中心的公交车。 车厢里闷热拥挤,气息浑浊浑。相泽燃耸了耸鼻子,从书包里掏出黑色口罩默默戴上。 竹剑扬昨晚打游戏熬到后半夜,车里暖烘烘的空气很快颠簸出了困意。 脑袋小鸡啄米似的,昏昏欲睡——梦里隔壁班的班花正对他笑得甜美,他刚要掏出掏出那束精心挑选的塑料玫瑰花…… 相泽燃瞧向窗外,眼神陡然亮起,低喝一声,拽过竹剑扬猛然跃下公车后门:“走!” 竹剑扬天旋地转,硬生生被拖下车!一个趔趄,气还没喘匀,满脑子都是好梦破碎的烦闷。 “相泽燃你他妈……”骂人的话刚冲到嗓子眼,一抬头看清四周环境,竹剑扬剩下的脏话全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呆滞,“这哪啊……我去!” 牌楼上,硕大褪色的“便民街”三个字冲进眼中。 眼前街道狭窄拥挤,两侧是歪歪扭扭、门头陈旧的低矮店铺。 小吃摊油腻腻的塑料桌椅支到了路边,地上淌着不明液体和垃圾。 劣质音响里放着震耳欲聋的网络神曲,空气中混合着炸串、臭豆腐、廉价香水和小广告油墨的呛人味道。 几个穿着紧身裤、豆豆鞋的社会青年靠在电线杆旁抽烟,眼神不善地看向他们。 这正是县城里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之地——便民街。 “操!!!”竹剑扬怒吼一声,终于爆发,指着相泽燃鼻子,气得手指都在哆嗦,“瞧你丫那点出息!就他妈这破便民街?!你属耗子的钻下水道没够了是吧?!” 他简直要原地爆炸! 想到市里新开的那些窗明几净的奶茶店、放着冷气,有无数妹妹的旱冰场,甚至他俩可以去游戏厅打一下午拳皇…… 那么多光鲜亮丽、透着点“洋气”的地方,随便哪个都比这强啊?! 相泽燃这土老帽,到底出没出过这小县城啊?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附近有刘新成的人,咱们在这,出不了事儿。”相泽燃目光锐利扫视着巷口深处几个或站或蹲的身影,略一沉吟,如实相告。 竹剑扬哀叹,认命般长长泄了口气:“我日了狗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狠话,最终还是悻悻地咽了回去,“……靠!祖宗,这回能把手机还我了吧?既然是刘新成的地盘,不能不跟他知会一声。” 相泽燃“嗯”一声,右手理所当然的伸进裤兜深处摸索。 指尖触到的只有布料内衬和几枚冰冷的硬币——兜里空空如也!? 心里咯噔一下,手指翻找的动作猛地僵住,又飞速把另一个裤兜翻了个遍。 额角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竹剑扬打了个哈欠:“身上痒就去搓澡,正好咱俩去泡泡池子——” 相泽燃终于停止了毫无意义的翻找。 他抬起头,嘴角向下撇着,僵硬地摸上后脑勺揪了揪头茬:“老扬,看来你得换个新手机了……” 空气一瞬间凝固。 竹剑扬脸上的困倦,和那点对泡池子的向往,瞬间冻结!碎裂! 他张着嘴干笑两声,顶了顶腮,无语至极:“呵呵,相泽燃……我,呵呵呵。你丫绝逼克我!” 第117章 你是不是没注意到,她姓李? 相泽燃低垂着眼帘,在便民街斑驳的阴影中穿行。 汗毛无端竖起,他下意识地摸向后颈——那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总感觉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老大,不太对劲啊。”竹剑扬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瘦削的手指关节泛白,声音压得极低,“既然刘新成没在这边,咱也别在这多待了。我请你去网吧吧。” 相泽燃颔首,余光扫过街道两侧昏暗的店铺,那些龟裂的橱窗背后,无数道目光正黏附在脊椎上爬行。 两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运动鞋踩过积水坑,泥点溅上校服裤腿。 很快出了东侧那条街,疾步横穿马路。 竹剑扬七拐八拐,走到少年宫对面。 老电影院像一只庞大怪兽,在暮色中张开巨口,寂静蛰伏。在电影院旁边的几栋烟灰色建筑里,竹剑扬钻入其中一栋。 楼梯旋转在外侧,视线开阔,能一眼看到四周忙碌的商贩。 水泥抹的半人高扶手上,墙面贴满层层叠叠的牛皮癣广告。 鲜红的“拆”字像伤口般醒目,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油渍。 拐角扑鼻的尿骚味,许多白色外卖盒子上插着一次性筷子,像聚拢在一起的坟冢。 刚拐上二楼,相泽燃鼻子一呛,闻到混杂着烟味和霉味的气息。 他捏了捏口罩鼻翼两侧,突然驻足——在无数浓重臭味混合里,他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转头,狐疑看向竹剑扬。 “稳的稳的,放心。这老板我认识。”竹剑扬蹦跳两步越过相泽燃,率先掀开油腻的塑料门帘。 褪色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内”告示旁,竹剑扬倚靠在柜台上,仰着下巴对收银台前纹身男人比了个隐秘的手势:“老位置,两台。” 相泽燃掀开厚重门帘猫腰钻了进去,一瞬间,浑浊的空气裹挟着烟臭扑面而来。 不足八十平米的二层空间被改装成蜂窝般的隔间。 四十余台显示器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光,基本都是杂牌改装,电气线路杂乱。 所有窗户都用黑色遮光布封死,唯一的光源来自某台显示器旁积满尘土的应急灯。 视线越来越昏暗,窗帘透出一丝光,穿透袅袅上扬的烟雾。 空间闭塞狭窄,东侧墙角的散热扇徒劳地转动着,甚至有几个人脱鞋横躺在旁边睡觉。 三个赤膊民工正对着麦克风吼叫,显示器映出他们油亮的额头,指间夹着香烟跌落在桌面。 纹着过肩龙的社会青年把脚翘在主机箱上,发型夸张地高高抓起,走近时散发出常年不洗澡的腥臭味。 最隐蔽的角落里,有几个一看就是学生。神情专注的盯着电脑屏幕,手上鼠标狂甩。 看电影的、玩游戏的、下簧片儿的……甚至还有玩扫雷的。 相泽燃第一次光顾这种场所,不免有些大开眼界的新奇感。 相泽燃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落下。黏腻的键帽间嵌着某位使用者留下的指甲碎片。 在这个由二手配件和盗版系统构建的数码洞穴里,连时间都变得扭曲。 墙上的挂钟永远停在五点四十七分,但旁边那台xp系统的电脑上,右下角时间保持在2002年。 相泽燃猛叹一口气,刚要提议离开,谁知旁边的竹剑扬搓着手掌,一脸兴奋的打开了梦幻西游。 “小美女,师父来啦!”竹剑扬盯着徒弟发来的兔耳朵表情包,快速滚着键盘。 相泽燃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听着耳边竹剑扬发出一阵阵“淫荡”的笑声,他彻底死心了。 “给我找个电影看。”相泽燃用手肘怼了下竹剑扬。 鼻尖突然传来一缕清甜香味儿,藕段似的白臂从背后箍住相泽燃肩膀,软糯嗓音炸响在耳畔:“嘻嘻,不如给你找个动画片看吧,更适合你。” 相泽燃霍然回头! 锃亮的光头猛然闯入视野,惊得他身体后仰! “怎么着,不认识了?”陈骁掌心抹过发亮的头顶,下巴高扬舔了下嘴角,痞气十足。 头顶老式吊扇吱呀转动,投下晃动的光斑。 某台机箱突然爆出《传奇》攻沙战吼声,混着竹剑扬耳机漏出《梦幻西游》“东海湾”的笛声。 相泽燃有一瞬间的恍惚。 “陈骁——不,”相泽燃视线偏移,赫然发现陈骁臂弯里,搂着个明艳时髦的女生,“你俩怎么在一块儿啊?” 女生红唇噘起,指尖飞吻伴着右眼轻眨:“相泽燃,你丫怎么还是穿得这么土里土气的啊?” 竟是多年未见的李染秋! 相泽燃怔怔盯着陈骁挂在李染秋肩膀上的那条粗壮手臂,疑惑地歪歪头:“你们,这是?” 陈骁朗声大笑,突然歪头在李染秋脸颊“吧唧”亲出脆响:“我们,就这关系。” 李染秋纤指掩唇窃笑,瞟着相泽燃的窘态心情大好,反手搂住陈骁后腰。 陈骁踹开旁边空椅,扯过磨秃皮的沙发。李染秋鞋尖轻点,裙摆旋出弧线,悠然落座。 一左一右,一男一女,将相泽燃围拢在中间。旁边,是仍旧沉浸在游戏里的竹剑扬。 这是李晨死后,相泽燃第一次见到陈骁。 相泽燃隐约感觉,陈骁变得比几年以前更加沉稳老练,也比从前更加凶恶狠戾——这个光头明明是在笑,可他的眼睛里,没有光了。 “相泽燃,你是不是以为小学咱俩做同桌那会儿,我是在追你?”李染秋翘起二郎腿,托着腮靠近相泽燃,“还是你以为,我当初在跟庞宇搞对象。” “我没以为,我没那么多心思想这些。”相泽燃双腿岔开,稳稳靠进沙发里,“但是今天你俩这一出,说实话,挺让人意外的。” 陈骁无名指挠了挠光头,那里有一道四五厘米的伤疤,一看就是械斗时砍出来的。 陈骁拉住李染秋的手,淡淡一笑:“你是不是没注意到,她姓李?” 相泽燃汗毛乍起,瞳孔骤然收缩——她是李晨的妹妹?! 陈骁拖动相泽燃的沙发扶手,靠向自己,表情带着隐忍的痛苦:“文哥是我兄弟,可李晨和赵泽也是我兄弟!相泽燃,换做是你,你该怎么选?” 因果的齿轮,一切都源于那个晚上——疯狂逃窜的小男孩儿,和一群意气风发的混混少年。 相泽燃的心脏剧烈颤动。 理性上他知道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然而感性上,看着如今的陈骁和李染秋,回想瘸了一条腿的赵泽,还有那个横尸惨死在街口的李晨…… 他的嘴唇徒劳开合,颤抖挤出几丝气音,却拼不出完整的音节。 喉结滚动如同卡住一般,最终只留下苍白的叹息。 恰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啪”一声脆响! 油腻桌面上,一台蓝色诺基亚手机,在遒劲厚实的手掌下,缓缓出现。 第118章 病态依赖,缠进骨髓的寄生藤 竹剑扬猛地扯下耳机,“哐当”砸在键盘上,刺耳鸣响炸开。 “我靠!”他脖子后仰,满眼崇拜,“我的手机?!这么快!” 徐哥掌心一松,那部失而复得的手机滑落桌面。 “耳朵聋了小子。”徐哥掏掏耳朵,手腕随意一甩,手机流畅地滑向竹剑扬。 屏幕反光中,骤然映出后方周数阴鸷的脸——那眼神正活剥着相泽燃。 一张帅脸后,藏着另一张要吃人的帅脸。 竹剑扬扑住震颤的手机快速摆弄起来,指纹在屏幕留下油污:“徐哥牛逼!没坏没坏,也没被刷机。我靠!徐哥你可太帅了!” 欢呼声里,夹杂着李染秋“咯咯”怪笑,突然如蛇一般缠上相泽燃左臂,丰润触感激得相泽燃寒毛倒竖! “下次别来这约会了,”她黏腻地歪头一笑,“人多,都不好意思——” 相泽燃尴尬地舔舔唇,视线却飘到徐哥身后——周数那张阴沉的脸正死死锁着他。 “逃课约会?”周数眼神深邃而阴鸷,瞳孔中仿佛藏着无尽的黑暗。 相泽燃“嗖”一下抽出胳膊举过头顶,膝盖不受控制地撞击桌腿,震得键盘缝隙里的烟灰簌簌落下:“没有的事儿!我们随机偶遇!” “偶遇?”周数嘴角下垂,形成冷酷弧线,对相泽燃出现在这种地方感到极度轻蔑,“我‘偶遇’你,需要用四小时三十八分,她用了多久。” 老式吊扇投下的光斑在周数眉骨间跳动,像某种倒计时的信号。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紧张而又压抑的气息,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 陈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默默隔在李染秋和相泽燃之间,加重了语气:“确实是偶遇。” 周数的目光纹丝不动,沉沉罩在相泽燃头顶。他的脸庞略显消瘦,颧骨高耸,原本惨白的皮肤此时几乎透明。 “那个……”竹剑扬缩着脖子举了举手,小声嗫喏道,“数哥,确,确实是,我跟相泽燃刚到这,就遇见,遇见他俩了……” “你带他来的?” 竹剑扬被周数这么一问,突然噤声,将手机揣进裤兜后,重新戴上了耳机。 谁知李染秋看热闹不嫌事大,手指扒拉开身前的陈骁,突然探出头来,娇俏吐了吐舌头:“都是老熟人,你也太凶了吧?而且就算我们俩真在搞对象,又关你什么事儿啊!” 周数的冷笑像是冰刀划过玻璃——锋利却滞涩。 嘴角形成不对称的扭曲弧度,下眼睑微微抽搐着向上推挤,让本该是笑纹的位置堆出三道僵硬的褶痕。每笑一次,他太阳穴上的青筋就暴起一分。 “相泽燃,你说,”周数骤然俯身,滚烫的掌心死死按上他抖动的膝盖,热度穿透布料灼烧,“关不关我的事。” 相泽燃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热度直冲耳根,血管在皮肤下突突跳动,伴随着周数碾压在他膝盖上的那股热度。 周数的手常年都是冰冷的,然而这次掌心却带着潮湿——当周数掌心完全包裹住他的膝盖骨时,相泽燃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人,在找他的四小时三十八分里,可能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慌乱”。 他想辩解,想吼出来! 李染秋那句话如同淬毒的鱼钩,把周数眼底的黑暗彻底引爆。相泽燃舌尖尝到血腥味——那是他咬碎了挣扎后的拙劣逞强。 ——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 喉咙却被滚烫的尴尬死死扼住。 李染秋的玩味,陈骁的讥讽,连同周数的凝视,织成一张无形巨网。 他对周数病态的依赖,早已是缠进骨髓的寄生藤。 他恐惧的不是逃课被周数抓住,而是恐惧周数再也不想看见——看见他对李染秋的暧昧放任,看见他享受陈骁敌意的快感,看见他自甘堕落、只为换取周数那份独家关注的扭曲灵魂! 窘迫铺天盖地。 周数的拇指,竟在他膝盖上轻轻摸索。 相泽燃瞳孔剧震,猛地推开周数,翻身跃过桌子,冲向门口! 破碎的理智残存着最后一丝自尊。 ——必须在他看清我的本质前……消失! 沙发椅在周数小腿上撞出闷响:“操——”周数低声咒骂,本能跟了上去。 “没得玩了。”李染秋撇撇嘴,倏地将身子挂上陈骁肩膀,下巴抵着他锁骨,目光却斜睨门口消失的两道身影,“你追我逃的……”她尾音拖长,淬着毒,“跟他妈搞对象似的……” 陈骁手臂一收,稳稳箍住她下滑的腰肢,视线缓缓抬起,钉在徐哥脸上。 声音平稳,嘴角没什么弧度:“一直给别人当狗,有意思吗?” 空气再次凝结!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徐哥神情依旧淡然,仿佛没听见那尖锐的质问。 只随意抬手,在竹剑扬僵硬的肩头拍了两下:“起码,”声音不高,却穿透网吧里的嘈杂,“知道哪里是自家地盘,哪里不该乱闯。” 竹剑扬眼见偷听被抓包,索性不演了,拉下耳机一侧,露出嘴里全部的牙齿:“难得人这么齐,不然……我请你们唱歌去?” 陈骁和徐哥同时落下目光,沉甸甸压在竹剑扬强颜欢笑的脸上。 “好主意!”李染秋突然打了个响指,“老扬,这次可别再把钱包弄丢了!” 根本不等任何人回应,腰肢一扭率先朝门外走去。小皮鞋踩在黏腻的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响,把僵持不下的两人独自抛在身后。 竹剑扬扔下耳机,小心翼翼擦着徐哥的身体,一溜烟儿跟了上去。 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拐角处紧贴的身影骤然分开,像被惊扰的暗影,仓促割裂。 李染秋眼尾倏地一挑,嗤笑出声。 “ktv去不去?”李染秋抱臂倚在楼梯扶手上,目光如钩,钉向下方模糊的身影,“这地儿没劲透了,换场。” 话音未落,竹剑扬的脑袋从李染秋肩后猛地探出,眉飞色舞:“我请你们去j9,新开的,巨牛逼!怎么样怎么样。” “不去。” “好啊。” 两道声音,一冷一热,毫无预兆,同时砸进狭窄的楼梯间。 第119章 “因为爱你我让你走了……” 暮色中,高架桥像一条巨龙,载着锈迹斑斑的废弃铁路,横贯整座城市。 相泽燃斜倚在副驾驶,车窗开到最大,灌进带着汽油味的晚风。 他托腮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垂着睫毛若有所思。 后座上,周数陷进真皮座椅里,惨白的皮肤终于透出些血色。他在后视镜中与徐哥短暂眼神相接,又迅速移开。 副驾靠背外露出半截后脑勺,周数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相泽燃耳后那枚月牙状的胎记上。 车厢里三人始终没有交谈,弥漫着奇异的沉默。 徐哥斜睨打量,手指轻敲方向盘,隐约察觉到这俩人之间,最初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悄然消散了。 黑色轿车经过两个明灭的红绿灯,灵巧右转,滑入高架桥底,那片灯光暧昧的商业街。 与此同时,李染秋站在便利店门口扬起手臂,一辆没有顶灯的出租车急刹在她面前。 陈骁像只警觉的黑豹,蜷进副驾驶。 竹剑扬则大剌剌挤进后排,带着体温的胳膊紧贴着李染秋。 两辆车穿过不同方向的街道,最终在j9ktv炫目的霓虹招牌下汇合。 三层娱乐城像座发光的堡垒,将所有人的影子投在斑马线上。 相泽燃的回忆突然闪回到童年——爷爷捧着泛黄的书页给他读《红楼梦》,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姥姥为何要留在大观园任人取笑。 此刻,当徐哥和陈骁同时推开那两扇鎏金玻璃门时,他忽然懂了。 门轴转动的瞬间,仿佛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水晶吊灯将无数光斑洒落在镜面地砖上,穿着时尚的男女穿梭其间,就像大观园里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 “啪嗒”,相泽燃的回力球鞋刚踏上门口红毯,鞋底立刻陷进厚厚的纤维里。 爆米花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竹剑扬熟门熟路领着李染秋鱼贯而入。 相泽燃跟随在周数后面,很快被麦芽发酵的青涩和各种香水味混合的热浪,熏得头晕目眩。 巨大的旋转楼梯,占据在整栋建筑最中央,像一条盘旋而上的巨龙。 一楼安检后,服务员亮面衬衫上的反光晃得相泽燃眯起眼。 “滋啦”一声,服务员腰间的对讲机传来模糊人声,吓得他浑身一颤。 “别走丢了。”周数迈步走向楼梯,停住转身,冰凉手掌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相泽燃呆呆应和,目光却被楼下舞池吸引。 那里男男女女正随着震耳的劲歌热曲扭动身体,他的脚尖不自觉跟着节奏轻轻点地。 二楼前台,竹剑扬指关节敲击大理石台面:“来间大包。” 领班审视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抱歉,大包需要……” 徐哥凑上前耳语几句,领班的表情立刻冰雪消融:“啊!好的好的。”他变魔术般掏出一张金卡,“祝各位贵宾玩得尽兴。” 那谄媚的笑容,让相泽燃想起大观园里,见风使舵的管家婆子。 “啪”的一声脆响,水晶吊灯的暖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包厢。 相泽燃瞳孔骤然收缩,喉间溢出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吼。 眼前赫然是一个挑空设计的双层包厢!? 竹剑扬眉毛跳动,意味深长瞥了徐哥几眼,随即拽着李染秋快步走向点歌台。 两人埋头商量,手指在屏幕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蔡依林?”竹剑扬瞥了眼歌单,语气带着促狭,“可以啊姐们儿,她的歌可难唱了!” 李染秋闻言,细长眉毛挑衅上扬,唇角轻蔑一笑:“瞧好吧你。” 话音未落,她指尖精准落下。 很快,风靡大街小巷的《爱情三十六计》,那充满电子动感的前奏,猛地炸响在包厢里,瞬间点燃了气氛。 李染秋一把抓起麦克风,眼神亮得惊人。 而徐哥和陈骁,不知何时默默离开了房间。 相泽燃反手扣住周数手腕,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 在踏上二层平台时突然放轻脚步,那里摆着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 他坏笑几声,拽着周数纵身一跃,两人瞬间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周数被惯性带着向前踉跄半步,最终缓缓滑进沙发深处。 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真皮扶手,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眉心。在包厢变幻的灯光下,周数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疲惫的阴影里。 相泽燃随着音乐节奏轻晃着脑袋,听着楼下李染秋和竹剑扬唱完一首又一首。 他舔了舔下唇,突然翻身蹭到周数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耳廓:“数哥!咱们也唱一首吧!” 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周数喉咙滑动,垂眸看着相泽燃舔得水润的嘴唇,声音带着点刚醒般的低哑:“潘玮柏的歌?” 相泽燃双眼透着精光,猛然一阵点头。 周数低低嗤笑,大手安抚性地捏了捏相泽燃的后颈,那力道带着点掌控的意味。 随即屈起指关节,在旁边的漆黑金属栏杆上清脆地敲了几下。 “叩、叩。” 声音不大,却在音乐间隙清晰传出。 楼下点歌台前的竹剑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然回头,一巴掌拍在暂停键上。 音响里的旋律戛然而止。 “怎么个事儿?”他挑眉看向二楼卡座,语气带着被打断的不爽。 相泽燃立刻扒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嘿嘿”一笑,脸上带着点难得的腼腆和急切:“老扬!给我点一首潘玮柏的《我让你走了》!快点!” 竹剑扬瞬间垮下脸,嘴角一撇:“啧,苦兮兮的。怎么不唱《快乐崇拜》啊?” “就是啊,出来玩儿就得嗨起来!”李染秋举着话筒,声音洪亮地附和。 “下首,下首唱。”相泽燃忙不迭地保证,眼巴巴望着点歌台。 楼下两人对视一眼,李染秋抬手,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话筒精准地飞向二楼。 竹剑扬默默将那首《我让你走了》,点下置顶。 相泽燃清了清喉咙,郑重其事坐直身体。双手握着话筒,眼神无比认真: ——我一直坐在咖啡厅的角落/没有人发现我还在难过/其实早就已经忘了怎么说/就算再怎么舍不得/你还是走了…… 变声期的嗓音带着嘶哑,比原唱更多了几分生涩的张力。他断断续续地唱着,当唱到那句“再也不敢骄傲奢求了”时,飞快地瞟了周数一眼。 周数唇角旋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懒洋洋伸出手指,冲着楼下勾了勾。 竹剑扬默契地将另一只话筒抛上来。 周数稳稳接住,垫着相泽燃努力维持的节奏,逐渐接入歌声: ——我还能够说些什么/我还能够做些什么/我好希望你会听见/因为爱你我让你走了…… 那是周数留给相泽燃的mp4里,下载的第一首歌曲。 第120章 那一晚,周数没有给出任何保证 包厢里,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主客易位。 竹剑扬和李染秋窝在楼下的皮质沙发里,玻璃杯中,气泡水泛着细密的白沫。 两颗脑袋凑得极近,时而爆发出压低笑声,时而又陷入神秘的窃窃私语。 相泽燃完全接管了点歌台。 他像打开了某个神秘的开关,把平日里偷偷练习的曲目,一股脑点了个遍。 伴着原唱,他的声音时而故意荒腔走板搞怪,时而又陡然正经,精准地踩在旋律上。 遇到生涩卡壳的段落,他便随手将话筒塞进周数怀里。 周数也不推辞,会唱便默默接上,流畅延续;不会唱之处索性放飞,即兴作曲。 荒诞的调子逗得相泽燃几乎直不起身。 两壶茉莉花茶已然见底,玻璃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 陈骁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径直跨坐在点歌台前的高脚凳上。 手指在屏幕上疾速点戳,骨节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哎哎哎,别切我歌啊!”竹剑扬伸腿踹向陈骁凳子,眼睁睁看着等待多时的《波斯猫》被无情替换。 陈骁侧首投来一瞥,眼神阴冷:“唱完这首,撤了。” 李染秋指间玩着发尾,闻言突然正襟危坐,点了点头。 很快,粗暴置顶的歌曲前奏响起。 周数垂眸看去,楼下陈骁单手握着话筒,颓废歪靠在墙壁上,低沉出声: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怎么说出口…… 没有原唱垫音,陈骁的声线竟意外与这首歌的苦涩契合。某些转音的处理细节,显然经过无数次单曲循环。 周数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任由那些歌词像细小的钩子,一点一点扯出他深埋的情绪。 某个瞬间,包厢里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陈骁低哑的歌声,和周数越来越沉重的心跳。 一曲终了,陈骁带着李染秋,干脆利落消失在门口。 竹剑扬顿觉索然无味,长腿懒散地架在两张桌子之间。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映着他百无聊赖的脸,最终连同困意一起黯淡熄灭。 当三人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马路边时,对面突然响起两声短促的鸣笛。 黑色轿车车窗降下,徐哥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上车,送你们回去。” 竹剑扬迈着碎步跑向副驾驶,拉开车门刚要落座,只见徐哥晃了晃手指:“不包括你。” 当两人下了车走在村子的街道上时,四周已经没有了纳凉的邻居。 月色阴沉,相泽燃却难得觉得胸中痛快,恨不得吼叫两声! “数哥,你要跟我保证,下次不许再这样突然不理我了!”相泽燃站在两家的分岔路口处,停下脚步,表情严肃的看着周数。 周数慢条斯理拂开他的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你不是有得是办法让我着急?还需要我的保证吗?” 相泽燃眉头紧皱,恨不得揍周数一拳。他突然抬脚踹飞路边的石子,石子撞在邻居铁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这是被你逼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恼怒,“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保证!” 周数沉默片刻,突然将下巴抵在相泽燃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拂过少年耳畔:“小睽……”声音里带着隐忍和无奈,“我有时候希望你快点长大,有的时候,又希望时间能够拉长……” 那一晚,周数终究没有给出任何保证。 老宅的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声,两人一前一后跨进周家。 海棠树后的客厅里,昏黄灯光在听到动静时突然大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周数像没看见似的,径直穿过花园,走向西面的卧室,脚步在石子路上拖出疲惫的轨迹。 相泽燃默默跟在后面,眼见周数刚走进书房,便随手放下背包,脱去外套准备换衣服。 相泽燃瘫坐在长桌前,揉着咕噜乱叫的肚子,盯着客厅墙边矗立的座钟。 犹豫不决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你们两个啊,”刘绮的声音带着夜色的温柔,“越大越不知道按时回家。饿了吧小睽?阿姨今天做了好吃的,给你们留了一些,要不要吃?” 相泽燃突然抽了抽鼻子,眼睛乌黑锃亮看向刘绮。 这才发现灯光下,刘绮似乎剪短了头发,比去年利落许多:“刘阿姨!是蛋挞对不对?我闻到酥皮的香味了!” “你这孩子,狗鼻子!”刘绮笑着拍掉他摊开的手掌,“先去洗手,蛋挞在厨房保温箱里。” 厨房,水龙头哗哗作响,相泽燃的声音混在水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刘阿姨,好久没见周叔叔了,他还住在新房那边吗?” 刘绮整理餐盘的手蓦然停住,神色一怔,很快恢复笑意:“我和你周叔叔,已经准备离婚了,正在拟定协议。” 相泽燃擦手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毛巾从指间滑落,“吧嗒”掉进水池里。 那一晚,连续熬夜的周数睡得格外深沉。 相泽燃侧躺在旁边,枕着周数的呼吸声,那悠长而规律的节奏,此刻却成了他失眠的鼓点。 他曾设想过无数个周数忽然疏离的理由:是那段时间自己闯了祸?成绩下滑惹恼了他?还是周数迟来的青春期情绪动荡?又或者,是那个狼狈不堪的雨夜被自己撞破,让他尴尬逃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设想过,是周数家里出了变故!那么幸福美满、郎才女貌的家庭…… ——数哥什么都没说过…… 相泽燃胸口憋闷,压得他喘不上气来。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裂痕,源头竟是周数父母即将分崩离析的婚姻。 跨国婚约的瓦解意味着什么?签证、监护权之争、突如其来的跨国转学…… 周数会不会某一天,就像那年开学典礼一样,在他遍寻四年级队伍时,可笑地发现周数已经跳级离开? 更甚者,直接消失在机场安检通道的尽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相泽燃猛地咬住下唇,力道重得几乎尝到血腥味。 记忆中,周数每一个反常的碎片,此刻都在脑海中翻腾、放大、反复咀嚼。 无端的出神、不经意流露的忧虑、收拾旧物时莫名的停顿…… 原来那些都是告别的预兆! ——所以数哥想带他离开?去哪,跟数哥一起去韩国吗?! 这个念头如电流般击中他。 相泽燃霍然翻身坐起,在浓稠的黑暗里,怔怔地凝视着周数沉睡的侧脸,第一次认真凝视。 窗外,风拂过海棠树。 枝叶摇动,将斑驳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扭曲滑落。 第121章 天才在解题时,会划掉错误公式 2004年的初冬,来得又急又猛,像一记猝不及防的冷拳。 校服外套里,毛衣带着樟脑丸的气味。校服外面,呢子大衣包裹全身,下摆扫过小腿时,产生细碎静电。 一场秋雨过后,寒意便砭人肌骨地扎下来。 周数站在家属院大门外,等着相泽燃一起上学。 入冬之后,他们已经放弃自行车,改乘公交车。这意味着每天必须提前半小时起床,步行到村北头的简陋公交站台。 寒风里,周数脖子上围着一条粗糙的黑色围巾,是相泽燃小学手工课织的。 针脚歪斜松散,线头倔强露在外面。 周数双手插在兜里,呵出一口白气。 雾气尚未散尽,身后铁门便传来熟悉的、沉重的哐当声。 相泽燃摇晃着大铁门,鼻尖红彤彤,猛然跳跃到周数面前。 “数哥!”脖子上缠着一条藏青色的围巾,同样歪歪扭扭的针脚,两人一人一条,不嫌难看的戴着。 “慢死。”周数与他并肩而行,自然接过相泽燃的书包。 自从上了初中,相泽燃的书包陡然比以前沉了两三倍。 大柳树下,老高的烧饼铺蒸汽氤氲。 相泽燃踮脚张望,煎蛋在铁板上滋啦作响:“高叔,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啊?我奶呢?” 老高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蒙着一层疲惫的灰:“唉,病了,在医院躺着呢。早上忙完,我就得过去。” 两人闲聊几句,刚要离开。 相泽燃接过热腾腾的烧饼,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伴着飞扬尘土,席卷而来。 相泽燃下意识护紧怀里的塑料袋,挥手驱散眼前的灰霾。 副驾驶车门被粗暴踹开,陈舒蓝从座位上滑落下来,带着一身戾气重重甩上车门。 “妈?”相泽燃挠了挠脖子,不知道父母今天唱得又是哪一出,“不是说最近生意忙,得过年时候才能回来吗?” “问你爸去!”陈舒蓝狠狠剜了一眼身后,捂着下腹,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院门内。 车窗摇下,相国富目光与儿子短暂交汇。空气凝滞,父子间竟找不出一句可说的话。 那之后,陈舒蓝重新回到了相家小院生活。 相泽燃很想问问,他们家的木材生意现在如何,也很想把母子之间未聊完的那个话题,重新提及。 然而某个深夜,隔壁卧室里,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呕吐声。 相泽燃观察几天,看着母亲日益隆起的腹部,知道已经无力改变。 那时候在爷爷灵堂前,母亲口口声声说等他中考完,就带着相泽燃独自生活。 ——他们不会离婚了,而他,成为了那个煽动父母离婚的“罪人”! 气味混杂的公交车厢摇晃着,相泽燃用围巾遮住下半张脸,藏青色毛线里,残留着周数家洗衣液的柠檬香。 相泽燃闻着闻着,脑袋垂落昏昏欲睡。 周数敛眉看向相泽燃眼睑下的淤黑,默不作声伸出手臂,将那颗沉重的脑袋揽靠在肩头。 “睡会儿。”周数声音很轻,手指拂过他头顶不驯服的那撮呆毛,“到站叫你。” 附近邻里已然传开,陈舒蓝怀孕了。在远郊的那个木材厂子,相国富接手管理,不再需要妻子过去帮忙。 然而,靠在气息熟悉的肩窝里,相泽燃睡意却骤然消散。 声音闷闷从围巾缝隙里挤出:“数哥,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太忙,忙到顾不上我……呵——”他齿间溢出冰冷的自嘲,眼底凝结寒霜,“原来他们有时间造个新的,却没时间养我这个旧的……这他妈跟弃养有什么区别!” “起码,你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周数脸颊蹭着相泽燃的头顶,放缓了语气。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线。 相泽燃猛然弹起,眼底蓄满泪水:“你在逗我吗?!”强压着怒气低吼道,“我不信你会这么想!不然,不然你也不会让刘阿姨和周叔叔离婚了。” “小睽,”周数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目光冷静得近乎残忍,“要尊重个人命运。法律是防止人类互相撕咬的保护伞,它定义边界,维持秩序,而不是为了成全情感。我父母明白并遵从这一点,所以他们选择止损。而你的父母——你用你的愤怒、你的眼泪,能改变他们既定的轨道吗?” 他顿了顿,抛出冰冷如刀的诘问:“换句话说,你能改写既定的基因序列吗?” “基因序列?!”相泽燃毛簇簇的平眉陡然竖起,那双通红的狗狗眼几乎要眦裂开来,拳头狠狠砸在金属扶手上,发出沉闷巨响。 “周数!那他妈是我爸妈!你什么意思?你们家的基因就是高贵优良,我们家的就活该低人一等吗?!” 他知道周数一直以来聪明,锐利,冷静,漠然,像一个没什么感情的高智商疯子。 他看着周数永远游刃有余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天才之所以是天才,是因为他们解题时,会毫不犹豫划掉错误公式。 “叮——城一中站,到了。” 冰冷的电子报站声响起。周数缓缓起身,走向后门。 公交卡发出清脆的“嘀”声。 车门开启前,周数蓦然回头,淡漠看向车厢里紧握双拳、胸膛起伏的相泽燃。 声音清冷,穿透嘈杂:“所以,我才说要带你离开。” 人群很快淹没了周数的身影。 两人之间的对话,随着关上的车门戛然中断。 那天相泽燃坐过了站,双眼通红走在寒风里。 他知道周数那句话的前半句。 他们一家在这座灰尘扑扑的小县城里面,抬头是日渐佝偻的苍老狗爷,低头是妇人聚堆嚼舌的小菜店。 眼界和见识早就被困住了。 要是六岁那个夏夜,相泽燃没有见过周数,那他的人生剧本或许早已潦草写完。 要么是个任人揉捏的倒霉蛋,要么是个浑浑噩噩瞎胡闹的劣等生。 不可能拥有肝胆相照的这群朋友,更不可能找到为之热血沸腾的篮球场。 周数在改变他,潜移默化,极有耐心地影响着他。 甚至可以说,他是这个冷漠天才,心血来潮亲手改造的优秀范本,机缘巧合,只此一例,难遇难求! 他该感激吗? 他该驯服吗? 他该永远亦步亦趋,甘愿成为天才之下,那道黯淡的影子吗?! 凛冽的风像刀子刮过脸颊。 相泽燃猛地抬手,用冻得发红的指关节狠狠擦去泪痕。脖颈间青筋虬结,胸腔里发出困兽般粗重的喘息。 第122章 恐惧,让他们达成一桩阴暗交易 深夜,远郊木材厂的办公室玻璃前。 干瘦黑影一闪而逝,熟练地贴着墙根游走,眨眼间便钻进屋内。 “哥,我没骗你吧,这招儿是不是好使。” 相世安裹着一身寒气撞进来,摇摇晃晃,手里拎着半瓶牛栏山二锅头,晃荡作响。 他咧开嘴,露出白惨惨的牙尖。 相国富心脏猛地一沉! 喉咙里滚出一声喟叹。 ——?又是他……每次出现,都像一块甩不脱的烂泥,死死糊在刚有起色的生活上。? 相国富扬了扬下巴,示意弟弟坐到桌子对面。 顺手将半碟蔫巴巴的花生米推过去:“等我全盘接手了你再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话我说过多少次了?别他妈三天两头往这儿窜!” 相世安桀桀冷笑,浑浊的酒气喷在两人之间。 他摊开枯瘦手掌,直伸到相国富眼皮底下。 眼神贪婪浑浊:“当然是来,要钱的。哥,再给点吧,现在是两个人花一份钱……” “你还没跟那女人断了?!”相国富陡然拍桌,上半身像老虎捕食般前倾,警觉地压低嗓门,“赶紧找份稳定工作,哥给你出钱,寻个好女人结婚!” 怒火烧得相国富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女人?”相世安挑挑眉,翻掌盯着消瘦的指尖,“陈舒蓝那样的女人?哥你别逗了,天天柴米油盐压都压死了,有他妈什么意思!” 这话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相国富心里。 妻子深夜伏案算账时疲惫的侧脸,洗得发白起球的旧毛衣,妻子儿子一起嬉笑打闹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又很快被强行压下。 一股尖锐的愧疚,混合着被戳破的狼狈,瞬间攫住相国富。 见兄长脸色骤变,他立刻堆起谄笑,摆手打哈哈:“哎呀哎呀,瞧我这破嘴!喝多了胡咧咧,哥你别往心里去啊!工作嘛,我早就找好啦,稳稳当当的,你放一百个心!” “什么工作?!” 相国富绷紧的面皮渐渐松动,心底那丝对弟弟浪子回头的期盼,又冒起一缕青烟。死盯着弟弟的脸,试图从那醉眼朦胧中,找到那么点真诚。 “网吧,网管!”相世安拖着长音,手指在桌面轻挑敲击。 半小时后,相世安裹紧相国富那件崭新的皮夹克,兜里揣着刚从抽屉深处拿出来的五千块钱,心满意足消失在门外。 寒风立刻从门缝呜呜灌入,钻进相国富脖颈。 相国富穿着那件洗得松懈变形的旧毛衣,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抽屉空了,心也像是被剜走了一块。那笔钱,是陈舒蓝留给他后天要交的定金。 ——怎么办?? 相国富怔怔盯着窗外,?脑子里飞快盘算:厂里的废料款?工人的加班费?还是……再拖延一下供应商的货款? 每一种盘算都让他脊背发凉,每一种选择,都在把他推离家庭!? 相国富必须尽快从账面上某个地方,把那五千块像挤脓血一样,一点一点克扣出来! ?更深沉的寒意,并非来自屋外。? 相国富想起半月前那个飘着小雨的深夜,相世安一把从灵堂的大火里将他拽出。 两兄弟缩在路灯阴影里,弟弟手指在泥地上草草画出老宅轮廓,唾沫横飞。 “哥,那小兔崽子,你可得看清楚了!他眼里只有他妈陈舒蓝!现在就这样,等你老了病了,他能给你端碗水?做梦吧!咱俩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 ?相世安的话,扎破了相国富内心最隐秘的恐惧——他的儿子长大了,长得比他还高、还壮,还要像个男人! ?正是这份无法言说的恐惧,让他们最终达成一桩阴暗交易:早在陈舒蓝带着工人去相家老宅驱赶弟弟之前,相国富便与相世安携手做局。 表面上做做样子离开镇子,私下里,相国富已经把那块宅基地悄然过户到了相世安名下。 几个月后,陈舒蓝意外发现,自己再次怀孕了。 而另一边,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相世安歪头盯着游戏画面,指间捻着红彤彤的钞票,心里却在盘算一个倒计时。 圣诞节前夕,相泽燃裹紧羽绒服刚走到校门口,门卫室总板着脸的保安大叔突然探出头。 破天荒叫住他:“喂,那小子!相泽燃是吧?有你的信!” “我的信?!” 相泽燃脚步顿住,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鼻尖。从小到大他除了小纸条,还从来没有收到过信。 “等着!”保安大叔转身钻进小隔间,玻璃窗后那个糊着旧报纸的纸盒子里堆满信件。粗糙手指在里面一阵翻检,片刻后,竟真的递出一封薄薄的信件。 相泽燃疑惑地接过。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带着点长途跋涉的褶皱。 当目光扫过寄件人那一栏时,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 ?上面赫然是“文哥”那熟悉又带着点张狂的笔迹! “我靠!是文哥!他从部队寄来的!”相泽燃瞬间激动起来,下意识捏住封口想要撕开。 指尖触到信封边缘的刹那,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他迅速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手机,搜索出备注为“大魔头【慎接】”的电话号码,用力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 忙音响了很久,长得让相泽燃怀疑刘新成手机是不是掉马桶里了。 就在他烦躁得准备挂断重拨时,听筒里终于传来一阵嘈杂。 刘新成喘着粗气,带着疲累,不耐烦的咒骂一声:“?操!祖宗!刚他妈能坐下喘口气儿,你这电话掐得比阎王爷索命还准!? 别告诉我你是来借钱的啊?免开尊口!老子现在兜比脸还他妈干净!” 熟悉的调侃瞬间冲淡两人之间的距离。 相泽燃噗嗤笑出声:“你丫怎么还是那么不正经啊。小爷找你有正事儿!” “有屁快放!”信号似乎不太好,刘新成声音断断续续,忽远忽近,背景传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嘶……你小子,变声期结束了?操,挺糙啊这小声儿。” 相泽燃翻了个白眼,忍住臭骂刘新成一顿的冲动。 手指摩挲信件上文哥的名字,淡淡说道:“我收到信了。” “你丫上学上傻了吧?你他妈还不如说你收到情书了!我竟然还浪费时间跟你这磨牙……” 相泽燃轻吐唇齿,打断了刘新成的输出:“是文哥寄给我的。” 电话那头,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听筒里陷入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相泽燃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相泽燃还以为信号不好,焦急的“喂喂”几声。 没一会儿,刘新成声音里多了一丝淡然:“嗯,算你乖。寄给你的就是寄给你的,这事儿挺好,下次不用特意告诉我了。” “你们……又他妈干仗了?”相泽燃敏锐捕捉到那份平静下压抑的暗流,脱口而出快速追问。 “听着,燃子,”刘新成突然严肃压低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确认周围有没有人,“你时间不多了。前段时间收到的信儿,周数,在考托福。” “嗡——” 一股彻骨寒意猛然从相泽燃的脚底板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 相泽燃如坠冰窟,全身力气都被这句话抽空,彻底失去了逗弄刘新成的心思。 第123章 那竟然是周数给他的,最低标准 “相泽燃,站起来!滚到走廊上站着去!” 相泽燃垂丧着肩膀,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教室里窃笑像潮水般涌来,又在相泽燃突然转身时戛然而止。 “看他妈什么看!”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 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面投下巨大阴影。 相泽燃顶着一头狗啃似的乱毛,暗红发色在讲台前一闪而过。 他拖着步子走向门口,校服袖口已经磨出毛边。 “明天叫你家长过来!领着你去把头发剃掉!” 班主任的怒吼追着相泽燃背影传到耳边。 “没家长!”相泽燃“砰”一声踹上大门。 走廊的声控灯因他的脚步声亮起,又在沉默中渐暗。 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寒意透过单薄的校服渗入骨髓。 他仰起头,手掌粗暴盖住眼睛,扯动嘴角。暗红色刘海垂落,就像他正在崩塌的自尊。 这是城一中给他的“见面礼”。 自从升上初中,相泽燃第一次被老师罚站。 班主任的怒吼与记忆中田老师的嘲讽,恍惚结合成同一个声音,从高处倾泻而下。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走出教室那一刻,相泽燃突然有种被打回原形的释然。 走廊的凉意让他想起周数。 周数的手常年都是这种温度,冰冷干燥,带着淡淡的墨水味,指腹有一层薄茧,却会在冬天握住他发烫的指尖。 他突然就很想见到周数。 两人虽然一直在同一所学校,但相泽燃从来没有见到过周数上课时的样子。 他也会被老师罚站吗? 也会在提问时突然结巴吗? 他更喜欢哪门学科呢? 他的同桌又是谁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滋长。 相泽燃涌起强烈冲动,迫使他猛然离开墙壁,校服下摆带起一阵风。 他迈开双腿,由慢到快,大步向高中教学楼跑去! 振聋发聩的心跳,胸膛不安起伏。 他喘着粗气停在高中部三楼拐角,几乎穿过整个校园,辗转来到周数所在的楼层。 他伏下身子,贴着墙壁走到教室后门,一点点探出头去。 在高三班级的教室里,正在上着数学课。似乎老师将大家分了组,许多人聚在一起埋头讨论着卷子上的习题。 相泽燃粗略扫过,目光精准锁定。 周数坐在窗边倒数第二排,侧脸在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细小阴影。 校服整齐穿在身上,课桌抽屉里隐约看到漏出一角的黑色围巾。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讲解三角函数,周数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移动。 相泽燃注意到每次解完题后,周数都会无意识地咬过下唇。 “不必分步解三角形,直接可以对△ABC 用面积公式。”周数抬了抬手,指间夹着钢笔,目光却仍旧落在卷子上。 数学老师低笑一声,挑了挑眉:“上来,展开说说!” 很快,周数站在黑板前,接过老师手中的粉笔,仰头写起板书:“……化简得到这个条件,直接避免了余弦定理的复杂计算。” “很好!”数学老师猛拍黑板,歪头在周数耳边轻声低语,“不过卷子上可不要省略太多步骤。” 说完,拍拍周数后背,示意他回到座位,又继续开口道:“朱峤!” “到!” 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男生快速举手,脸上笑意盈盈。 “李笑笑。” “在这呢!” 那女生是朱峤的同桌,两人坐在周数前面。 “课后你们可以和周数讨论一下这道题目。” 从数学老师的话语里不难听出,这三人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 周数摊开手掌,伸向两人,口型似乎是在说:“收费。” 朱峤一巴掌打掉周数的手。 三人嬉笑着继续埋头讨论起来。 相泽燃贴着墙壁缓缓滑落下去。 胸中那股满涨的火焰,一瞬间被浇息。 相泽燃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某种比两栋教学楼更遥远的东西。 那是周数随手能在草稿纸上画出的完美辅助线。而他,沾沾自喜于班级前五的排名,却在年级成绩布告栏前,刻意装出的洒脱。 三楼教室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像海浪般涌来。 相泽燃把脸埋进膝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刻意染红的头发和踹门时的巨响,不过是向另一个世界发射出一枚,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信号弹。 那年,周数哑着嗓子告诉相泽燃,如果不希望两人分开,那就考到同一所学校! 那天周数眼神如此坚定。 此时想来,那竟然是周数留给他的,最低标准。 “数哥,我赶不上你的,我永永远远,都没有办法与你并肩。” 相泽燃染头发公然翘课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是在升旗仪式结束后,向全校师生做个人检讨。 操场升旗台上,周数身姿挺拔站在上面,作为优秀代表朗读演讲稿。 低沉漠然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整座校园。 相泽燃站在台边,脸色阴沉的听着。 那些诗句他从未听过,也许来自国外,也许那就是周数写的。 “……他的披风有比燃烧的天空更加炽热的蔚蓝……那里有战功、偶像、王国、莽莽森林和刀剑……” 周数从博尔赫斯讲到《唐吉可德》,从达喀尔讲到沙漠拉力赛。鼓动着讲台下学生们高涨的情绪。 然而相泽燃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截然不同的人。 看着周数的身影,白色衬衫随风飘扬。 相泽燃下意识挪动半步,伸出双手,陡然产生想要把周数推下高台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周数回过头来,朝着相泽燃招了招手。 相泽燃竟然毫不犹豫,挪动脚步走上台阶。 两人擦肩而过。 那只原本想要摧毁周数的手,慢慢擦着周数带着凉意的指尖,接过话筒。 “尊敬的老师,各位同学,早上好。以下是我的个人检讨……”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再次陷入冷战。 相泽燃一个人默默坐车,上学,放学,回家。几乎很少再去外面溜达。 他借了班长的学习笔记,每天学习到几近深夜。 周数这个人,似乎从他的生活中再次消失。而他,陷入了疯狂的自学里,企图麻痹自己。 第124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懂事的人一旦不再懂事,立刻便会受到责骂;而总是任性的孩子突然不再任性,人们却会原谅他过往的一切。 陈舒蓝轻抚着腹部,透过窗户望着屋内挑灯夜读的相泽燃。 台灯昏黄光晕笼罩而下,单薄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长成大人模样。 “叩、叩” 两声轻响打破寂静。 相泽燃从题海中抬头,看见母亲站在门口,身形圆润许多,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意。 这是陈舒蓝第一次记得要敲门。 “妈?”少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这么晚了……” “睽啊,”陈舒蓝局促坐在床沿,目光游移在儿子和书桌之间,“没打扰你吧?” 她望向台灯下带着光晕的相泽燃,犹豫不知该从何开口。 “没。正想找您说呢,”指尖摩挲试卷边缘,喉结上下滚动,“距离年底的期末考没多长时间了,我这数学和物理一直不太稳定,我能不能,”相泽燃顿了一下,下意识观察着母亲的脸色,“能不能补一段时间课。” 这种“未言先察”的行为,几乎成为生存本能,让他避免了许多家庭冲突。 陈舒蓝松了一口气,突然放松肢体,胳膊撑在床上,向前挺着肚子:“好事儿啊,妈肯定支持你!” “我问过了,每周末一节数学,一节物理,一小时大概两百,那每周就得……” “哎哎,妈妈明白。你想上进是好事儿!不就是每周多给你四百块钱嘛——” 陈舒蓝刚展开笑容,就被儿子接下来的话凝固在脸上。 相泽燃神色一凛,打断她:“是八百。”他又快速追加一句承诺,“不过,妈我可以保证,我就上到年底,一定能把成绩追上去!” “八,八百……”陈舒蓝瞬间错愕,脸上闪过尴尬,又强作镇定很快恢复如常,坚定点了点头,“睽,妈支持你!” 母子二人聊完这个话题之后,陷入诡异的寂静。 相泽燃笔尖“唰唰”扫过纸张,却失去了解题的心思。 陈舒蓝回家这么久以来,对于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之间曾经的约定,两人闭口不提。 然而这才是他们之间,急需解决沟通的根本问题! 相泽燃倔强不肯低头,他觉得母亲欠他一个解释。 哪怕是谎言,他始终都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陈舒蓝总是欲言又止,逃避着话题。 “老妈,”相泽燃轻咬下唇,垂着眼眸,像小时候那般叫了一声陈舒蓝,声音带着喑哑,“我还是你儿子吗?” 陈舒蓝快速眨眼,误以为出现了幻听。 “呵,”相泽燃轻笑,影子在灯下摇晃,“妈我不怪你。其实,你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的,哪怕你现在说你后悔了,想跟我爸继续好好过日子,我都能接受。我会保护你的,妈,就像,就像小时候你保护我那样——” 相泽燃说不下去了…… 而陈舒蓝,已然泪如雨下。 “妈妈没办法……妈妈没办法了……”陈舒蓝痛哭失声,轻抚着肚子,双唇颤抖,“小睽,这里面,是一个像你一样的生命。她拴住我了……” “你有办法!”相泽燃扑在陈舒蓝膝盖上,手掌用力下压,咬牙低吼道,“妈,那是你的子宫!它不属于任何人!现在月份不大,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陈舒蓝无助的抖动着肩膀,双手捂住脸颊,哀嚎从指缝间泄出,“小睽,妈妈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那种痛苦,没有做过母亲的人不会理解!我不想再失去这一个……就像你要保护妈妈那样,她也需要妈妈的保护……” 相泽燃双眼木讷如死灰,垂下了放在母亲膝盖上的手。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公交车上和周数的那段对话。 周数言之凿凿,诘问他。 “你能改写既定的基因序列吗”,仿佛魔音绕耳,让相泽燃心脏痛得快要炸开! 他改变不了!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声凄厉哀嚎撕裂寂静! 相泽燃突然爆发出癫狂大笑,扭曲五官之下,是四行泪水决堤般奔涌而下,径直灌入他咧开的嘴巴!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书桌上的台灯。 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他像头受伤的野兽,猛然撞开房门,跌跌撞撞冲进黑暗里。 “咚——” 这声轻响在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数眼球在黑暗中微微转动,无声起身,手指搭上反锁的卧室门把手。 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停顿一秒。随着锁舌“咔嗒”轻响,门缝里渗进一缕寒气。 很快,窗外鞋底碾碎枯叶的声响由远及近。 相泽燃浑身裹挟着冬夜的湿冷,指节在门板上叩出三声短促闷响。 没有声音。 等待的寂静漫长得令人窒息,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应答。 相泽燃紧绷着下颌,垂下眼帘,抬脚轻抵,虚掩房门蓦然打开。 台灯洒下昏黄光晕,周数整个人深陷在黑色真皮沙发里。 修长手指支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正翻过那本厚如城砖的《罪与罚》。 书页在他指尖发出脆响:“厨房里有煨好的牛肉。” 相泽燃沉着步子,没有换鞋。 径直踩在卧室的石灰色地毯上,留下一串泥泞脚印。 “数哥,”他“咚”一声栽倒在周数肩膀上,脑袋硬邦邦抵在颈窝,“你要离开了,对吗?” 声音显然已经哭过一轮,带着沙哑和委屈。 周数缓缓合上书页,手却维持在原地,没有碰他。 相泽燃的眼泪滴在周数皮肤上,烫得吓人。 颤抖的手指抓住周数胸前衣襟,猛烈摇晃:“周数,你说啊!你说话!” 周数仰起下巴,冰凉指腹缓慢蹭去相泽燃的热泪:“你不该问出这种问题的。” 叹息般的尾音融化在灯光里,眼神却温柔得令人心碎。 相泽燃陡然放开周数,颤抖着肩膀踉跄后退,宛如信徒松开了求救的手。 下一秒,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转。 相泽燃喉咙滚动,强压下呕吐感,双眼一翻,直愣愣向后栽去! 第125章 你似乎,更喜欢我这么穿 相泽燃睫毛轻颤,迷迷糊糊捕捉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周数。 浴室门“砰”地弹开,雾气翻滚而出。 那个平时恨不得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的禁欲少年,从氤氲蒸腾的浴室里,闪过惨白身影。 周数赤脚踩在木地板上,丝绸睡裤松垮垂坠在窄平胯间。随着慵懒步履,隐约勾勒出腿间饱满的弧度。 水珠从黑色湿发滚落人鱼线,周数浑不在意地屈起指节,像逗弄宠物般,用指尖轻弹睡裤中央。 布料嚣张顶出一团沉甸甸的轮廓,蛰伏的野兽随之苏醒,显露出某种危险的柔软。 相泽燃头痛欲裂,?眉头紧锁,眼皮沉重阖上?。分辨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再次陷入昏睡。 再睁眼,周末早上的阳光刺得他眼睛胀痛。 一根手指突然戳到他后颈的月牙胎记上。 周数俯身,湿发扫过相泽燃锁骨,嘴角噙着探究的弧度?:“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本质是什么?” “……哈?”相泽燃?双眼茫然,一头乱毛埋进枕头里,起床气憋得他声音发闷,像患了感冒。没好气地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他浑身酸软发烫,思绪还停留在深夜跑出家门时的愤懑里,完全不记得怎么会躺在周数床上。 “是强扭的瓜。” 这句话像一坨冰块,相泽燃“噌”地彻底醒了!他猛然环顾四周,靠!真在周数家?! “我去……”相泽燃太阳穴突突直跳,脸上出现一丝慌乱。 周数眼神?戏谑,拍拍他睡得迷糊的脸,翻身下床,身上果然只有一条丝绸睡裤。 赤脚踩在地毯上,丝绸睡裤松垮垂坠:“强扭的瓜,不甜。” 周数一只手高高撑在冰箱门上,脊椎骨节在皮肤下起伏如刀锋。 半个身体探进冷雾里,自动感应灯将他的脸照得更白。 冰箱门下面,两条长腿随意岔开站着,脚踝下延,脚上趿拉着刘绮新买的蠢兮兮黄色小狗拖鞋。 相泽燃“啪”地捂住眼睛,怪叫一声:“数哥你衣服呢?!” 周数单手拎着玻璃瓶,呷了一口泛着冷气的气泡水,“砰”一脚踢上冰箱门。 他转过来,大咧咧叉开腿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床上的人。 扯出一个近乎挑衅的冷笑:“这好像,是在我自己家里面。” 额头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相泽燃?条件反射一缩脖子,吓了个激灵,手脚并用往床里挪动。 周数?抿着嘴,眼底笑意更深。 抬手?精准?拽住相泽燃脚腕,猛然用力,把他拖到了床边。 “你看哪呢,嗯?”周数?声音带着危险的磁性,眼神幽深,翻滚着原始本能。 丝绸布料发出危险的窸窣声。目光犹如实质地禁锢在相泽燃脸上。那双踩着蠢萌拖鞋的脚,偏偏卡在他最想逃窜的方位。 就在相泽燃?眉头紧蹙,即将恼羞成怒的边缘?,周数却突然松开了钳制他脚踝的手,?指尖若有似无在他皮肤上滑过。 周数?神情微妙缓和下来,轻叹一声,嗓音低沉沙哑:“起床了。床头柜上有退烧药。” 相泽燃陡然松了口气,扭头看到柜子上放着半杯水和几片药剂。玻璃杯沿上还有水渍,等他端起时,已经褪去温热。 他吃完药翻身下床准备去洗漱,周数已经从衣帽间里套好衣服走了出来。 看惯了平日里休闲的居家服,相泽燃?惊讶地睁大眼睛,周数居然换了个风格?! 一件白色套头网眼针织衫,宽大的美式牛仔裤随着步伐在脚踝堆叠,裤腰处垂着条做旧银链,那截露出的腰线,在网眼间隙若隐若现。 牙刷“啪嗒”掉在洗手台上,相泽燃?唇边沾着白色泡沫,表情凝固。 周数突然回头,?精准捕捉到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嘴角勾起促狭的弧度?:“你似乎,更喜欢我这么穿。” 眼尾微微下垂,眼神看起来既危险又无辜。 相泽燃?立刻像被烫到,快速移开目光,?翻了个白眼,?赌气似的?奋力刷出更多泡沫。 刷着刷着,他?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意识到周数那件该死的镂空上衣里面,根本什么都没穿!?镜子里映出他瞬间涨红的脸。 两人简单吃完早饭。 相泽燃碍于昨天的情况,并没有着急回家,眼神游离地?坐在沙发上安静喝着可乐。 周数仍旧捧着昨天那本没有读完的书,?神情专注地?看了起来。 两人没有交谈,相泽燃甚至能听见玻璃杯里,碳酸可乐气泡破碎时的“噼啪”声。 ?他偷偷瞄了眼周数的侧脸,心里有点打鼓。?犹豫几秒,?略显烦躁地翻找周数家的电视机遥控器,想要继续看星空卫视的《怪医黑杰克》。 当他手忙脚乱碰倒杂志时,周数突然从书页间抬起眼睛,?目光精准落在相泽燃身上,勾勾手指:“坐过来。” “看你的书吧!”相泽燃?别开脸,瓮声瓮气回呛道。 见相泽燃不为所动,周数突然低笑出声,带着懒洋洋的得意,语气却显得不耐烦:“非要我动手?” 针织衫下手臂骤然发力,相泽燃整个人被突然揽到沙发另一边,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木头! 周数越过他的肩膀,温热的腰腹皮肤直接贴上他,在沙发侧边的柜子上,摸出遥控器。 相泽燃屏住呼吸,感觉后背那片皮肤像着了火。 当遥控器?带着一丝主人的体温?塞进相泽燃手心里,周数重新埋首书页的侧脸平静如常。 压在腰侧逐渐收紧的胳膊,始终没有拿开。 俩人就这么毫无交流的,一起看起了动画片。 相泽燃?全身紧绷,呼吸刻意放轻,?一点不敢挪动。 就在他坐立不安想要回家时,周数一歪头,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黑沉沉的瞳孔里没有半点温度。 搭在后背那只手缓缓上移,精准捏住后颈,拇指抵在喉结下方微微施压。 “卧槽!”相泽燃骤然推开周数,惊叫出声。 可乐“哗啦”洒了一地。 周数?被他推得向后微仰,却毫不在意。反而挑眉,露出恶作剧成功的邪气笑容。? 然而,院门锁芯转动的金属声突兀地打断这一刻。 周数笑意瞬间褪去,薄唇紧抿,垂下眼帘,浓密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像被抽走所有情绪般,重新变回那个疏离淡漠的优等生模样。 相泽燃落荒而逃时,余光瞥见周数已经重新捧起那本书,修长手指翻动书页,动作优雅得近乎机械。 仿佛刚才那个恶劣逗弄他的人,从未存在过。 周政民敲了敲卧室房门,看着地毯上的一片狼藉,沉下了声音:“闹够了没?!” 周数头也不抬,指节在书脊上轻轻一叩,用韩语淡淡反击:“?? ??。” 第126章 我脏透了,可我不能放你走 几个月前,刘琦和周数促膝长谈后,趁着长假,母子俩飞往韩国。 那是周数第一次正式见到周暻珉。 这男人像一把悄然藏于定制西装袖间的蝴蝶刀,危险,娇艳,脆弱到张狂。 面容如峰峦起伏,从饱满的额头到锐利的喉结,线条凌厉得近乎苛刻。 却又在光影交错间,透着一丝易碎的脆弱感。 周暻珉和父亲在某些角度,神态如出一辙。 那向上吊扬的眉梢,森白整齐的牙齿,浅色润泽的瞳孔,思考时摩挲着下巴的嶙峋指节,说话时嘴角浮现的笑纹,让周数的恶心感顿时升级到最高点。 当周数敏锐察觉到这种镜像复刻后,目光落在了周暻珉的嘴唇。 那是他们三个,唯一不像的地方! 周家父子都有着厚重严肃的唇形,中和了上半张脸带来的压迫感。 而周暻珉,唇薄如纸,在苍白的肤色上几乎淡成一道细线,唇角咧向耳边。 周暻珉颤抖双肩,剧烈笑了起来,表情天真而残忍:“你终于,舍得带他来见我了。” “是他让我带你过来见他。”刘绮高跟鞋跟凿进地毯,言语犀利,置换了这场谈判里的主角位置。 空气突然凝固。 周暻珉舌尖缓慢舔过下唇:“他知道了?” 在两人的开场白里,周数感觉自己正在蒸发,他仿佛失去了名字。 他忽然就理解了什么叫做“如鲠在喉”,周暻珉的存在,就像一根倒刺! 斜楞扎进家族完美的表皮里! 而酒店的咖啡厅里,刘绮与这个男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指的是哪个部分。”刘绮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将最后两个字狠狠咬出。 周暻珉终于转过头来,金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露出一只狭长眼睛。 视线洞穿周数,像毒蛇丈量着即将蜕皮的同类。 这孩子长得极好,矜贵,沉稳,五官完美继承父母的优点,几乎快要和周暻珉一样高了。 周数坐在水晶吊灯与落地窗的双重光源里,像件被精心养护的名贵玉器。 周暻珉满意的眯起眼睛,在刘绮骤然收紧的呼吸声里,将那个足以摧毁少年人生的真相。 像嚼过的口香糖般,随意从嘴里吐出:“所以,他还并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吗?” 少年刻意挺直的脊背,轰然倒塌! 他听见自己生命里建构的无数块基石,在血缘的暗涌里分崩落地。 咖啡厅的大理石地面开始倾斜,那些父母精心养护十六年的记忆,突然露出狰狞的缝隙。 曾经让他无比骄傲的父亲,和他毫无血缘关系! 而那个从背后推他下水、让他厌恶至极的男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他基因上的创造者。 周数的指尖最先背叛理智,在咖啡杯托上刮擦出高频震颤。 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地漫过眼眶,少年在模糊视野里看见更可怕的景象:周暻珉在思考间隙无意识咬过下唇,与他解奥数题时的习惯性动作完美重合! 这个发现让他的胃部突然痉挛,早餐吃的草莓蛋糕混着胆汁返涌到舌尖。 周数摇摇晃晃,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拇指死死摁压拳面,一拳轰在周暻珉脸上! 那是五岁生日时,周政民教他打出的第一个直拳。瞬间,麻痹感从拳面猛然窜上肘关节,混杂着一种快意的毁灭。 然而下一秒,周数脸上也狠狠挨了一拳!同样的直拳,同样刁钻的出拳路线。 周暻珉舔舐掉嘴角血渍,满意观赏着周数脸上闪过的不可置信。 “他教过你的,怎么可能没有教过我呢。” ?“你别动他!”? 尖锐嘶喊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刘绮瞬间插进两人之间。抬手——? “啪!”? 一记耳光带着风啸狠狠甩在周暻珉另一侧脸上,响声清脆得骇人。 ?“你敢动他,老爷子会杀了你们!滚!”? 她眼中燃烧着母兽的疯狂,身体紧绷,决绝挡在摇摇欲坠的周数身前。 清晰指痕迅速在周暻珉苍白的皮肤上浮现,与另一侧被周数拳头砸出的红肿瘀痕形成刺眼的对称。 许久之后,周数粗重破碎的喘息凝结为一片死寂。 恍惚间,他听见刘绮颤抖的声线,完整诉说了当年的那场“梨花女子大学霸凌案”。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刘绮停顿,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压下撕裂肺腑的呜咽,?“我都会秉持着真实、公正的态度,”?按在玻璃桌上的手骨节突出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谎言按穿,?“为它们负责到底!” 周数躺在床上,枕头间依稀还能嗅到相泽燃阳光开朗的气息。 他猛然将脸埋进去,贪婪地呼吸,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人留在身体里。 可窒息感很快袭来,喉咙里泛起血腥味,疼得他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无数年里,刻意压抑的那些疯狂,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顺着一条肮脏的血管,从令他厌恶的男人那里,把肮脏的基因注入他的身体! 周数喃喃低语,念着相泽燃的小名。 “小睽……小睽……” 这个名字在齿间碎成两瓣,然而熟读过《周易》的周数早就知道,第三十八卦的“ 睽卦 ”,爻辞象征?乖离。 “上火下泽,你爷爷是不是早就算出,我们早晚都要分离……” 泪水洇湿眼角,很快被枕头吸收,仿佛从来没有痛苦过。 “我脏透了……”他咬着牙,声音嘶哑,“可我不能放你走。” “要么被我污染……” “要么,就陪我一起烂在地狱里。” 天空云层低垂,厚厚叠加成灰蓝色。 起初只是几滴试探性的雨点,很快便演变成2004年的第一场雨夹雪。细碎的冰晶混着雨水,在水泥地上砸出湿痕。 城一中的教学楼里,每个教室都挂上了红艳艳的圣诞装饰。 那些廉价的彩带和塑料雪花,在向来严肃的校园里,撕开一道温馨的口子。 走廊上,几个女生正踮着脚往窗户上贴圣诞老人贴纸,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相泽燃刚结束篮球训练,头发往下滴着汗,却在马上抵达车棚时,刹住脚步。 周数穿着校服外套黑色呢子大衣,安静地站在砖沿上,肩头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相泽燃喉咙发紧,牙齿挤压着呼吸,呵出一整片蔓延的水雾。 散开,便看到他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冷不冷?”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顺手拍掉周数肩上的积雪。 大衣带着室外的寒气,但相泽燃却毫不在意凑得更近:“明儿我不用训练,”他歪头在周数耳边压低声音,“要不数哥,你把晚自习翘了吧?” 周数没说话,拉过相泽燃冻得通红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 两个人的手指在狭小的空间里纠缠,谁都不愿意先抽出来。 “去刘新成店里帮忙呗。他伙计又进了一批新货,让我过去对账呢。嘿嘿。” 相泽燃莫名憨笑几声,又说:“数哥你也去呗?” 周数站在原地没动,歪着头打量他。突然扯了扯嘴角:“借口找得不错。” 还没等相泽燃辩解,在他头顶呵出一片带着薄荷味的水雾:“今晚是平安夜,哥带你吃顿大的去!” 相泽燃计谋被识破,瞬间涨红耳根。 他抓起周数手腕,不轻不重咬了一口。随着周数闷闷笑了起来:“走着!” 第127章 我生下来就是让别人跪下的! 京沈路交叉路口附近,隐匿着一处藏身于意大利画卷中的农场。 六只橡木酒桶以三角结构巧妙堆砌,底部绘制着“意大利农场”的巨大Logo。 沿着修剪得宜的草坪走进院门,原木铺就的小径引领着两位少年深入。 赭石色石砖与原生砂岩墙构成红顶黄墙,刻意保留了自然肌理,能感受到石头与木材的呼吸。 马厩的方窗如同画框,三匹弗里斯兰马从里面探出头来,黑色鬃毛在风中飞扬。小羊成群躲在林荫里吃着草,在斑驳的树影中若隐若现。 欧式弧形花池种植着花卉,阳光房像一座透明宫殿沿山而建,嵌在庭院高处。 随着暮色的浸染,整个院落仿佛被施加魔法,变得朦胧神秘,宛如莫奈花园的翻版。 此时,一位管家领着两位年轻人穿过草坪。服务员们身着意大利传统服饰,分立两侧,微笑点头。 周数手掌紧箍着相泽燃的手腕,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牵引。 两人奔跑带起的风搅乱了飘落的雪花。他们踏雪而行,靴底碾碎积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在寂静庭院里格外清晰。 “操……数哥,这地方牛逼!” 相泽燃猛地刹住脚步,抬手用力抹了把脸,甩掉眉骨上沾的雪渣。 他在兴奋时表情极具侵略性,嘴角挂着痞气的笑意:“跟特么外国电影里抠出来似的!” “在托斯卡纳,圣诞季要持续整整一个月。” 周数呵呵漏出一团白气。 修长手指拂去相泽燃睫毛上的雪花,动作干脆:“当地人会用榭寄生和冬青装饰每个角落。走,我们进去!” 两人在玻璃窗前落座,相泽燃明显有些拘谨,捧着右手啃咬食指,一双眼乱转。 “啧,”相泽燃单手握了下拳,指节发出轻微脆响,眉头微蹙,“就咱俩?这阵仗……” 他语气里带着点审视,却下意识将椅子拉到周数旁边。 “笨,想什么呢。”周数汤匙精准敲在相泽燃额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玩味儿,“清场了。” 周数音量不高,却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专门给你的。喜欢吗?” “喜欢!太牛逼——”相泽燃瞳孔兴奋的闪烁着锐利,眼神兼具少年感的鲜活与攻击性,“太,帅了!嘿嘿。” 玻璃窗外,大雪无声倾泻。 厚重雪幕几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为这个圣诞前夜披上洁白纱衣。 小提琴的旋律骤然在耳边响起,像一道破开寂静的暖流。 帕格尼尼d大调协奏曲带着蓬勃生命席卷而来。强劲、浪漫,如同窗外扑朔的风雪,也如同相泽燃此刻亮得惊人的眼神。 周数敛眸聆听,低沉唤着相泽燃的小名:“小睽。” 声音穿透炉火的噼啪声,盯着相泽燃被火光勾勒出的硬朗侧脸,目光沉沉:“merry Christmas eve。” 西城区,徐哥指节在方向盘上敲出焦灼的节奏。 挡风玻璃外,雪片如刀锋般剐蹭视线,仪表盘显示车外温度已跌破零下十度。 车载广播里机械女声循环播放着“道路结冰红色预警”,雪絮将视线割裂成碎片。 就像此刻,徐哥胸腔里翻涌的撕扯——对老爷子的敬畏与对新成的疼惜正在徐哥体内鏖战。 寒潮裹挟着刺骨北风席卷全城,阵风呼啸间掀起漫天雪沫。路面迅速凝结成镜面般的冰层,影响了当地人民的安全和出行。 主干道瘫痪成钢铁迷宫,车辆喇叭声撕心裂肺,轮胎在冰面上徒劳空转,车灯连成绝望的红色长龙。 市委市政府紧急商请后,经上级批准,西城支队火速调集两百余名官兵。八支清雪突击队携冲击镐与融雪剂,在零下低温中凿开冰封的动脉。 在这次扫雪除冰任务中,队伍里部分官兵刚刚入伍,最小的刚满十八岁。 睫毛凝着冰晶,手套磨破渗出血丝,仍咬牙抡起铁锨劈向冻土。 徐哥开着轿车陷在一动不动的车流里,后备箱摞着一捆现金。 他原本要赶往公安大学校区,给刘新成送救命钱,却被这场十年罕见的大降雪截在半途。 自从刘新成改了志愿,考上公安大学之后,老爷子的脸色就没有缓和过。 爷孙俩彻底决裂。 刘新成哪怕回了远郊,也窝在便民街的那个破店面里,迟迟不肯回家。 老爷子震怒之下釜底抽薪! 断了所有经济供给,更在圈内放话:“除非那不孝子滚回来磕头,谁敢接济便是与我为敌!” 叛逆的代价迅速发酵。 开学时簇拥在身边的同学,逐渐转变氛围,刘新成那些隐形的特权荡然无存。 即便提出合理要求,也会被莫名无视调侃。 从小到大,当惯了天之骄子的刘少爷,哪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半夜拎着始作俑者便进了男厕所。 从那之后,霸凌成为排挤。刘新成恍然间被当做了透明人。 公安大学男生宿舍三楼,刘新成把冻僵的手指从训练服破口处拔出。 这件被划开口子的作训服,是今早更衣柜里发现的“礼物”,三道刀痕裂口赫然张着獠牙。 他摸到肋骨处的淤青,是昨天在器械室“意外”被撞的纪念品。窗外铲雪车的轰鸣突然变得刺耳——这让他想起老爷子摔碎青瓷茶盏那天的情景。 手机屏幕亮起备注【忠犬】的未接来电,他拇指悬在拒接键上颤抖,最终将手机砸向墙壁,飞溅的碎片在昏暗里划出银色血痕。 此刻徐哥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后备箱的钞票在寒夜里沉默如墓碑,那是要赔给对方的精神损失费。 徐哥太阳穴突突狂跳,额角暴起的青筋像盘踞的蚯蚓。 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挤出声音:“跟老爷子低个头有那么难吗?”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的碎石,带着股血腥气,“那是你亲爷爷!” “呵!”刘新成突然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瞳孔收缩成危险的针尖:“我走过的地方,规则自动让路。我生下来就是让别人跪下的!让我回去磕头认错?除非我死!” 尾音陡然拔高,左眼睑不受控地痉挛起来。 刘新成一把甩飞徐哥拍在肩膀上的手掌,双眼犀利森然斜睨。下颚胡茬泛着铁灰色冷光。 三角肌将衬衫撑出凌厉折痕,黄金比例的健硕身材此时流露出一种性感的落魄。 那场对话随着刘新成的破门离开,无疾而终。 当铲雪车终于疏通应急车道时,徐哥瞥见后视镜里眼底的血丝。 那暗红的纹路与老爷子书房撕碎的祖孙合影如出一辙。 指间弹飞烟头,刚要关上车窗玻璃。 火星明灭间,徐哥突然抬眼,瞥见一队握锨的官兵从车辆中央踏雪而过。 第128章 我和他,已经两不相欠 “首长,能借一步说话吗?” 徐哥的证件从车窗缝隙刺出,烫金国徽在雪光里划出半道弧光。 金属棱角刮下冰凌,碎落在窗沿。 黑色红旗轿车猛地打转方向盘,轮胎压碎路沿冰凌,熄火停在路边。 徐哥低头,“咔哒”一声点燃中华。 幽蓝火苗映着紧绷的下颌,烟雾升腾间,仰头重重靠进椅背。 一声沉叹闷在喉咙里。 副驾上,年轻士兵裹着一身寒气,军大衣领口结着冰溜。 车内昏黄顶灯,照亮了他眉心那道新鲜的伤疤。 “你走的这条路……”徐哥厚实的手掌突然狠狠拍在额头上,发出闷响。紧闭着眼,仿佛在与巨大的痛苦角力,“是他爷爷十八年前,就给他铺好的血路!” 短暂的死寂。 烟头被?铁钳似的指头?,狠狠摁进烟灰缸! 火星凄厉爆开。 毫无征兆地,徐哥如山倾般骤然扑向副驾!?壮硕手臂?带着千钧之力,粗糙大手一把攥紧副驾军装领口! 粗壮的脖颈上青筋虬结,肩背肌肉隔着剪裁考究的西装紧绷隆起,几乎撑破欲出?。 他?庞大身躯带来的阴影完全笼罩在副驾上?,低吼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他把命让给你了!你他妈哑巴了?!说话!文子!!” 后视镜里,文子喉结艰难滚动。 冻裂的嘴唇渗出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前襟。 几个月不见,他脸上的线条像被风雪重新雕琢过,更硬,更冷,更狠厉! “……那是刘新成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欠我的。” 徐哥那双?陷在浓眉下的虎目?陡然暴睁! 铁塔般的身躯又向下压了几分?,灼热带着烟草味呼吸喷涌:“他欠你?他欠你什么?!!” “我爸爸的命。”字字如冰锥。 “他那年才他妈十岁!” 徐哥的怒吼?,震得车窗玻璃嗡嗡颤栗。 话音未落,文子全身肌肉瞬间绷如弓弦!他手臂肌肉贲张,一擒一送间凶狠挣脱钳制! 一股蛮力猛地爆发! 徐哥那魁梧的身躯,竟被这股狠劲硬生生撞开。 后背“砰”一声巨响,重重砸在方向盘上! “哐当!” 车门被文子?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爆! 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片瞬间灌满车厢。 那道裹着军大衣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像一柄脱鞘的利刃,决绝地扎进风雪暗夜里。 不知为何,徐哥突然想起以前,他们在军大院时的场景。 那孩子从小就充满好奇心,总缠在身后喊着“徐哥”“徐哥”。大橙子裹着尿不湿,追不上他俩,干嚎着跌坐在地上,让他们等等他。 徐哥教他做纸手枪,教他扎马步,教他如何飒利翻墙。 后来,又教他组装拆卸武器,还把从不离身的蝴蝶刀亲手递上。 比起保镖,徐哥更像他的师父和哥哥。两个孩童在眼前,很快成长为少年。 直到,那场变故。 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刘新成裹紧Burberry羊绒外套领口,校门口路灯在他脸上投出细碎阴影。 车道上,两声短促的喇叭声刺破雪夜。 他眯起眼睛望去,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里,徐哥眼神疲惫沧桑,胡茬上的白霜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上车。” 出乎意料地,刘大少爷这次没摆谱。 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屁股刚贴上座椅,他忽然触电般弹起来:“卧槽!” 猛然看向徐哥,指尖摸到车门上那个崭新的凹陷,深度足够泡壶茶了。 “这么猛,谁踹的?!”棒棒糖在齿间咔咔作响,“老徐你可以啊,这把年纪了,还能闹出这么大阵仗呢?” 一句话精准戳到徐哥痛处。 徐哥指节在方向盘上泛出青白。 朝着后座椅歪了歪头:“三十万。明天拿给对方,这事就烂在雪里。” 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缝隙里露出成捆的钞票。 刘新成搭在车窗前的两条长腿,突然僵住。橙色糖球在腮帮,顶出尖锐的轮廓。 徐哥揉了揉眉心,犹豫片刻,骤然长叹:“我刚刚,见到文子了。” “咔嚓!”糖球被骤然咬碎。 刘新成把交叠的双腿放下,靴底重重碾过车垫。 好半天才冷哼说道:“呵,甭跟我提他!那狗逼自从走了之后,音讯全无!连他妈一封信都没给我写过!” 时至今日,他还对那天相泽燃打电话提到的事情,耿耿于怀。 文哥不是不能通信,只是没有写给他而已! 徐哥没有搭腔。 喉结滚动,摸向烟盒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悬在半空突然僵住。 烟盒早已干瘪变形。 刘新成眼尖,抬眼扫过,舔舔下唇放缓了声线:“啧,一天得烧几包啊?老爷子那头……没少替我扛雷吧?” 他歪头勾起半边嘴角:“要不他们能这么痛快放血——” 话音未落,徐哥猛地抓起烟盒,狠狠掼出窗外! 裹着雪泥的空盒砸在隔离带灌木上,发出闷响。 下一秒,他铁锤般的拳头砸向方向盘,喇叭爆发出撕裂般的哀鸣! “操!” 刘新成被震得耳膜嗡鸣,拧眉瞪向驾驶座,斥责的话却瞬间冻结在舌尖 徐哥拳头关节爆红,手背青筋虬结如濒死的藤蔓。 呼吸粗重地盯着挡风玻璃上,蜿蜒流淌的雪水,声音嘶哑绝望:“大橙子……放着阳关大道你不走,偏要在荆棘地里滚刀尖。值得吗?” 死寂在车厢里蔓延,只剩空调暖风徒劳的嘶嘶声。 良久,刘新成鼻腔里溢出一缕几乎听不见的气息。 他慢条斯理从大衣内袋,摸出一根新的棒棒糖。塑料纸被一点点剥开,“窸窣”声格外刺耳。 橙色糖球被他不由分说,塞进徐哥紧抿的嘴唇间。 “徐哥,”他舌尖顶起糖球,嘴角一点点旋出张狂笑意,“你不信我?” “我他妈是替你不值!”徐哥的咆哮再次响起,糖球撞在牙齿上,发出磕碰声。 刘新成却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空间里撞出回音。 他指尖轻轻敲着车窗,目光穿透漫天风雪:“徐哥,呵——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带着我俩在操场上打军体拳?你说我吊儿郎当、懒懒散散没个正行!丢尽了大院的脸!” 敲击声陡然停止,他转头直视徐哥绷紧的侧脸:“可你拍着文子的背,眼睛亮得吓人,你说‘部队要的就是这种钢钉——’” 徐哥齿间猛地用力,坚硬糖球“喀”地碎裂。甜腻的橙香混着呜咽,在舌根无声蔓延。 徐哥嘴里的糖,化开都是苦涩。 刘新成拎过黑色塑料袋,就像刚从24小时便利店拎回一袋橘子。 脚尖抵在车门一顶,裹紧衣领默默下车。 在车窗玻璃外,刘新成身影逐渐被暴风雪吞噬。徐哥喟叹后仰,却看到刘新成突然抬手,做了个举枪瞄准的动作。 呼啸的寒风里,徐哥恍惚间听见,刘新成似乎浅浅笑了一声。 “我和他,已经两不相欠。” 第129章 那个男孩儿,一开始就与众不同 “还敢躲?!老娘打不死你的!” 二刘儿高举的墩布把,带着风声正要落下,菜铺门口油腻的塑料条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扒开一道缝。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钻进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得飞快。 小男孩儿也不怕生,冲着店里剑拔弩张的母女俩,绽开一个甜脆的笑脸:“阿姨!给我切块儿白豆腐呗!” 那笑容干干净净,像是刚洗过的阳光。 二刘儿见有生意上门,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凶狠的表情逐渐凝固,随即讪讪放下墩布。 顺手狠狠推搡了一把缩在角落的女儿:“滚远点!碍事的玩意儿!” 她飞快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换上副营业面孔,手脚麻利地切豆腐、称重。 小男孩儿付了钱,却不急着走。 机灵的眼睛滴溜溜,瞄了眼角落里满脸泪痕、瑟瑟发抖的小影子,忽然扬起胖乎乎的小手,声音又甜又小心地问:“阿姨,那……要是我以后天天都来您家买菜,我能带她一起出去玩儿吗?” 小胖手指着的,正是刚刚挨打的刘佳。 二刘儿眉头一皱,习惯性想骂人,眼角余光,死死钉在小男孩儿小手里,紧紧攥着的二十块钱票子上! 这年头,左邻右舍来买菜,哪个不是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毛票钢镚儿? 能把这么大票子,放心交给一个奶娃娃出来买东西,家里条件绝对差不了! 小算盘噼啪一响,二刘儿脸上的横肉立刻挤出几道生硬的褶子。努力堆起“和善”的笑容:“可,可以啊!哎哟,小家伙嘴真甜。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叫啥名儿?” 小男孩儿一听,立刻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两条毛簇簇的平眉,得意向上挑起。 黑亮的大眼睛笑成了两弯狡黠的月牙:“我是旁边家属院的!我爸是保安队长相国富!我叫小睽,嘿嘿!阿姨,那我带她出去玩会儿啦?” 话音还没落,那胖乎乎的小手,已经闪电般。将找回来的零钱一股脑塞进裤兜里。 另一只手精准抓住角落里女孩儿细瘦的胳膊,不由分说,用力一拽—— “走!” 小刘佳踉踉跄跄,几乎是被一股蛮力拖拽着,跌跌撞撞冲出那间弥漫着烂菜叶味道、光线昏暗压抑的小铺子。 店门外,金红色的夕阳泼洒下来,瞬间包裹了她冰寒的身体。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抬起脏兮兮的小手挡在额前。 透过指缝的微光,她只来得及瞥见那个拽着她飞奔的小小背影——圆滚滚的脸颊因为使劲奔跑而微微鼓起,像是塞了两颗糖。 他猛然回身,脸上汗津津的,却朝着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大大笑脸。 “小爷我叫相泽燃,以后,我来罩着你!” 几年之后,两人一同进了家属院附近的幼儿园。 “巧克力威化你吃得完吗?嘿嘿,不然刘佳你再给我掰点……” “刘佳!你带的苹果可真甜啊!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样,感觉没坏啊。” “刘佳刘佳,你就帮我画一幅吧,我最不喜欢画画了……晚上放了学我还得看动画片呢!” “好你了刘佳,给我抄抄!军师你最好了!” “滚蛋!你们丫敢欺负她,尝尝小爷的霸王拳!” …… 刘佳的世界,一下子被这个男孩儿所填满。她的生命中,出现了糖果、弹珠、动画片。他带着她上房下河,调皮捣蛋,也带着她救治猫狗,惩恶扬善。 刘佳抬起头看着那家伙喋喋不休的厚唇,唇角还带了早上囫囵吃完的烧饼渣。 随手拭在他嘴角,指腹带走那些碎屑,看他睁大双眼,呆愣住的傻表情,第一次露出开朗的笑容。 “相泽燃。” “嗯?” “我们以后还会在同一所小学吗?” “当然啦!我们还要争取在同一个班里,最好成为同桌!” “相泽燃。” “哎呀,有话快说!军师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 “我们能当一辈子好朋友吗?” “废话!刘佳,你就是小爷我一辈子的好朋友啦!” 那个男孩儿,打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 热闹的圣诞节很快过去,余温在校园里慵懒地蔓延。 没有收拾干净的彩带,偶尔哼唱起的圣诞歌,让整个学校像泡在温吞的蜂蜜水里。大家似乎都还没从洋气的节日里,缓过神来。 接连几日,周数都没有跟相泽燃一起回家。 临近元旦,学校里开始筹备元旦晚会的事宜,周数作为干部骨干,正被元旦晚会筹备工作缠得脱不开身。一方面要负责整个晚会的组织流程,一方面又要带着班里的同学排演节目。 相泽燃这次没有报名。 原本周数建议他可以报个流行歌曲。他跟着周政民学了那么久钢琴,也可以试试钢琴曲目的弹奏。然而相泽燃以周末需要补课推脱了。 说白了,学校里那么多艺术类的特长生,他那点节目拿上去,纯属丢人。他也嫌麻烦,索性开开心心当个观众,等着看其他人表演就好。 可惜体育老师不打算放过这颗篮球场上的明星。 当花式篮球表演方案拍在桌上时,相泽燃看着“队长C位360度转体扣篮”的标注,扶额苦笑,突然觉得钢琴键其实挺可爱的。 这几天放学后的训练,变成了篮球队的预演。 训练馆里此起彼伏的球鞋摩擦声,硬是把冬日午后搅成了盛夏游乐场。 篮球队刚结束训练,一行人正说笑着涌出校门,喧嚣未散。 “喂,你们看——” 同行的队员突然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队友,下巴朝校门右侧一扬。 相泽燃顺着那方向看去,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暮色初染,梧桐树光秃的枝桠下,一个身影抱着手臂静静站着。 她穿着利落的短款外套,衬得长腿窄腰格外醒目。目光交汇的刹那,她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嚯——” “哦~~~” 队员们心领神会的起哄声立刻像沸水般炸开,还夹杂着几声口哨。 没等那暧昧的“哦~”声落地,相泽燃已然板起脸,队长威严不容置疑:“你们先撤。” 队员们嬉皮笑脸,瞄了眼梧桐树下那位气质出众的大美女,彼此交换着“懂的都懂”的眼神。 七手八脚拍打着相泽燃的肩膀后背,笑嘻嘻地嚷道:“得嘞,队长!明儿见!” 一群人呼啦啦走远,还不忘回头挤眉弄眼。 眼瞅着四周再没了篮球队那帮熟面孔的踪影,相泽燃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握住斜挎包的肩带,迈步走上前去。 “好久不见,刘佳。”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 眼前的人,正是辍学许久的刘佳。 一头齐耳短发更显出她下巴紧绷的线条,利落又带着点陌生的锐利。 她手掌轻轻拢在另一条胳膊上,微微垂眸,唇角牵起清浅的弧度:“你这么客气……”她顿了顿,抬眼看他,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倒有点不习惯了。” 风似乎停滞了一瞬。 他们俩在教室里吵吵嚷嚷、斗嘴推搡的日子,模糊得如同发生在上辈子。 第130章 相泽燃知道你在这给人洗头吗? 冬日寒风打着旋儿,卷起街角音像店飘出的《七里香》。 劣质音响里,歌声裹着滋滋电流。像他们之间解不开、理还乱的陈年旧账。 重逢之初那点微弱的激动和亲切,迅速被两个家庭间那些烂糟事冻成冰碴。 刘佳嗫嚅半晌,唇边呵出大团白雾,凝结在冷空气中:“相泽燃,能不能……借我点钱?” 相泽燃猛然叹出一口浊气。 白气散去,他死死盯着刘佳冻得发青、微微颤抖的指尖。 毫无预兆,一把扯下身上的羽绒服,兜头罩住她单薄身体。 拉链冰冷的金属边在她耳垂刮出一道红痕,他却像没看见,只闷声道:“没吃饭吧?哥带你吃点东西。” 说完插着兜,率先走进凛冽的风里。 两人在黄昏的寒意里挪动,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 麦当劳巨大的玻璃窗,覆满细密霜花,像结冰的眼泪。相泽燃抬头,目光钉在店面上印着“我就喜欢”的促销海报上。 一瞬间,海报扭曲模糊,幻化出踮着脚尖、对着玻璃柜里甜筒不停吞咽口水的两个小孩儿。 “吃这个?”他声音有些发涩,一把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暖气和油炸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点餐时,相泽燃指节不耐烦地叩击着柜台,节奏越来越快。最后一下,敲得收银小妹缩了缩脖子。 端着堆满食物的餐盘转身,一个插队的醉汉撞上来。 相泽燃肩膀一顶,力道狠得让对方踉跄着连退几步,薯条撒了一地。 “吃。”麦当劳店面角落里,他把汉堡推到刘佳面前,塑料包装纸在他手里,被揉捏得不成样子,发出刺耳的窸窣声。 脚尖抵着桌腿,整张桌子都在轻微晃动:“以前没那么多钱给你买。吃吧,”他顿了顿,声音终归放缓低了下去,“……这汉堡不辣。”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刘佳惨然一笑,指尖拈起一根薯条,举在半空迟迟没送入口中,“我妈跟你叔叔跑了以后,我爸……他那点生意心思彻底散了。没日没夜地赌,学费……根本指望不上。相泽燃,我没办法。” “你有办法!”相泽燃猛地压低声音,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你可以跟我家借!不上学?你以后怎么办?一点出路都没有了!” “跟你家借?”刘佳像被烫到,眉毛凌厉挑起,声音尖锐起来,“要不是你家,我妈能跟别人跑了?!” “砰!” 相泽燃拳头狠狠砸在桌面,可乐杯里的冰块哗啦作响。 他猛地别过脸,抓起汉堡,泄愤似的咬下一大口,塑料包装纸的边缘刮过嘴唇。 无意识间,手指缠上摩托罗拉手机那条褪色的编织挂绳——那是很久以前,刘佳给他们几个一人一条编的。 刘佳捏着薯条的手指蓦地僵住。 鲜红的番茄酱从包装袋的破口挤出来,黏腻晕开在她冻伤的指尖。 那抹刺目的红,瞬间拽回那个冰冷的夜晚——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鞋跟无情碾过散落一地的彩色编绳材料。 “……那女生谁啊?看着挺清秀。” “李什么秋?以前清榆小学的吧?” “刘佳!我们一届的,我隔壁班!就是她,听说她妈跟人……” “对对对,刘佳!就是她妈跑了那个……” 邻桌那几个男生压低又没完全压住的议论,像肮脏的虫豸沿着耳道往里钻。 相泽燃一把推开面前的餐盘,豁然站起!速度太快,带翻的椅子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巨响。 “哟,挺漂亮的嘿?你去试试?” “那男的瞪咱们呢……” “哈?怎么着,你女朋友啊?” “相泽燃!”刘佳惊得跳起来,死死拽住他校服衣角,布料在她手心绷紧,“别为了我惹事!” “刘佳,”他突然喊她全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为什么你的名字,从他们这种人渣嘴里蹦出来,听着就那么……恶心呢?” 话音未落,餐盘已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向邻桌! 汉堡残渣、冰块、可乐液四散飞溅。玻璃窗上倒映出少年迅猛如豹的身影。 相泽燃一步抢前,右拳带着全身的怒火,狠狠砸向那个笑得最放肆的男生脸上! “咚!” 指骨与颧骨撞击的闷响,沉重得如同炸雷,在刘佳心腔里轰然爆裂。 她陡然抬头! 逆光中,夕阳为相泽燃周身镀上一层灼灼的橘红。 他已然初具成年轮廓的身体,在光晕里膨胀成扑面而来的巨大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相泽燃眉眼间还带着未散尽的狠厉,嘴角却扯开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混着血。抬手胡乱在鼻子下一抹,黏稠鼻血滴落在刘佳冰凉的手腕内侧。 下一刻,带着薄茧的拇指无意识抚过她虎口冻疮。力道却在触及粗糙伤口的瞬间,不可思议地放轻。 “走!”他低吼一声,滚烫手掌猛地攥紧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拽离这片狼藉。 沉重大门被粗暴撞开,玻璃发出惊惶的乱响。 手腕被他箍住的地方,滚烫如同烙印,一圈圈急速扩散。 奔跑带起的寒风刮着脸颊,胃里翻腾着未消化的汉堡。 直到她再次与他并肩飞奔在这凛冽的冬日街头,直到她听见自己急促喘息中竟抑制不住泄出一声短促的笑,直到耳边掠过相泽燃在呼啸寒风里,跑调跑得不成样子的嘶哑哼唱。 相泽燃,他不会输的! 这个念头像烙铁烫过心头。 刘佳望着他奔跑中挺直倔强的脊背,一股强烈冲动攫住了她。 她多想不顾一切地俯身,紧紧抱住眼前的背影! “叮铃——” 玻璃门上的风铃,被寒气撞得清脆乱颤。 “欢迎光临……”刘佳双手叠在身前,弯下标准的弧度。 抬起头时,脸上那抹职业微笑瞬间冻死在嘴角。 温热水流哗啦啦砸在陶瓷水池里,蒸腾水汽在冰冷空气里急速聚拢、下沉。 像一层粘稠无形的茧,将狭小的洗头区紧紧包裹。 刘佳面无表情,手指熟练插入顾客浓密黑发,指腹带着粗糙力道揉搓着头皮,很快搓捻堆起细密丰盈的白色泡沫。 李染秋舒适地躺在洗头床上,头枕着冰冷的盆沿。 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毫不避讳从下往上,穿透氤氲的水汽,精准落在刘佳绷紧的嘴角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她舌尖慢悠悠滑过丰润下唇,发出黏腻轻笑:“哎……相泽燃,知道你在这儿给人洗头吗?” 刘佳指甲冷不丁刮过李染秋头皮,一丝尖锐刺痛传来。 “嘶——”李染秋夸张地歪头躲闪,咧开嘴,笑意更深,那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看来是不知道喽?” “我做什么,和他无关。”刘佳声音冷硬带着回响。 俯身,影子沉沉地压下来,彻底笼罩在李染秋头顶,带来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再说,凭力气吃饭,不丢人。” 两人一上一下,视线在弥漫的水雾中错位交锋,无声地对峙。 “和他无关?”李染秋笑意陡然沉下去,像蜜糖里裹着锋利薄刃,“那他前几天像个疯子似的,替你出头,把我们学校那几个嘴贱的揍得进医院的事情,算什么?他这几天背着家里,狗一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借钱,就为了把你这个‘不相干’的人塞回学校,又算什么呢?” 李染秋故意顿了顿,声音甜得发腻,字字淬毒:“刘佳,你装无辜的样子,可真让人……叹为观止呢。” “洗好了。”刘佳面色毫无波澜,手掌顺着李染秋湿漉漉的后颈向上,试图将她托起。 李染秋却像没了骨头,肩颈顺势向下沉,整个人更深地陷入水池里,声音慵懒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急什么呀?护发素还没上呢。” 刘佳抬起的手生生顿住,沉默地重新弯下腰,背脊绷成一道倔强弧线。 用力摁下几泵护发素,甜腻到令人眩晕的花香瞬间在狭小空间里爆开,几乎令人窒息。 当冰凉的膏体涂抹在发尾,刘佳指尖不自觉地用了点力。 耳边,突然传来李染秋一声惬意轻哼。 音量刚好让刘佳听得真切:“刘佳,那年你把我堵在楼梯间,抽我的那一巴掌……” 李染秋顿了顿,语气轻飘飘舔舐耳膜:“我可一天都没忘呢。要不……趁着今儿我心情不错,咱们把这事儿,好好‘了了’?” 第131章 女人撕咬起同类,牙口真他妈毒 “打完收工?” 陈骁懒洋洋地,垫脚倚靠在店门墙壁上,颌角两边蓄了浓密胡须,在霓虹下泛着青影。 “女人打架,臭男人闭嘴!” 李染秋捻着一绺垂落的发丝,挎包甩到身后,猛地推门而出。 冷风灌入,吹散了发廊里甜腻的香气。 “行,那就说点‘臭事’,”陈骁的声音追着她的背影,“相泽燃托你给那丫头的钱,塞进去了?” “哼。”李染秋头也不回,雪地靴踩着台阶噔噔作响,“用了点‘小技巧’……钱她是收了。” 她脚步猝然一顿,在楼梯中段猛地转身。 旋转灯球的光斑,在陈骁锃亮的光头上跳跃、扭曲,给那张老谋深算的脸平添几分荒诞。 “不过我看她,压根儿没打算回学校!咱们这钱,白扔水里听个响儿!” 陈骁仰起脸,?抬手拂去?头顶的寒气:“那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了。”他语调轻飘得像片羽毛,“走,下午学校有元旦演出,凑热闹去。” “您老都毕业多少年了?”李染秋挑眉,围巾下的鼻尖冻得微红,“翻墙?” 陈骁脚尖一蹬墙面,整个人利落地弹离身后墙壁。 一步跨下台阶,手臂不由分说揽住李染秋肩头:“翻墙?呵!老子回自个儿母校,谁敢放个屁?” 皮革手套擦过她羽绒服的布料,发出细微摩擦。 两人站在马路牙子边沿,陈骁刚抬起手,一辆没挂顶灯的黑出租就默契地减速滑了过来。 李染秋不停交替踩着雪地靴,呼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出细霜。 车轮还没完全停住,她就一把拽开副驾车门钻了进去,带进一股凛冽寒气。 陈骁用舌尖顶了顶腮帮,摇头轻嗤。 手指勾开后门把手时,皮质手套与金属扣件发出“咔哒”轻响。 他侧着身子把自己塞进后座,像收刀入鞘般利落。 陈骁把腿伸得更直了些,皮革座椅被他压得吱呀作响:“你丫别他妈天天防贼似的防着我。”他喉结滚动着挤出后半句,“老子对你没心思——你是晨儿的妹妹,就是我妹!” 李染秋忽然从副驾探出半张脸,弯成月牙的眼睛顶向陈骁:“那可说不准……”尾音像沾了蜜的钩子,“我这么水灵,保不齐你小子哪天心思就……” 话没说完,后座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陈骁探身向前,指骨带着风声在她后颈狠狠刮过一记脖溜儿,脆响在狭小空间里炸开。 “欠抽!”他低吼,声音里七分笑裹着三分真火。 李染秋猝不及防,痛得倒抽冷气,下意识回头反击,指甲几乎戳到他鼻尖! 却撞上他骤然阴沉的脸,眉间刻刀般的深痕:“等等——” 他拇指无意识地碾过食指关节,那刚给了她一击的地方:“那钱……你到底怎么塞到她手里的?” ——这钱要真那么容易送,相泽燃就不会绕这么一圈拜托李染秋来送。 李染秋指尖悬在陈骁鼻尖三厘米处,突然僵住。 眼里火星倏地熄灭,慢慢撤回手时,指甲在皮座椅上划出细响。 副驾上,李染秋睫毛低垂,像骤然收拢的蝶翼:“我只是……”喉头轻滚,再抬眼时,眸子清亮如冻湖,“问了她一句——想不想‘亲手’挣这笔钱?” 陈骁前倾的身体骤然凝固,阴影中,喉结失控地上下滚动,声音粗粝如砂纸:“操……”他盯着她,像不认识一般,“你们女人撕咬起同类来,牙口真他妈毒。” “对付归对付,”李染秋迎着他的目光,下颌微抬,“事儿我也给相泽燃办了。他欠咱们的那份,我替他还你。” “妈的!”陈骁瞳孔猛地一缩,手臂如铁箍般瞬间暴起! 越过座椅靠背,小臂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卡进她下颌与锁骨之间! 虎口精准压上她颈侧急促跳动的血管! “你他妈吃错药了?真看上那孙子了?!” 咽喉被锁,窒息感上涌。 李染秋被迫扬起脆弱的脖颈线条,发丝间残留的洗发水甜香,在压迫下更加浓郁地钻进陈骁鼻腔。 就在虎口力量即将收紧的刹那—— 她干燥的嘴唇突然擦过他绷紧如铁的手臂筋络,嘴角咧开,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甜腻气息喷在他铁箍般的腕骨上:“骁哥……说什么胡话呢?”呼吸烫得惊人,“我这儿,”她喉头艰难地滚动,带着濒死般的诱惑,挺起饱满前胸,“不一直……只装着你么?” “刘佳,检查开关,锁门。” 声音在空旷的店里荡了一下。 刘佳骤然回神,脸上肌肉几乎条件反射,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 对着那个已然远去的背影点头哈腰:“哎,好嘞店长!您辛苦,明儿见……”尾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打着飘。 “明儿见。” 脚步声彻底消散。 直到确认整间店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刘佳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拖着步子挪进更衣室。 汗湿黏腻的工作服被剥离,露出藏在布料下的秘密。 身后的落地镜上,无情映照出她后背和手臂上交错的伤痕。 新伤叠着旧痕,青紫、暗红,像一本血泪狰狞的历史书。 她默默换上那件洗得发白、松垮垂旧的旧毛衣。带着某种郑重的仪式感,从储物柜深处,捧出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羽绒服。 崭新的、蓬松的、宽大得离谱——明显是男生的款式。 她把一张小脸,深深埋进那柔软衣料里,鼻翼翕动,近乎贪婪地嗅着。 …… 什么都没有了。 属于原主人的、哪怕一丝丝的气息,都被这理发店无处不在的香味儿扼杀了! 浓烈的香精、廉价的香水、混杂的化妆品气味……它们像一层黏腻厚重的油膜,彻底将这羽绒服“腌”透了。 掩盖了所有她拼命想抓住的过往。 一股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滚烫泪水无声地涌出,瞬间被贪婪的羽绒吸噬殆尽。 她胡乱地、几乎是粗暴地将巨大的羽绒服裹紧自己瘦削的身体。冰冷的金属拉链猝不及防地刮过她肿胀的面颊—— “嘶——!”火辣辣的锐痛让她倒抽冷气。 镜子里,那个瞬间抬头的女人,发丝下左右脸颊高高肿起,淤红刺眼。 “……还好,”她盯着镜中狼狈的影子,声音沙哑地喃喃,“还好……肤色不算太白。” 回家用冰水狠狠敷上一夜,但愿明天能骗过店里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窥探。 咔哒。 玻璃门沉重地落锁。 哗啦——哗啦——更沉重的卷帘门被用力拽下,隔绝了外界。 门外转了一整天,令人眩晕的霓虹灯,终于停止了闪烁,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刘佳迅速将怀里那个早已藏好的、鼓胀得有些变形的包裹,用力塞进羽绒服里。 臃肿衣物瞬间被撑得极其怪异,沉重地坠在她身前。 她裹紧这不合时宜的“盔甲”,几乎是踉跄着,踏踏踏冲下台阶。 惨淡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一个怀抱着巨大秘密、步履沉重的轮廓,诡异得…… 宛如怀了死胎的孕妇。 第132章 理性与浪漫,同一数轴的正负无穷 校区南侧礼堂穹顶之下,三千余名师生如精心排列的琴键,错落铺满上下两层观众席。 猩红帷幕如烟雾般悄然退去,聚光灯骤然在舞台中央凝成一团灼目光茧。 光晕边缘,周数与女主持并肩走出。 他们的脚步被厚地毯悄然吞噬,只在地板上投下两道修长暗影。 周数的步伐带着精确的韵律感,深海蓝丝绒西装随动作流淌出幽微光泽,仿佛将整片深邃星夜披覆于身。女主持的珍珠耳环在强光中不时闪烁,如同遥远星河的微芒。 “尊敬的——” 周数的开场白尚未落下,礼堂最末排猛然爆出一声清亮喝彩:“好帅!” 这声赞叹如石子投入静湖。 周数的视线如鹰隼般精准锁定声源——队伍最末端,相泽燃穿着规整校服,正朝他挤眉弄眼地做鬼脸,歪着头的样子活像只狡黠桀骜的野猫,领口微敞,露出嶙峋的锁骨。 “哈哈哈哈哈——”台下瞬间被点燃,笑声涟漪般扩散。 周数下颌线条倏地绷紧,喉结在领口上方划出一道冷硬阴影。 他并未制止,反而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不是宽容,更像是猎人发现猎物自投罗网的玩味。当两人目光在空中悍然相撞,相泽燃本能地一缩脖子,随即却又挑衅地扬起下巴。 周数抬手。 聚光灯下,那手指宛如白玉雕琢,骨节分明得近乎锐利。腕骨从衬衫袖口凌厉凸起,机械表蓝钢指针在表盘上无声滑行。无形的力量瞬间扼住整个礼堂的喧嚣,死寂降临。 他缓缓仰首,低沉的嗓音再度流淌而出:“尊敬的校领导,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 “下午好。” “下午好。” 斜射灯光勾勒出他饱满额角与挺拔的鼻梁,几缕不驯的黑发垂落眉骨,随他仰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酒红色领带的暗纹在胸前起伏,如同某种晦涩的密码。 “站在2004年的终点回溯,”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台下,空气似乎随之凝滞,“我们曾用牛顿定律计算过青春的抛物线。”他刻意停顿,舌尖极快地掠过下唇,留下一抹晶莹,“用化学方程式配平过成长的得失。” 台下后排传来窸窣轻响。 相泽燃正忙着往嘴里抛掷花生豆,颗颗精准落入口中。邻座的女生不自在地调整坐姿,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而现在——”周数拖长尾音,丝绒西装下的肩背线条骤然绷紧如弓弦,“是时候用这场文艺汇演来证明:理性与浪漫,”他的声音倏然染上一层沙哑的磁性,“从来是同一条数轴两端的正负无穷。” 他优雅地伸出食指凌空轻点,宛若交响乐指挥:“就像那道经典的数学题:当抛物线 y=ax2+bx+c 遇上元旦晚会,”他念出公式时嘴唇专注开合的模样,带着奇异的吸引力,“它的顶点坐标必定是——”他再次停顿,视线在攒动的人头间逡巡,最终稳稳落回后排,“今晚最热烈的掌声!” 掌声如雷炸响,远比预期更为汹涌。 周数颔首致意,整理袖口的动作让黑玛瑙袖扣闪过一道冷冽寒光,手腕内侧淡青的血管在强光下清晰浮现。 他退入光晕边缘,身影半明半暗,如同一幅未完成的炭笔素描。 女主持扬起明媚笑容,向前半步,接续报幕:“接下来,让我们以严谨的态度,欣赏本次元旦晚会的首个节目,”她的珍珠耳环随着话语轻轻摇曳,“高二(4)班带来的《量子物理之舞》,或许能解开薛定谔的欢乐方程!掌声有请!” 相泽燃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目光始终胶着在周数身上——臭屁!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扎眼了? 他歪着头,余光扫过周数身旁的女主持。 那落落大方的笑容,总觉着几分眼熟。 相泽燃看至半途,忽地捂住肚子蜷缩起身子,悄无声息地从座位滑出。 他弓着背,像尾急于潜回水草的游鱼,向着礼堂侧门蠕动而去。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金属,门外阴影中却猛地探出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箍住了他的胳膊肘! “哎呦喂!嘛去啊?”体育老师洪亮的嗓门带着戏谑,人随着话音从门外探进半边身子,粗糙的训练服袖子和相泽燃的校服布料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啧,”相泽燃疼得倒抽冷气,手腕却灵巧地一翻一扭,如滑不留手的泥鳅般从那只汗津津的手掌中挣脱出来,“撒尿!憋不住了!” 他揉着被抓痛的胳膊,咧着嘴倒退一步。 脸上堆起招牌式的痞笑,眼神却飞快地向门外瞥去。 “嘁——跟我耍这套?”体育老师鼻腔里哼出一声,长臂一舒,根本不容反应,结实有力的小臂已如钢筋般不容抗拒地勾住了少年的脖颈! 一股混合着汗味与室外寒气的蛮横力道,揪着相泽燃就往回拽。 “憋着!马上该你们篮球队上场了!想开溜?窗户都没有!” 粗粝的胳膊肘在他肩头收紧,勒得相泽眼前发黑,双脚几乎离地,狼狈不堪地被拖拽回门内那片光影喧嚣与鼎沸人声中。 篮球队的更衣室像个混乱的鸡窝。 队员们如同被赶上架的鸭子,不情不愿剥下校服,露出里面刺眼的荧光演出服。 气氛瞬间炸裂—— 有人扯着衣领哀嚎“我去这什么鬼东西”,有人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扭曲表情,更有人直接捂着肚子蹲下,哼哼唧唧开始表演临时“剧痛”。 “队长……不是说建议老师换一套吗?怎么比预想的还灾难?!”几个队员哭丧着脸望向相泽燃,活像一群被暴雨浇透的流浪狗。 然而,当他们瞥见相泽燃背后那五个立体闪光的荧光大字——“篮球队最强”——时,憋笑的表情瞬间扭曲,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那字体不仅自带荧光特效,还夸张地做着七彩渐变!活脱脱一块行走的霓虹灯招牌! 相泽燃单手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瞄镜子,一股强烈的冲动直冲脑门。 ——跑! 体育老师的大巴掌就在这时重重拍在他肩上,力道之大让他一个趔趄:“臭小子!这可是校长大人特意钦点的定制款!”不由分说便把人往舞台方向猛地一推,“为了篮球队的荣誉,冲!” 相泽燃被推得几步踉跄,耳边是队员们崩溃的哀嚎交响曲。 他生无可恋地回头,脚跟还未在舞台侧边的阴影里站稳—— 只听见女主持清亮的声音再度响起:“下一个节目,请欣赏高三(1)班带来的热辣舞曲——东方神起《hug》!表演者,周数!掌声欢迎!” 相泽燃猛地转身,校服下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谁?!”声音卡在喉咙里,眼珠瞪得溜圆,几乎要脱眶而出。 热辣?舞曲?周数?! 这三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对撞,炸得思维一片空白。 就在他僵硬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带着冷冽压迫感的气息自身后无声笼罩。周数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呼吸如羽毛般拂过耳廓。 那人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小睽。”周数的声音低沉滞涩,如同缓缓融化的浓稠黑巧。 他微微低头,下巴亲昵地蹭过相泽燃柔软的发顶,气息拂过:“仔细看好了,? ??? ?? ??。” 相泽燃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第133章 除了你,我看不到别人 相泽燃刚把绷带缠紧手腕,猛地抬头。 篮球“咚”一声砸向地面,弹跳着滚进阴影。 周数的手掌却已蓦地贴上他右脸下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缓慢收紧。 直至将他的整个下巴,牢牢托进滚烫的掌心。 两人视线一上一下撞击。 周数垂眸,歪头将温热侧脸紧压在相泽燃发顶,吐息如灼烧留下实感:“小睽,这首歌是唱给你听的。” 话音落下,周数抽离得毫无留恋。 相泽燃僵立原地,视线里只剩那道裹着纯黑高领毛衣的身影从身边掠过。 带起松木香和舞台飘来的冰冷雪沫,那风竟还残留着他颈后的温度。 幕布缝隙的光影掠过紧绷下颌,相泽燃甚至看清周数后颈碎发里,藏着一粒未消融的雪花。 一束追光钉住舞台中央孤零零的木椅。 周数垂眸坐下。 雪花从顶棚悠悠飘落,停驻在微颤的睫毛和他握着话筒骨节发白的指上。 “?? ??? ?? ??,这就是,我的心意。” 韩语低吟裹着沙哑的电流声淌过死寂的礼堂,温柔得像情人濒死前的叹息。 阴影里的相泽燃呼吸骤然停止! 几个小时以前,这该死的声音还在他耳边调笑着让他好好表演,此时,却公然在舞台上,对着几千人放起电来?! ? 追光灯下,只见那人被雪幕包裹,指尖无意识抚弄着冰冷的话筒。 思考间隙,齿尖碾过被冻得微红的下唇,修长食指随着心跳般的节奏,轻轻敲击着金属支架。 ?只有相泽燃知道,这是周数感到紧张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台下死寂,所有人溺毙在那沙哑又清冷的声线里。 鼓点骤起! 周数起身的瞬间?只踏出一步?,?左脚后撤,右肩轻晃,髋骨画出一道漫不经心的弧。? 没有夸张爆裂,舞台上的周数,慵懒松弛,弥漫着一股性感的克制。 当右手随性划过发顶时,几缕汗湿的黑发垂落额角,台下尖叫猛然炸开! “???? ? ? ?? ??(除了你我看不到别人)”?唱到这句时,周数忽然侧身面向后台阴影。 汗珠顺着喉结滑进毛衣领口,而他的目光恍惚带着钩子,?精准叼住相泽燃的瞳孔?。 右手指尖随音节轻点太阳穴,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相泽燃脚踝旧伤突突狂跳,手腕绷带下的血管烫得要炸裂。 他目光死死钉在周数跳舞时挽起袖口下,膏药贴的一小片边角正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怪不得他闻到过类似气味。 上周训练刚结束,周数在车棚旁边等他时,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隐约闻到一股药味儿。 韩语副歌时,周数无意识拖长的尾音“??——”?,像羽毛搔过耳膜。 此刻,韩语副歌尾音“???——”??拖长的黏腻感,沙哑震颤如同羽毛搔刮着隐秘神经。 与储物间里那人咬着他耳垂问“学会换气了吗”的气音完美重叠。 相泽燃一拳砸在消防栓箱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在学校里,从不开口说韩语。 ——这根本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蓄谋已久的声波武器! 最后音节落下前,周数后撤半步退到舞台边缘。 雪花落满肩头,这人突然从高领毛衣的领子里,露出一整张嚣张矜贵的冷脸。 朝后台方向抬起左手,掌心向内蜷起四指,唯留食指如枪管般点向相泽燃心脏。? “砰!” 篮球队长后腰撞上配电箱,而台上那人已恢复冷脸,优雅谢幕。 “你故意的!” 相泽燃从齿缝挤出低吼,古铜色后颈绷出凌厉肌理。 然而传到周数耳朵里,仿佛是在撒娇。 两人擦肩刹那,周数突然倾身。 汗湿的唇蹭过他手腕上的绷带:“嗯哼,喜欢吗?小睽,”周数喉间溢出轻笑,呼吸里带着荷尔蒙气息,歪头吹在相泽燃耳垂上,“我是说,喜欢这首歌吗?” 裹着风声的拳头猛砸进周数腹肌,相泽燃小臂肌肉瞬间虬结。 篮球却在他指关节飞速旋转,橙红残影划破后台昏暗。 “接下来,请欣赏篮球队的花式篮球表演,360度转体扣篮。表演者,相泽燃等人。大家欢迎帅气青春的篮球队队员们!” 相泽燃额角青筋暴跳,汗珠沿暴突的太阳穴滚落。 ——该死的体育老师,这词儿是一点都不带改的啊?!社死现场! “队长,”后卫憋笑抛来护腕,“要不把发带拉下来挡脸?” 相泽燃舌尖重重碾过上颚,突然振臂高呼,绷紧的跟腱将地板蹬得闷响:“篮球队!篮球魂!” 全体队员肌肉记忆般捶胸呐喊:“投篮命中!第一名!” 观众席死寂两秒后,爆发出惊天哄笑,他泛红的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 周数在幕布阴影里揉着腹肌淤痕,目光黏住那个同手同脚走向聚光灯的背影:“这狗东西……真他妈可爱。” 追光灯撕裂黑暗,牢牢钉在古铜色的背脊上。 相泽燃深吸一口气,篮球在指间摩挲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助跑!蹬地! 他像一支离弦的箭,踝关节绷紧如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小腿肌肉线条在聚光灯下贲张出凌厉的弧度。 舞台地面晶莹的“雪”在脚下飞溅。 观众席的喧嚣瞬间褪去,只剩下心跳撞击鼓膜的轰鸣。 起跳点近在咫尺! 就在脚掌接触地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块被踩实的“雪霜”在灯光下反射出冰晶般的冷光,脚底传来令人心悸的失控感,支撑腿的肌肉纤维瞬间拉响警报! 身体重心像被无形的手猛地向后拉扯,眼看就要失去腾空的支点! 舞台侧幕,周数瞳孔骤缩。 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瞬间攥紧!几乎屏住呼吸,下颌线咬得死紧,身体前倾,准备随时冲出。 千钧一发! 相泽燃腰腹核心猛地发力,常年负重深蹲练就的恐怖爆发力在瞬间炸开! 失控的支撑腿顺势屈膝卸力,如同猎豹在湿滑草地上的本能调整。 借着这股向下缓冲的力,另一只脚狠踏地面,脚踝爆发出惊人的韧性,硬生生将即将溃散的力量重新拧成一股绳! 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强行拽起,一个略显仓促却依旧迅猛的二次蹬地,?呼!? 他腾空了! 滞空的瞬间仿佛被拉长。 汗珠甩脱发梢,腰腹拧转,强大的核心力量带动全身旋转,背部肌肉群如展开的猛禽之翼。 篮球被高举过头顶,手臂延展到极致,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钢索,积蓄着劈山裂石的力量! ?哐当——!!!? 一声暴烈的巨响撕裂空气!篮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震颤! 相泽燃单臂高悬,指节死死扣住篮圈,身体借着冲势向前微荡。 小臂上虬结的青筋像盘踞的青龙,在汗湿的皮肤下狂野搏动。 落地的瞬间,他屈膝缓冲,脚跟重重砸在舞台木板上! 膝盖稳稳锁住,纹丝不动! 聚光灯下,他胸膛剧烈起伏,喉结滚动,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冰冷空气吞噬。 耳畔是观众席迟了半秒才爆发的、近乎掀翻屋顶的狂热尖叫。 侧幕的阴影里,周数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残留着深深的掐痕和被汗水浸透的冰冷触感。 舌尖顶了顶腮帮,他盯着台上那个正被队友簇拥、耳根红得像要烧起来,却依旧梗着脖子一脸不爽的家伙。 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终于冲破了紧绷的神经末梢,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骂。 第134章 什么南周北峤,我只认一个数哥! 舞台灯光给相泽燃蜜糖色的肌肤镀了层釉光,训练伤痕像勋章般刻在紧绷的肩胛。 他单手一撑舞台边缘,整个人便轻巧地腾空跃下。 鼓起的荧光演出服上,“篮球队最强”五个大字张扬地划过空气。 “砰!” 篮球鞋底稳稳砸在周数面前的地板上。 周数正低头核对清单,被这动静惊得抬头。 手臂下意识一伸,恰好稳稳托住相泽燃后背。隔着薄薄的荧光布料,掌心能清晰感受到年轻躯体散发的蓬勃热气。 “数哥,忙完没?” 相泽燃向前凑近半步,汗湿的额发几乎要扫到周数的鼻尖,带着球场归来的阳光汗味:“我都等你半天了!” 周数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脊背的温热和肌肉的硬度。 他推了下单子,目光扫过对方汗津津的脸:“快了。你们篮球队的总结会结束了?” “几句话的事儿!” 相泽燃撇撇嘴,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耐:“无非就是互相吹嘘,今儿谁进了几个球,谁收到的情书最多。” 他耸耸肩:“无聊死了。”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周数整理清单的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地问:“喔?那你收到几封。” 相泽燃舔了舔腮帮,舌尖在嘴里飞快地溜过一圈。 他抓了抓后脑勺,带着点不自在地从鼓鼓囊囊的书包里。 “哗啦”倒出一书包五颜六色的信封,散落在周数旁边的空椅子上。 信封边缘甚至蹭到了周数一丝不苟挽起的白衬衫袖口。 周数的目光在那堆刺眼的信封上停留了半秒,眼神难以捉摸。 没说话,只是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背对着相泽燃,继续指挥学生会成员清点物品,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相泽燃看着那个骤然转过去的背影,又看看椅子上摊开的情书,舔了舔腮帮。 抱起手臂靠在墙边,目光却黏在了周数身上。 就在这略显凝滞的气氛里,一声清脆的轻笑打破了寂静。 “呦,冷脸王,我怎么感觉才几分钟不见,你这脸绷得比刚才主持报幕时还臭了?” 李笑笑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爽朗,从舞台侧方传来。 她已经换下了华丽的晚礼服穿回校服,一身利落齐耳短发随着走动摇曳。 她大大咧咧地走到近前,目光在周数和旁边椅子上那堆显眼的情书、以及靠在墙边抱着手臂的相泽燃之间扫了个来回,带着坏笑。 她身旁,朱峤推了推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同样饶有兴致地掠过现场。 他嘴角噙着温和却洞察一切的笑意,脸颊同时旋起四个浅浅的梨涡。 慢悠悠地接腔:“笑笑,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啊,恰恰就喜欢他这张生人勿近的‘臭脸’。”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调侃意味精准投向周数,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向相泽燃。 相泽燃这时才猛地认出来! 眼前这两位,不就是周数的同班同学吗?! 尤其是李笑笑,竟然是刚刚主持元旦晚会的女主持人! 怪不得觉得眼熟…… 他下意识地皱皱眉,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随即又因为朱峤那意有所指的话,和瞟来的眼神,后颈莫名有点发热。 周数在李笑笑出声时就已转过身来,脸上那点冷硬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 听到朱峤的话,他捏着记录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视线冷冷地刮过朱峤那张带笑的脸,最后沉沉落在相泽燃身上。 那目光复杂,混杂着被打趣的愠怒、对当前局面的烦躁,以及一丝……被点破某种心事的狼狈。 他没反驳,只是手指快速敲击着记录板,下颌线绷得更紧,周身气压又低了几度。 相泽燃被周数那沉沉的目光钉在原地,有点无所适从地顶了顶腮。 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这礼堂里的暖气是不是开得太足了。 “喂,冷脸王!” 李笑笑可没被周数的冷气吓退,反而歪着头,故意把脸凑近周数,几乎要贴上他冰冷的眼睛,促狭地眨眨眼:“不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篮球队最强’?” 周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手中硬挺的记录板像块盾牌般抬起,拍在李笑笑肩膀上,不着痕迹地将她隔开一段距离。 他声音平稳无波,公式化地介绍:“李笑笑,年级第二。” 目光冷淡地扫过旁边看好戏的朱峤:“这位是千年老三,朱峤。” “噗——哈哈哈哈哈哈!” 李笑笑瞬间爆笑出声,拍着大腿毫无形象,眼泪都快笑出来:“周疯子!你能不能有点同学爱!人家朱峤也是很有实力的好吧!” 她笑够了,抹着眼角,带着点骄傲补充:“他和周疯子两人,在学校里可是号称理科‘南周北峤’,强强联手,所向披靡——”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促狭地看向朱峤。 朱峤适时地推了推眼镜,脸颊上四个梨涡更深了。 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羞涩和自嘲,摸了摸后脑勺:“笑笑过誉了。跟真正的怪物比,”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周数,“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这话听着谦逊,可那带笑的眼神飘向相泽燃时,却分明带着玩味和审视。 相泽燃被这“南周北峤”的名头弄得有点懵,什么理科怪物…… 听起来,就好像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学霸圈的暗流涌动毫无兴趣,只觉得这两个人说话弯弯绕绕。 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球场上的压迫感,直接横插进周数和李笑笑之间。 手臂极其自然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搭在周数肩膀上。 “什么南周北峤,”他扬起下巴,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朱峤探究的眼神,带着篮球王牌特有的张扬,“我只认一个‘数哥’。” 他手指用力捏了捏周数的肩峰,那力道像是在宣告所有权,又像是在寻求某种支撑,眼睛却亮得像锁定猎物的豹子:“对吧,数哥?忙完了没?饿死了!” 周数肩头一沉。 相泽燃的手臂带着灼人的体温和沉甸甸的分量,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他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 周围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李笑笑的笑声和朱峤话里话外的机锋。 此刻肩膀上这份滚烫的重量和直白的话语,像一块巨石砸进幽静的深潭,粗暴地、却又无比有效地驱散了那些无形的暗涌。 他眸光闪了闪,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抬手,不是推开相泽燃,而是用两根手指,力道不轻地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疲惫感里,似乎又掺杂了点别的什么。 “快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再等五分钟。” 这次,他没再看李笑笑和朱峤。 第135章 没学长了,同学! 那次短暂碰面后,相泽燃就嗅到了不对劲。 这三个号称“好朋友”的学霸,特别是和朱峤之间,流动着某种看不见的暗涌。 朱峤投向周数的目光,不是看李笑笑时那种随意打量,而是一种近乎解剖刀般的专注探寻。 最让相泽燃在意的,是周数那近乎本能的反应。 每当朱峤或李笑笑试图靠近自己时,周数总会不动声色地挡在他们之间。 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相泽燃弄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但有一点他无比清晰。 那就是周数,不想让他们接触自己。 清晨六点半的操场,积雪泛着冷冽的蓝光。 李笑笑呼出的白气凝成霜雾,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烙在松软雪地上。 毫无征兆地,她猛地弯腰团起一个雪球,手臂一扬—— 那雪球精准地绕过领跑的周数,划出一道弧线,“啪”地砸中跑道旁埋头扫雪的小学弟后颈! 冰冷雪水瞬间浸透衣领,少年一个激灵倏地转头,正撞上李笑笑得意洋洋的脸。 她食指用力下拉眼睑,俏皮地吐着舌头。 朱峤推起结了薄霜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他默数到三——果然,那小学弟慌乱中被雪一绊,兜里的东西“啪嗒”跌落。 相泽燃手忙脚乱地往外扒拉,赫然是那只周数从不离身的银灰色mp4!耳机线还牢牢塞在冻得通红的耳朵里。 “李颠婆,你小心惹恼周疯子。” 朱峤声音不高不低,碎冰般穿透清冷空气,直指李笑笑。镜片后,他脸颊上的梨涡在晨光里格外分明。 “用不着挑拨!周数三年前的笔记,就有三种解法了,你呢你呢,嘁,第二种想出来没?!” 李笑笑刚要冲小学弟那边跑,队伍前方一道黑影骤然逼近,让她生生刹住脚步。 相泽燃只觉得肩膀上一轻,靠在肩上的扫把应声滑落。 下一秒,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揪住后衣领,将整个人硬生生从雪地里提溜起来! 周数动作迅捷、干脆,带着近乎蛮横的强硬,几步就将他拖离了跑道中心。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三个高大的高三生投下沉甸甸的影子,交织着压在雪地上,将相泽燃完全笼罩。 周数面无表情,肢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传递着无声警告。 朱峤微微眯眼,视线在周数和被钳制的相泽燃之间来回扫视,嘴角的梨涡弧度变得微妙莫测。 李笑笑的挑衅卡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不满轻哼。 紧绷的沉默笼罩雪地。 许久之后,望着逐渐走远的小学弟背影。 朱峤无声地摊开手心,对着旁边的李笑笑勾了勾手指:“五百。你输了。” 李笑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脸不情愿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粉色h扣的爱马仕零钱包,指尖捻出五张百元钞票,“啪”地一声拍在朱峤手上。 “敢不敢再打个赌?这次翻倍!”她压着嗓子,带着点不甘心。 “呵,”朱峤歪着头,随手把钱塞进裤兜里,“运气这东西,不会在同一件事上光顾两次。下次八成是我输。” 他话锋一转,斜睨着李笑笑,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不过……咱们学校还能找出让你感兴趣的目标?我倒是挺期待的。” 李笑笑在寒风中狠狠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反正马上就要跳出这座大铁笼了,不如……临走前再玩一把大的?” 元旦晚会结束后,这段时间相泽燃敏锐察觉到周数的异常。 那张惯常写着不耐烦的冰脸上,竟偶尔浮现欲言又止的犹豫。 这太反常了。 食堂里,相泽燃像头刚撒欢回来的豹子崽子,带着篮球场晒透的汗味撞过来。 手掌“啪”地拍上来,指关节还沾着点球场黑灰,就这么大剌剌按在周数额头上。 “数哥,”他眯起眼,汗湿的短发扎着周数眼皮,随着他偏头,肩胛骨在薄t恤下突突直跳,“没发烧啊……你他妈该不会真中邪了吧?!” 周数反手钳住他手腕往下一压,餐盘“哐当”震响。 少年小麦色的前臂瞬间绷出青筋,却愣是没往回抽。 “偷刷老子饭卡?”周数声音压得极低,喉结在领口阴影里滑动。 相泽燃腕骨被掐出红痕,却咧着嘴笑,突然屈膝顶住桌腿,铁凳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嘿嘿,我就多买了一份小炒肉。”相泽燃干笑两声,连忙找补,“我们老师说了,我现在训练量这么大,需要增肌!” “增肌?”周数冷笑,筷子尖戳进小炒肉的辣椒堆,“那旁边的猪肝不是用我卡买的?” “哎呀,这不是给你补血护眼的嘛。省得像你那个同学似的,戴那么厚的眼镜……” 相泽燃声音骤然低了下去。 食堂门口,熟悉的厚镜片反光一闪而过。 周数扭头看了一眼,嘴角崩成一条直线:“晦气。” 相泽燃猛地压低上身,运动鞋碾着周数鞋尖:“撤不撤?” 他呼吸喷在周数耳廓,喉结上还挂着汗。 周数没动,反而深深看向相泽燃,眼神复杂:“最近怎么这么乖。”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呗!”相泽燃把筷子往米饭里狠狠一插,“反正我看他们也不像啥好人!” 就在这时,朱峤端着餐盘出现在周数身后。镜片在顶灯下泛着冷光,盘沿沾着廉价油渍。 周数后颈肌肉瞬间绷紧,喉结在阴影里重重一滚。 “没坐了,同学。”相泽燃猛地用膝盖撞开邻座空凳,铁腿刮地的噪音刺耳无比,“这儿怎么沾到狗屎了?” 他犬齿咬着筷子尖,目光挑衅地钉在朱峤餐盘里那块颤巍巍的麻婆豆腐上。 朱峤镜框滑到鼻尖,校服口袋露出半截钢笔,正色纠正道:“哎,是学长。” 相泽燃“腾”地站起来,篮球鞋再次碾过周数的鞋尖。 少年带着汗味的热气瞬间笼罩餐桌:“没学长了——”他抓起周数喝剩的半罐可乐,“咕咚咕咚”仰头灌完,铝罐在他掌心被捏得发出“咔啦咔啦”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后被他重重砸在桌面上:“同学!” 第136章 我确实占了他们的位置 原本以为两人之间会爆发出激烈的争执。 谁知相泽燃低头望向朱峤时,瞧见他猝然咧开嘴角。 猩红的舌尖如同毒蛇吐信,缓慢地、极具侵略性地擦过干燥上唇,留下一道湿黏、反光痕迹。 那四个深藏的梨涡,仿佛被无形提线猛地扯开皮肉,骤然凹陷,如同四枚冰冷的、引而不发的针孔。 一股阴冷的、带着粘稠恶意的恶寒,瞬间从相泽燃的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急速窜爬,他后颈寒毛根根倒立。 ——这个人,是披着人皮的精密怪物! 镜片寒光吞没了朱峤的瞳孔,唯有那四粒梨涡在阴影中灼灼发亮,如同精心布置的捕兽夹卡榫。 朱峤的身体忽然如同蓄力的弹簧,向周数压倾过去,下滑的镜框恰到好处露出那双狭长、锐利的眼梢。 斯文的面具下,盘算的精光一闪而逝。 “周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黏腻的穿透力,“这才是这道题的正确答案,对吗?”尾音刻意上扬,像冰冷的钩子。 说罢,朱峤倏然仰头,镜片寒光重新吞噬眼眶。 却将盛满笑意的脸转过来,毫无偏差锁定相泽燃。 缓慢的眨眼动作带着精准节拍,睫毛在镜框阴影里划出蛛足般的轨迹——如同经过千次校准的机械信号。 相泽燃指节在拳心爆出脆响,食堂周遭的嘈杂身影一瞬间被拉远。 朱峤眨眼的动作,在眼中变成慢镜头分解,相泽燃仿佛看见朱峤的睫毛,在镜框阴影下像蜘蛛腿般轻颤,精确得如同经过千百次练习,吹动悬浮在两人之间的微尘。 “嘶啦——” 金属椅脚与地砖的摩擦声尖锐得让人后颈发麻。 周数豁然起身,身体将朱峤头顶的灯光劈成两半:“撤了。” 冷硬宣告砸下来的瞬间,周数已攥住相泽燃手腕,皮肤相接处传来骨骼濒临碎裂的脆响。 朱峤镜片寒光倏地熄灭。 就在周数带着相泽燃与他擦身而过的刹那,朱峤凝固在原地,化作一座毫无生气、精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蜡像。 走廊的日光灯在视野里拉长成惨白隧道,身后那道视线却如附骨之疽,死死钉在相泽燃的脊椎上,寒意直钻大脑皮层。 而在他们消失在门口的一瞬间,李笑笑端着餐盘,悄无声息从柱子后的阴影里走出来。 “没意思。”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投向朱峤的方向,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砭骨的寒意。 朱峤已经坐在周数原本的位置上,脊背挺得笔直,正一板一眼地吃着米饭,动作规整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他没有抬眼,只是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声音平稳无波:“因为,更有意思的永远在后面。” 两人都没吃饱,相泽燃掏出饭卡,屁颠屁颠地跑到小卖部。 不一会儿,攥着一袋面包和两袋小浣熊干脆面,风一样地卷了回来。 周数已经坐在了天台的矮墙上,两条长腿肆意地悬在半空。 相泽燃手臂一挥,将草莓果酱面包抛了过去。 周数头都没抬,手臂一伸,五指精准地扣住了飞来的面包袋。 他的视线,却落在了相泽燃手里那两袋已经被撕开了口子的干脆面上,声音懒洋洋拖长了调子:“给你数哥买一袋,自个儿吃两袋是吧?良心呢小睽?” 相泽燃“嘿”了一声,嬉皮笑脸地蹭着周数身边坐下。 他也甩出一条腿悬空,另一条腿却大大咧咧地蜷起,膝盖毫不客气、带着点亲昵的霸道,直接压在周数大腿上:“就你那破胃,嚼得动这玩意儿吗?小爷我这叫体恤!懂不懂?” 他夸张地翻个白眼:“德行,爱吃不吃!” 话音未落,他爪子就探过来,要去抢周数手里那块刚掰下来的面包。 周数嘴角噙着早有预料的笑,胳膊猛地划出一道弧线高高举起,精准避开偷袭。 阳光调皮地穿过两人之间瞬间拉开的空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交错的、晃动的影子。 周数迅捷低头,“咔嚓!”一声格外响亮的脆响炸开,直接凶狠地咬掉举在嘴边那半张面饼的大半块。 嚼得嘎嘣作响,含糊不清却带着挑衅:“嗯,够劲儿,脆生!” 两人对视一眼,爆发出毫不留情的嘲笑,各自指责对方幼稚的行径。 最终,背靠背,一同仰望着灰蒙蒙的天幕,无声地啃着这顿简单又复杂的午餐。 相泽燃摸索着从新买的羽绒服内兜里掏出mp4,反手将耳机一头从后背精准地抛给周数。 周数利落塞进耳朵,耳机线在蓬松的羽绒服面料上不安分地摩擦着,发出细微却清晰可闻的静电嘶嘶声。 当听到“外婆她的期待,慢慢变成无奈”时,周数察觉到后背传来细微震动,相泽燃肩胛骨像两片绷紧的翅膀。 “想你爷爷了?”周数用后脑勺轻轻顶了顶相泽燃的后脑勺,声音闷在被阳光晒暖的羽绒服布料里。 “嗯。以前这个时候,爷爷会给我做冰糖葫芦吃。什么水果都有,山楂都是他去早市一颗颗挑的……我妈说,我这口破牙就是吃糖葫芦吃的。” 相泽燃声音渐低,带着浓浓的怀念,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干脆面包装上的卡通图案。 “数哥,我……没机会孝敬他了。”相泽燃喉结艰难地滚动。 他猛地向后一仰,后脑勺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重重撞在周数坚实的背上,大眼睛里瞬间蓄满摇摇欲坠的湿润。 “可是你……你还有机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紧张,“你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你爷爷了?”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如此清晰、直白地撕开那层名为“离别”的薄纱。 “……” 周数沉默片刻,指尖捻着衣服上沾着的干脆面碎渣。 天台冷风呼啸着,将话语吹得又轻又利,如同锋利的碎玻璃片,刮过生锈铁栏杆:“我这段时间拦着你,不让你接触李笑笑和朱峤……” 周数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声音沉得像坠了铅:“知道为什么吗?” 相泽燃还沉浸在爷爷的回忆和即将离别的愁绪里,思绪被打断,懵懵地摇了摇头。 “……因为,”周数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砸进相泽燃耳中:“我确实占了他们的位置。” 第137章 周数你给我看清楚! “——刺啦!”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陡然传来! 相泽燃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手里那袋被他无意识攥得死紧的干脆面,包装袋不堪重负地彻底爆裂开来。 鲜红的调味粉末如同细密血点,星星点点溅了他一裤子! “你放——!”相泽燃下意识想要爆出的脏话,却硬生生被周数那双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眸截断,冻结在喉咙里。 “年级第一的竞赛奖……”周数目光空洞地投向远处操场上奔跑跳跃的模糊人影,声音冷得像结了厚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如果没有我,它本该属于李笑笑,或者朱峤。况且李笑笑她爸……”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而苦涩的弧度:“她爸是教育局的。这事儿,捂得严严实实。但位置,”他一字一顿,目光看向远方,“终归,只有一个。” 周数俯身,捡起脚边一颗灰扑扑的小石子,手臂肌肉绷紧,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狠狠掷向虚空。 石子徒劳地划出一道低矮、颓然的弧线。 “啪嗒”一声闷响,无力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狼狈地滚了几滚,彻底静止不动。 “鲤鱼跃龙门……”周数突兀地嗤笑一声,笑声里浸透了自嘲的冰凉,“龙门再高,水再急,跃过去了,就是海阔凭鱼跃?” 周数侧过头,阳光切割着他英俊的侧脸,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深重的、摇摆不定的阴影:“可你想没想过,挤在同一道浪头下的鱼……有的,注定就是那块被撞碎在礁石上的垫脚石?”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仿佛要将某种哽在心口的、滚烫而苦涩的东西强行咽下。 “我不需要跃过去,小睽。”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 “可他们需要!他们要踩着别人的背,才能爬上去!” 周数猛地转回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相泽燃,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从初一到高三!整整六年!小睽,我压了他们整整六年!”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们俩……随便换一个学校,都他妈能当年级第一!区第一!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市第一!” 周数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荒芜:“可惜……可惜命运弄人,我们仨,始终被死死摁在同一个班里!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风卷起地上的干脆面碎屑,打着旋儿。 相泽燃看着周数紧绷如刀削的下颌线,和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在这一刻,他终于清晰地触摸到了这段时间萦绕在周数身上、那层难以驱散的阴霾的实质——那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离别愁绪。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沾着他人失落鲜血、背负着不公原罪的负累! 手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那袋被捏得粉身碎骨的干脆面碎渣,如同冰冷的荆棘,狠狠硌进相泽燃皮肉里。 “小睽,我不是舍不得那个该死的‘第一’的位置!” 周数倏然倾身向前,双手猛地抓住相泽燃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嵌入他的骨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嘶哑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我是舍不得你!该死的!我他妈舍不得你!” “留学?保送?无非就是他妈的一道该死的选择题!二选一!” 他赤红着眼睛,用力摇晃着相泽燃的肩膀,仿佛要将他摇醒,又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最后一点力量。 “可是选完之后呢?!告诉我啊相泽燃!选完之后呢?!” “你究竟——!”他死死盯着相泽燃的眼睛,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穿透、钉在原地,声音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撕裂天台呼啸的冷风:“你究竟,跟不跟我走?!” “如果你选择留下……”他的声音骤然跌落,带着无尽恐惧和脆弱,破碎得不成样子,“那我们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 太阳西沉,天台上的风更阴寒了,卷着干脆面碎屑扑打在两人身上。 在周数那双几乎要捏碎他肩骨的手疯狂摇晃着他、泣血质问撕裂空气的瞬间,相泽燃身体猛地绷紧,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他呼吸一窒。 但他没有退缩一寸。 他硬生生受着那几乎嵌入骨头的力道,目光如同磐石,牢牢锁定周数那双赤红充血、濒临崩溃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一丝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楚、洞穿灵魂的理解,以及一种沉甸厚重的、几乎要将周数溺毙的专注。 天台上只剩下风声,和周数粗重的喘息。 死寂之后,相泽燃胸膛剧烈起伏着,深深吸进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冷冽空气。 再开口时,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嘶哑不堪,却异常清晰、坚硬,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冷峻力量:“周数。” 相泽燃直呼其名,如重锤敲在冰面:“那个该死的‘第一’的位置你不在乎我知道!你怕的不是选错那条路……” 他语速缓慢而沉重,像在剥离真相的血痂:“你怕的是——我们这七年拼了命才拴在一起的情分……散了架!” 这句话,精准无比刺穿周数失控的表象,直抵那最脆弱、最不敢言说的核心。 周数猛地一僵! 像是被无形力量扼住了喉咙,赤红眼中翻涌的狂怒和绝望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被彻底洞穿、无处遁形的巨大茫然与震动。 原本疾风骤雨空洞洞的风暴中心,被相泽燃一句话,直接钉死在原地! “你觉得那个位置沾着血,硌得你日夜难安?” 相泽燃猛地抬起那只紧攥着干脆面袋的手,摊开在两人之间! 相泽燃一把钳住周数的下巴,胁迫他垂下头看向那只手掌。 掌心皮肉翻卷,细小的伤口渗着血珠。 与沾满掌纹的鲜红调味粉末,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第138章 他们脚尖相抵,身体已经宣誓爱意 “周数你给我看清楚!” 相泽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虚伪的锋利:“这七年,我就在你身后!?看着你挣扎,看着你流血,也看着你荣耀加身!” “你以为那些让你喘不过气的‘血’,那些所谓的‘负累’,我没沾过?!?”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几乎要灼烧周数的灵魂:“你告诉我,周数!当你站在高处,回头看我时,你是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永远只能仰望你、依附你、踩着你的背影才能前行的影子?!?” “还是,一个能和你一样,哪怕脚底沾满泥泞、掌心磨出血痕,也能挺直脊梁,与你并肩站在同一个高度的同行者?!?” “什么他妈鲤鱼跃龙门?!什么注定是垫脚石?!周数——!” 相泽燃声音如同惊雷炸响,蕴含着摧毁宿命的狂暴力量。 他猛地向前一步,?鞋尖抵住周数鞋尖。 额头带着滚烫温度,狠狠地撞上周数冰凉额头!? 骨头相碰,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睁开眼!看清楚!?” 鼻尖相触,呼吸交错,视线在极近的距离里死死纠缠:“?我们不是河里的鱼!我们是人!是能劈开浪头,自个儿凿出一条路的活生生的人!?” “ 龙门塌了又怎样?海枯了又如何?!?谁规定这片天地只有一条死路?!谁他妈敢说,不踩着别人的尸骨就爬不上去?!?” 两人的喘息灼热地交融在一起。 周数清晰感觉到相泽燃额头发烫的温度,和他眼中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枷锁的火焰! “你问我——跟不跟你走?” “?我要走的路,从来都不是躲在你身后那条!?周数……” 相泽燃滚烫额头死死抵住周数,目光穿透周数眼底那片荒芜冰原,注入滚烫的熔岩。 “?我要的,是站在你身边!肩并着肩!一起把这该死的命运砸个窟窿!一起趟出一条能让我们都挺直腰杆走下去的路!?” “?不是依附,是并肩!不是追随,是同行!听清楚了吗?!?”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相泽燃眼中烈焰渐渐沉淀,化作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坚定的光芒。 他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抵住周数额头的力道,身体向后拉开一寸距离。 但逼人的视线依旧死死锁住周数,仿佛要将意志烙印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那摊开的、染着血和红屑的手掌,并未收回。 他凝视着周数那双透进微弱光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数哥——?” “?你先走。?” “?等我三年。?” “我去把你找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更猛烈的寒风呼啸着卷过天台,吹散了满地狼藉的碎屑。 夕阳最后一点余烬,如同泼洒的熔金,骤然穿透厚重云层,?将两人纠缠身影,一同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像一道刻入大地的契约。? 十二月的风像一把钝刀,缓慢切割着深夜校园。自习室灯光在结霜的玻璃上,晕开模糊光圈。 相泽燃钢笔尖在模拟卷上划出沙沙声响,呵出的白雾在台灯照射下飘散。 周数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雪松气息,黑色大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把保温杯搁在草稿纸堆成的丘陵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咔”响。 “下雪了。”周数摘下手套,指节处有冻红的痕迹。 相泽燃抬头时,看见他睫毛上细小冰晶正在融化,变成一道微亮的水痕滑过颧骨。 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松枝突然弹起,扬起一阵雪雾。 而室内暖气管道规律的咚咚声,像某种隐秘心跳。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窗棂上,周数家的立柜空调发出轻微嗡鸣。 相泽燃裹着周数的旧羽绒服蜷在书桌前,冻得发木的手指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窗玻璃上凝结着冰花,将路灯折射成模糊的光晕。 周数把热可可推到相泽燃手边,杯底压着刚批改完的模拟卷。 鲜红的“138分”在台灯下格外刺眼,比上周又提高了12分。 “最后大题辅助线画错了。”周数指着被铅笔戳破的卷面,“但数列放缩用得漂亮。” 相泽燃突然抓住他手腕,把冰凉的鼻尖贴上去:“困得不行……数哥,让我靠会儿回回血……” 自从天台上两人终于把话说开之后,相泽燃除了日常的篮球训练外,其余时间全部拿来查漏补缺。 周末两天补着四节数学物理,下了课就泡在自习室里专心背书。 晚上住在周数家做各校模拟卷。周数当场判卷打分,再梳理知识点。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模拟考成绩稳步提升。相泽燃已经跃进班级前三的行列,开始朝着全年级排名猛攻。 “从小到大你都有一个毛病,一到正式考试时就紧张。” 周数在手心呵了口热气,揉搓着双手,贴在相泽燃耳朵上:“小睽,学过的知识不会骗你。你只要克服恐惧,不要大脑一片空白,那些题目会自动告诉你正确答案。” “数哥,你就从来不紧张吗?” 相泽燃检查好文具袋里的用具,歪头看向周数。 周数叹了口气,嘴角紧抿带着一丝自嘲:“紧张啊。那天在天台的时候,在你沉默的那十几秒里。我感觉我都要紧张得死过去了。” “那,明天加油?”相泽燃低头坏笑,握紧拳头在空中一震! “加油!” 2005年1月,校园宣传栏的玻璃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光。 初三年级成绩榜最上方,相泽燃的名字用醒目红色字体镌刻在第一名的位置。 墨迹尚未干透的荣誉证书复印件,被钉在下方,在寒风中轻轻颤动。 十五米外的高中部宣传栏前,积雪被人踩出凌乱脚印。 周数的名字毫不意外占据着高三榜首,黑色印刷体庄重而克制。 两张榜单隔着结冰的走廊相对而立,两个名字在冬日的空气里无声相望。 松枝上积雪突然坠落,惊起几只麻雀。 相泽燃抱着篮球从初中部跑来,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他停下脚步,目光越过飘雪,恰好看见周数从高中部教学楼走出,怀里抱着厚厚的竞赛资料。 两人隔着中庭相视一笑。 宣传栏上他们的名字,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 那之后,相泽燃和周数,迎来了陪在彼此身边的,最后一个寒假。 第139章 突如其来的面包车“绑架” 收拾好书包之后,相泽燃在即将离开时停下脚步。 转头望向这个,待了两年半的空旷教室。 从前种种仿佛是在放电影一般,在他脑中清晰浮现。 再有半年,他即将走向更大的教室,认识更多的同学。 相泽燃扶着门把手,最后看了一眼,将教室门轻轻合上。 走廊尽头,周数背着书包,半张脸埋在那条起球的黑色围巾里。 围巾边缘露出的耳机线僵硬垂在校服口袋边缘——随身听其实早已没电,但保持这个姿势能让他僵硬的后颈看起来没那么刻意。 相泽燃的脚步声终于临近,周数迅速把重心换到右脚。 “等久了吧,数哥。” 相泽燃搓了搓手掌,带着室外寒意的手心一把捧在周数冻得微凉的颧骨上。 围巾被蹭得向下滑落半寸,露出周数抿紧的嘴角。 “刚到。” 周数喉结不明显地滑动,直接拎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揣进温暖的大衣兜里。兜里的mp4和钥匙圈硌着相泽燃的手背。 相泽燃挣扎,被猛然摁住。 周数转移了话题,声音闷在羊毛纤维里:“庆祝一下?” “还说呢!”相泽燃任由自己的手被禁锢在那个狭小的温暖空间。 手指蜷了蜷,碰到了口袋里的耳机线,刚要拿出来听,又被周数摁回了兜里。 “那混蛋刘新成,我问丫什么时候放假,他居然说要去国外度假!亏我这一年竟担心他了。” 语气忿忿,脚步却跟着周数挪动起来。 两人溜溜达达走在空旷楼道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谁都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 “不过我又问了田欣彤!” 相泽燃声音忽然雀跃几分,被攥着的手指在周数口袋里动弹了一下。 “她寒假会回来玩儿!到时候我们约上她,可以问问市里的卷子都是什么题型!” 他侧头看向周数,眼睛里映着窗外天光。 周数侧目,淡漠笑意浮现在围巾上方,眼神扫过相泽燃眉眼间残留的疲惫:“还学呢?” 周数捏了捏口袋里相泽燃的手腕骨,骨骼触感比之前更硌手了些。 “感觉你最近学得都皱巴了。不如趁着寒假放松一下。” 两人说话间脚步没停,刚踏出学校大门,侧前方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猛地拉开侧滑门。 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哗啦!” 两条穿着深色羽绒服的粗壮胳膊闪电般伸出,一左一右精准钳住相泽燃! 巨大力量不容分说,将他双脚离地拔起,整个人被粗暴拖向黑洞洞的车厢内部! “卧槽!哎哎哎——!” 相泽燃的惊呼被颠簸的动作撕扯得断断续续,后腰重重磕在座椅扶手上,剧痛让他瞬间弓起后背,骂声刚要冲口而出。 就在他被掼进车厢的瞬间,左边那个钳着他胳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突然把头一抬。 帽檐下咧开一个无比熟悉的、带着点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爽朗笑脸——是高哲! “哈哈哈哈哈!吓傻了吧,哥们儿!”声音洪亮,震得相泽燃耳朵嗡嗡响。 右边那个一直垂着头、沉默着使了大劲的男人也抬起脸。 光线透过车门照进来,赫然是竹剑扬那张贱兮兮、带着点风尘仆仆却笑意盎然的脸。 “行啊你,年级第一!” 竹剑扬拽了拽相泽燃被拉歪的衣领,语气里有种久别重逢的熟稔和揶揄。 周数像是早有预料,或者对这场面习以为常,没什么表情地抬腿。 利落踏上面包车有些脏污的车厢底板,反手“砰”一声关上车门。 彻底隔绝了寒冷空气和零星路人的视线。 “消息够灵通的你们!” 相泽燃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腰,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下一秒那份惊愕就被巨大的惊喜和“报复”冲动取代。 他怪叫一声,整个人像颗炮弹似的扑向高哲,一把薅下那顶碍事的鸭舌帽,扣在自己头上,动作一气呵成。 “那是!” 驾驶座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李染秋指间玩着发尾,朝后车厢抛来一记wink。 “走着,老北京涮肉,咱们替相泽燃,去去火气!” 陈骁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肌肉线条在小臂上绷紧,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利落地一打方向盘,面包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啸叫,驶离城一中安静的校门口,汇入傍晚的车流。 同一个烟雾缭绕、热浪滚滚的包厢,同样几张熟悉的面孔挤在圆桌旁。 相泽燃靠着椅背,脸上带着点得瑟劲儿。 手指飞快地划拉着手机屏幕,直接给刘新成拽了个电话过去。 嘈杂背景音里,依稀能听到他拔高的嗓门和笑声。 没过一会儿,他又把手机递给旁边伸长脖子的高哲和竹剑扬:“喏,跟刘大少唠唠!” 两人立刻凑过去,对着话筒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说。 声音混在火锅的咕嘟声里,显得格外热闹。 刚挂断和刘新成的通话,手机还没在掌心捂热,屏幕就“嗡”地震动起来。 田欣彤的短信孤零零躺在屏幕上,只有一个简短有力的字:“——哼!” 相泽燃看着那个字,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手指毫不犹豫地点了田欣彤的号码拨过去,电话几乎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大小姐,”相泽燃拖着长腔,语气带着调侃,“短信可好几毛一条呢,您就发一个字啊?够奢侈的。”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田欣彤熟悉又带着点娇嗔的声音。 比起记忆里,似乎添了一丝沉稳,但那股子劲儿一点没变:“怎么不等我回去了再聚?相泽燃,你等着!饶不了你!” 隔着电波都能想象她此刻瞪着眼睛、气鼓鼓的模样。 “哎呀,人多热闹嘛!你回来咱们再聚!” 相泽燃笑着,干脆利落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直接塞到坐在旁边的高哲手里:“来来,田大小姐要兴师问罪了,你们自己跟她说!” 高哲一愣,随即接过电话,旁边的竹剑扬也立刻凑近话筒。 三人很快又对着手机,热火朝天聊开了。 解释声、笑声、起哄声混作一团。 第140章 发廊小妹和年级第一的“辛辣”过往! 趁着那边聊得火热,周数默不作声拿起相泽燃面前的小碗。 舀了勺浓稠芝麻酱,又往里加了点腐乳汁和韭菜花,用筷子仔细地搅匀。 调好的酱料碗被稳稳放在相泽燃空着的碗碟旁边,位置恰到好处。 另一边,陈骁端起满满一大盘色泽粉嫩的羊羔肉卷,手腕一倾,整盘肉片如同滑入温泉般,“哗”地一声尽数没入翻滚着的铜锅里。 “咕嘟咕嘟咕嘟”——滚烫汤汁瞬间淹没鲜肉,密集气泡翻滚着。 羊肉浓郁的香气猛然蒸腾,弥漫整个包厢。 没过几分钟,粉嫩的羊肉片迅速变色、卷曲,争先恐后地翻上汤面。 相泽燃刚结束和电话那头的“交接”,注意力立刻被眼前诱人的羊肉吸引。 他抄起筷子,瞄准翻滚得最欢实的那片肉,手腕一沉就要下手—— “啪!” 斜刺里一双筷子闪电般探出,精准用筷子头打在相泽燃筷子上。 力道不大,却成功阻止了他。 相泽燃一抬头,正对上李染秋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一只手优雅地夹着一片青菜,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压了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墨镜框。 镜片后目光带着玩味,在相泽燃和周数脸上来回巡视。 “贴吧的帖子看到没?” 李染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火锅沸腾的喧闹,和远处高哲他们打电话的嘈杂中穿透出来。尾音上扬,带着点意味深长。 “嘁——” 陈骁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手起筷落,精准地将相泽燃没夹到的那块肉从滚汤里捞出,冒着腾腾热气的肉片,“啪嗒”一下被丢在相泽燃餐盘上。 “他们两个,”陈骁朝相泽燃和周数努了努嘴,语气带着点粗粝的亲昵,“都他妈学傻了!脑子里除了公式还能装下啥?哪会留意这玩意儿。” 话音刚落,旁边竹剑扬眼疾手快,伸出筷子瞬间从相泽燃盘子里,夹走那块挂着芝麻酱的羊肉! 看也没看相泽燃瞬间瞪圆的眼,直接把肉往周数特调的那碗浓香芝麻酱里深深一蘸,仰头,啊呜一口塞进嘴里。 竹剑扬腮帮子鼓囊囊,嚼着那块蘸满芝麻酱的羊肉,另一只手却毫不停顿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拉解锁。 他盯着屏幕,声音含混不清,语气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笃定:“还是我来吧!相泽燃,你丫是不是在学校里惹到谁了?”抬眼飞快扫了相泽燃一下,“看这阵仗,有人专门盯着你呢。” 他不再废话,手指在解锁后的屏幕上快速翻查,指尖精准点进本地论坛,直接登录“城一中贴吧”界面。 冰冷的屏幕荧光映着他此刻专注而略显阴沉的脸庞,与刚才抢肉的随意判若两人。 页面加载圈转瞬即逝。 当完整的贴吧版面刷新出来,第一页最顶部那个被人工置顶、红色加粗加精标识的帖子标题,如同一记无声的闷雷,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底! 帖子标题狞笑着跳入眼帘:【发廊小妹和年级第一的青梅竹马爱情故事——那些你想象不到的‘辛辣’过往!】 竹剑扬手指没有丝毫犹豫,重重戳在标题上点开帖子。 页面跳转,他的拇指随即向下滑动。 帖子主楼,一张视觉冲击力极强的高清照片豁然占据屏幕中央。 画面里,是穿着城一中熟悉蓝色校服的相泽燃,以及穿着廉价发廊制服、头发染成浅栗色的刘佳! 拍摄地点显然是刘佳工作的发廊门口。 照片捕捉的瞬间极具误导性: 刘佳微微低着头,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神态在偷拍的低角度下呈现出一种被刻意解读的“羞涩”。 而相泽燃当时大概是下意识侧身,想替她挡开门口几个醉汉客人,抬起胳膊在抓拍瞬间定格。 光影错位之下,竟扭曲成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拉刘佳手的暧昧姿态! 照片下方,密密麻麻像蛆虫一样挤满了更多偷拍照片: 有同样在发廊门口、背景却换成满地金黄落叶的秋季场景。 有在相泽燃家门口抓拍到他推自行车、刘佳站在旁边说话的瞬间。 甚至有一张极其猥琐的远景——透过发廊那扇蒙着雾气的玻璃窗,镜头拉近,清晰拍到刘佳弯腰给客人洗头时露出的后颈线条。 窗外模糊身影,赫然是背着书包、似乎在等待的相泽燃的侧影…… 每一张照片,角度都极其刁钻隐蔽,光线运用带着强烈的窥私欲,构图更是充满暗示和恶意剪辑! 照片右下角标注的时间水印,清晰显示拍摄日期一直延续到前两天,时间跨度赫然贯穿整个秋冬学期! 这绝不是巧合! “操!”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在包厢里炸开! 高哲额角青筋暴起,攥紧的拳头裹挟着暴怒砸在厚重木质桌面上! “哐当——!” 巨响震得桌上的铜锅猛地一跳,碗碟杯子叮当作响! “这他妈绝对有人故意跟着你俩!”高哲吼声震得竹剑扬耳膜嗡嗡作响。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扭曲的合影,太阳穴突突直跳:“专门在后面蹲点偷拍!太他妈恶心恶毒了!狗日的杂种!” 竹剑扬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在一片死寂般的震惊和愤怒中,他伸手将手机屏幕推到对面一直沉默的周数面前。 竹剑扬没有看高哲的暴怒,也没有看相泽燃强忍怒意的脸,只是压低声音,语气冰冷地指向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帖这个id,”他指尖点了点用户名,“注册时间可不短了,看记录至少活跃了三年以上。” 他抬眼,目光锐利看向周数:“感觉……不是跟相泽燃同一届的。” 周数视线从相泽燃身上移开,落在那部亮着刺眼光芒的手机屏幕上。 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潭。 周数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充满恶意的用户名和发帖时间,伸出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竹剑扬手机上。 不是滑动,也不是点击查看详情。 而是干脆利落,用指尖按下侧边物理按键。 “咔哒。” 一声轻微脆响。 屏幕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周数收回手,垂着眼睑,视线重新落回相泽燃面前,那碗被竹剑扬搅乱的芝麻酱碟里。 拿起筷子,慢条斯理搅了搅凝固的酱料,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广告。 一声极轻嗤笑从他鼻腔里逸出,消散在火锅蒸腾的热气中。 周数敛眉,彻骨寒意从身上慢慢扩散而出:“哼。” 玩电子产品玩到他面前? 第141章 燃烧吧青春の火QQ群 周数指节抵着铜锅边缘,青白指节在红油蒸汽中纹丝不动。 他垂眸在眼下投出两道锐利阴影,眼皮都没抬:“帖子存在多久了。” 冷冽的视线却像手术刀般划向竹剑扬——这场临时聚餐的幕后推手昭然若揭。 竹剑扬椅子腿“嘎吱”悬空晃荡,整个人向后仰成危险弧度:“期末考试前就埋着雷呢!当时光秃秃一个标题吊胃口,照片半张没有!更没有现在的置顶加精。” 竹剑扬突然前倾,椅子腿重重砸地:“我赌五毛,发帖的王八蛋算准了相泽燃会刷贴吧,专挑考试周等着看他心态爆炸——” “绝壁是这么回事儿!”陈骁筷子“啪”地拍在蘸料碟上,红油溅上袖口,“现在这帮崽子就爱在贴吧搞心态!像相泽燃这种校园风云人物,指不定天天蹲在上面,等着别人吹自己彩虹屁呢!” “我哪种人啊骁哥?”相泽燃嗤笑着掰开糖蒜,蒜瓣子弹般射向对面,“夸人还是损人呢!” 陈骁手腕一翻,筷子精准夹住飞来的蒜瓣塞进嘴里,嚼得咔咔作响。 竹剑扬拍桌狂笑:“哈哈哈哈谁能料到这货是个原始人!连QQ号都是老子亲手给他注册的!” “叩、叩。”当众人哄笑时,周数右手无名指突然轻叩玻璃杯沿,流露出罕见的情绪波动。 包厢里瞬间噤声。 只听见他腕表秒针咔哒、咔哒走动,火锅沸腾的咕嘟声骤然放大。 高哲猛地撑桌起身,汤汁在碗里晃出危险的弧度:“专挑寒假发照片,就是要让全校闲人围观!” “老扬,查!把这id发过、或者留过言的帖子,关注了哪些人被哪些人关注,全翻出来——”他拳头攥得发抖,“把人从阴沟里揪出来!” “技术定位交给你了,周数。”竹剑扬把手机滑过桌面,屏幕上的偷拍照在众人目光下转了半圈。 李染秋“唰”地推开椅子:“帖子我找人删,缓存清干净。相泽燃——”她指尖几乎戳到相泽燃鼻尖,“最近别和刘佳见面,她那边我去谈,要么换店要么辞职!” “你们疯了吧?”相泽燃挥开她的手,糖蒜汁抹在校服袖口,“几张破照片能怎样——” “能怎样?”李染秋冷笑抱臂,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燃佳Cp今天发糖了吗’——热帖第二!有人已经开始在你们偷拍照底下写同人文了!!” 周数阴鸷的目光终于从翻腾的红汤中抬起,冰锥般刺向李染秋,语速平缓却带着严寒:“删帖前,做三件事。” 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去指尖油星,说话时喉结几乎不动:“溯源,种马。” “发函,立案。” “全网道歉!” 沸腾白雾漫过他毫无波动的侧脸,最后一句像冻过的生鱼片滑进锅里。 三天后,贴吧首页突然弹出道歉声明,像一颗深水炸弹。 当缓冲条走完,视频里出现的人让所有围观者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是三年前就远赴澳洲的赵泽?! 镜头里,赵泽眼窝深陷,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帖子是我发的,上面的内容均不属实。”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为自己的无知郑重向相泽燃和刘佳道歉。对不起——” 这句话像被剪辑过般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相泽燃的手机在凌晨四点十七分亮起。 听筒里传来陆一鸣沙哑的声音:“我弟弟的道歉视频看到了吧?” 背景音里有规律的电子音,像是医院监护设备的声响。 “你告诉周数一声,我已经让他发布道歉视频了,此事,就此打住吧。” “陆一鸣?你们不是早就出国了吗,怎么会——”相泽燃刚从睡梦中苏醒,猛地揉了揉头发,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反问道。 然而陆一鸣说完便挂断电话。电话断线前,隐约传来几句模糊的德语。 相泽燃疑惑地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周数翻身,将被子重新裹住相泽燃。 这件事情,在他们几个人QQ群上再次被热烈讨论。 群名:燃烧吧青春の火 【飞天小猪猪】 他们丫在国外,会瞬移啊?还能躲在暗处偷拍老大和刘佳?扯淡! 【乔丹】 这事儿怎么会扯到赵泽呢,妈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丬仙女の许愿池】 赵泽他们现在在哪留学呢?还回来吗? 【哥的骄傲゛不可一世】 我突然想起来了…… 【相泽燃】 什么什么,快说啊骁哥! 系统提示:【忽然难过】上线,头像由灰变亮。 【忽然难过】 你还不算太笨嘛,陈骁。赵泽被那姓朱的当枪使了。 【飞天小猪猪】 什么意思。 【丬仙女の许愿池】 你谁啊,谁拉进群里的? 【哥的骄傲゛不可一世】 周数是不是和那个朱峤同班? 【相泽燃】 对啊……我靠!那姓朱的和赵泽他俩认识?! (停顿3秒) 不好意思秋姐,我把刘新成拉进来了…… 【飞天小猪猪】 橙哥,提前拜个早年! 叮!群主【丬仙女の许愿池】解散了本群。 相泽燃喉结猛地滚动,袋装牛奶在齿间爆开一道白线。 “噗——”乳白色的抛物线溅上键盘,几滴挂在QQ对话框的发送键上,像被强行中断的未尽之言。 周数抽了张纸巾,食指抵着相泽燃下巴往上抬。 纸巾划过喉结时,相泽燃突然想起以前体育课,这人也是用这个角度给自己贴创可贴。 “早说过别搅和。”周数碾着浸透奶渍的纸巾,椅子“吱呀”转了个方向。 显示器蓝光在他眼前晃过,映出半张晦暗不明的脸。 相泽燃舌尖扫过齿尖,挑眉的弧度像举白旗:“遵命,周老师~” 尾音故意拖长三拍,这是他们之间“下次还敢”的摩斯密码。 周数手掌重重拍在相泽燃结实的后颈上,发出清脆声响。 “走,办年货。”他利落地抄起衣架上那件黑色皮夹克,肩线在动作间绷出硬朗弧度。 相泽燃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跃起,军绿色羽绒服被他单手甩到肩上,另一只手已经推开了门。 “催命呢?我看着时间呢,来得及。”他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一口碎牙,长腿一迈跨到周数前面。 两人前后脚踩过周家老宅的门槛,阳光将两道挺拔身影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一高一矮,却同样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第142章 澳洲有谁在,大家心知肚明 “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刘德华的歌声从沿街商铺劣质音响里断续传出,相泽燃哈着白气钻进出租车后座。 2005年初的西单国泰街头,诺基亚广告牌下挤满置办年货的人潮。 穿红色唐装的促销员,正在分发印着“金鸡报晓”的广告单。 相泽燃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按下车窗,寒风裹着炒栗子的焦香灌进来。 后视镜里,国泰百货门口的金色生肖雕塑正在拆除——那是上一个猴年的装饰物。 往年这个时候,周数基本上都在韩国。 自从爷爷去世以后,相泽燃一家便不再回镇上过年,家属院邻里走动便算过了节。 去年除夕,他独自在家守着一室冷清,是周数临时改签了航班,拖着风雪敲开他家门。 今年,两家人都心知肚明。 周数即将远赴韩国留学,周家特意留下,让周数陪他过这最后一个团圆年。 商业街的灯笼在相泽燃侧脸,投下暖红光影。 他斜倚在炒货摊铁皮柜台旁,食指无意识缠绕着塑料袋提手,将薄塑料勒出细密褶皱。 “韩国也有糖炒栗子吗?数哥……”他突然侧头,睫毛上的糖霜闪着微光。 周数伸向高处福字的手臂,骤然凝固。 黑色围巾滑落半截,露出惨白锁骨:“有啊,”他扯下那张烫金福字,“但都是机器炒的。” 塑料包装在他掌心发出脆响,与远处《恭喜发财》的旋律重叠成二重奏。 相泽燃突然劈手夺过纸袋,栗子在袋底撞出闷响。 他挑出最饱满那颗,滚烫的栗子在他手里颠了两下,掰开递到周数面前:“趁热。以后可没这待遇了。” 剥开的栗子冒着白气,甜香在寒风中格外鲜明。 周数垂下头,微微张嘴,白雾模糊了相泽燃掌纹。 “小睽,可以写信。可以打电话、发信息,也可以上QQ打视频。数哥把电脑留给你好不好。”周数的声音有些低哑。 相泽燃挺了挺掌心,指间一跳,将那颗栗子弹进周数嘴里。 “数哥,”他眼神笃定,像陈述一个既成事实,“我信你。咱俩不会散的。” 指腹在收回时,若有似无蹭过周数嘴角,声音沉得像把门锁,咔哒一声扣死。 “数哥,你也要信我。” 两人很快置办完了年货,提着鼓鼓囊囊的年货袋从超市出来。 塑料袋勒出的红痕,在相泽燃虎口处若隐若现。 他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周数:“去老刘那儿看看?” 说话时呵出白雾,扑在周数脸上,模糊了对方微微挑眉的表情。 “反正也就隔了两条街,我之前忙着考试,好久没去了。”相泽燃晃了晃身体,补充道。 两人又朝着便民街的方向走去。 便民街飘着油腻的炸货味,比平时聚集了更多的人。 相泽燃三步并作两级台阶,很快上了二楼。 却在转角处猛地刹住。 徐哥正斜倚在刘新成经常待的那个位置,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指间烟灰积了老长一截。 “徐哥替班?” 相泽燃弯腰钻过门帘,头顶扫到悬挂的风铃。 长发店员从纹身机噪音里抬头,沾着颜料的手朝他俩晃了晃:“进货单放在老地方,你自己拿。” 另一边,周数拿过账本,目光扫过纸页,坐在椅子上算起账来。 没用多久,两人就把刘新成这小纹身店的账目都理清了。 相泽燃揉着发酸的脖子,大咧咧地往桌角一坐。转身从刚买的年货里翻出零食,“哗啦”一声撕开包装。 周数泡着刘新成私藏的茶叶,翻看他珍藏的杂志。屋里暖气开得足,热烘烘的让人直打瞌睡。 门帘突然被掀开,徐哥弯腰进来时带进一阵冷风。 几个月不见,他鬓角白发又多了几丝,眼神却比从前更锐利。 相泽燃捏着零食袋的手指微微收紧,塑料声戛然而止。 “徐哥,过年好啊。” “早跟大橙子说过……”徐哥拖过凳子,木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他坐下时故意往前倾身,阴影笼罩着相泽燃:“这店干脆留给你俩得了。” 相泽燃后仰避开压迫感,嘴角却扬起挑衅的笑:“徐哥说笑了,我们哪敢啊。” 他故意把零食渣抖落在擦得锃亮的桌沿:“谁不知道这店是留给文哥的。我呀,就是个小催巴,给两位爷帮忙的。” 徐哥盯着那些碎屑,突然伸手按住相泽燃正要收回去的手腕:“他不在家,你都敢坐桌子上了?” 随即松开了手,转而看向周数:“听说你要出国了。” “嗯。以后这小孩儿,”周数扬着下巴点了点相泽燃,“徐哥多费心。” 徐哥缓和了表情,轻轻叹口气,继续和周数说着话:“你们知道,这次刘新成去哪了吗?” 周数敛眉,和相泽燃两人对视,眼神中都是疑惑。 “他他妈去澳洲了!”徐哥压低了声音,咬着后槽牙说道,“老爷子那边炸了窝,所有人都在找他!” 澳洲有谁在,大家心知肚明。 “不是,这剧情我怎么看不懂了啊?刘新成去澳洲干嘛啊?” 相泽燃“啪嚓”捏爆手里的薯片袋,整个人几乎要扑到徐哥脸上:“他前几天QQ还上线来着!要不徐哥我问问?” 周数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 他太清楚刘新成的底细——他出身于军大院,光是申请因私护照就要过五关斩六将。 以刘新成怕麻烦到连去苍蝇馆子吃碗面都要开发票的性格,居然肯耐着性子等层层审批,就为去趟澳洲? 这背后要是没点猫腻,他周数能把账本生吞了。 周数突然压住相泽燃伸向手机的胳膊,撩起眼皮看向相泽燃,小声耳语:“之前接到的那个陌生号码,你没删吧?” “没,没删啊。”相泽燃骤然睁大双眼,“数哥,你意思是?!刘——” 周数食指轻点双唇,“嘘”了一声,眼神飞快地、难以察觉地朝徐哥的方向扫了一下,带着无声的警告。 随即,他转向徐哥。 语气又恢复漫不经心,指尖却在账本上点了点:“徐哥,你们那边……只要确认刘新成人是安全的,这事儿就算结了,对吧?” 徐哥沉默了片刻,像尊石像。 最终他没回答,只是背起手,转身朝纹身店外走去。 厚重的门帘落下前,徐哥冰冷的声音抛了回来:“明天这个时候,带着刘新成的消息来见我。” “其他的,”他脚步顿了一下,“我去解决。” 第143章 这一次,刘新成退了半步 相泽燃将年货重重甩在黑色皮质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般向后栽倒。 沙发发出“吱呀”抗议声,瞬间将他吞进凹陷里。 周数踱步过来,五指插进他蓬乱的发间揉了揉,突然变揉为抓。 就着这个姿势从相泽燃裤兜里,勾出那台摩托罗拉翻盖机。 拇指在键盘上快速滑动,塑料按键发出咔嗒声。 通话记录里,前几个无非是竹剑扬和田欣彤的通话。 往下翻了翻,周数手指在屏幕上一顿,皱了皱眉。 “这号码谁的?”周数突然用虎口卡住手机底部,食指戳着屏幕,“我没给你存。” 相泽燃脖颈仍陷在沙发里,只斜过眼珠瞟了下那串号码:“我那个……操,倒霉催的叔叔!” 他腮帮子猛地鼓起,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我爸前几天非让我给他打个电话,问过年来不来家里吃饭。没辙,我就打了,给我恶心坏了!妈的!” 他突然弹起来抢手机,手背青筋暴起:“这贼草的还跟刘佳她妈在一起呢!” 周数抬高手机避开抢夺,鼻腔里滚出带冰碴的冷笑:“还挺长情。” 指尖突然发力,按住红色删除键:“那他过年来你家吗?” “来?!”相泽燃突然暴起踹向茶几,玻璃杯惊跳着发出脆响,“我他妈给丫打出去!” 相泽燃拳头砸进沙发:“数哥你不知道,我爷爷的宅子被我叔给霸占了。” 声音却突然哑火:“我妈肯定不乐意啊,就打算告他!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爸死活拦着不让,后来告诉我们,那院子打算弄农家院了!他也往里投钱了。没给我妈气过去!” 相泽燃手指无意识地绞紧沙发缝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宅子,本该是我的。” 靠枕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是爷爷亲口说过要留给我的。” 周数突然伸手,拇指和食指轻轻夹住相泽燃的下巴。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相泽燃发烫的脸颊,突然使坏般往中间一挤,把人捏得嘴唇微微嘟起。 温热呼吸扫过耳廓:“数哥帮你要回来?” 声音像把钩子,在耳道里轻轻刮蹭。 相泽燃手指从沙发缝线移开,指腹在布料上留下几道短暂的凹痕。 他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侧头避开周数过于贴近的气息,语气淡漠:“以前或许行。现在?我妈心思都在肚子上,什么都不想沾手。” 相泽燃抬眼,目光平稳地掠过周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厂子,老宅,没她点头,我连门都进不去。” 陈述的事实带着一种冰冷重量。 周数忽然低笑出声,掌心重重压在他肩胛骨上,力道让真皮沙发都陷下去三分:“那如果……我找你刘阿姨出面呢?” 指节在相泽燃肩窝处不轻不重按了一下,周数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半分,清晰送出后半句:“小睽,属于你的东西,不是谁都能随意触碰的。” 话音未落,周数已干脆利落地起身。 手机屏幕瞬间点亮,冷白光映着线条分明的下颌。 周数指尖飞快在通话记录里滑动,精准停在一个号码上。 视线扫过屏幕,又抬眸瞥了相泽燃一眼。 随即手指果断在号码前,输入一串前缀数字——一个明显的国际区号标识。 拇指落下,通话键被无声按下。 屏幕冷光在周数脸上投下阴影。 那则电话是在傍晚重新拨过来的。 相泽燃陪着刘绮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周数坐在电脑前,鼠标旁边搁着相泽燃的手机。 摩托罗拉标志性铃声短促地响了一声。 周数眼皮都没抬,视线却精准地斜扫过去,指节翻开机盖,顺势将手机贴到耳边,下颌微侧。 “你俩碰到徐哥了?”刘新成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惫懒。 背景声音空旷,像是独自窝在某个角落拨出的电话。 “相泽燃替你去店里算那笔烂账,徐哥候在那儿直接把他抓了个正着。”周数言简意赅,字字剔肉见骨。 刘新成对周数拿着相泽燃手机这事儿,似乎习以为常,反而带点戏谑地调侃:“哟,难得啊周老板,居然肯替相泽燃揽这破事儿,徐哥给你俩什么好处了?” 他话锋一转,反问道:“听说你的事儿办妥了——” “甭他妈听说!”周数骤然截断,嘴角绷起一道凌厉折痕,眼底淬着冷光,“我要走这事儿,不是你捅给小睽的?” 那语气不是疑问,而是砸过去的肯定。 没成想刘新成毫不躲闪,鼻腔里哼出几声短促嗤笑。 声音懒洋洋的,裹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怎么着?你还真把相泽燃当你笼子里的金丝雀了?他是个人!活生生的!在你周数这儿,连点知情权都他妈不配有?” 周数缓缓向后靠去,椅背承受了他身体的重量,发出一声吱呀。 看似松弛,肩颈线条却绷得像拉紧的弓弦,整个人如同一柄缓缓归鞘的刀,寒光内敛却杀气未消。 “那我倒真有点看不明白了。”周数声音低沉平缓,吐字清晰,“文哥,陆一鸣,”两个名字被他咬得又慢又重,像是在掂量着砝码,“刘新成,你这网,是不是撒得有点……太贪了?” 听筒里沉寂了许久。 终于,刘新成一声轻喟,自嘲地笑了笑:“你可以通知徐哥了,过年之前我会准时回家。周数,你可以用这个消息,去换取等你走后徐哥对相泽燃的照拂。” 两人通过手机,隔着五千多英里的距离,精准地互刺对方软肋。 这一次,刘新成退了半步。 周数喉咙滚动,强压下内心的黑暗,难得产生一丝对旁人的心软:“某些时候,我觉得我和你有一些共通之处。我们其实,都不该有那么多在意的东西。如果放下,能走得更远。” “你放得下?”刘新成反问,直击要害,“周数,如果你能放下,你不会和我有这场通话。” 两人骨子里,都刻着一种近乎泯灭人性的偏执。 认定了路,便是在最坏的打算上,燃尽自己也要抵达终点。 这种带着清醒的觉悟,理智而极端。 不同在于:周数没有圆滑,不容变通,失控便要不计代价地夺回掌控。 他习惯远离人群,沉默着完成一场场同归于尽的“暗杀”。 而刘新成,则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慢性自杀,只等某个临界点的悄然引爆。 刘新成的话,罕见让周数心脏猛跳。 他喑哑着嗓子,恨声道:“我放不下!到现在,我还盼着小睽能改主意,跟我走!” 刘新成长叹一声,警告道:“别再插手他的决定。”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下去:“另外……你们大概奇怪我怎么会独自来澳洲。呵——” 像是咽下了什么难言的苦楚:“赵泽出事了。” 第144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那几日,“赵泽出事了”这句话如同附骨之疽,在周数脑中挥之不去。 什么样的变故,能让素来骄傲自信的陆一鸣都无计可施。 甚至不惜向宿敌刘新成低头? 周数指节无意识敲击桌面,指腹在木纹上留下细微汗渍。 他试图在脑海中拼凑线索,但刘新成显然深谙他的行事风格。 电话戛然而止,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给他留下。 饭桌上,周数状似随意地夹起一筷子青菜,筷子尖在碗沿轻轻一磕:“上次陆一鸣在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 他目光落在相泽燃筷尖上,仿佛答案就藏在那些细微里。 相泽燃只顾扒着碗里的饭菜,米粒粘在嘴角,双颊鼓囊囊,像只仓鼠。 “就那些啊,”他含糊不清地说,眼皮都没抬,“我不是跟你说过嘛。” “没别的了?”周数筷子停在半空,“环境怎么样,是安静还是吵闹,身边,有没有别的人说——” “哎呀,数哥我真来不及了!” 相泽燃腮帮子塞得鼓胀,喉结仓促地上下滚动,勉强把饭食囫囵咽下。 “秋姐和陈骁等着我呢!他在金街新开了一家网吧,喊我过去玩玩!” 话音未落,人已急不可耐推开碗筷。 椅子腿在地上,刮擦出刺耳锐响。 周数盯着风般卷向门口的背影,筷子尖在碗底无意识划了个空圈。 终究只是垂下眼,沉默地把一口冷饭送进嘴里。 然而相泽燃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厨房门框边探回毛茸茸的脑袋,相泽燃眼睛亮得晃人:“对了数哥!我拎回来的零食袋子里,有两个大红包!徐哥给咱俩包的!” “都归你。”米粒在齿间被咬得咯吱作响,如同周数未能问出口的疑问。 “嘿嘿,当然都归我,”相泽燃咧嘴一笑,舌尖飞快舔走嘴角残留的饭粒,说话快得像倒豆子,“我就告诉你一声!颠儿啦,晚点给你电话!” 说完,身影便嗖地消失在院门外。 周数望着院门口扬起的尘土,筷子“啪”地拍在碗沿上。 这小子——他磨着后槽牙想,永远像只撒手就没的狗崽子! 可嘴角却不受控制翘起,眼前浮现相泽燃鼓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说“都归我”时那副得意的模样。 “狗东西……”他低骂一声,却听见自己喉咙里漏出一声轻笑。 收拾桌子时,发现茶壶底下压着一张网吧宣传单。 上面用荧光笔歪歪扭扭画了个箭头,指向“网吧招聘”四个大字,旁边还画着龇牙笑的脸。 指腹摩挲过那个笑脸时,突然冒出相泽燃昨晚哼着歌整理零食袋的侧影——少年人总把期待藏在这种幼稚涂鸦里,像小狗叼着最爱的玩具,眼巴巴等主人夸赞。 刘新成冷硬的警告却在这时在耳畔炸响——“别再插手他的决定”,周数猛地攥紧纸页! 那个笑脸被捏得皱成一团,又在松手时倔强舒展。 “小睽……”周数对着空荡荡的厨房呢喃,水龙头没拧紧的滴答声,像少年人永远浇不灭的热望,“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水龙头吐着水流,冲刷着碗盘上的油星。 刘绮的脚步声停在厨房门口,声音带着试探:“小睽……吃完了?” 周数没有回头,只将最后一只碗沉入水池,瓷器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垂着眼,手指在油腻泡沫里无声划动,仿佛要将所有杂念都洗刷干净。 “周数,”刘绮望着他沉默而绷紧的脊背线条,指尖无意识蜷起,声音放得更轻,却也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我们离婚的事……你爷爷那边,已经知道了。” 她顿了顿,像在斟酌更温和的词句:“过年之后,我们总得,回去一趟。” 后面那些话,带着尘埃落定却又无可奈何的余音。 水声戛然而止。 周数猛地关掉水龙头,湿漉漉的手撑在冰冷水池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转身。 “我不会走。”声波撞在瓷砖上反弹,震得窗框嗡嗡作响。 滴水声在死寂中,凿出空洞回音。 他停顿片刻,每一个字都像砸在石板上的石子:“起码,我要等到他考上高中。这是——我的底线。” “好!”刘绮沉吟片刻,掷地有声地点点头,“妈妈帮你去斡旋。可是你要时刻记得,你们,只有这剩下的几个月时间了……” 周数“咔嚓”一声捏碎瓷碗! 粗粝边缘划过掌心,猛地捏出一淌血水。 他歪着脑袋,重新将水龙头打开,任由自来水冲刷在掌心上,带走血痕。 “我希望,在我们走之前,不管用什么办法,您能帮小睽,夺回属于他的房子!” 相泽燃哆哆嗦嗦窝在陈骁面包车上,双臂抱着膝盖,忍不住皱眉:“抠死了……哥,开会儿暖风吧!都快给小爷冻傻了!” 李染秋抬手,欣赏着刚做没多久的美甲,轻哼一声:“你本来就不聪明!” “忍忍,马上就到了。你那小哥们儿早就自己打车到店里等着了,就你金贵,还得你骁哥亲自开车来接。”陈骁胳膊架在车窗上,捂着脸颊。 最近开业事情特别多,忙得昏天黑地。陈骁智齿发炎,脸肿得像被人揍了一拳。 “还说呢,我现在已经后悔了!这破车散了架似的漏风,我还不如在数哥家窝着看电影呢!” 相泽燃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噘嘴翻了个白眼。 陈骁强忍着疼痛回击道:“嘁,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说想当我们店网管?” 他突然眯眼:“你这事儿,没跟你数哥说吧?哼,不然你也不会自己个出来不带他。” 这话一出,相泽燃立马双手合十,狂抖作揖,羽绒服袖子甩得啪啪响:“别介别介,我错了骁哥。网管呢,我肯定是要当的,这事儿呢,你们可千万给我捂严实了!” 李染秋偷笑着和陈骁对视一眼,慢哟哟开口:“那……这工资可能就……” “万恶的资本家!哼!行行行,试用三天不要工资还不成?!” “一礼拜!”李染秋挑眉加价,伸出食指晃了晃。 “大姐,我寒假总共多少天啊!还一礼拜?!我干脆不要钱算了!” 相泽燃猛扑向李染秋座椅,从身后单手捏住了李染秋脸颊,一阵摇晃:“好姐姐,饶了我吧,啊!” 陈骁一个没忍住大笑起来,结果牵动伤处,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操……笑死我了……哎哟疼疼疼……” 打闹间,面包车一个漂亮甩尾,稳稳拐进国泰商场后巷的金街入口。 第145章 够野够潮!鱼龙混杂的金街 2005年冬天傍晚。 金街这条南北贯穿的街道,跟相泽燃混熟的,东西横穿老城中心,那乌泱泱的便民街,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儿。 便民街是活色生香的市井摊儿。 沾着菜叶子泥点的三轮车、敲鞋钉的老头儿、吆喝“十块钱三件清仓”的大喇叭能把耳朵吵聋。 金街呢? 它紧贴着国泰大厦,那亮得晃眼又冰凉的玻璃墙根儿,像个怪胎。 一边是水泥地的糙,一边是霓虹灯闪出来的假时髦。 金街街道不长,从城一中北门对面戳到燕泽州商场前门。 天刚擦黑,霓虹招牌还没完全烧起来,可动静已经憋不住了。 台球室里“哐哐”的撞球声混着糙老爷们儿的嚎叫。 迪厅门口劣质音箱漏出来的鼓点,“咚咚”砸着地面,震得路牙子边枯树叶子直哆嗦。 网吧门口,一群染着黄毛绿毛的小崽子叼着烟卷儿,嘻嘻哈哈推搡着。 空气里搅和着烤串炉子呛人的辣椒油烟雾、廉价发廊飘出来的刺鼻香水味,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土腥气。 那是路边摊掀开破塑料布,露出堆着号称“外贸新潮”的廉价衣裳散发出来的味儿。 没点硬关系、没点狠手腕,敢在这条街上支摊儿开店?早他妈叫这浑水给嚼碎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以当相泽燃听说陈骁居然在金街盘下个网吧,心里咯噔一下:这孙子最近肯定攀上高枝儿了!非得来看看这“新场子”不可。 陈骁那辆屁股上贴着褪色“专业疏通下水道”广告的破白面包车,像个开拓地盘的土鳖。 吭哧吭哧,硬挤进金街燥热油腻的人堆里。车身灰扑扑的,后窗玻璃糊着一层洗不掉的油泥。 副驾的李染秋抱着书包缩在那儿,车轱辘每轧过一个坑,她膝盖就“哐当”撞上塞满扳手管钳的工具箱。 金属磕碰的脆响,瞬间被车外鼎沸的叫嚷淹没。 后视镜里,相泽燃大高个在后座窝得跟虾米似的,膝盖顶着前座靠背,随着破路一颠一颠地上下蹦。 “卧槽骁子你真他妈疯了?”相泽燃死死抓着车窗上面拉手,看着挡风玻璃前挨挨挤挤的人头,“这他妈是能开车的地儿?!” 话音没落,车头几乎贴着突然横窜出来的烤羊肉串摊子蹭过去,签子上的油点子“啪”地甩在玻璃上! 摊主扭头就骂:“操!你们他妈的瞎啊?!”手往旁边抄起家伙,脖子上金链子在领口晃得刺眼。 “陈骁!慢点!”李染秋声音被车外巨大的音浪冲得稀碎。 她皱着眉,干脆“啪”一巴掌拍在陈骁胳膊上,震得自己手指头都麻了。 “规矩是死的!”陈骁单手猛打方向盘,另一手“哗啦”摇下车窗,探出半拉身子,拧着眉毛冲那抄家伙的摊主吼:“给我放下!消比停儿的!” 面包车底盘高,视线里全是晃动的后脑勺和肩膀。 干瘪瘦弱的黄毛混混们勾肩搭背涌向网吧门口,穿着超短裙、踩着松糕鞋的小姑娘扭进闪着妖艳紫光的酒吧。 抱着纸箱卖盗版碟的妇女在缝隙里钻来钻去,尖着嗓子喊:“周杰伦新专辑!《头文字d》枪版!五块钱一张!” “咣当!”车轮碾瘪一个空易拉罐。 李染秋“啊”一声轻呼,身子往前一冲,额头差点磕上仪表台。 “操!开这破车进来纯属找罪受!”相泽燃在后座骂咧咧,撑着车顶稳住自己。 眼珠子被车窗外飞掠过去的红绿光影晃得发花。 “真他妈比便民街野多了!” “秋姐坐稳了!”陈骁猛一打轮,车身剧烈一歪,李染秋被安全带狠狠勒进肩膀。 油门没松,面包车几乎是擦着“夜莺发廊”那根转着粉光的柱子,一头扎进一条更窄更暗的背巷。 那暧昧灯光猛地灌满车厢,照在李染秋发白的脸和陈骁绷紧的腮帮子上。 “这街白天不让货车进,可这会儿……”陈骁飞快扫眼后视镜,脚下油门踩深,“五点半之后,谁都管不着老子!” 引擎轰鸣,把后面穿着皱巴保安服、挥舞着手臂追过来的人影甩开一截。 “吱——嘎——!” 刺耳刹车声混合着“滚石ktv”门口能把心脏震出来的低音炮,破面包车终于停在“纵横网吧”那闪着幽蓝冷光的Led招牌下面。 车轱辘卷起的灰土还没散,保安已经喘着粗气追到副驾门边,手里攥着根短棍,猛踹副驾驶车门。 陈骁摇下半扇车窗,一股混合热气涌进来,带着保安的骂声。 他没看保安,直接伸手从遮阳板后面抠出一张盖着模糊红戳的纸条,随手塞出去。 保安捏着纸条,借着旁边发廊粉光眯着眼看。又伸脖子往车里瞅了瞅李染秋和后座的相泽燃,最后只是恶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把纸条往屁兜里一揣,冲着面包车轱辘“呸”地啐了口浓痰。 “卧槽!”相泽燃推开车门跳下来,震耳音乐和呛人油烟味,瞬间把他裹了个严实。 他使劲蹬了蹬蜷得发麻的长腿,冲着刚下车的李染秋一咧嘴:“行啊骁哥秋姐,路子够硬!刚才那架势,我以为得抄家伙干一架了!” 陈骁也跳下车,“哐当”甩上车门,钥匙圈上挂着的小刀挂件砸在铁皮上“叮当”一响。 他站在红蓝绿紫不断变幻的霓虹灯光里,脸上没啥表情,从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兜里掏出个压扁的烟盒,弹出一根叼嘴上。 “走,”他掏出打火机,“嚓”一声点着烟,偏头避开李染秋的方向吸了一口,烟雾在霓虹下散开,“带你们瞅瞅我的地盘。” 门口摆着几排开业花篮,蔫头巴脑的。 “纵横网吧”四个字幽幽发光。 陈骁抬脚踢开挡路的破塑料袋,推开那扇厚实的双层玻璃门,领着相泽燃往里走。 李染秋显然熟门熟路,径直拐进收银台后面。 “燃子,你要是真在这当网管,以后这块儿,就属于你的工位了。仔细看着点姐是怎么操作的。” 第146章 我现在可是拿着工资的自己人 相泽燃跟着李染秋钻进收银台。 眼前L型柜台贴的仿大理石纹泛着光,跟从前那些网吧里,掉漆的破木头桌子简直天壤之别。 玻璃柜里整整齐齐码着红塔山、玉溪,最上头还摆着几条软中华。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卖的,是“打点”用的。 李染秋正跟个花衬衫金链子低声嘀咕,脸上挂着相泽燃从没见过的表情,三分谨慎里透着七分熟稔。 陈骁头都没抬,从吧台里甩过去一包烟,对方咧嘴露出颗金牙,转身消失在缭绕的烟雾里。 相泽燃靠在吧台上,识相地没多问。 就像他不会打听,后门那扇挂着铁链的栅栏是怎么通过消防检查的。 “秋姐,回头我拿本子记下来,不懂的再问你。” 李染秋顺手揉了揉他脑袋,扔过来一包绿箭。 明明是同届,李染秋还小他几个月,可自从跟着陈骁混以后,那见识哪是相泽燃这个学生仔能比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秋姐”这个称呼就叫顺嘴了。 李染秋也没反对,相泽燃知道她受用。 柜台底下,小冰柜嗡嗡作响,玻璃门上结着霜,里头可乐罐的红商标冻得发白。 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工商执照复印件,塑封边上的装订痕迹还新鲜着。跟刚才塞给保安那张皱巴巴的卡片简直是两个世界。 陈骁勾了勾手指,相泽燃屁颠屁颠跟过去。 厚重的绒布帘子一掀,五十台Crt显示器在浅金色墙纸前亮成一片。黑色皮椅套着廉价的蕾丝罩,椅背高得能埋进半个身子。 这都是陈骁咬牙从中关村,倒腾来的“高级货”。 “牛逼啊!这赶上星级酒店了!” 相泽燃摸着光可鉴人的桌面,突然抬腿一脚顶在排风扇上,“嗡”一声巨响盖过所有键盘声。 “这玩意儿比便民街网吧,那些破吊扇带劲多了!” 陈骁没搭理他,掏出钥匙捅开角落的玻璃门。 二十平米的隔间铺着实木地板,在网吧这绝对是奢侈。十台三星液晶屏围成半圆,米色窗帘半掩着窗外的铁栅栏。 “这儿是商务区,以后别让人随便玩儿。”陈骁吐出几个字。 相泽燃背着手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似的,郑重点了点头。 这时,从那些“高级货”中间,猛地探出个脑袋。刚剃的短发泛着青茬儿,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领口磨得毛茸茸的。 一张嘴,就挺招人烦:“操,燃子!你丫才滚进来?小爷我在这儿干坐了一下午!” 相泽燃鼻腔哼出一声笑,歪头凑近陈骁耳根:“瞧见没?丫下一句准是‘请我吃饭’。” 陈骁抿着嘴,喉咙里滚过两声压抑的轻咳。 话音还没落干净,竹剑扬整个人已经歪在皮椅上,下巴扬得老高,冲相泽燃吼道:“怎么着?欠小爷那顿饭,今儿是不是该还了?!” “噗——!” 李染秋刚灌进嘴的可乐,直接喷了一柜台,呛得直咳嗽。 相泽燃跺着脚,捂着肚子笑得整个人快瘫下去。 陈骁揉了揉鼻梁,手指朝竹剑扬的方向不耐烦地勾了勾。 竹剑扬一脸懵圈,眼神在笑瘫的相泽燃、呛咳的李染秋和面无表情的陈骁之间来回扫,磨蹭着刚站起身—— 陈骁手臂闪电般一伸,铁箍似的胳膊瞬间十字锁住他脖子,往下一压:“叫你丫来是干活儿的!不是让你当大爷的!滚去修电脑!” 相泽燃瞅准时机连忙补了一脚,踹在他干瘦的屁股上:“骁哥咱可说死了啊,他干活儿归干活儿,这网吧里能拿工资的网管,可就独我一份儿!” 竹剑扬被勒得直翻白眼,揉着屁股龇牙咧嘴:“操!相泽燃你丫属驴的?踹这么狠!老子技术入股也是股!” 陈骁松开胳膊,抬腿照着他又是一脚:“少废话!技术股等回本儿再算!麻利儿的!” 竹剑扬骂骂咧咧朝主机箱踹了一脚,机箱“哐当”一声闷响:“行行行,干活儿!妈的,就知道压榨小爷!” 相泽燃立刻蹿到主机箱前:“你丫轻点儿!弄坏了把你丫拆了当零件卖!” 四个人很快停止吵闹,各自分散在店里忙了起来。 李染秋站在收银台前,手指敲着键盘演示操作流程:“看到这个红框没?身份证扫出来要是没满18岁,系统自动就锁死了。” 相泽燃凑近屏幕,鼻尖都快贴上去了,嘴里嘟囔着:“这破机器比我爷家的黑白电视还难伺候。” 竹剑扬蹲在成堆的Crt显示器后面,螺丝刀在指间转得飞起。 他三两下撬开一台奔腾4主机的机箱,把盗版光盘塞进光驱。 陈骁左右看了店里一眼,手指在裤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 他叼着烟晃到后门,门轴“吱呀”一声响,人影融进巷子的暮色里。 监控画面里,陈骁身影刚消失在巷口,相泽燃就用手肘顶了顶李染秋肩膀,压低声音:“秋姐,这地段……开网吧,少说也得几十个吧?” 他瞟了眼墙上崭新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内”警示牌:“你俩,哪融的资啊?” 李染秋把绿箭口香糖嚼得啪啪响,突然扭头瞪他,后脑勺的小辫子差点甩到相泽燃脖子上:“管好你那破收银机就行!” 她手指重重敲着装了“万象2004”网管系统的显示器,Crt屏幕跟着摇晃:“不该问的别问!瞎操什么心!” 相泽燃皱眉“啧”了一声,不退反进,整个人几乎压在李染秋头顶:“我现在可是拿着工资的自己人。” 他一把抓住李染秋手腕,压了压,盯着正要关掉的财务报表:“你说这事儿,该不该问清楚。” 李染秋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哼,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猫戏老鼠般的玩味:“你真要知道?” 相泽燃指尖摩挲着收银柜里的钞票边缘,喉结滚动:“嗯。不然这工资,我拿着也不舒坦。” “行!”李染秋眸中寒光乍现,修长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忽然踮起脚仰着脸。 她头顶发丝擦过相泽燃脸颊,温热吐息拂过耳廓,用气音送出一个名字。 相泽燃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如触电般弹开! 后腰重重撞上桌沿,震得桌上的玻璃杯叮当作响。 第147章 他像块滚刀肉似的卡在两拨人中间 相泽燃第一次知道“郑禹海”这个名字,是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 爷爷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老式电风扇吱呀转动,将《法治进行时》主持人声音吹得断断续续。 那里面正播报着一则关于远郊的新闻。 他记得自己从爷爷松垮的臂弯里钻出来,电视屏幕闪过一组晃动的监控画面:雪花噪点中,便衣押着几个纹身青年走出画面。 其中一个回头看了眼摄像头,眼神阴鸷得让年幼的相泽燃打了个寒颤。 吧台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中南海烟屁,柜台后头监控滋啦滋啦闪着雪花点儿,跟得了痨病似的咳个不停。 “远郊郑禹海,海哥给丫投的钱。”李染秋拿指甲盖儿“咔”地弹开键盘上的灰。 “去年工体那档子事儿,他折了仨兄弟,正缺人手……”话到嗓子眼儿突然卡壳似的,“陈骁就是那会儿勾搭上的。” 相泽燃擦显示器的胳膊突然僵住,指节泛白地扣住显示器边缘,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凸起。 他一下子想起那年夏天,电视里播的内出儿,喉结剧烈滚动几下,最终只是把话咽了回去,低头用鞋尖碾着地上不知谁掉的烟头。 还没等他开口,李染秋突然邪气一笑,眼神儿跟刀子似的:“相泽燃,这他妈都是让刘新成给逼的!徐哥给丫当狗腿子,把咱这片儿黑白两道都攥手里了。我跟陈骁想冒头?姥姥!可我哥那事儿,我必须得要出个说法儿!” 相泽燃把抹布攥得咯吱作响,指缝间渗出几滴水珠。 他猛地撑在吧台上,前倾的身体在台面投下一片阴影,压着嗓子低吼:“秋姐,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太阳穴突突直跳:“海哥再牛逼也是隔壁区的菩萨,他把手伸咱这儿来,你俩敢接吗?擎等着让人当出头鸟儿给崩了吧!” “你怕了?”李染秋抬眸,冷冷看向额头暴起青筋的相泽燃。 “你现在撤还来得及。这事儿我也不会告诉陈骁,姐姐就当咱俩没聊过这茬儿。” “我怕?!” 相泽燃“砰”一声将抹布甩在吧台上,震得烟灰缸都跳了跳。 他梗着脖子,眉眼下压成两道锋利的弧线:“我是怕你俩折里边!” 李染秋眸子闪动几下,突然低头哧哧笑了起来。 按理说,他们和刘新成那边早该势同水火。 可偏偏相泽燃这小子……李染秋用舌尖顶了顶腮。 他就像块滚刀肉似的,卡在两拨人中间。 两边都默契地从未逼迫相泽燃站队。 他就像这两拨人之间的缓冲地带,无形中缓和着局面,避免事态彻底滑向剑拔弩张的境地。 这也是为什么陈骁会同意相泽燃这个“寒假工”,占了一份网管名额的原因之一。 玻璃门外突然传出面包车的嘀鸣。 陈骁拎着两盒稻香村推门而入,点心盒底下压着崭新的《魔兽世界》点卡。 “燃子,把二楼包厢的‘商务间’收拾出来,”他扔给相泽燃一串黄铜钥匙,齿痕里还沾着石膏粉,“今晚有贵客来试机。” 李染秋突然踹了一脚主机箱,监控屏幕蓝光映亮她的眼睛,歪头对相泽燃小声说道:“明天起你盯夜班,商务间客人用现金结账。” 她推过来一沓手写计时单,相泽燃瞥见最上面一张写着“包夜+器材调试”,收费金额是普通包厢的十倍。 “别问,别碰,月底给你加五百工资。” 深夜,相泽燃忙完了手里的事情,抱着胳膊,重重坐在竹剑扬旁边。 竹剑扬仍旧在玩《梦幻西游》,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 相泽燃侧目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他的球鞋:“玩不腻啊你?” 竹剑扬摘下一侧耳机,顺势靠向相泽燃肩膀,懒洋洋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你不懂,别瞎逼逼。” 耳机里游戏音效还在响着,可等了半天,身边却异常安静,没听到相泽燃惯常的反唇相讥。 竹剑扬奇怪地转头,干脆把另一只耳机也摘了,随意挂在脖子上,仰头看向身后的相泽燃。 只见相泽燃背脊绷得笔直,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下颌线僵硬地收紧着。 “累了?正常,谁他妈上班都得累,习惯习惯就……”竹剑扬的语气带上点试探。 相泽燃只是紧抿着嘴唇,目光放空地盯着某个角落,依旧默不作声。 竹剑扬心里“咯噔”一下。 猛地坐直身体,双手扒着椅背,膝盖一旋就变成跪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整个上半身都转向相泽燃,声调瞬间拔高了半度:“我靠!你小子是不是搞对象了?!失恋了?” “去你大爷的!”相泽燃像是被戳破的皮球,紧绷的身体骤然泄劲。 肩膀一松,抬手给了竹剑扬一记结结实实的肘击。 脸上终于勉强挤出一点笑模样。 两人肩挨着肩靠在一起,竹剑扬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相泽燃最爱的那首《我让你走了》,音量开到震耳欲聋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深夜,网吧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稀稀落落几个客人蜷缩在电脑前。暖气片嗡嗡作响,却怎么也驱不散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刺骨寒气。 电影放到三分之一时,竹剑扬脑袋开始小鸡啄米。 他强撑着换了部节奏更慢的文艺片,结果兄弟俩看着看着,屏幕里的对白都变成了催眠曲。 凌晨两点的网吧,此起彼伏地响着呼噜声。 相泽燃突然感到右肩一沉——竹剑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歪着脑袋睡熟了,发梢蹭得他脖子发痒。 他轻手轻脚地从员工休息室翻出条新买的蓝格子毛毯,仔细搭在竹剑扬身上时,听见对方在梦里含糊地咕哝了句“燃哥”。 卷帘门被拉下的瞬间,相泽燃把冻僵的手插进牛仔裤后兜,抬头呵出一团白雾。 相泽燃脑中刚冒出“周数现在已经睡了吧”这个念头时,手机便“嗡”一声响起铃声。 相泽燃看着来电提醒的名字,敛眉低笑,几乎是一瞬间摁下了接听键。 第148章 凭什么离了周数,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两部手机都用了一年多,相泽燃那只塑料外壳被磨得泛白。 之前偶尔发过几条短信,但两人成天混在一块儿,反倒没什么机会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沙沙”电流声,相泽燃下意识歪了歪头,压低声音:“喂?” “喂个屁。” 周数的声音穿透电流传来,少了平日的冰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低沉磁性,像根羽毛在相泽燃耳廓里搔了一下。 相泽燃咧嘴笑到一半,冷风猛地灌进喉咙,呛得他慌忙闭嘴。 羽绒服拉链唰地拉到顶,金属扣磕在下巴上,生疼。 他没急着钻回烟雾缭绕、人声嘈杂的网吧里,那里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固执地站在清冷月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周数的声音和那些乌烟瘴气隔开。 脚下,水泥地透着刺骨寒气,丝丝缕缕钻进鞋底,冻得他脚板发麻。他却倔强地钉在原地,不肯挪步。 呼出白气在夜色中迅速消散,如同他此刻无处安放的烦躁。 “你干嘛呢,怎么还没睡。” 相泽燃声音发紧,手指无意识抠着手机壳边缘,指甲和塑料摩擦发出“咔咔”声。 电话那头,周数流畅的键盘敲击声毫无预兆地停了。 “别在外面冻着,进去打。”周数声音很平,却精准捕捉到相泽燃话尾那丝颤音。 相泽燃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梗着脖子拔高音量:“我不!数哥,你怎么都不问我,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突兀的声音在空旷街道上荡开。 周家老宅的蓝光屏前,周数指节敲在键盘上的声音像秒针走动。 他突然眯起眼,显示器冷光,勾勒出下颌陡然绷紧的凌厉线条:“问了你就说吗?” 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带着电流,让相泽燃脊椎一阵发麻。 手机差点从冻僵发颤的手里滑脱,他慌忙攥紧,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电话那头,周数的呼吸声传来,平稳得令人心慌。背景里连最后一点键盘敲击声都消失了,只剩一片死寂。 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锋利,无声无息,直直捅进相泽燃心窝。 相泽燃几乎本能地弓起背,像被无形的东西砸中了脊椎。 陈骁那张得意又阴鸷的脸,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背景,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糊粥。 说?数哥知道了,他这份网吧的活儿铁定泡汤!不说?这迟早是个要炸的闷雷! “说话。”周数声音突然切进来,精准刮在他绷紧神经上,“对面便利店亮着灯。” 这不是询问,是无可置疑的命令。 相泽燃猛地抬头,视线慌乱撞向街角那扇亮晃晃的玻璃门。 光太刺眼,刺得他眼眶发酸。 下一秒,听筒里传来椅子滚轮“嘎吱”一声尖锐的刮擦——周数霍然起身! “站着别动。”电话被干脆利落掐断。 相泽燃胳膊僵在半空,电话挂断的忙音刺得他耳膜生疼。他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嘴唇又被自己咬破了。 “站着别动”这句话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死死盯着地上,被月光拉得孤零零的影子,一股邪火猛地窜起,抬脚狠狠踹向马路牙子! 剧痛从脚趾尖闪电般窜上脊背,痛得他浑身一哆嗦。 ——周数早晚是要走的。? 这念头比三九寒风更锋利,瞬间撕裂所有犹豫和伪装。 喉咙里挤出沉闷低吼,像是被汹涌的不甘死死噎住。 凭什么离了周数,他就什么都做不了?陈骁和他背后的势力,难道他相泽燃自己就扛不住?! 相泽燃死死攥着手机,塑料外壳在掌心咯吱作响,虎口裂口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 身后网吧霓虹的光怪陆离泼过来,把他钉在惨淡光晕里,像个等待认领的破烂包裹。 “操……”一声压抑低吼滚出喉咙,他猛地扬起胳膊,手机裹着风声直坠而下。 眼看就要砸向冰冷地面——就在即将脱手的瞬间! 墙根处,浓稠阴影毫无征兆蠕动起来。 五道鬼魅黑影,紧贴“纵横网吧”斑驳外墙无声滑行。 他们如同被精心豢养的猎犬,清一色套着臃肿黑色运动服,左袖口处用打火机燎烧出的焦黑圈痕——那是某个帮派识别敌我的标记。 领头的刀疤脸,懒洋洋地用钢管尖端刮过墙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脖颈处狰狞的蝎子纹身泛着阴冷青光。 他歪了歪头,颈椎发出沉闷“咔哒”骨响。 “就这网管?”黏腻方言裹挟着浓重的槟榔酸臭味喷吐而出,粗糙钢管猝然抬起,直指相泽燃眉心,“卸他一条腿,就当给咱兄弟充个会员了!” 相泽燃胳膊一僵,手机仍攥在掌心,血珠顺着虎口的裂口滴落。 他缓缓转过头,眼神从暴怒转为冰冷的警惕。 包围圈精准卡在监控探头死角。 相泽燃脚跟刚想后撤,身后却传来“哗啦”一声,网吧卷帘门竟然被人从里面猛地拉了上去! 紧接着,三个方才还在大厅卡座里鼾声震天的“客人”,眼中骤然爆射出凶光,如同苏醒的恶兽,彻底堵死他的退路! 远处街口,桑塔纳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半张隐没在阴影里的脸。 燃到尽头的烟头被随意丢出车窗,猩红的火星还未落地—— ?呼!? 脑后骤起的风声尖锐刺耳! 致命危机,让相泽燃几乎凭借肌肉记忆矮身下蹲! 沉重钢管裹挟着戾气擦着他头顶扫过,狠狠砸在网吧卷闸门上,爆发出“哐当”一声震耳欲聋巨响! 退路,彻底断绝。 后方,三名褪去伪装的“客人”目露凶光,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无声迫近,彻底封死狭窄的入口通道。他们手中赫然多出长短不一的凶器,金属闪烁着幽冷寒芒。 正前方,刀疤脸带着狞笑,与后方三人形成严密的合围绞索,一步步压缩着相泽燃本已狭小的活动空间。 桑塔纳车窗又降下些许,阴影中,那只搭在窗沿上的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敲着,宛如死神冰冷的倒计时。 手机键盘上“110”已经按下,只差最后的拨出键。 第149章 你丫身手怎么还是这么菜! 相泽燃积蓄力量骤然爆发,右脚猛地踹飞地面一块冻砖! 碎砖呼啸着,撕裂空气砸向离他最近那个人的面门! 那小子下意识闭眼抬臂格挡——相泽燃已如蓄势已久的猎豹般暴起突进! 坚硬手肘凝聚全身冲力,如同一柄重锤,精准无比轰击对方喉结下方! 沉闷骨肉撞击声中,小个子双眼暴凸,捂着脖子发出“嗬嗬”怪响,踉跄着向后跌退。 呼! 脑后风声再起!另一人的攻击接踵而至! 相泽燃顺势矮身翻滚,钢管擦着他胳膊狠狠砸落在地,几点火星在水泥地上迸溅开来! 翻滚之势未停,他左手已如钳子,死死扣住对方手腕,闪电般反手一拧、一夺! 钢管瞬间入手,带着冰冷的金属腥气。 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来不及调整重心!相泽燃拧腰旋身,借旋转之力向后猛扫! 凌厉攻势迫使两个正欲扑上来的人影脸色剧变,惊惶向后急撤。 瞬息即逝的空隙,相泽燃后背重重撞在卷帘门上。巨大冲击力让他胸腔憋闷,呼吸为之一窒。 他左手将夺来的钢管横架在身前,右手拇指死死悬在手机拨出键上方。 粘稠汗珠混着血水,沿着他紧绷的鬓角滚落,胸膛剧烈起伏。 “太久没活动,肌肉记忆倒比脑子靠谱。”相泽燃左右活动着脖子,眉峰下压,凌厉目光如同实质,钉在对面蠢蠢欲动的敌人身上。 “工伤补贴,”他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秋老板,这下可得给我翻倍了!” 相泽燃歪头,垂眸舔掉虎口汗血,眼神骤然一厉。 手中钢管猛地向后一阵重击,砸在卷帘门上,爆发出“哐哐哐”震响! 他骤然仰头,脖颈青筋暴起,嘶吼声如同野兽咆哮,狠狠撞向卷帘门内:?“老扬!你他妈还要装死装多久?!给老子滚出来干活儿!!”?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卷帘门突然“咔啦咔啦”响了两声,似乎是禁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冲击,卷轴?卡住了?。 门缝里先挤出来半包捏得变形的薯片袋,竹剑扬骂骂咧咧,还带着浓倦睡意:“操!这破门……” 门缝下沿突然被猛踹一脚,?整扇卷帘门像抽搐的蛇皮袋般卷了上去?。 “你丫脑瘫啊,赶紧把门拉下来!”相泽燃嘶吼一声,又气又急。 竹剑扬整个人从卷帘门缝隙里?滑铲出场?,后脑勺蹭着结冰地面滑出店门,手里还攥着刚拔下来的键盘,护在身前。 “燃哥你他妈……”竹剑扬一肚子脏话卡在喉咙里,眼尖瞄到相泽燃虎口翻卷的伤口,正滴答往下掉血。 “咔嚓”一声,竹剑扬长手长腿猛然一跳,再次将卷帘门拉下来,护在身后。 相泽燃趁机甩过钥匙,竹剑扬蹬墙跃起接过,指尖触到锁孔的瞬间,卷帘门底部“咔哒”沉落,锁住了这条唯一能进入网吧的入口。 相泽燃歪头低声问道:“监控拔了没。” “拔了!”竹剑扬绷紧肩胛,相泽燃立刻后顶,两兄弟背靠大门,互相抵住对方后背。 键盘被拧转九十度横握如盾,钢管擦着地面刮起蓝火星。 对面黄毛甩棍刚举起,两道人影已裹着冰屑暴起冲了上去! “燃哥!多久没一起打架了!”竹剑扬手腕一翻,键盘精准卡住迎面劈来的刀刃,右腿如鞭子般扫向对方膝盖。 相泽燃瞳孔骤缩,一个箭步冲上前,钢管“铛”地截住偷袭竹剑扬后脑的钢管,火星子溅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 “你丫身手怎么还是这么菜!”他咬牙骂道,肩臂猛然发力,逼退了对方。 两人背靠背在包围圈中疾转,攻守交替间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竹剑扬咧嘴一笑,目光锁住防线薄弱处,正欲突围,却见寒光一闪!“嗤”地一声,血线从他右臂飙射而出。 “卧槽!”竹剑扬猛然按住伤口,额角青筋暴起,左膝重重砸向地面。 相泽燃余光扫到竹剑扬跪地,瞳孔骤然收缩成针,眼底血色翻涌。 他一把揪住竹剑扬衣领,在棍影交织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就在即将突围的刹那,背后袭来刺骨寒意——“嘭”一声闷响,沉重钝器狠狠砸在他背上!剧痛伴着布料撕裂声炸开,鲜血瞬间洇湿衣服。 “给我往死里打!”刀疤脸狰狞咆哮,脸上疤痕扭曲成蜈蚣状。 他们显然没料到这俩人能坚持这么久,恼羞成怒下达了死命令。 相泽燃浑身肌肉瞬间绷成铁板,伤处肌肉在皮下剧烈抽搐。 他喉间滚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染血的手指深深掐进竹剑扬肩胛骨,拖着几乎丧失战力的竹剑扬,朝着那道用血肉撕开的生路发狠冲去。 “燃哥!讨个饶,喊陈骁过来交涉吧!”竹剑扬疼得龇牙咧嘴,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淌,嘴巴却像上了发条,“你他妈拿的是网管工资,不是当金牌打手的卖命钱!” “闭嘴!”相泽燃猛地偏头躲过,一根钢管擦着耳际砸空,后背却又结结实实挨一下重击,布料撕裂声刺耳。 “聋了?他们要的是咱俩的命!”嘶吼从淌血的齿缝里挤出来。 砰! 一记阴狠膝撞顶在相泽燃腿弯,他身体剧晃,几乎栽倒,揪着竹剑扬衣领的手却像铁钳纹丝未松。 “操……老子在店里躲得好好的,你丫非拽老子蹚这浑水……” 竹剑扬带着哭腔的抱怨戛然而止——他瞳孔骤缩,用尽最后力气狠狠撞开相泽燃! ??砰!??? 钢管砸碎骨头的闷响在混战中格外刺耳。 竹剑扬挡在相泽燃前面的胳膊,诡异弯折成直角,惨白骨茬刺破皮肉,血珠在路灯下划出细碎的红线。 “卧——槽——你妈……!!”他的惨叫像被掐住脖子的猫,从嘶吼陡然变成气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抽搐的手指在沥青路面上抓出五道血痕——几个小时前,这双手还在给相泽燃泡面。 “老扬!!!”相泽燃吼声里带着铁锈味。 他反手劈翻最近的敌人,抡起路边折叠凳砸翻偷袭者,金属凳腿在对方肩胛骨上撞出凹陷。 染着鼻血的手掌托住竹剑扬后颈时,发现竹剑扬瞳孔已经涣散成两片灰雾。 第150章 天亮了,我来接你回家 “叮咚” 便利店电子门铃刺破雪夜的死寂。 相泽燃动作瞬间僵住。 他梗着脖子,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刺向那片白光。 玻璃门内,暖黄灯光流淌出来,在冰冷水泥地上漫开一小滩虚假的橙黄,脆弱得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吞噬。 逆着刺眼光晕,一个熟悉的高瘦身影低头迈出门槛,影子被拉得锋利如刀,直直劈开便利店里溢出的薄薄雾气。 是周数。 他甚至没有跑。手里攥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就那么一步一步,碾过路灯下光与暗的边界,踩着自己沉默得令人心悸的影子,朝这血腥战场中心走了过来。 雪片撞在他黑色大衣上,打着旋儿飘走。 “数哥!”相泽燃胳膊悬在半空,青筋暴起的手臂几乎托不住竹剑扬,“跑!” 血珠顺着手机边缘,无声地滴落。 话音未落,周数已经动了,快得几乎产生残影。 急救包脱手砸向竹剑扬的瞬间,左手却已抄起相泽燃甩出战圈的那把折叠椅。 毫无征兆,没有半分花哨,周数整个人如同出膛的子弹! 折叠椅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灰色残影,以近乎水平的角度,自下而上斜劈向刀疤脸太阳穴! “砰!” 金属椅腿与颅骨碰撞,闷响让人后脊发凉! 刀疤脸甚至来不及抬手格挡,整个人直接被抽飞侧躺出去,在雪地上犁开一道猩红沟壑。 周数连看都没看,折叠椅在他手中一转。椅背已经卡住小卷毛挥来的钢管,右膝以非人的角度猛地向上顶撞—— “咔嚓!” 肋骨折断的脆响混着惨叫声同时炸开。 那个足有一米九的小卷毛竟被这一记膝撞顶得双脚离地,喷出的血雾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周数顺势旋身,折叠椅带着呼啸风声横扫而过,第三个打手的膝盖应声而碎,扭曲的跪倒在地,让人毛骨悚然。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相泽燃瞪大肿胀双眼,看着周数随手甩掉沾血的折叠椅,黑色呢子大衣甚至没沾上半点血迹。 这个平日里总是慢条斯理的男人,此刻眼神比冻结的刀锋更冷。 每个动作精准、高效、致命,直击人体最脆弱的关节与要害——没有一丝仁慈,没有半分冗余。 纯粹冰冷的暴力美学! 相泽燃颓然跪坐在小腿上,肿胀眼皮突突直跳。 那些周数教他格斗时收敛着力的片段,刘新成学成后与周数切磋的画面……所有记忆瞬间分崩离析。 他与周数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深渊。 “这才是……真正的周数……”相泽燃眯起眼睛,心脏猛地沉入冰窟。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目光钉在竹剑扬惨白的脸上,眼眶滚烫的酸涩被他狠狠咽了回去,喉间只余铁锈般的腥甜。 如果……如果当时接到周数电话时,自己没耍那些该死的小心思…… 竹剑扬……是不是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他的指节还深陷在竹剑扬衣领里,虎口冻裂的血痂凝成紫黑冰晶。耳中充斥着自己如破鼓般的心跳——残破,却固执地不肯停歇。 周数站在三步外。 黑色大衣下摆凝结着细碎冰凌,在渐亮的晨光中更显冷硬。他刚刚利落地制服了第三个人,此刻却平静得像刚掸落肩头一片雪。 街口,天空终于撕裂厚重云层,露出一抹挣扎的橙红。 天光刺破云层时,雪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像一场迟到的审判。 鹅毛雪片扑在相泽燃肿胀眼睑上,融化的雪水混着血滑进嘴角——咸腥里竟有一丝回甘,像命运最后的施舍。 三十秒前还沸腾惨叫的修罗场,钢管砸裂骨头的闷响、折叠椅刮过颧骨的尖啸、相泽燃最后那声变调的“跑”——所有声音突然被雪吞没。 此刻只剩大雪落下的沙沙声,仿佛天地正在用纯白裹尸布覆盖这场暴行。 远处那辆黑色帕萨特缓缓升起车窗。 轮胎碾过积雪,相泽燃看见车后座伸出一只戴皮手套的手,朝他们这个方向摆了摆,像在掸掉袖口不存在的灰。 雪越下越大,视野一片苍茫。 臂弯中,竹剑扬突然剧烈地痉挛,喉间呕出血沫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周数终于动了。 他脱下大衣,不由分说罩在相泽燃头顶,厚实的呢子布料瞬间被雪片濡湿,却也隔绝了部分刺骨寒风。 “数哥……”相泽燃牙齿冻得打颤,“我们是不是……” 周数没有回答。 弯腰捡起半埋在雪里的折叠椅,擦去上面的指纹。金属腿折断的截面闪着寒光,像柄被斩首的剑。 然后,他伸出手,动作近乎轻柔地掸去相泽燃额间积雪。指腹带着寒意和一丝血腥气,轻轻拂过相泽燃脸颊上的伤口。 放在唇下垂眸轻舔。 “天亮了。”周数声音低沉平稳,穿透呼啸的风雪,“我来接你回家。” 雪越下越大。这场大雪来得恰到好处,掩埋了所有暴力痕迹。 120救护车艰难挤进狭窄街口,带走了竹剑扬。陈骁闻讯赶到,披着一身未化的风雪,守在医院里。 这场恶斗,震动了金街的每一股势力。 几天后,徐哥端坐茶室主位。紫砂壶嘴,白气袅袅。 “钱,我替那俩小兄弟收了。”陈骁目光扫过桌上牛皮纸袋,指尖在桌面敲出清晰的“三短一长”。 “谢徐哥出面。但领头这人,”他语气陡然转硬,“我必须带走!” 窗外,刀疤脸被反剪双臂,粗暴地塞进面包车里。 徐哥眼皮都没抬,只淡淡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冰冷的字眼随着热气飘出:“生意兴隆,陈老板。” 临近年关,相泽燃蹲在门口。歪头接着周数的电话,嘴角咬着吸管,喝光了手里的可乐。 网吧对面新开了一家台球厅,竹剑扬站在台球案子前,石膏还没拆全,弯腰瞄准最后那颗黑八。 一杆清台的脆响,混着小年轻们“扬哥”的称呼,顺着暖气飘进雪夜。 自那个雪夜之后,再也没有小混混敢打“纵横网吧”的主意。陈骁的买卖,算是终于在金街这片地面上,支棱起来了。 第151章 关爱智障暖心群 因为拆迁,剑拔弩张一年多的家属院,终于在年关将至时,披上一层祥和外衣。 积雪覆盖的屋檐下,几盏褪色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动。非但没增添喜庆,反倒像在遮掩什么不可言说的暗涌。 天刚泛起鱼肚白,相泽燃下了夜班,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回到村里。 嘴里打着哈欠,呵出白雾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细霜,军大衣领口还残留着网吧的烟味和泡面气息。 就在家属院大门前,一个佝偻身影让他猛地刹住脚步——老高母亲的蓝布棉袄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枯瘦手掌正摩挲着店门前的老槐树。 “哟,奶,出院啦?”相泽燃脸上难得浮现出从前调皮捣蛋的神色。 胳膊一挤,搂住老高母亲佝偻瘦弱的身体:“我高叔呢?你怎么一个人出门了。” 当胳膊碰到老寡妇肩膀时,棉袄里突然传来骨骼摩擦声! 老寡妇浑浊眼球半睁不睁,喉间挤出带着药味的嘶哑声音:“先救人,别去救猫……” 相泽燃后颈汗毛突然竖起,蹿上一丝寒气! 胳膊松开一些,露出讪笑:“奶你这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他闻到老人衣领间渗出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肉类腐败的腥气。笑声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老高母亲猛地扭头! 蜷缩着脖子仰头望向相泽燃,嘴角散发出白色哈气:“别救猫!跑——快跑!” 相泽燃脚下一软,踉跄着转身扶住家属院大门。 铁门“吱呀——”一声。 在寒冬腊月里,轻轻摇晃。 几天之后,相泽燃跟周数打电话,无意中说起这事儿。 “我靠数哥!那天早上真给我吓完了!我后背起了一身白毛汗!” 相泽燃蹲在网吧门口,惊魂未定地抓着手机。 “喂,小睽……”谁知耳边只听见一阵电流声,周数隔了许久,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你说那个老高蛋糕铺的奶奶,前几天在医院里,过世了。” 相泽燃头皮发麻,跌坐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数哥,我真见到她了……这事儿,怎么我妈他们都没提起过?!” 周数那边传来纸张翻页的脆响:“走得突然,办得也简单。估计是阿姨他们觉得你在上班,没想让你分心。” “那高叔呢?!” 相泽燃一拍屁股站了起来,吓了顾客一跳:“高叔怎么也没跟我说!他们可是看着我长大——” “小睽,”周数打断了他,“老高蛋糕店已经出兑了。拆迁之前,你们应该也不会再见到。” 两人潦草结束了通话。 一整天,因为这件插曲,相泽燃精神恍惚,总感觉哪里不得劲。 直到高哲放了假,过来找他玩儿。 高哲把网吧门摔得咣当响,左手还攥着杯珍珠奶茶,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 他往柜台前一杵,吸溜一声嘬上来两颗珍珠,腮帮子鼓着含糊道:"你他妈跟个瘟鸡似的缩这一天了!" 相泽燃耷拉着眼皮,将事情复述一遍。 高哲把电竞椅压得嘎吱响,一米九五的块头将网吧射灯挡得严严实实。 他托着珍珠奶茶,粗壮指节几乎要把塑料杯捏扁:“所以你就为这个蔫了一天?” 他嘬着奶茶里的珍珠,含混不清地嗤笑道:“你他妈什么时候变林黛玉了?” “去你大爷的!”相泽燃沉下脸来。 “燃子,”高哲趴在吧台上,声音闷在臂弯里,“?你是不是觉着……人死了,就跟吐口痰似的,‘啪嗒’一声,地上砸个印子,风一吹屁都不剩??” “对!”相泽燃一拍柜台撑起身子,“我靠,哲哥,还是你懂啊!我他妈就纳了闷了,那可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爷爷也好,李晨也好,高家奶奶也好,怎么他妈的就……” 几个电竞少年惊恐地回头,又被他通红的大眼珠子瞪得缩回去。 相泽燃猛地叹息,脑袋重重垂下。 ——怎么他妈就,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高哲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珍珠奶茶,捏扁杯子精准投进垃圾桶。 “砰”的一声响。 “看见没?”高哲突然掐住相泽燃后颈,指着还在晃动的垃圾桶,“老子的绝世投篮命中率!” 相泽燃鼻头突然一酸,挥开他的手:“操……你他妈……” “死了就是死了。”高哲裹紧羽绒服,站起来活动肩膀,毛衣下隐约可见结实腰线,“但活着的人记得,就不算白活。” 他突然歪头,痞笑着撞了下相泽燃:“相泽燃,我希望你记住的,永远是我的百发百中!” “我记住你大爷!”相泽燃咧嘴,抬腿就是一脚,“你他妈三步上篮时裤衩子扯裂开那事儿,老子能记到下辈子!” 俩人在网吧门口的雪地里扭打成一团,跟当年小学在操场掐架,被体育老师提溜去罚站时一模一样。 高哲仗着身高优势反手把相泽燃怼墙上,相泽燃蔫儿坏,趁机往他脖领子里灌了把雪,冻得高哲直蹦跶。 自从入选市青队,高哲几乎全年都泡在训练馆。 这次春节假期统共就五天,他硬是挤出来一整天,就为了陪相泽燃在这打工。 此刻相泽燃正盯着网吧门口,等李染秋来接班。 兄弟俩约好要去隔壁街那家开了十年的澡堂子,好好搓上一回。然后等着竹剑扬赶过来吃火锅。 然而待了半天,李染秋连个影儿都没有。相泽燃歪头瞅着,来的却是周数。 相泽燃愣了一下,连忙松开高哲,握住鼠标假装在认真工作。 周数站在网吧门口,修身皮衣拉链只拉到胸口。马丁靴靴筒与长裤间露出一截脚踝,白得发青。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道数学公式——精简、冷峻、充满危险的精确感。 周数把衣物包甩过来,相泽燃闻到一股洗衣粉味:“竹剑扬在群里说,吃饭地方改到万家灯火饺子王了。” 高哲抱臂翻了个白眼,扫了一眼周围穿着羽绒服、裹着大棉袄的顾客,暗骂一声“逼王”。 “竹剑扬这个狗腿子!”高哲故意把后仨字咬得很重。 相泽燃接过包,指尖碰到周数指尖——凉得他一激灵:“什么群,我怎么不知道。” 周数突然笑了,余光扫了下高哲,随即定格在相泽燃脸上。 手却从皮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包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塞进相泽燃怀里。 “关爱智障暖心群。” 周数像在陈述既定事实。 第152章 请你们搓澡行了吧?外加奶浴! 三人难得聚在一起。 高哲从斜挎包里掏出篮球,找了个废弃篮球场。 寒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转,高哲的Aj1急刹时发出刺耳“嘎吱——”声。 他一个变向,球像黏在手上一样,轻松晃过相泽燃防守,随即后撤步跳投——篮球划出完美弧线,空心入网! “怎么样?”高哲咧嘴一笑,舌尖顶着脸颊。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带着点挑衅意味。 相泽燃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 他不得不承认,高哲在专业球队训练过一圈后,确实脱胎换骨——动作更干净利落,节奏感更强,甚至姿势都带着职业精准。 而周数,始终站在场边冷眼旁观。目光像一把尺,丈量着高哲的动作,那不是观察,是狩猎前的评估。 “三局两胜?我让你一局。”高哲突然将球砸向相泽燃脚边。 相泽燃刚要应战,周数忽然动了,篮球在弹起中途被一只手截住。 “一对一。” 他缓步走进球场,解开皮衣甩向相泽燃,黑色高领毛衣裹着胸肌,轮廓宽肩窄腰,标准的倒三角。 高哲挑眉,笑容里多了几分战意:“行啊,周哑巴。” 篮球在两人之间重重砸向地面,高哲瞳孔骤缩——周数起跳的瞬间,他闻到周数身上凛冽气息。 篮球再次弹起,而这一次,场上氛围彻底变了! 相泽燃退到一边,发现自己攥紧了拳头。 场上两道身影交错时带起风压,枯叶在脚边飞扬。 当周数一个假动作骗过高哲重心,两人身体碰撞在一起,周数贲张的肱二头肌擦过高哲锁骨。 篮球投入刹那,相泽燃听见高哲从齿缝挤出一句脏话:“操……你这个阴险的哑巴!” 蒸腾热气模糊了视线,水泥隔断将三个精壮身体阻隔在各自的单间。 高哲甩着湿漉漉的寸头,水流顺着斜方肌沟壑分流,在倒三角背部形成微型瀑布。 相泽燃突然拧动水阀,冷水冲击让三人的皮肤同时绷紧。 骤然腾起白雾,他背上那道从肩胛骨延伸到腰侧的刀疤格外狰狞。 周数抹了把脸上水珠,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当高哲故意把沐浴露泡沫甩到他背上时,周数反手扣住对方手腕,花洒水流突然将两人笼罩在同一道水幕里。 相泽燃踹了脚更衣柜,声音撞出回响:“大过年的,甭他妈较劲了!” 高哲梗着脖子,突然咧嘴露出虎牙:“那你得问问周哑巴!”说话间膝盖已经顶上对方膝盖弯,“凭什么不让你挨着我洗?”尾音带着明显的挑衅。 沐浴露香气在潮湿空气中发酵。 周数鼻尖几乎抵住高哲耳垂,热气混着沐浴露的凉意:“再动?”掐着他腕子的拇指正碾过动脉。 高哲后腰撞上热水阀,他被烫得一激灵,白花花的人影贴在水泥墙上。 相泽燃无奈地拍着额头:“小爷我请你们搓澡行了吧?外加奶浴!” 周数突然伸长手臂,一把揽过相泽燃脖子,嘴角勾起罕见笑意:“我要加醋。” 隔壁立即传来高哲偃旗息鼓的冷哼:“你丫已经够酸的了!” 三个精壮男人并排躺在按摩床上,高哲皮肤在蒸汽中泛着健康红晕,相泽燃背上的刀疤还透着粉红,周数绷着一张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然心情不错。 穿着红色大裤衩的搓澡大爷们眼睛一亮,搓澡巾在掌心拍得啪啪响。 “小伙子们,今儿个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专业!”一位大爷操着浓重的京片子,力道恰到好处。 皴儿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下,在白色瓷砖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高哲舒服得直哼哼,他都一年没搓上澡了,早就心痒难耐。 相泽燃时不时跟大爷插科打诨,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就连周数也忍不住舒展眉眼,半眯着假寐。 搓完正面搓背面,三个大男人像被剥了层壳似的,浑身透着粉嫩。 “怎么样,舒坦吧?”大爷抹了把汗,得意看着自己的作品。 三人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仿佛连灵魂都被搓得透亮。 相泽燃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走,冲完泡池子去!” 高哲和周数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暮色渐沉,竹剑扬风风火火闯进包厢,带进一股医院消毒水味。 他绿色羽绒服肩头还沾着雪粒,随手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撂,药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操,大过年的医院跟菜市场似的!”他扯开椅子一屁股坐下,两条长腿大剌剌岔开,冻得发红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相总,今儿可得好好宰你一顿。” 相泽燃正咬着棒棒糖,闻言“啧”地撇了撇嘴:“合着我脸上刻着Atm仨字母?怎么又我请客!” 竹剑扬眼睛一亮,突然倾身向前:“‘又’请客?”他目光在高哲和周数间打了个转,咧嘴笑了,“怎么着,今儿铁公鸡拔毛请你俩搓澡了?” 高哲突然呛咳起来,茶叶沫沾在胡茬上。 他用手背抹着嘴,眼睛笑得弯起来:“可不,今儿相总阔气,连奶浴都请了。某人还泡了醋,甭提多酸了!”尾音故意拖得老长。 周数低头转动茶杯,热气模糊了他上扬的嘴角。 他把菜单推到竹剑扬面前,示意竹剑扬再加点菜。 热气腾腾的饺子在桌上冒着白烟,几个大老爷们围坐一圈,竹剑扬用筷子敲了敲碗边:“给欣彤打个电话吧,大过年的。” 电话接通一瞬间,田欣彤清亮的声音穿透听筒:“好啊你们,又背着我偷偷聚会!” 背景音里,隐约能听见她家电视的节目声。 竹剑扬和相泽燃交换了个眼神,突然一左一右架住高哲,推到手机前。 竹剑扬晃了晃打着石膏的右手:“这事儿你得问高总,回来怎么不带你玩?” 向来爽朗的高哲突然像被按下静音键,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耳尖速度变红:“那个……欣,欣彤……”平日里字正腔圆的京片子此刻像打了结。 电话那头也诡异地安静了,再开口时田欣彤声音突然软了八个度:“高哲啊……”尾音拖得老长,“我年初三就有空,你们……你来接我吗?” 相泽燃眉毛都快挑到发际线了,狐疑地打量着突然变成结巴的高哲,又盯着手机屏幕上田欣彤的备注名看了几秒。 突然福至心灵地“哦——”了一声。 就在这暧昧气氛凝固时,一直靠在窗边看戏的周数,突然面无表情地来了记绝杀:“田欣彤,高哲篮球上写了你的名,唔——” 包厢里瞬间炸了锅。高哲猛扑过去捂住了周数的嘴! 第153章 我想文哥了,你呢? 刘新成走得匆忙,回来得也突然。 相泽燃踩的老楼梯嘎吱作响,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 一抬眼,正撞见那人弓着身子支在栏杆上,橙红色棒棒糖含在嘴里若隐若现。 “你丫怎么神出鬼没的。” 相泽燃将手里的对联福字,递给长发小哥,背身靠在刘新成旁边。 带着橘子味的手指突然缠上他后颈碎发。 “挂彩了?”刘新成揪着他新长的发尾晃了晃,“又让周数给你收拾的烂摊子?” 相泽燃一听这话没了好脸色,“啪”一下打掉刘新成的手。 “啧,跟个炮仗似的,窝里横!” 刘新成托着腮继续望向楼下,下巴往街口一扬。 晚高峰,车流正碾过积雪,倒映着街上刚亮起的霓虹招牌,有个穿貂皮的女人弯腰钻进黑色轿车。 “瞧见没,没必要跟自己置气,燃子。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那不是你自己个能决定的事儿。” 这话说得,让相泽燃瞬间没了脾气。 他从刘新成兜里拽出根棒棒糖,撕了包装含在嘴里。 “我想文哥了,你呢。”相泽燃说话间,哈气里都带上了橙子味儿。 他扭头看向旁边,发现刘新成静静地,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像是随时会被寒风吹散。 “我?呵——”刘新成垂下眼眸,忽然笑了下,胡噜着相泽燃的头顶,“新年快乐,燃子。摸摸我右兜。” 相泽燃拢着刘新成后腰伸进口袋里,夹出了两捆现金。 “压岁钱。你可以自己留着,不告诉周数。”刘新成眨了眨眼,嘴角带笑。 相泽燃走后,刘新成嘴角那点笑,倏地消散。 长发伙计已经将相泽燃带来的对联和福字贴在店门口。 刘新成靠着栏杆,就那么直勾勾盯了一会儿。 掏出手机,拨给了周数。 “你居然什么都没告诉他。”刘新成的糖已经含化了,嘴里只剩下甜腻腻的苦涩。 “你不也一样。”周数顿了顿,“网吧那事儿能那么快解决,替我谢谢徐哥。” “不谢谢我?”刘新成笑了笑,眼神却冷冰冰的,“你们小心着点吧。赵泽死在澳洲了,他那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已经在行动了。趁着我还在他身边,把该解决的全替他解决完。” 刘新成神色疲倦,眼下挂着明显青黑:“别让他和陈骁搅合得太深。” “用你说?”周数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刘新成怔怔许久,眼神后知后觉沉了下去。 突然,那根紧绷到极限、嘎吱作响的弦—— “啪!!!” 彻底崩断!! 一股无名戾气,猛地从心脏窜向四肢百骸!烧得他骨头缝都在剧颤! 他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在皮肤下如毒蛇般暴起!狠狠将手机砸向对面墙壁! “哐当——哗啦——!” 碎裂塑料和玻璃渣飞溅,在他眼睑下划开一道口子,鲜红血珠瞬间渗出。 长发伙计惊慌失措地探出头:“成哥?!” “滚进去!”刘新成猛地扭头嘶吼,双眼翻涌着骇人的暴戾,吓得伙计缩回店里。 但这毁灭的快感,这瞬间的爆发——不够!远远不够!! 那团焚烧五脏六腑的烈火,需要更彻底的爆发! 刘新成视线,凶狠锁定店门口那个崭新的金属垃圾桶。 “砰——!!!” 垃圾桶翻滚着撞在右边对联上,红纸被撕开一道口子。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受伤暴怒的困兽,猛地转身。 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扫视着楼下—— ?就在那一刻!? 所有动作、所有声音、所有暴怒……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街道上,那个刘新成常出神望着的地方,赫然出现了文哥的身影! 裹着军大衣,背着双肩包,抬头与他对视。 自从高哲回家过年之后,相泽燃发现竹剑扬一直兴致不太高。 网吧里暖气嗡嗡作响,竹剑扬像缺了水似的蔫在吧台上,下巴抵着胳膊,眼神空洞地盯着收银机数字。 “怎么啦老扬,想哲哥了啊?”相泽燃胳膊肘怼了怼他,语调高高扬起。 竹剑扬别过脸去,相泽燃盯着他后脑勺翘起的几根呆毛。 眼珠滴溜一转,歪头贴过去:“哎,要不给你开台机子,你继续玩你那——” “哎呀滚滚滚,别烦你爹!” 竹剑扬干脆将头埋起来,声音裹着闷响,从臂弯里挤出。 相泽燃没辙,“啧”了一声。 没再废话,直接把那个写着“临时店长”歪歪扭扭字样的塑料牌往竹剑扬手边一推。 金属链子发出哗啦一声轻响,算作了交代,转身溜达出了网吧大门。 冷冽的空气瞬间灌入肺腑,他突然想起周数那天给他带的烤红薯。 那红薯皮皱巴巴的,可是瓤儿又软又甜,咬一口能直接化在嘴里! 相泽燃吸了吸鼻子,顺着金街人流的方向漫无目的逛了起来。 两圈下来,才在一个犄角旮旯闻到那勾人的香气。 可等他循着味儿挤过去一看,心直接凉半截——红薯摊被裹得水泄不通,里外两层顾客,个个眼巴巴等着老板装袋。 “我去,买个红薯跟打仗似的……”相泽燃小声嘀咕,懒得跟这耗神。 他撇撇嘴,扭头在隔壁摊随便称了半斤开心果,嘎嘣嘎嘣地磕着,继续往里溜达。 坚果粗糙的咸香在嘴里弥漫,相泽燃脑子里突然蹦出周数从皮衣里掏出烤红薯的画面。 回到网吧,相泽燃把塑料袋往吧台上一扔,一直蔫着的竹剑扬总算动了动。 慢悠悠抬起眼皮瞄一眼,脸上总算挤出点笑模样。 “吃货!”相泽燃白了他一眼。 毫不客气地挤进吧台,把还赖在原地的竹剑扬拱到一边,接手了擦键盘的活儿。 天光还没完全驱散夜的寒意,李染秋裹着一身寒气钻进网吧,来接相泽燃的班。 刚一进门,她一眼瞧见蜷在椅子上睡得昏天地暗的竹剑扬,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压低声音凑近相泽燃,问起了前几天的八卦。 “哎,听说高哲现在长得可帅了?真的假的啊?” 第154章 我要是田欣彤,我他妈也不选你! “你问我?” 相泽燃头也没抬,专注地用酒精棉片擦拭键盘,语气漫不经心。 “在我眼里,他就是高哲,一男的,能喘气儿会走路,帅不帅?说不上来。” “嘁——”李染秋撇撇嘴,“他得一米九了吧?岂不是又高又帅。” “一米九五吧,比我数哥还高一点呢。” 一听相泽燃主动聊起周数,李染秋抿嘴笑了笑。 拿肩膀怼他:“哎!你说你为啥不跟周数出国算了。他们家是不是在韩国挺有钱的,你还愁没好日子过?” 相泽燃唇齿碾碎了一个“操”字,硬生生把脏话吞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不爽的闷哼。 “不,他是他,我是我!干嘛啊,我又不是丫宠物!还随身携带上了!” “你不是吗?”李染秋斜睨一眼。 泽燃腮帮子绷得紧紧的,干脆不说话了。 两人把大门打开通风,冷风一激,蜷在椅子上的竹剑扬像是被解冻了。 迷迷糊糊蠕动着,从棉服底下艰难地伸出一只胳膊,有气无力地朝李染秋晃了晃:“秋姐……给口水喝……嗓子冒烟了……” “喝个屁!”李染秋白了他一眼,“我要是田欣彤,我他妈也不选你!” “啪嗒。” 酒精棉片掉在键盘上,相泽燃一听这话,愣住了。 回家路上,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 相泽燃把半张脸埋进棉服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往村里走。 冰冷空气钻进耳朵眼,却浇不灭他脑子里那团越烧越旺、噼啪作响的“火花”。 田欣彤!? 李染秋那句刻薄话像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呼啦一下,连带把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猜测吹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如此! 他之前还笃定竹剑扬那副蔫头耷脑的鬼样子,纯粹是死党高哲回家过年给闹的。现在想想,自己简直是个棒槌! 相泽燃脑子过电,把他们从小到大发生过的事情捋了一遍。 快毕业那会儿,竹剑扬这小子天天往班主任老田办公室里钻!又是帮忙整理作业本,又是跑腿送材料。 当时他和高哲还纳闷,老扬这是想当班干部想疯魔了?现在才明白——屁的班干部!合着全是处心积虑的曲线救国! 许多事情换个角度一下就说得通了。 每次哥仨凑一块儿瞎贫,聊着聊着,甭管话题扯得有多远,竹剑扬总能三拐两拐,精准无误把话题岔到田欣彤身上! “哎,田欣彤她们又出去玩啦?” “田欣彤是不是报了个班?” 那时候他和高哲只觉得老扬巨“八卦”,天天念叨女生那点事儿。 往近倒,那些大大小小的同学聚会,只要田欣彤没来,竹剑扬就屁股底下长钉子,坐立难安。 不出五分钟,准保按捺不住,开始用胳膊肘怼人,嗓门拔高:“喂喂喂!赶紧给田欣彤打电话问问到哪儿了!是不是迷路了?还来不来了!” 那积极劲儿,恨不得亲自去接! 最让相泽燃拍大腿的,是临毕业那阵儿!他和田欣彤一起开班会的次数多了点,那段时间竹剑扬跟吃了枪药似的! 看他哪哪都不顺眼!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哎哟喂,又开会去?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 当时相泽燃莫名其妙,觉得老扬是不是青春期叛逆在搞叛逆,怎么天天挑他刺? 现在看来——那是酸的! 相泽燃后知后觉,感情竹剑扬这小子从小就惦记田欣彤! 脸颊有点发烫,相泽燃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我——操!!!” 原来!根本不是高哲! 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相泽燃停下脚步,站在十字路口,表情复杂。 许多谜团瞬间解开了,然而这解开的方式,实在有点……戏剧性。 他往家属院方向迈了两步,心念一转,大步流星折返路口,拐进胡同。 相泽燃没有敲门,蓄力,蹬地,利落蹿上院墙,翻身落地,轻得像只夜归的猫。 周数屋子的书房亮着灯,在清晨雾气里恍惚着。 相泽燃熟门熟路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凛冽寒气。 他甩掉球鞋,趿拉上专属灰色棉拖,将沾了风雪的外套搭在桌子上。 “数哥——”相泽燃张开双臂就要往床上扑,像只归巢倦鸟。 周数伸出右手,手腕一翻,精准抵住他冰凉的胸口。那截露在被子外的手腕骨节分明,惨白干燥。 “凉,喝点热水再睡。” “数哥……”他翻身,把脸闷在被子里,“我跟个傻逼似的……” 周数捻着他冰凉的耳垂,喉咙里发出舒服颤音。 “竹剑扬喜欢田欣彤!” 相泽燃猛地抬起头,几缕发丝扫过周数鼻尖。 他目光灼灼,紧锁着周数,仿佛要从那双半阖的眼眸里榨出所有秘密。 周数翻身,被子带着体温和气息,不容分说将相泽燃裹缠进来。 手臂越过相泽燃腰侧,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声音低哑吐出四个字:“你才知道。” “那你还起哄高哲跟田欣彤?你不觉得对老扬不公平吗?” 周数下巴刮蹭着他的头顶:“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结果,小睽。” “或者说,”周数缓缓睁开眼,低头盯着他黑亮的眼睛,“不努力的感情,怎么有结果?” 身上骤然变暖,懒洋洋包围着他。周数低沉的声音起到了催眠效果。 相泽燃脑袋拱进被窝里,昏昏欲睡。 那些弯弯绕绕的情情爱爱,别人的事,他懒得费神。 但此刻—— 至少今天,他和他的数哥,仍旧在一起。 隔天,刘新成擦着天黑回到了军大院。 徐哥坐在车里,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瞄着刘新成的神色。 虽然当初答应了老爷子,过年之前准回国,但以刘新成的性子,徐哥始终捏了把汗。 没成想,中午的时候,刘新成居然用纹身店里座机,给他主动打了电话。 “通知老爷子一声,我回来了。” “你刚在机场落地,老爷子那边就收到消息了。”徐哥把手机夹在耳侧,指关节敲着方向盘,“怎么着,这回不跑了?” “不跑了。”刘新成顿了顿,“再有一年半我就大学毕业了,以后的事儿……” 他忽然咧嘴笑了:“等我把学位证甩老爷子脸上再说。”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乖?不像你作风。”徐哥眯起眼睛,发动汽车。 刘新成正用弹簧刀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一条:“帮我买个新手机。” “我去,又砸了?!” 第155章 你这起床气,挺躁啊! 相泽燃在羽绒被的暖意中苏醒,被窝里蒸腾热气裹着洗衣液香。 他困倦的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蓬松枕头里,闷声喊道:“几点了,数哥?” 寂静在房间里蔓延。 他这才彻底睁开眼,伸手在枕边摸索——冰凉的手机屏幕亮起,下午16:35的数字跳进视线。 洗漱台水声哗啦啦响着,他从周数衣柜里翻出一件灰蓝色高领毛衣。 oversize的衣领蹭得下巴发痒,袖口残留着一点木质调香水味。 相泽燃对着镜子摸了摸下巴,又重新拧开水龙头,刮起了胡子。 等这一套流程全部做完,他低头走出周数卧室。推开书房门时,隔壁厨房的煎饺焦香混着醋味猛地扑来。 厨房灯光明亮,陈舒蓝正斜倚在餐桌旁,孕肚在宽松毛衣下显出圆润弧度。 周数系着格纹围裙站在桌子前,修长手指正给饺子捏出整齐的褶。 案板上面粉像初雪般铺开,刘绮突然“铛”地放下擀面杖,沾着面粉的手朝他挥了挥:“小睽!快来帮忙掐剂子——” ?“来了,刘姨。”? 相泽燃低沉应声,水流在青筋微凸的小臂上冲刷。 周数默默递上干燥毛巾,他随手一擦,动作利落。 刘绮看着他熬得微红的眼窝:“熬大夜伤元气,怎么没再多睡会儿。” 她把擀面杖塞进他宽厚掌心:“我去给你拿饺子,刚煎的,油花儿还滋啦响呢!” ?“老相呢?”? 相泽燃这句问得直接,下颌线绷紧了些,目光扫向陈舒蓝。 陈舒蓝把醋碟推过来,神色有些不自在:“咱们先吃,甭等他!他还在厂子里忙活呢。” 相泽燃鼻腔里滚出短促轻哼,喉结在高领毛衣里滑动,声音带着砂砾感:?“呵,大冬天的,木材厂有什么可忙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椅腿在地砖上刮出声响。 陈舒蓝飞快瞥了一眼刘绮,抿唇没接话。 空气凝滞了一瞬。 刘绮嘴角噙着笑,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背:“?臭小子,甭拱火!? 坐下好好吃饭,你妈妈特意给你包了牛肉馅!” 相泽燃闷头吃完了这顿“早饭”。 刚搁下筷子,周数已经麻利收起碗筷摞进水槽。 相泽燃二话不说,一把抢过周数手里的洗碗巾,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刷起碗来。 ?“你这起床气,挺燥啊!”? 周数斜睨他一眼,?一转身?进了卧室。 相泽燃“啪”地把洗碗巾摔进水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前襟。 他梗着脖子杵在原地,生了半天闷气,最终还是弯腰捞起湿漉漉的抹布,吭哧吭哧搓洗起来。 没一会儿,周数撩帘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已经被装进碗柜里的碗筷。 嘴角轻笑,抬手胡噜一把相泽燃脑袋。 “过来。”周数脚尖勾了把椅子,示意相泽燃坐过去,“你这头发长得都遮眼睛了,我给你理理。” “用不着。老扬说这是时尚!现在年轻人都这造型。” “听他的听我的。” 相泽燃臊眉耷眼,还是坐到了周数身前:“那多剪点,给我剃个大秃子!” 周数轻哼,懒得搭理他。拿起推子,嗡嗡声很快响了起来。 相泽燃猛地推开“纵横网吧”的玻璃门,鸭舌帽檐压得死低,几乎吞掉了上半张脸。 “咣当”一声,他把自己砸在吧台凳上,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李染秋正埋头打游戏,头也不抬:“明儿你不用来了,放假放假。店里有我和陈骁在就行。”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游戏音效。相泽燃没搭茬,拳头在身侧攥得发白。 “声带落家里啦?”李染秋不耐烦地抬头,突然瞪大眼睛:“卧槽!”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不由分说掀掉相泽燃的帽子:“你丫出家啦?这什么行为艺术?” 帽子下面,相泽燃圆滚滚的脑袋像个青瓜,一点毛茬没有。 青瓜上毛簇蹙的两条眉毛,站岗似的守着一双又大又黑的圆眼睛。 相泽燃撇着嘴,欲言又止喘着粗气。 嘴唇哆嗦半天才挤出一句咆哮:“周数那孙子!!他阴我!!”声音嘶哑,像破锣。 李染秋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直抖:“说得好像你第一天认识周数似的。” “我说的是气话!结果丫真给我剃一大秃瓢!” 他绝望地摸着冰凉头皮,哀嚎:“秋姐!我还怎么见人啊!我不活了!!” 冷不丁,李染秋手掌突然箍住他的光头,用力掰向自己,眼神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描。 “嘶……等等……”她强行压下笑意,眼神变得有点古怪,“你别说……剃光了看你这眉骨……”她手指戳了戳相泽燃额头,“配上这浓眉大眼的……你小子,劲儿劲儿的啊?有点帅怎么回事?” “我不活……真的假的?”相泽燃一听这话,乐了,“比高哲还帅?” “啧,风格不同!”李染秋嫌弃地摆摆手,“平时拿你当活宝,没仔细留意。现在这光溜溜的额头一露,配上你这眉毛眼睛……啧,痞帅痞帅,还挺勾人!” 相泽燃眼睛“噌”地亮了,刚才的杀气和绝望烟消云散。 他一个滑步溜下凳子,蹿到玻璃门前,歪着头,对着倒影左照右照。 “嚯!还得是我数哥懂我!”他对着倒影吹了声口哨,得意地晃着脑袋,“这发型牛逼!” 李染秋看着他瞬间膨胀的孔雀开屏样,朝天翻了个白眼,仿佛要把天花板看穿。 她二话不说,狠狠坐回座位,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对了秋姐,”相泽燃突然想起什么,手掌还恋恋不舍蹭着新剃的光头,“老扬呢?怎么半天没瞅见人?” 李染秋手指一顿:“闹掰了。” “因为上次那话?”相泽燃凑近些,光头反射着显示屏的蓝光。 李染秋叹了口气,把耳机往桌上一摔:“因为他觉得,咱们所有人都向着高哲。” “我去!”相泽燃扭过身,看了李染秋几秒,连忙掏出手机。 就在这时,街角的人影一闪而逝。 相泽燃拇指顿在拨号键上,突然抬头:“秋姐,你看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还没等李染秋反应过来,相泽燃压低帽檐便冲出了网吧大门。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6章 小子,心思别那么重! 相泽燃一个箭步冲出网吧大门,冷风混着人群的嘈杂声扑面而来。 金街人头攒动,那道人影就像一滴水落进油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咬着后槽牙在人流中左冲右突,肩膀接连撞到几个路人,引来一串骂声。 汗水顺着光溜溜的头皮往下淌,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操!”相泽燃突然刹住脚步,眼珠一转,扯开嗓子吼道:“这他妈谁丢钱了!” 话音未落,方圆十米内“唰”地矮下去一片。 穿高跟鞋的姑娘、夹公文包的白领、遛弯的大爷,齐刷刷弯腰撅臀,活像在给马路行大礼。 就在这集体鞠躬的奇观中,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噌”地冒了出来。 相泽燃眼前一亮,撒丫子就追。 刘佳冲掉手上泡沫,颓然坐在摞起来的洗发水箱上,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墙。 几个月前城一中贴吧那场风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让刘佳在店里的工作变得举步维艰。 谣言像野火般蔓延,很快就有成群结队的学生专门来“打卡”。 他们举着手机进店,点名要“那个狐狸精”洗头,眼睛里闪烁着猎奇的光。 经理第三次把她叫进办公室,手指不停敲打着桌面。 “小刘啊……”他欲言又止,眼神在工资表和店里的学生之间游移,“最近客诉有点多……” 就在她准备收拾东西滚蛋那天,李染秋带着陈骁踹开经理室大门。 第二天,她就在三个街区外的“风尚造型”有了新工位。这里没人认识贴吧里的“那个刘佳”,只有镜子前安静等待的客人。 然而还没等她在新店站稳脚跟,店门口便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佳在新店的第三天,夕阳斜斜穿过玻璃门,她正低头调试电推剪的档位,突然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玻璃门外,一个身影紧贴着门面。 那女人涂着斑驳的指甲油,手指在玻璃上留下几道模糊痕迹。 刘佳手里的推剪“啪”地掉在地上。 “妈……?”她喉咙发紧。 眼前这个穿着长衣长裤大棉袄的女人,虽然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分明就是两年半以前跟人私奔的二刘儿! 从前板板正正梳在脑后的长发,现在随意垂在耳边。脸颊凹陷,双眼浑浊迷茫,只在突然与刘佳对视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刘佳!” 二刘儿突然拍打玻璃:“妈就知道能在这儿找到你!” 她急切地跟着刘佳移动,鞋跟卡进砖缝,差点崴了脚却仍不管不顾。 “快开门,妈有要紧事跟你说!” 刘佳从店里钻出来,冷着脸看向二刘儿:“什么事儿,快说。” 话音刚落,裹着寒风迎面甩来一记嘴巴子。刘佳被抽得脑袋一歪,左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狗日的,居然连句妈都不叫!”二刘儿身上有一股腥臭,神色狰狞揪住刘佳耳朵,“有钱没。” “没钱。” 刘佳啐了口血迹,反手一挡,腕骨撞在对方尺骨上发出闷响。 “怎么着,跟你那傍家儿混不下去了?” 二刘儿被震得后退两步,神色闪过阴戾。却在刘佳望向她时,骤然变了表情。 嘴角扯出夸张弧度,眼尾皱纹却绷得发白。 “佳佳,妈没办法了。借妈点钱吧。” “借?”刘佳俯视着二刘儿,不自觉地用鞋尖碾着地砖缝,嗤笑一声,“你拿什么还?再去找个野男人?” 玻璃门映出两人变形的倒影。 二刘儿佝偻轮廓正巧叠在价目表“亲情护理套餐”的广告字上。 相泽燃带着寒风回到吧台,李染秋夹起一根烤肠穿在签子上,递了过去。 “吃不吃。” 相泽燃沉着肩膀摇摇头:“我刚才,碰见我那二叔了。” “和刘佳她妈在一块儿混的那个叔叔?”李染秋咬了一口烤肠。 “我得去找一趟刘佳。” “为什么。”李染秋舔掉唇边的辣椒面。 相泽燃低头看着鞋尖,好半天才闷闷说道:“我那二叔发达了,把刘佳她妈给甩了。我怕……” 他怕二刘儿再缠上刘佳。 烤肠的油星爆开时,李染秋掀起眼皮:“你说迟了。” “什么意思?!” 竹签在李染秋指间转了三圈才停住:“她妈,已经缠上刘佳了。” 俩人正说着话,寒风从玻璃门外卷进来,陈骁晃着手里的车钥匙,弯腰走进网吧。 李染秋签子一指,下巴朝着陈骁抬了抬:“具体的你问他。” 她冲相泽燃眨眨眼:“姐姐我撤了,回去补觉咯。” 陈骁抬了抬眉,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他径直走向冰柜,铝制拉环“嗤”一声被扯开,冒着寒气的可乐灌进喉咙时,喉结随着吞咽剧烈滚动。 李染秋擦肩而过,指甲在他腕骨上轻轻一刮:“是刘佳的事。” 她吐出的白雾在冷空气里转瞬即逝,背上小包便离开了。 “骁哥,见着刘佳了?” 相泽燃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无意识敲着吧台。 陈骁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 “那疯女人,直接冲进刘佳店里要钱,不给就抄起吹风机要砸镜子。” “后来呢?怎么解决的。”相泽燃指节泛白。 陈骁突然笑了,眼角挤出两道细纹:“我让老刘头来了。” 他灌了口可乐,喉结滚动:“你是没看见,二刘儿那泼妇样儿,见了自家男人跟耗子见猫似的。”铝罐在他手里咔咔作响。 那场面,堪称精彩。 相泽燃闷闷地没说话,陈骁这招是解了燃眉之急,可理发店玻璃门后,那些探头探脑的顾客,窃窃私语的同事……刘佳明天还怎么推开那扇门? “嘁。” 陈骁把空罐捏瘪,抛物线扔进垃圾桶。 “小子,心思别那么重。我没空管别人那么多闲逼蛋事!” 金属撞击塑料的闷响,像给这场对话画了个潦草句号。 相泽燃还想继续打探,陈骁却突然掀起相泽燃帽子,盯着他的大秃瓢大笑不止。 夜幕下沉,顾客渐渐多了起来。 没了平日里竹剑扬的插科打诨,相泽燃盯着墙上的钟表,昏昏欲睡。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7章 陈骁不主动喊,这趟浑水他绝不多蹚 忙完最热闹那段时间,店里客人该包夜的包夜,该回家的回家。 相泽燃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坐回吧台划开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五虎上将-老扬”的备注上悬停片刻,最终按下通话键。 电话铃音在沉寂空气里格外刺耳。 他默数到第七声“嘟——”。 听筒那头却猝然响起冰冷的“滴滴”两声,像把快刀,干净利落斩断所有期待。 他下意识将屏幕举到眼前,“通话结束”四个字扎进眼帘。 “我去,不是吧老扬,”相泽燃气笑出声,“连我都吃瓜落儿?” 不甘心地切进QQ,翻到“五虎上将”分组——标注着竹剑扬名字、顶着海贼王山治头像那一栏,是令人窒息的灰白。 对话框里,光标闪烁。 相泽燃手指悬在键盘上,打打删删半天,憋屈挤不出半句像样的话。 最后牙关一紧,泄愤似的骂了声“操!”,手机被重重掼在吧台上。 午夜,街道寂静无声。 陈骁的面包车一个急刹停在店门前,两声短促的喇叭声,催着相泽燃出来。 “燃子,把卷帘门拉下来,”陈骁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歪头示意,“陪我去送点东西。” 相泽燃也不啰嗦,抬手将卷帘门拽到底,只留条缝隙,漏出店里灯光。 他三步并作两步蹿上面包车,刚摸到安全带扣,“砰”一声车门还没关严,陈骁已经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轮胎尖叫着啃噬路面,排气管喷出的白烟瞬间吞没视线。 雪巷混战之后,“纵横网吧”形势稳定,相泽燃不必常驻。 偶尔陈骁会像这样突然喊他跑腿。 一来二去,相泽燃发现,除了这家网吧,陈骁他们还有个据点——清榆村大渠附近的一家修车行。 卷帘门上褪色的火焰涂鸦,和网吧后门如出一辙。 之前在网吧见过的大金牙,正是修车行明面上的负责人。 相泽燃盯着陈骁指缝里的机油污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大金牙是不是传说中的海哥? 但陈骁显然不知道他跟李染秋谈过,贸然发问,等于卖了李染秋。 “别问,别碰。”李染秋这句话,音犹在耳。 相泽燃索性闭紧嘴,陈骁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见陈骁停好车进了后院,他便转过身,装作研究工人修车门道,不动声色地套近乎。 大金牙叼着烟晃过来时,相泽燃正对着一台千斤顶出神。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大金牙舔舔牙尖,扬了下下巴:“怎么着,感兴趣。” 相泽燃干笑一声:“是爷们儿估计都会对这些东西,没有抵抗。” “哎哟,”大金牙声调拔高,眉毛一挑,“看你岁数不大啊,小爷们儿?” 相泽燃不多废话,唰地撩开衣领,露出后背雪巷混战留下的刀疤:“现在呢?” 大金牙眯眼细瞧,眼珠倏地一转:“嗨!是你啊!行,够爷们儿!” 随即他胳膊一抡,大手扫过半空,示意相泽燃随便玩儿随便看。 相泽燃觉得修车行仿佛是另一个有趣的世界,远比网吧还要精彩。 看着厂子里这些车,就能推测出它们主人的身份、地位,甚至是性格、外貌。 但相泽燃从来不单独过来——只要陈骁不主动喊他,这趟浑水他绝不多蹚。 远郊木材厂里,相国富背着手在空旷的厂房中踱步巡视。 冬季的生意比夏季冷清许多,他先前为填补资金缺口,接连拖欠了几笔货款,致使后续供货商上门要货的数量骤减。 这事儿后来传到陈舒蓝耳朵里,两人再次爆发争执。 推搡间陈舒蓝动了胎气,不得不再度住院观察。 相国富日夜往返于木材厂和医院之间,短短几日,两鬓便添了许多白发。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平息。 最令相国富头疼的是,卧病在床的陈舒蓝竟又旧事重提,揪着相家老宅的归属问题不放。 相国富支支吾吾搪塞着,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我不管那么多!” 陈舒蓝气得直拍床沿:“老爷子临终前亲口交代的,这宅子就该归小睽!就算孩子现在不需要,咱们做爹妈的难道不该替他争回来?相国富,你给我说清楚,你心里到底向着谁?!” 相国富被陈舒蓝逼得无话可说,只得硬着头皮拨通了相世安的电话。 两人约在远郊一家破旧小茶馆碰面。 那是个阴云密布的下午,相国富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 他不停搓着粗糙双手,时不时朝门口张望,额头上渗出汗珠。 相世安推门而入时,带进一阵刺骨冷风。 令相国富吃惊的是,平日里邋里邋遢的弟弟竟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活像换了个人。 “你这……”相国富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着,“什么情况?” 相世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他随手用小拇指剔了剔牙缝,二话不说端起相国富面前的茶杯,仰头就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茶水顺着嘴角流到崭新的西装领带上。 寒冬腊月里,家属院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在冷风中摇曳。 刺骨北风灌进狭窄胡同,却丝毫挡不住街坊邻居们走亲访友的热情。 刘绮拎着沉甸甸的年货,踩着积雪咯吱作响,抬腿跨进家属院大院门。 她是专程来看望陈舒蓝的。 往常饭点时分,周家老宅还能听见两个孩子的嬉闹声,多少添些生气。可一旦孩子们不在家,偌大的宅院就冷清得让人心慌。 陈舒蓝家也是这般光景。 自打月份大了以后,她越发懒得动弹。隆起的肚子成了负担,出门都成了难事。 这些日子,她多半侧卧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台只能收到三四个频道的二手电视机,权当消磨时光。 刘绮爽利的声音像一束阳光照进冷清小院。 陈舒蓝艰难地支起身子,透过窗户看见刘绮拎着食盒站在院门口,冻得通红的脸颊上,挂着明媚笑容。 “蓝姐,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刘绮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里,带进一阵寒气:“我特意给你炖了鸡汤,还热乎着呢。” 陈舒蓝扶着腰慢慢坐起来,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你这丫头,工作那么忙还想着我……” 刘绮麻利地打开食盒,浓郁的鸡汤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她一边盛汤一边念叨:“你现在是两个人吃饭,可不能马虎。我特意放了红枣枸杞,最是补气血。” 陈舒蓝接过碗,热气氤氲中眼眶有些发红。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这份温暖显得格外珍贵。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8章 即便没说完,陈舒蓝也相信刘绮能懂 刘绮声音低沉,她垂下眼眸,将手轻轻搭在陈舒蓝手腕上。 “蓝姐,”她说,“所有手续都已经办妥了。一旦提交法院,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想清楚了吗?” 陈舒蓝放下碗,露出略显臃肿的脸颊。 她一双黑亮眼眸,郑重望向刘绮,点了点头。 “妹子,”陈舒蓝声音很稳,“咱们之前聊过以后,我想了很久。想小睽,想我肚子里这个还没有名字的孩子,想想我们这个小家。姐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你说得那些都对。我必须,也有义务,给这两个孩子撑起这个家!” 刘绮感觉手背上一热,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砸在了两人交叠的手上。 刘绮连忙背过身,向上一抹,擦掉泪痕。 陈舒蓝笑笑,轻轻拍在她背上:“妹子,你咋哭起来了。” “姐,做女人太苦了。” 陈舒蓝仰着头,快速眨巴着眼睛,吞掉眼里泪花。 “等这个小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长大一点,姐就……” 那后半句话即便没有说出来,陈舒蓝也相信刘绮能懂。 窗外北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屋里静得能听见煤炉上水壶的呜咽。 刘绮思绪还沉浸在方才与陈舒蓝的对话中,她安抚完对方,依依不舍离开家属院。 冬夜寒风裹挟着刺骨冷意,却意外吹散了些许心头的郁结。 她刚要拐进胡同,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娇俏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发抖,手里还攥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那姑娘步履沉重,正朝着已经打烊的刘家菜铺方向走去。 借着昏黄路灯,刘绮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纤细背影,应该是刚刚下班的刘佳。 说起来,她们之间除了偶尔买菜时的寒暄,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但刘绮是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的,知道刘佳是相泽燃发小。最近听说那家出了事,这孩子怕是不好过…… 想到这里,她不由停下脚步,望着黑漆漆的菜铺若有所思。 “刘佳。”刘绮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身影明显一怔,缓缓转过身来。 路灯光晕笼罩着她,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刘,刘阿姨?”刘佳语气诧异,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周数妈妈。 路灯下,少女眼眸深沉,带着几分困惑和警惕。当看清是刘绮时,她下意识把手中的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动作让刘绮心头一紧,她微微探身。 带着笑容轻声问道:“这么晚才回来?马上就要过年啦。” 刘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刚……刚下班,回来看看我爸。” 她的目光闪烁,不敢与刘绮对视:“刚买点烧饼,准备回家吃。” 自从老高母亲过世之后,老高他家店铺已经出兑了。显然刘佳一直在县城上班,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看着眼前强撑镇定的刘佳,刘绮突然想起陈舒蓝方才说过的话——“做女人太苦了”。 这个谎言让两人之间,气氛更加微妙。 刘新成双手插在裤兜里,肩膀轻轻顶开老楼房的防盗门,歪着头探进玄关。 他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从喉咙里挤出轻佻的“哎哟”。 客厅正对的主屋房门洞开,一个西装笔挺的身影直挺挺跪在房间中央。 年过七旬的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如铁。 徐哥手持一根藤棍,每一下都重重落在跪着之人的后背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刘新成抱臂斜倚在门框上,眯着眼睛打量着。 跪着的人始终低着头,后背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却仍保持着军人般的跪姿。 “大过年的,意思意思得了。” 刘新成拖长声调,语气里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徐哥闻声回头,暗暗冲他挤了挤眼睛,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 老爷子这才抬起浑浊的双眼,目光如刀般刮向门口:“你也给我跪下!” 刘新成耸耸肩,慢条斯理踱进屋里,反而一屁股坐在老爷子旁边的太师椅上。 “跪不了一点。” 他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那人终于微微抬头,与刘新成四目相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打完没?徐哥也上岁数了,要不换我来?” 老爷子气得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徐哥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 “倒反天罡!我们刘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孙!” 刘新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撇撇嘴。 “要我说,老刘家应该是烧了高香才对!老爷子,您非逼着我回来尽孝,我一回来您这又是演戏又是训斥的,那我到底该不该回来?” 话音未落,地上跪着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猛地扬手,“啪”一声脆响,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刘新成脸上。 “你爷爷管不了你?那老子来管!” 刘新成歪头啐出一口血水,抹掉嘴角血渍,眼神骤然冰冷。 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天,刘新成在街角瞥见熟悉的身影,心脏骤然停跳一拍,几乎以为是幻觉。 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在原地僵立几秒,才猛地撑住栏杆,翻身跃下一楼。 “你……” 刘新成声音有些发哑,盯着几步开外的人。 “你怎么回来的?!” 反倒是文哥,垂眸淡淡一笑。 他没有回答,只是向前猛地跨出一步,张开手臂,不由分说将刘新成狠狠摁进怀里。 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蛮横,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傻帽似的……” 文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温热气息喷在刘新成耳边。 他收紧手臂,将刘新成脑袋更深地摁进肩窝,侧脸紧贴着对方头顶,轻轻摩挲。 片刻静默后,他才在刘新成耳边低沉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当然是用了点关系才能出来的。” 他顿了顿,胸腔起伏了一下,仿佛刚才那句话用尽了力气,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不过就一天。明儿早上就得赶回去……陪不了你过年了。” 刘新成恍若如梦。 张了张手指,不敢抱住他的后背。 第159章 这次,她必须彻底摆脱二刘儿! 相国富深夜开车赶回家属院。 他轻轻推开小院铁门,怕惊扰陈舒蓝休息。 相泽燃最近上夜班,晚上不回来。 相国富轻手轻脚走进儿子卧室,脱掉外套,躺在相泽燃的小铁床上。 “吱呀”一声轻响,到底还是传到了隔壁。 陈舒蓝“啪嗒”一声按亮顶灯,却没有出声询问。 以往,这就是她给的台阶。 只要相国富乖乖过去,低声下气哄上一阵儿,夫妻俩便能和好如初。 然而相国富仰躺在小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斑驳漆痕,半天没有动弹。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还是几天前在茶馆里,相世安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现在混得不错?” 相国富盯着弟弟手中的茶杯,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嗨嗨,运气好罢了。” 相世安重新将茶杯倒满,坐到相国富对面。 “总不能一直当碎催啊。” 话里话外的意思,像鞋子里进了砂子,硌得相国富心里别扭又倒不出来。 窗外,光秃秃的槐树枝在寒风中抽打着玻璃,发出呜咽声响。 相世安将茶杯轻轻推到兄长面前,茶汤在杯中微微晃动,热气迅速消散于冷空气中。 相国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你现在不干网管了?” “嗨,早他妈不干了。” 相世安眼珠子乱转,歪嘴笑了下。 “哥你说得对,那工作一点前途没有。我现在可是在银行工作!” “哥,听说你那木材厂最近接了个大单?” 他状似随意问道,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崭新西装袖口下,露出一块锃亮手表。 “小打小闹罢了,比不上你们银行体面。” 相国富粗糙手掌包裹着瓷杯,指关节上还沾着点没洗净的松木树脂。 “这话说的。” 相世安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往前倾了倾,带着一股熏人的古龙水味儿。 “我最近在信贷部帮忙,认识了不少搞实业的朋友。他们都说现在木材行情好,过完年,开春正是扩张的好时机!” 他特意强调着“开春”,仿佛那是个触手可及的黄金季节。 相国富手指在杯沿上反复摩挲着那道细微豁口,没有接话。 厂里压着十几万货款,年底工人工资、料钱都还没着落。 仓库里堆着那批东北红松,木纹里隐隐透着不寻常的暗色,这让相国富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你要是想扩大规模,添几台新锯,囤点好料,我这边能帮忙。” 相世安从鼓囊囊的公文包里,利落抽出一叠文件,纸张光滑挺括,跟相国富办公室里那些沾着油污的送货单截然不同。 “现在政策好,扶持中小企业,像家属院那套院子,地段还行,抵押个几十万不成问题。还有咱爹留下的老宅……” 他把文件往相国富面前又推了推。 “利息嘛……” 他意味深长笑了笑,带着一种趾高气扬的油滑气度。 “我找人打个招呼,能比市面低两个点。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哥。” 窗外一阵寒风卷过,吹得电线呜呜作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哭。 相国富盯着茶杯里沉底的茶叶梗,深褐色茶水,在惨白冬日天光下,看着比刚才更浑浊、更苦了。 快过年了,该结的账,该发的钱,像无数只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拉扯着相国富。 他看着弟弟那张笃定又带着几分急切的脸,喉咙里堵着无数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抵押老屋? 那是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最后的退路! 看着相国富脸上的犹豫,相世安说出了最后的底牌:“哥,我最近认识了个大人物!怎么样,哪天约着吃个饭聊聊?” 相国富踌躇片刻,压低声音凑上前去:“你说时间。” 刘佳推开店门,一股菜叶子的糜烂味道直冲鼻腔。 她习惯了理发店里各种香味的混合,连忙抬手捂住口鼻。 昏暗环境里,四下散落着早已蔫了的蔬菜水果。 刘佳摸索着拉开吊灯开关,想象中的光亮并没有出现。 她这才想起来,菜铺已经欠了很久电费,早停电了。 刘佳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她拿出扫把,弯腰默默扫了起来。 凌晨三点,终于把菜铺收拾干净。 刘佳抹了把额头薄汗,背靠着冰凉的墙,身体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鼻子发酸,一股强烈的委屈涌上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哭有什么用!”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那阵涌上来的伤感,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理发店的工作总是被打断。陈骁能帮她一回,但还能有下回吗? 踩着厚厚的积雪回村,看着四周窗户里透出的暖黄光亮,处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年味儿。 刘佳心底竟隐隐冒出一丝念头:在这个装满童年辛酸的小菜铺里,会不会还有个人……在等着她回来? 那个对她心狠手辣的母亲,那个沉迷牌桌、自私冷漠的父亲,还有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弟弟……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又回到原点,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很想给相泽燃拨个电话,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问一句“你最近还好吗?” 手机屏幕上,李染秋和田欣彤的名字静静躺在通讯录里。 可她不能打给任何人。 谁也不能。 因为她的身上,还无时无刻缠着一个吸血的亲妈! 她趴在刘佳纤细后背,张开猩红大嘴,企图榨干刘佳的每一寸血肉! 刘佳的手伸向身后,摸到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脑袋里闪过一丝狠厉。 这次,她必须彻底摆脱二刘儿的纠缠! 塑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卷着雪粒的寒风猛地灌进屋里。 刘佳浑身一颤,下意识绷紧身子。 “谁?!出来!” 她飞快把布包塞到身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门缝间,慢慢探出个锃亮的光头! 相泽燃猫腰钻进来,看清是刘佳后明显松了口气。 嘴角一挑,左脸颊挤出狡黠括号,右眼眯成月牙。这个痞笑带着少年气的顽劣,连锃亮光头都变得柔和起来。 “看见店里有黑影晃悠,过来瞧瞧。没想到是你回来了。” 刘佳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迟来的笑意终于爬上嘴角。 第160章 妈妈爱你——从来没有变过! 相泽燃低头回到服装厂小院,刚要进屋,窗户里瞥见床上躺着相国富。 “突突突”的鼾声震得窗框都在发抖,活像他今天修的那台缺缸柴油机。 他刚从修车厂回来,袖口蹭到的机油已经凝成黑痂。 他低头嗅了嗅袖口,机油混着铁锈的味道立刻窜进鼻腔。让他想起卡在货车底盘时,齿轮擦过脸颊的触感。 脚尖在冻土上碾出个浅坑,他转身要走,隔壁却突然泻出一片暖黄。 陈舒蓝扶着门框,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棉袄下露出半截洗得发白的秋衣领子。 “小睽?” 她声音里带着睡意,手指无意识扶着腰眼。 “要不……来妈这屋凑合一宿?” 相泽燃盯着母亲眼下淤青看了两秒,矮身钻进房门。 带进的寒风吹得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响个不停。 “妈,怎么醒了?”相泽燃坐在床沿,肩膀绷得僵直,“我吵着您了?” 自从陈舒蓝显怀后,他再没踏进过这间屋子。 目光扫过床头,几件缝了一半的婴儿小褂,堆在县医院的塑料袋上,除此之外,一切都和他记忆里重叠着。 陈舒蓝借着儿子的搀扶,坐回床上,后背抵在墙上时轻轻“嘶”了一声。 孕晚期小腿浮肿,在灯光下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没,睡不沉。” 陈舒蓝手臂动了动,指尖朝着相泽燃的方向。 他垂下眼。掌心在工装裤粗糙的纹路上反复搓揉,脖颈转向煤炉。 铝制水壶的呜呜声填满了房间。 “回头缺什么您言语,”声音干巴巴地坠在地上,“我下班顺道就捎回来了。” 陈舒蓝指尖蜷缩起来,下唇咬出一道白印:“小睽,你是在怪我吗?” 相泽燃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从来都没有怪过母亲,然而事实上,母子之间确实有某些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 相泽燃想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索性后来就不想了。 然而陈舒蓝突如其来的尖锐问话,让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重新浮出水面。 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煤炉上,水壶声渐渐停了。 寂静中,陈舒蓝急促呼吸着,她突然前倾身子,秋衣在床单上摩擦出细碎声响。 “儿子……”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妈会帮你把老宅子要回来!” 相泽燃猛地抬头,看见母亲眼里闪着一种陌生的光——不是他熟悉的泼辣与隐忍,而是某种近乎执拗的决绝。 那光芒刺得他眼眶发烫。 恍惚间又看见昏黄灯光下,母亲用皲裂的手指捏着针,一针一线缝补他被父亲撕烂的校服。 一种释然、困惑、恼怒连带着心底的委屈,交织在一起混成复杂情绪。 相泽燃微微蹙眉,黑亮大眼看向母亲。 “妈,”他喉结滚动,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宅子?” 陈舒蓝仰着头,眼角一丝极细的眼泪在阴影中滑落。 她当然知道,相泽燃从来不会在乎那些东西。她也知道相泽燃恼怒、委屈的原因是什么。 陈舒蓝哽咽着,重新看向相泽燃,轻轻抬起胳膊。 她的手臂也肿胀着,在灯光下显得青白。 “妈知道。小睽,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妈妈。妈妈爱你——从来没有变过!” 四周安静极了。 一股混合着药味、樟脑丸和衰老体味的气息充斥着房间,那是老年人特有的味道。 刘新成平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直到客厅老座钟响起十二声沉闷的报时,他果断翻身下床,翻出藏在床底下的运动鞋,双脚钻进去便委身溜进厨房。 三室一厅的格局里,他房间的防盗窗已经被钉死,另外一间空房间,紧锁大门。小时候经常翻的卫生间窗户,被上了一把小锁。 现在,只剩下厨房还能再想想办法了。 刘新成蹲在厨房洗碗槽下方,手指摸索着抽油烟机背后的通风管道。 这个老式小区排烟管是薄铁皮做的,边缘已经锈蚀得参差不齐。 他用力拧开固定管道的塑料卡扣,铁皮发出轻颤。 突然,主卧传来床板吱呀声。 刘新成浑身僵住,听见拖鞋摩擦地板的声响由远及近。 他迅速把卡扣塞回原位,整个人蜷进橱柜阴影里。冰箱嗡嗡声掩盖了急促的呼吸。 脚步声在厨房门口停住了。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他看见奶奶披着旧棉袄,手里端着印着蓝花的搪瓷杯。 她颤巍巍地站了会儿,然后慢慢转身离开,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 等第二声关门响起,刘新成从橱柜钻出来,发现通风管边缘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有人最近也检查过这里。 他咬住开着手电筒的手机,从裤袋掏出磨尖的汤匙,开始锉管道接缝处的铆钉。 窗外,传来夜班公交到站的提示音。 凌晨一点二十分,这是最后一班车。 刘新成贴着外墙滑下,粗糙墙面磨得掌心发烫。 双脚刚踩上地面,还没等他呼吸几口自由的空气,身后骤然亮起刺眼车灯,将他钉在原地。 “卧槽!” 他咬紧牙关,喉间挤出一声低骂。强迫自己压下狂跳的心脏,双手狠狠插进兜里,慢慢转过身—— 强光中,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 胳膊懒散架在窗框上,指间烟头在黑暗里明灭不定。 “大橙子,去哪啊,哥送你。” 徐哥歪头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层烟雾。 “你他妈真是我爷爷养得一条好狗!” 刘新成咬牙咒骂,将车门摔出巨响。 徐哥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给那刘少爷送回公司了?” 刘新成阴阳怪气抻着脖子,抱臂翘起二郎腿,球鞋尖儿一下下怼着驾驶座靠背。 “你能不能别这么喊你爸。” 徐哥从后视镜里乜斜着眼,瞧见后座炸庙的小祖宗,笑了笑。 “在我这,刘少爷可就您一位。” “就是现在这位爷,气得跟炸了毛似的,尾巴都竖成鸡毛掸子喽!” 刘新成让徐哥这么一逗,自个儿也觉着话说得忒损,脸上那股子横劲儿慢慢就散了。 徐哥从后视镜里瞄见小祖宗气儿顺了,鼻子轻哼,下巴颏往上一挑,神色严肃起来。 “橙子,别闹了。你也不想想,文子为啥能突然请假回来看你。” 第161章 那眼神活像赌徒盯着最后底牌 相泽燃窝在副驾座椅里,乜斜着眼观察正在开车的相国富。 父子间这种无话可说的状态,持续好些年了。胡同院里碰见时,连点头都省了,不过是眼皮一掀错开视线。 难得休息一天,相泽燃原本盘算着带周数去逛逛早市。 谁成想相国富趿拉着棉鞋出来,瞧见他在家,嗓子眼里挤出一声。 “车钥匙拿着。” 保温杯“咚”地砸在窗台上,杯口茶渍震得发颤。 “中午没安排吧?跟爹出去玩儿一趟。” 相泽燃鼻腔里漏出半声笑,他爹怕是连他念初几都含糊。 “玩儿一趟”,还当他是三岁小孩儿哄呢? 相泽燃撇撇嘴,从屋里拿出一串钥匙,攥在手里哗啦响,闷头跟在相国富身后。 刚一上车,他就后悔了。 车门关严的瞬间,霉味混着烟灰味儿扑上来。相国富车厢,比陈骁那个邋遢鬼的面包车,还要脏乱! “没事儿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相泽燃愠声嘟囔,随手划拉几下杂物。 开车的相国富突然笑出声,大手猛地拍向相泽燃后脑勺。 “你这埋怨劲儿,跟你妈一模一样!” 笑声戛然而止,父子俩脸色都不太好看。 那一瞬间的温馨,终究无法冲散他们之间长期产生的隔阂。 相国富笑容僵在皱纹里,慢慢抿紧嘴唇。 车子碾过坑洼的郊区公路,相泽燃望着窗外飞驰的杨树,猜测他们这是朝着远郊木材厂方向行驶。 “小睽,”相国富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出父亲的威严,“还没带你去过厂子。现在清闲,带你去看看。等老爹干不动了,早晚都是你的。” 相泽燃右腿蹬在车门凹槽上,整个人斜倚着座椅扭过头。阳光从他光亮的头顶反射下来,在鼻梁上投出圆润光斑。 “老爹——”他拖长尾音,食指摩挲着太阳穴,语气吊儿郎当,“等什么等啊,要不我现在就帮你打理着?” 相国富肉眼可见变了神色。 相泽燃掸了掸鞋尖的土,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父子俩再次陷入沉默。 那场与陈舒蓝的深夜长谈,像一盆冰水浇醒了相泽燃。 此刻回想起来,后背仍会渗出冷汗——他差点就着了相国富的道! 车窗外,掠过的树影在玻璃上投下斑驳暗痕,相泽燃无意识摩挲着安全带。 父亲那句“早晚都是你的”还在耳畔回响,裹着烟味的嗓音里藏着精心伪装的试探。 如果没有和母亲敞开心扉,他恐怕至今还沉溺在“父爱如山”的幻觉里。 相泽燃突然挺直脊背。 后视镜里,相国富正用余光打量他,那眼神活像赌徒盯着最后一张底牌。 两人驾车离开主干道,拐进一条单行道。 路上车辆逐渐稀少,开了约一小时后,前方出现一个丁字路口,旁边有一圈老旧健身器材。 相国富将车转入更窄的支路。 行驶十多分钟后,道路两侧开始出现零星的民居和小型厂房。 “马上就到了。” 相国富一打方向盘,摇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出去。 两扇颤颤巍巍的铁艺大门,从拐角门房里走出一个工人,将门上锁链慢悠悠卸下。 刘新成睡到中午才醒。懒洋洋赖在床上不想起床。 门外客厅,刘新成父亲已经陪在老爷子身边。 奶奶敲了敲他的房门,送进来一盘饺子,还冒着热气。 “给你放床头柜上了,赶紧起来吃。” 刘新成抬了抬眼皮,没有挪窝。 奶奶探过头,挨近他,悄声说:“笨蛋玩意儿,昨儿晚上没跑成?” 刘新成霎时睁开双眼看向床头。 老太太抬手刮了刮他的鼻梁,笑而不语走出房间。 这下,刘新成睡不着了。 脑海里想起昨天晚上徐哥跟他说的话。 徐哥告诉刘新成,文哥其实之前打过一次报告,就是他在学校出事儿那次。 然而上面没批,规章制度写得明明白白,两年义务兵,这期间不可能有探亲机会。 拒绝理由像铁栅栏般严丝合缝,况且他算文哥哪门子亲戚。 然而这次领导却主动找到文哥,批了上次的假,像是有人悄悄松开了所有锁扣。 徐哥吐出烟圈,在车里打着转,歪着脑袋问刘新成:“你觉得是因为什么。文子走的又是谁的门路?” 刘新成不说话。 刘新成盯着床头柜上的饺子,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奶奶那句“昨晚没跑成”像根针,扎破了表面平静。 父亲在客厅刻意压低的咳嗽声,爷爷哗啦哗啦翻着报纸。 他机械地夹起饺子,面皮在筷子尖微微颤动。 咬下去瞬间,葱白的辛辣混着羊油的膻气在舌尖炸开,胃部突然痉挛起来。这种生理性的厌恶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看清了真相。 这盘饺子不是这么好吃的!它是父权统治下的试探和警告! 刘新成低头感受着葱白纤维在齿间断裂的脆响,如同听见自己反抗意志被碾碎的声音。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清榆村小卖部后院里,文哥也是给他包的饺子。 西葫芦鸡蛋馅儿,西葫芦剁得碎碎的裹在炒鸡蛋里,加了那么一丁点醋。 时间太赶,饺子皮又厚又黏。 “漏了三个。” 文哥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星溅到手背都没缩一下。 火苗蹿起来,照亮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 “对付一口吧,半夜饿的话我再给你煮方便面吃。” 文哥头发剃得精光,眉毛上多了一道不显眼的伤疤。 自从文哥入伍之后,刘新成很少来村里,这院子早就没人住了,没有暖气更没有空调。 文哥洗了个冷水澡,冻得直哆嗦。烧了一壶热水,灌进热水袋,塞进刘新成怀里。 刘新成身上披着毛毯,趴在床沿上吃着刚出锅的厚饺子。 他把文哥碗里破皮的饺子整个塞进嘴里,西葫芦的清香突然在舌尖炸开,烫得眼眶发酸。 “橙子,再忍忍。” 文哥穿着迷彩背心,肌肉紧绷,背对着刘新成。 刘新成手上一松,筷子跌进盘子里。 “忍忍?忍忍是多久,我问你究竟是多久?!” 他突然把毛毯往上拽,热水袋硌在腿根,烫得他猛地将热水袋踹在地上。 文哥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拍掉灰尘,迷彩背心绷出脊椎骨的形状。 他偏过头,眉眼下沉,重新把热水袋塞进毛毯里。 “忍到,我们都足够强的时候!” 第162章 快有结果了,小睽,别急 晚上,相泽燃跟着相国富回到家属院。 他翻身下车,甩上车门,径直朝着周家老宅前的胡同走去。 “嘛去,不回家吃饭啊?” 相国富停好车,喊声从身后传来,在寂静冬夜里格外清晰。 胡同积雪被踩出咯吱声。 相泽燃没回头,从口袋里抽出胳膊,机械地挥了挥手。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然而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觉得这个年关格外难熬。? 他得去见周数一眼,去去火气。 周家老宅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胡同尽头突然亮起红灯笼,在寒风里晃了晃。 周数家大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暖意混着饭菜香飘出来,反而让相泽燃打了个寒颤。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在倒数某种期限。 大门前积雪被踩得粉碎,他忽然停住脚步——透过门缝,看见周数正弯腰给厨房前的炉子添炭,火光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投下晃动阴影。 手机滑回口袋,相泽燃忽然笑了,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圈,消散在除夕夜前的寒风里。 “数哥,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周数往炉膛里又添了块炭,火光在他眼底跳了跳:“洗手,炖了牛肉。” 相泽燃搓搓手心,朝厨房里打量:“刘姨呢?不在家?” 周数喉咙滚动,“嗯”了一声,却没有说刘绮去了哪里。 两人坐在厨房里,闷头吃了起来。 “你去你爸厂子了?” 相泽燃挑眉,“哎哟”一声,咬住筷子尖:“神了!怎么猜到的!” 周数低头给相泽燃碗里又夹了块牛腩,并不打算告诉他。 两人洗完碗,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相泽燃想起之前跟竹剑扬借的光盘,嚷嚷着让周数放给他看。 画面里,《火影忍者》的片头曲在客厅响了起来。相泽燃盯着鸣人的黄色炸毛,看得津津有味儿。 动画情节正播到卡卡西大战再不斩,周数突然用拇指抹去相泽燃唇角的油星。 这个动作让相泽燃想起小时候发烧时,周数也是这样给他擦汗的。 窗外突然炸开烟花,红光闪过时,两人影子投在墙面上,拉长的黑影终于挨在一起。 周数侧头扫了一眼:“今儿不太顺利?” 歪着身子哈哈大笑的相泽燃,一下子沉默了。舌头顶了顶腮,神色看起来不太自然。 “数哥,我爸今儿把我带去木材厂,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数抬头看着他,发现相泽燃转过头来,嘴角带着惨淡笑意。 “我们刚一进厂门,我那二叔就从屋里走出来了。穿得还他妈是我上次在金街见到他时那一身西服,操,人模狗样的!” 相泽燃下压着眉眼,凑近周数:“他想忽悠我爹,把两个院子全他妈抵押出去!” “你爸,被他说动心思了。” 相泽燃点点头:“他怕我妈发现以后跟他离婚,所以想让我出面去劝我妈。姥姥!这不把我当成大傻逼了吗?!” 周数撇头,抬手压在相泽燃后颈。 相泽燃顺势靠了过去,猛地喟叹一声! “这年过得真憋屈!” 周数揉了揉他的耳根:“快有结果了。小睽,别急。” 屋里空调开得很足,热风裹着周数身上凛冽木质香,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相泽燃陷在沙发凹陷处,后脑勺抵着周数,睫毛随着对方规律的拍打轻轻颤动。 昏昏欲睡。 刚刚和周数简短几句闲谈,多少缓冲了心里的堵塞感。 他蹭了蹭周数胸肌,喉咙被暖气烘得发哑,几乎陷在这种舒适里。 马上就要过年了,他的数哥陪在身边,金街的事情也完美解决,马上过完年村子就快要拆迁…… 周数抬手一下一下,轻拍在相泽燃背上。 仿佛所有事情都在轨道上没有滑落。 然而就在快要睡着一瞬间,相泽燃脑中突然闯进刘佳苍白无助的面孔。 相泽燃猛然睁开双眼! 他在刘家菜铺碰到刘佳的这件事儿,还没来得及跟周数说。 “你这在床上烙什么饼呢不睡觉。” “我睡不着。数哥,明儿咱们两家一块过年吗?”相泽燃在黑暗里嘀咕,声音闷在被子里。 “脚老实点,别蹬。”周数突然收紧手臂,把黏在身上的“烙饼”整个裹进怀里。 相泽燃突然翻身支起身子,一双眼睛圆圆瞪着。 “数哥,那过年的时候,我能不能把……” 他顿了顿,在黑暗中去摸周数的脸。 “我想把刘佳喊过来,行吗?” 周数似乎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困倦:“三点了宝贝儿,睡醒了再说。” “你同意了??” 相泽燃重新钻进被窝,箍着周数贴过去。 “我真睡不着……数哥你说,我要不要再给老扬去个电话。丫太傻逼了,我又生气吧,又觉得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要不我回家睡吧,在这也影响你。” “就在这睡。不影响。”周数凭直觉抓住相泽燃的手,压在肚子上。 “那我数会儿羊吧!” 周数把脸埋进他后颈,闷声说:“……过来。抱着你睡。” 相泽燃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呼吸:“你这要勒死我啊。” 周数重新将他蒙进被窝:“闭眼,手脚别乱摸乱蹬。” “喔……数哥你说这管用吗?我能睡着吗。” “嘴也闭上。” “喔……” 鼻尖撞上周数锁骨,闻到沐浴露香气混着体温蒸腾出来的味道。 两分钟后——周数耳边响起轻鼾。 周数翻了个白眼用胳膊推了推他,发现毫无反应。 “……这小子……吵死了。” 等相泽燃彻底睡死之后,周数抽出胳膊,翻身下床。 赤脚踏在新换的地毯上,重新坐回电脑前。 那台专门买来监视家属院的笔记本电脑被掀开,周数淡淡扫了一眼分屏上的情况。 桌子上的台式电脑里,右下角是密密麻麻的网页和资料。 相家二叔,相世安,不过是县城某家银行临时雇佣的不记名业务员。 这个人从小到大,能查到的所有信息,连同所属银行的业务范畴,周数费了点功夫,全部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听着床上相泽燃平稳的呼吸声,周数指尖敲打在键盘上。 “小睽,不要害怕。数哥帮你扫清障碍!” 第163章 我们这一家疯子,最好全他妈死了 “姐?你怎么回来了。” 刘浩在下铺翻了个身,半眯着眼朝门口瞄。 “这我家,我不能回?” 刘佳看着上铺被堆满杂物,嘴角抽动一下。垂下眼,死盯着刘浩。 “你去上面睡。” 月光从窗帘缝挤进来,照得堆在上铺的那些旧课本和空饮料瓶,像堆发霉的垃圾。 “不是,我这都……” 刘浩嘟囔着,眼瞅着她脸色越来越沉。 “滚去上面睡!” 刘佳猛地甩过背包,拉链“嘶啦”刮过他手臂。 刘浩叹了口气,毛毯捂住下半身,磨磨蹭蹭爬上二层。 铁架床“吱呀”响了两声。 “喂。”他闷声说,“你手包里有创可贴吗?” 刘佳没抬头,声音像从地底冒出来的:“左边抽屉第二层。” 刘浩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墙皮剥落的地方。 月光照进来,像一块发霉的饼干。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睡不着,姐姐都是这样和他互换床位。 闻着姐姐的味道,慢慢也就睡着了。 说起来,刘佳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刘浩见过贴吧上的帖子,他倒希望那些都是真的。 他叫了相泽燃许多年姐夫,如果刘佳他俩真能在一起,反倒比烂在这个家里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想问问刘佳,可转念一想,说到底,那些帖子的本质是在造黄谣,如果刘佳发现他见到却没有帮她,那…… 刘浩辗转反侧,他忍不住出声找了个话题。 他其实想问姐姐要不要报警,但话到嘴边变成了:“明儿早,吃什么。你做吗?” “吃吃吃,”刘佳的声音远了,“吃你大爷!” 刘浩讪讪闭上了嘴巴。 母亲前段时间回来了一趟,推门进来时,刘浩正在给父亲收拾地上碎掉的啤酒瓶。 她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头发胡乱扎着,有几绺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给我点钱!”她说,把皱巴巴的背包扔在在茶几上。 父亲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拎着半瓶白酒,瓶口还冒着泡。 “又他妈要钱?”他踢了脚地上的碎玻璃,“找你傍家儿要去!你那赔钱闺女不也能赚钱了吗,跟我要什么要!” 两人还未交谈几句,便打了起来。 刘浩把脚从玻璃渣里抽出来,校服裤脚勾住几丝纤维。 他咽了咽口水,想说下学期的学费还没交。 但看见母亲突然抄起烟灰缸砸向父亲,话又卡在喉咙里。 烟灰缸擦过父亲耳朵,在墙上炸开一片白印。 刘浩弯腰捡起一片碎玻璃,锋利边缘在指尖划出道血痕。 他盯着那点血珠渗进地砖缝里,看着父母从屋里打到院外,又从院外打到家属院里。 刘浩站着没动。 他们的推搡骂战里,无非围绕一个主题:钱。 刘浩其实很想问问,下个学期他那笔学费,究竟该找谁去要。 隔壁院里,狗突然狂吠起来,混着父母越来越远的争吵声。 刘浩把碎玻璃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壁发出闷响,像谁在叹气。 刘浩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突然想起小时候停电的夏夜。姐姐总说数到一百就能睡着,可数到七十三他就开始担心会不会数错。 “姐,你现在是不是能赚到钱了……”他刚开口就被自己呛到,咳嗽起来。 铁架床传来一声闷响,刘佳翻身下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银白光线。 她双眼向上翻着,黑黑的瞳孔仿佛带着诅咒般,充满怨念。 “刘浩,”她声音冰冷,强忍着怒气,“至少,你现在还有书可读!” 怨毒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刘浩抻着脖子向下看去:“你有什么可抱怨的!难道我也应该像你一样辍学?靠着男人养?!” 刘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抓起枕头砸向刘浩:“你他妈给我闭嘴!” “怕别人说,那就别做!”刘浩盯着枕头滚落的轨迹,“你跟个那个相泽燃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 “啪!” 铁架床突然剧烈摇晃,台灯被扫落在地。灯泡炸开,刘佳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一只愤怒野兽。 “老子在餐馆端盘子的时候,你在教室吹空调!老子被客人吐酒的时候,你在操场打球!我被人污蔑的时候,你在哪?你居然还敢对我说这种话!” 玻璃碴子飞溅到刘浩墙边。 阴影中,他看见姐姐赤着一双脚站在地上,脚背上是冻出红斑的暗痕。 “疯了疯了,你和爸妈一样,都疯了!” 刘浩缩回脖子,死死将毛毯盖在头上。 刘佳突然大笑起来,眼泪顺着睫毛往下滑。影子在墙上疯狂晃动,像被风吹散的纸人。 “刘浩,我告诉你……” 窗外闪过一道烟花,她的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我们这一家疯子,最好全他妈死了。” 狭窄屋子里,渐渐传出均匀地呼吸声。 刘佳双眼圆睁,死死盯着上铺横梁。刘浩已经睡着了。 他们从小到大,吵过、打过无数次,终于没有人再在他们之间拉偏架了。 刘佳回来时瞧见弟弟身上还穿着校服,邋里邋遢,白色布料上许多污渍都没有洗干净。 她本想明天带他去买一身新衣服,刘浩现在长得虎头虎脑的,班里也许会有小女生喜欢他。 可是现在—— 她一丁点想法都没有了。 屋子里空气仿佛凝固在一起,将刘佳裹进这座潮湿的囚笼。 她睫毛下颤动的阴影里,院墙外沙沙的响动像蛇信子舔过窗棂。院子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刘佳快速闭上双眼装起睡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撕开凝固黑暗,很快,屋门被轻轻推开。 一双细长干瘪的手摸上了床边。 先是顺着她的裤子口袋掏了掏,发现只有一袋卫生纸,纸袋被甩出抛物线,落在床脚发出闷响。 紧接着,那双手摸到了刘佳的背包带。细细长长一条,发出一声轻笑。 背包里,衣柜钥匙撞击在一起,再次被扔到旁边。塑料袋的翻找声细碎传进耳朵。 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双手快速撤离上下铺,握住房门把手,借着月光摊开手掌。 月光在钞票边缘镀上银边,就连褶皱都被刘佳仔细抚平:百元钞压着五十元,二十元紧挨着五块硬币,最后那张一元纸币,是她每天省下早饭后攒下的尊严。 正当刘佳仔细听着屋门口的动静时,只听一阵粗俗咒骂,连带着吐痰声。 “操,就他妈这点钱,还不够老娘吃顿好的!” 刘佳猛地睁开眼——月光照亮了那人浮肿眼袋,和手指上斑驳的红色甲油。 第164章 数哥,你穿浅色真好看! 恍惚间从电脑屏幕前挪开眼睛,慢慢眨了眨适应屋内昏沉的光。 一转头,视线搭在对面床上,一下清醒过来。 笔直而下一大截细白的小腿,脚踝嶙峋延伸衔接薄薄的脚背。 脚趾自然蜷曲整齐修长——床边栏杆的阴影恰好投印在那截腿最细处。仿佛是一圈恪守不渝的黑色脚镣,拴住陷入昏睡中的少年。 周数动了动喉咙,吞咽下自然反应产生的唾液。 在清晨阳光第一束阳光跌落前,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搭在脚踝那处暗影上,皮肤传来的触感温热细腻忍不住流连。 下一秒,五指用力握住脚踝,猛然朝着自己拉过来。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俯身捏住脖领别过脸蹭了上去。 唇边温热的舔舐,脖颈强制的禁锢,耳后躁动的呼吸,重重压了下来。 相泽燃半阖着眼不耐烦皱眉,胳膊一推,摸到速干面料的运动背心套在炙热虬实的胸肌上。 猛然惊醒坐起! 四目相对,一双眼惊讶困惑,一双湿润迷离。 “数,数哥?”相泽燃瞧见对面是周数,索性不推了,胳膊晃荡荡搭在周数肩上,“几点了。” “早上而已。再眯会儿。” 周数喑哑着嗓子,坐在床边。 “嘎吱”一声,响起轻颤。 “不睡了!” 相泽燃翻身下床,利落干脆。 站起身抬起胳膊抻了个懒腰。晨光在相泽燃背脊上割出明暗交界线,肩胛骨如蝶翼颤动。 周数盯着他的背肌,若有所思歪了歪头。 “小睽,你又长高了。” “真的?!” 相泽燃猛然回身,一双眼睛黑亮亮的。 “你还真别说,怪不得感觉最近衣服下摆有点短了,我还以为是洗衣服洗的,缩水了呢。” 晨光从窗棂间渗进来,在周数手背上镀了层淡金。 他打了个哈欠,随意指向沙发上叠得整齐的衣物,洗衣液的木质香气在空气中缓慢晕开。 “看看你喜欢哪身。都是洗过的。” 相泽燃套上灰白色oversize薄绒卫衣,周数突然按住他后颈:“笨,拉链卡住了。” 相泽燃无所谓地撇撇嘴,将旁边那件雾蓝色高领毛衣扔到床边。 周数抬手接住,顺势套在背心外面。 “数哥,”相泽燃后退一步,眯着眼打量他,“你穿浅色可真好看!” “你穿什么都好看。” 周数揉乱他刚冒头的发茬,硬茬蹭得掌心发痒。 两人洗漱完走进厨房,刘绮还没有起床。 周数围好围裙,简单做了两份早餐,两人头挨着头,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 那天没有带周数去的早市,今天终于可以一起去了。 相泽燃提议顺便再买点年货,大年初一他家免不了要四处走动走动。 “再买点干果吧,看你挺喜欢吃的。放在客厅里,你随时能吃到。” 两人路过院子角落停着的自行车,互相看了一眼,笑笑。 索性选择了出门打车。 周数拽着相泽燃的卫衣袖子,刚从胡同口冒出头来,就撞见刘佳神色匆匆,迈出家属院大门。 她的短发有些凌乱,怀里抱着个纸箱,见到他们时明显愣了一下。 “刘佳?早啊早啊。你嘛去啊?” 相泽燃从周数身后蹿出来,拦住了刘佳。 周数敛眸低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刘佳扯了扯嘴角,把纸箱往身后藏了藏:“你俩,这么早就在一块儿了。” “嗨,我昨儿住的数哥家。我俩准备去赶早市,你要干嘛去?” 相泽燃解释完,又问了一次刘佳要去哪。 周数挑挑眉,注意到她手背上有道新鲜的红痕。他想起相泽燃想让刘佳和他们一起过年,索性直接询问起来。 “晚上年夜饭,可以来我家一起吃饭。” 刘佳疑惑看向周数,难得见到他和自己主动聊天。 视线从周数,扫向旁边的相泽燃,发现他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正用口型默念着“快同意”“快同意”。 原来如此。 刘佳把纸箱往腰间一别,动作像给枪上膛。 相泽燃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下一秒就被冻住了。 “有病”两个字从她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碎玻璃般的锐利。 “你,你说什么?” 相泽燃舌头突然打结,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周数已然压下了眉眼。 “有病!” 刘佳猛地凑近,下唇被咬出白痕。 “聋了还是傻了?要我拿喇叭喊?” 她突然把纸箱往地上一墩,箱底撞击水泥地的闷响让三人同时僵住。 相泽燃还愣在原地,周数已经拽住他衣领:“走了。” 刘佳踢开纸箱,踩着满地炮仗的红纸屑冷笑。 “你丫是不是睡得太少脑子不清醒啊?我跟你家一起过年?亏你想得出来!怎么着,我要不要再带着我爸我妈我弟,跟你们一起欢度年三十啊?!” 因着晚上就是年三十,早市裹在薄雾里,赶早儿来买年货的人潮像煮沸的饺子般翻涌。 相泽燃垂丧着肩膀,闷头跟在周数屁股后。周数买什么,他悉数拎着抱着,全然没有了刚起床时那股兴奋劲儿。 周数斜睨一眼,鼻腔冷哼:“舒坦了?” “数哥……你就甭说我了……我够闹心的了!” 相泽燃瘪着嘴,舌尖顶了顶腮。 他想不明白刘佳干嘛这么大反应,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周数牵着他的卫衣下摆,往前逛着。 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太明白,撞两回墙壁就都懂了。 反倒是相泽燃遇见刘佳时那股急于解释的反应,多多少少让周数心里头不痛快! 就在这时,相泽燃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数哥数哥,帮我拿一下。” 周数没有去拎相泽燃手上的东西,直接伸进他口袋里,掏出手机。 两人头挨着头,看向手机屏幕。 亮起的名字让相泽燃瞳孔骤缩。 “小魔女?”周数瞟了他一眼。 相泽燃尴尬一笑,肩膀撞了撞周数胸口:“李染秋,我那小老板。” “接?”周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接!” 拇指摁下通话键的瞬间,周数瞧着相泽燃脸上快速堆起笑意。 “喂?喂!秋姐,过年好啊!” 第165章 你这小子,盯我半天了,瞅什么呢? 雪粒子敲打着行人,像一群急着回家过年的孩子。 刚出锅的油饼在寒风中腾起白雾,周数用冻红的手指捏紧塑料袋。 听见相泽燃在糖葫芦摊前笑:"爷爷,您多找了五毛钱!" 刚咬一口脆冰冰的山楂,相泽燃歪头继续跟李染秋通话:“我这背景有点太吵了,听不清。秋姐你声音大点。” “大点?”李染秋褪下沾着污渍的线手套,“我塞嘴里说得了!你换个安静点的地方!” 相泽燃被李染秋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嘿嘿一乐,拿眼瞟向周数。 两人一前一后在早市尽头拐了个弯。 “现在呢,能听清了吧?” 周数歪头就着相泽燃的手,咬下一颗山楂。舌尖还残留着糖葫芦的酸味,塑料袋里的油饼突然被相泽燃抽走半张。 他咬出的月牙形缺口正冒着热气,电话那头李染秋的骂声混着金属撞击声传来:“来修车厂一趟,陈骁没在,这边就我一个人。” “啊?我跟数哥逛早市呢……晚上可就是年三十了……” “废话那么多呢!赶紧,打车来,给你报销。”李染秋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相泽燃抬头看了看周数,嘴唇动了动又抿紧。 修车厂那个被机油与暴力腌渍的角落,此刻正用无形绞索拽着他的衣领。 周数敏锐察觉到他的迟疑,指尖轻轻蹭过他脸颊:“不想去的话,我们去吃你上次说的那家馄饨?” 相泽燃抖了抖手,在喉咙位置比划:“我要是不去,那姐们儿能给我宰了!馄饨下次再吃吧。” 周数被他夸张的动作逗笑,表情认真起来:“我陪你?” 相泽燃推着他后背往人群里走:“你回家补觉去。是不是昨儿晚上又偷偷玩电脑了?打个车我先把你送回去。” 等周数下了车,原本吊儿郎当的相泽燃突然变了神色,压低眉眼沉声说:“师傅,掉头。去大渠边儿上的修车厂。” 司机瞟了瞟大马金刀坐在旁边的相泽燃,用本地话嘟囔:“大过年的,小伙子……” 相泽燃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后视镜里,周数站在原地像根钉子,而修车厂方向腾起的黑烟,正被烟花爆竹淹没。 汽修厂卷帘门半掩着,劣质烟草味混着铁锈扑面而来。 相泽燃从卷帘门下面猫腰钻进去的刹那,角落阴影里大金牙立刻噤声。 李染秋的工装裤沾满油污,将一把钥匙抛给他:“来这么慢!” “姑奶奶,已经开超速了。” 相泽燃接过钥匙,瞥见旁边凳子上扳手压着半张《北京晚报》。 头条标题写着——春运严打非法改装车。 李染秋把抹布甩向墙角:“王秃子扣了我们的车,说抵他弟的医药费。” 她下巴朝里间一扬,铁架床吱呀作响,混着含糊不清的咒骂。 相泽燃歪头瞥了一眼屋里,铁架床上躺着个人,正是网吧门口被周数揍过的刀疤脸。 “你带人把他扔回去。那批车陈骁已经在交涉了。” 大金牙从阴影里探出头,踢开脚边机油桶,递给相泽燃一张物流单,收货地址是南三环汽配城,被红笔圈出,墨迹未干。 “小兄弟,陪哥哥走一趟?” 大金牙舌尖舔过嘴角,歪着眼睛死盯着相泽燃。 李染秋跳下升降机,露出锁骨处新鲜的擦伤:“他说要亲眼见到人才放车。” 见相泽燃表情阴沉不定,李染秋揉了揉脖颈,叹口气,靠近相泽燃压低声音。 “最后一次。你们安安全全在年夜饭之前赶回来。” 大金牙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将四肢被捆缚的刀疤脸扛在肩头,粗暴塞进陈骁那辆面包车后座。 相泽燃将车钥匙抛向半空,稳稳落入大金牙汗湿的掌心。 “哐当”一声,卷帘门缓缓升起,露出外面浓重雾色。 面包车引擎骤然轰鸣,轮胎与水泥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一脚油门蹿出修车厂,瞬间消失在后巷里。 相泽燃窝在副驾,右腿蹬在车门凹槽上。 大金牙姓陈,是陈骁的远房亲戚,海哥这条线当初就是这陈金牙给联系的。 平时来修车厂,相泽燃光顾着学习手艺,并没有正面认真打量过陈金牙。 此时两人单独共处一室,相泽燃侧头,大着胆子上下扫量着。余光捕捉到大金牙侧脸,耳轮卷曲的弧度与其他人不同。 这个发现让相泽燃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陈骁面容方正,与油腻的陈金牙实在难以关联,除了那对耳朵,上宽侧窄,耳轮卷曲着紧贴在耳廓上。 他想起爷爷曾经告诉过他,这种耳朵形状,在江湖中被称为“火耳”,主凶险。 此刻陈金牙正从后视镜里投来一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相泽燃突然意识到,这场看似平常的押送,或许正是某个更大阴谋的序幕。 大金牙叼着半截烟,目光像把钝刀,在他脸上来回刮蹭。 “你这小子,盯我半天了,瞅什么呢?” 相泽燃突然笑起来,舌尖顶住上颚。 “陈哥耳朵真别致,像……像庙里的判官。” 他故意把“判官”两个字咬得极重。 陈金牙突然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在坑洼路面弹跳着,相泽燃脑袋顶咚地撞上车窗。 后座传来闷响,刀疤脸在阴影里蠕动咒骂。 “小兄弟,怕不怕?” 陈金牙喉结上下滑动,烟灰掉在褪色的皮夹克上。 相泽燃舌尖顶住犬齿,用最轻浮的语调掩饰着。 “嗨,怕什么啊?” 他故意拖长尾音,像在模仿陈骁的痞气。 “我这……不是去找骁哥玩儿嘛。” 陈金牙冷哼一声,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歪头点了点后座上的刀疤脸,不怀好意再次看向相泽燃。 “小兄弟,这后座上扔的,可不是什么物件。” 相泽燃眼珠一转,舔了舔牙尖。 “真有什么事儿,我前面还有骁哥给我扛着呢,嘿嘿。” 这下,陈金牙放缓了表情,专心开起车来。 相泽燃歪过头,偷偷松了口气。 这趟活儿确实不应该去。 相泽燃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周数发了条短信。 第166章 我走的,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周数推门时,周政民正对着手机皱眉。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栅栏状的阴影。 “隔壁等你。” 周数敲了敲书房门,指尖沾着从玄关带进来的霜气。 他转身换衣服的动作很慢。浅色毛衣滑落在地,露出运动背心下的肌肉。 周政民出现在门口时,周数刚套上那条洗得发白的家居裤。 “你妈订了大年初一的机票。” 周政民的声音像块冰,直接砸进客厅。 自从周暻珉把真相撕开,父子之间就横着道看不见的沟。 此刻周数盯着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觉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比争吵更冷。 周政民掠过他的肩胛骨,视线停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小周数捧着奖杯嘴角带笑,轻轻依偎在父母身旁。 而现实中,周数此时正用指甲抵着掌心,用短促的疼痛让自己耐下心来,以便面对周政民。 “我有一件不得不做完的事情。这个时间太赶了——” “周数,”周政民突然打断他,“老爷子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这一点我比你更有体会。作为过来人,爸爸——” 周政民顿了一下,改口说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搞到最后,大家都没办法收场!” 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沉默。 周数无名指挠了挠头顶,沉吟片刻后进入正题:“村子拆迁的消息,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如果我在韩国回不来,爸爸——” 他郑重其事看向周政民,敛住眉眼:“我需要你,保证相泽燃家,顺利拿到拆迁款!” 周政民双眸一震,他没想到周数要说的事情竟然是这个! “儿子,”周政民放缓了语气,“你对那个孩子,他——” “我要他平平安安!” 周数压低音量,眼神里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决。 周政民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一直沉默寡言的儿子,此刻正站在他从未见过的立场上。 “也许我们至少做对了一些事情……”周政民喃喃自语。 周数神色冷漠:“我走的,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与你,与任务人无关。” 周政民走后,周数重新打开电脑屏幕。 很快,竹剑扬的QQ亮了起来。 顶着海贼王山治的头像,对话框里快速发来几个感叹号。 【飞天小猪猪】 !!! 【飞天小猪猪】 周数?!你怎么会突然联系我。 周数指尖敲击着键盘。 【number】 大年初三,田欣彤约了高哲出去玩儿。 【飞天小猪猪】 你什么意思?跟我说这个干嘛?? 【number】 你可以带上相泽燃,组团出去玩儿。 【飞天小猪猪】 难道说……你是站哥们儿我这一边的? 【number】 顺便帮我看着点相泽燃。 【飞天小猪猪】 ……合着你丫打算用这消息换个贴身保姆啊?周数,你丫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他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能出什么事儿啊,还需要有人看着。 【number】 带双Aj给你。开学之前,盯着点他。 【飞天小猪猪】 卧槽!周老板大气!okok,顺便问问,用不用帮你家相泽燃喂奶? 周数懒得和他废话,说完想说的事情,便把QQ下了线。 起身刚离开椅子,手机便在裤子兜里嗡嗡响起来。 听声音是短信。 周数揉了揉眉心,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 “数哥,我回去可能得晚点。” 周政民出了周数房间,刘绮正好从厨房里出来。两人在小路上碰面,别扭的点了点头。 “你跟,周数说了?” 刘绮率先开口,她身上有一股烟火气,混在高级香水味儿里,让人感觉暖绒绒的。 周政民“嗯”了一声,两人回到客厅。 “这次,还是要麻烦你一个人带他回去,你知道的,老爷子对我下达了禁令,在周数这件事情上,我很难帮到你们。” 刘绮坐在沙发上,长腿随意叠在一起:“我明白的。我会跟爸爸好好讲清楚,争取让周数在国内能够上完所有课程。” “很难。”周政民在这件事情上有自己的判断,低头看向刘绮,“他心意已决。你们俩,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难道老爷子还会不让周数回来?”刘绮脱口而出。 周政民惨淡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 他抬手替刘绮拢好垂落的发丝,正色说道:“这次和以前那次完全不同,刘绮,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周数留在韩国。” 刘绮叹了口气,垂眸沉思着什么。 周政民轻咳两声,坐在刘绮旁边,抬起她的下巴。 “别灰心,毕竟,周数的情况和我们那时候有所不同。他比我勇敢,果断。作为他的母亲,你要支持他。” 刘绮脸颊蹭着周政民的掌心,淡淡说道:“可据我所知,小睽那孩子……” 说到相泽燃,周政民歪了歪脑袋,出声打断道:“周数,让我保护那孩子。顺利拿到拆迁款。” “他竟然连这些都考虑到了?!”刘绮大惊失色,瞳孔一震,“很快,蓝姐家的官司也会提上日程。” 周政民轻拍刘绮脸颊,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下定了某种决心。 “今晚的年夜饭,好好准备吧。” 刘绮点点头,她早就提前约了陈舒蓝,两家人会一起过年。 两人结束了简短对话。 周政民走出客厅,站在海棠树回廊下,打起了电话。 同一时间,陈舒蓝独自躺在床上,听着二手电视机里的白噪音,昏昏欲睡。 卧室门“嘎吱”响起一声轻颤。 陈舒蓝恍惚间以为是风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现在胎动异常频繁,晚上几乎睡不上什么觉。现在全靠中午这会儿稍微能够休息休息。 陈舒蓝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懒洋洋闭着双眼。 然而本能间察觉到不对劲,周围的声音似乎太过安静。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耳边传出窸窸窣窣的细微轻响。一会儿出现在左侧,一会儿出现在脚边。 陈舒蓝睫毛颤了颤。 午后阳光斜照进来,在墙纸上投下摇晃树影。 她突然意识到,那些“树影”的形状不对劲——有团黑影正顺着床边缓慢移动。 “谁?!” 陈舒蓝猛地睁开双眼! 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侧身抬头,看见床边闪过半截深色裤管,以及一双沾着泥点子的解放棉鞋。 电视机突然爆出一串雪花噪点。 相国富脸上带着讪笑,猫着后脊出现在卧室里。 那双宽厚大手,正陷在杂物里,来回翻找着什么! 第167章 我记住你的脸了!你姓相! “你在找什么?!” 陈舒蓝双眼圆睁,几乎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说话啊!你他妈在找什么?!” 陈舒蓝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散乱发丝贴在汗湿的额头上。 她挺着个大肚子,手指死死抠住被角,眼睛紧盯着相国富翻箱倒柜的手。 相国富很快恢复镇定,站直身子,双臂握拳看向床上的陈舒蓝。 言语淡漠接口道:“没找什么。” “没找什么?!” 陈舒蓝勉强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提高了音量。 “相国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就非要把咱这一家子,弄得四分五裂是不是?!” “我把家弄得四分五裂?” 相国富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舒蓝,你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吧。当初要不是你非逼着老爷子分家,这家能四分五裂?!” 陈舒蓝喉咙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剧烈喘起粗气。 相国富猛地转身,沾着机油的夹克擦过陈舒蓝,带起一阵刺鼻汽油味。 “再说我在自己家里找东西,关你屁事。” 他粗鲁甩开陈舒蓝想阻拦的手,继续翻找着衣柜。 “关我屁事?!” 陈舒蓝声音突然拔高。 “相国富,你摸着良心说,要是没有我跟朱厂长要的那笔钱,你有资本办厂子?!做生意最初,不是我忙里忙外把那厂子支撑起来的?你现在跟我说关我屁事儿?!” 见相国富不为所动,她压低声音带着颤抖。 “富哥,我这还怀着你的孩子啊!大过年的,你就不能为了这两个孩子想一想?” “我就是为了孩子!陈舒蓝,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厂子现在外面欠着好多钱,我要拿房产证去办贷款!东西呢,你给收哪去了。” 说完,继续毫无顾忌的在房间内翻找起来。 煤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陈舒蓝心头的寒意。 “厂子欠了钱?”陈舒蓝的喘息突然变得尖锐,“去年你瞒着我,把要给供货商的定金给了你弟弟的时候,怎么不说有欠债?” 她颤抖着指向炕头铁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囍”字——那是他们结婚时相国富亲手打的家具。铁盒里静静躺着结婚证,还有一张崭新的B超单。 “房产证没有,只有结婚证!” 相国富夹克蹭过衣柜,发出刺啦声。 当他听到陈舒蓝的后半句时,停住了冲过去的身体,像一把钝刀蹭到床边,巨大阴影笼罩在陈舒蓝身上。 相国富动作一顿,突然抓起桌上的玻璃烟灰缸狠狠砸向衣柜。镜子瞬间迸裂,碎片飞溅中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 “我要房产证!”他怒吼着逼近,陈舒蓝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 “是你要房产证,”陈舒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还是你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要?” 她猛地掀开炕头的铁盒,哐当一声甩出结婚证和B超单。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窗外突然炸响烟花,照亮了相国富狰狞的表情。 他一把揪住陈舒蓝衣领,将她按在墙上。 “你给老子听着,”他压低声音,唾沫星子喷在陈舒蓝脸上,“大年初一我拿不到房产证,我就把你……” “把我怎样?”陈舒蓝突然平静下来,慢慢伸出颤抖的手抚摸隆起的腹部,“杀了?还是像上次那样,再把我推……”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煞白。 相国富的手僵在半空,最终颓然松开了她。 2005年除夕夜,家属院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首都远郊正在经历最后的拆迁潮,而他们的婚姻像那面碎裂的镜子,再也拼不回完整模样。 陈金牙拐下高速路,沿着南三环驶向四环,距离四环路桥入口两公里处,陈金牙猛打方向盘。 白色面包车在土路上甩出一道刺眼辙印,车灯突然扫过路边褪色的“拆”字——拆迁标语像刀疤一样刻在墙上。 巨大的环形牌楼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几个红色大字:南三环汽配城。 “到了?!” 相泽燃声音从副驾传来,带着压抑的亢奋。 他趴在车框上向外看着,七八个分类配件馆紧靠在一起,长方形钢架形成开放式结构,聚集了几百家商户。 绕过土路停车场,陈金牙踩住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刮出刺耳噪音。 最终“嘎吱”一声,停在最后一排的国产配件店门前。 卷帘门半敞着,门口歪斜的“汽修配件”招牌在寒风里晃荡,投下的阴影正好罩住面包车。 面包车还没停稳,后座五花大绑的刀疤脸在麻绳里突然加剧扭动,喉咙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相泽燃反手一掌拍在他背上,安全带搭扣撞出闷响:“再他妈乱动,老子现在就卸你胳膊!” 陈金牙嗤笑一声,示意相泽燃下车。 相泽燃率先跳下车,球鞋碾过地上干涸的机油,在水泥地面拖出两道黑痕。 他猛地拉开后车门,刀疤脸像条被拖上岸的鱼,在夕阳下闪着黏腻水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地方……” 相泽燃眯起眼,看着成排货架上的配件,生锈的钢架上堆满刹车片、机油桶和沾着暗渍的扳手。 “比他妈你们那个厂子还破!” 陈金牙吐掉嘴里烟头,火星在黑暗中划出短暂弧线:“破归破,该办的事得办。” 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今晚有城管突击检查,动作麻利点。你在这看住他,我先去找陈骁。” 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汽配城钢架在震动中簌簌掉渣。 相泽燃摸出裤袋里的钥匙串,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环境里格外清晰——最底下那把,是网吧大门的钥匙。 他将那把钥匙在腿上蹭了蹭,握在手中,慢慢压低身子。 刀疤脸突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猛地撞向相泽燃。 两人滚进配件店阴影里。 不知何时,捆着刀疤脸手腕的麻绳已经松动跌落,相泽燃猝不及防胸口吃痛,剧烈咳嗽两声。 “卧槽!你丫挺贼啊!” 相泽燃双臂扑向转身欲逃的刀疤脸,将他扑倒在地。 “我记住你的脸了!你姓相!” 刀疤脸扯掉嘴里的布条,喉咙里滚出一句狠话。 相泽燃一怔,脑子快速反应着,指尖已经碰到刀疤脸后背。 然而社会油子混久了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力。刀疤脸急中生智,从旁边货架上抽出一把扳手,带着银光猛然向后扫去。 “秃子,动手!” 刀疤脸突然挥舞着扳手劈向货架,机油桶轰然倾倒。 相泽燃在刺鼻的液体中下意识捂住口鼻,再睁眼时,刀疤脸扳手抵住他的喉结。 相泽燃声音嘶哑,咬紧后槽牙。 “要么你现在把扳手放下,要么……” 他斜睨着靠向他后背的刀疤脸,慢慢冷下眼眸。 “我跟你一起上新闻!” 窗外突然炸开的烟花照亮两人对峙的剪影。 汽配城里,在机油与火药味中,等待着一场未完的清算。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8章 他有家,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推上去,几个脏污的工装身影如受惊野狗般退至墙根。 陈骁站在钢架投下的阴影里,指间夹着的烟头将夜幕烫出个黑洞。那是他惯用的谈判倒计时,火星明灭间映着眉梢戾气。 陈金牙绕过满地碎玻璃逼近,悄无声息贴在陈骁旁边,压低声音:“人带过来了。” 陈骁眯眼看向门外——刀疤脸正被相泽燃像拖死狗似的拖拽,沾满机油的工装裤在水泥地上拖出两道黑印。 “你他妈……”他啐了口唾沫,“怎么把这小子卷进来了。” “李染秋叫过来的。” 陈金牙舌尖舔过干裂嘴角,眼睛盯着陈骁腰间露出的半截硬器。 “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陈骁拇指划过扳手纹理,突然发力掰断烟头,划拉两下手指:“赶紧拉开,别出事。” “放心,”陈金牙轻声道,“来之前那刀疤脸就快不行了。” 陈骁冷哼:“我他妈是怕这小子惹出事来!” 网吧巷战的那个雪夜,当陈骁带着人赶过去时,只看到了满地“哎哟”翻滚的王秃子的手下。 那之后竹剑扬和李染秋闹掰,没人再去讨论那场围殴的参与者,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人。 陈骁和李染秋理所当然以为,对方那一拨人都是相泽燃出手弄翻的。对他的武力值产生了下意识的钦佩和信任。 所有人都以为相泽燃是那晚的狠角色。 然而只有刀疤脸心里清楚,眼前这小子,不过就是身手利落、头脑机灵了一些。 兄弟们身上受的那些狠招,并非出自他手——而是另一个下手更狠、更黑、更刁钻的年轻人。 当刀疤脸用扳手从背后钳制住相泽燃时,他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刀疤脸不以为然,甚至隐隐在心底发笑。 “你以为自己很能打?” 刀疤脸嗤笑。 “那天晚上,要不是那个人,躺地上让人收尸的,就是你小子!” “我劝你松开。” 相泽燃眼中闪过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危险的东西。 “我要是不呢?” 带着腥臭的鼻息几乎贴近相泽燃脸颊。 扳手在相泽燃喉结下箍紧,刀疤脸再次喊起人来:“王秃子!死哪去了,老子回来了!” 喊完,便拖着相泽燃往卷帘门的方向靠。 然而几乎是在瞬间,相泽燃猛地朝后一撞! 鼻梁骨传来炸裂般的剧痛,连带着一阵酸胀酥麻,像过电一般蹿入脑门。 刀疤脸强忍眩晕,将手中扳手挥舞生风。 相泽燃袖口滑出网吧钥匙的瞬间,月光掠过锯齿状边缘。 刀疤脸嘶吼着抡圆扳手,却被一记膝撞顶在钢架立柱上。 刀疤脸突然暴喝,扳手脱手飞砸过来。 相泽燃侧身闪避,钥匙已刺入对方后腰,精准卡在第三节腰椎——医学上称为“扳机点”的位置。 相泽燃避开身体要害,连捅三次。 刀疤脸扶住电线杆子抽搐,突然用尽最后力气踹向相泽燃膝盖。 年轻人踉跄后退。 但陈骁看得清楚,这小子下手是真黑。连忙歪头示意,身边兄弟一拥而上。 相泽燃啐一口嘴里血沫,抬起手背快速抹向嘴角。 再抬头时,陈金牙拖着气息奄奄的刀疤脸消失在门内,碎玻璃在脚下发出细碎呻吟。 陈骁迈步走过来,抬手给了相泽燃一个脖搂,却被他下意识的肌肉反应,横臂挡住。 “可以啊小子,”陈骁手背拍向相泽燃隆起的胸肌,“打架有点哥当年的风范。” “哼——”相泽燃翻了个白眼,身子逐渐放松下去,看了眼身后满地狼藉的店面,“什么情况,王秃子的人全解决了?” 陈骁笑笑,歪头贴在他耳后:“以后这地盘,整条街都是咱们的了。” “谁跟你咱们。” 相泽燃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冷光照亮棱角分明的脸。 他仔细擦拭着沾血的屏幕,瞥了眼时间。 “既然完事儿了,让大金牙送我回去。我还得赶回去吃年夜饭呢。” 陈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相泽燃被看得发毛,挑了挑眉。 “怎么着,看上小爷了?” “操!滚蛋!” 两人站在卷帘门前,在零星的鞭炮声中说笑几句,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学生时代。 陈骁并没有着急让他回去,反而搂着相泽燃肩膀,带他参观了一下新地盘。 相泽燃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霓虹灯牌在雪地上投出血红光斑。 “为什么带我参观?” 陈骁突然停步,从怀里掏出个红包塞给他:“年夜饭的规矩。” 相泽燃捏着厚厚的红包,突然注意到陈骁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刀伤,正往外渗着血珠子。 他从红包里捻出两张红票子,笑嘻嘻折叠揣进口袋里,反手把红包拍在陈骁胸前。 陈骁挑了挑眉毛,语气冷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骁哥,”相泽燃顽劣一笑,“剩下的,全当医药费了。再他妈不治,你这伤口就愈合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远处,一直停在暗处的黑色帕萨特,瞬间发动引擎。 相泽燃余光瞥一眼,微不可察的,暗暗松了一口气。 陈骁的行为太过明目张胆,那几乎可以说是明牌的一种考察、试探。 相泽燃永远忘不了雪夜里那辆犹如幽灵般看戏的黑色轿车。 人命、势力、关系,在“它”面前仿佛如同棋盘上的博弈游戏。 陈骁尚且需要刀口舔血,他一个小卒子,又何必非要卷入这种社会上的打打杀杀中,沦为一摊碎肉呢? 他想起刀疤脸的那句威胁,脸和姓,相泽燃不是不怕。 他和那些亡命之徒不一样,他有家,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回去的路上,陈金牙一改来时惜字如金的态度,反而变得喋喋不休、兴奋异常起来。 相泽燃察觉到这人是已经把他当做了同伴。 然而他却没有心思应付陈金牙的交谈,他右臂悄然捂着自己腹部,额头已然渗出一层密集的冷汗。 “小子,下次陈骁再给你,你就拿着!甭跟他客气!你应得的!” 陈金牙舔了舔牙床,眨眼弹了个舌花,将相泽燃放在村子路口。 相泽燃抬起胳膊挥了挥,面包车很快蹿进桥下车流。 抬头,冷风中混杂着鞭炮味儿。漫天烟花在眼前绽开。 相泽燃喉咙滚动,踉跄着迈出脚步,朝着周家老宅的方向走去。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9章 祝你得偿所愿,冲破牢笼! 陈婶儿裹着鼓囊囊的棉袄小跑过来,发梢沾着未化的雪片,在朱漆大门上拍出“砰砰”闷响。 “刘绮!刘绮!你在没在家啊?” 厨房里正在洗菜的刘绮匆匆套了件外套,围裙还没来得及摘,拖鞋在青石板上踏出急促脚步。 她推开院门时,陈婶儿丰腴手掌已经攥住她的袖口。 “出什么事了?您怎么过来了。”刘绮压着声音问。 陈婶儿胖红的脸涨得更厉害了,踮脚凑近刘绮,呼出一串串白气。 “舒蓝家的那个,又不知道抽什么风,俩人撕吧起来了!你快去劝劝吧,舒蓝肚子都那么大了,孩子又不在家……” 刘绮指尖蓦地收紧。 她想起今早路过家属院时,确实看见相国富拎着半瓶酒走进院门。 刘绮连忙掏出手机,打给刚出门没多久的周政民。 “先回家,相家那边出事儿了。” 简短几句交代完毕,便随着陈婶儿穿出胡同,赶往家属院南头。 两人闷头快走,脚下积雪踩得嘎吱作响。 刚拐进相泽燃家所在的窄巷,迎面撞上气冲冲走出来的相国富。 这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几道未消的血痕,军大衣领子胡乱翻着。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到邻居,瞧见两人时明显一愣,嘴唇动了动。 最终只是侧身让过,快步消失在胡同尽头。 “呸!” 陈婶儿朝着相国富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口水在雪地上砸出个小坑,很快被新雪覆盖。 “陈婶儿,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蓝姐什么情况吧。” 刘绮心里着急,奈何还要稳住情绪,不要再起争执。 她拉着陈婶儿,两人就着虚掩摇晃的铁门,一扭身闯了进去。 东屋里满地狼藉,陈舒蓝跌坐在玻璃碎片旁,整个人已经呆愣无神。 “蓝姐?” 刘绮尝试喊了一声,蹲下身,指尖悬在她肩头半寸。 然而陈舒蓝还未张嘴回应,一行眼泪便顺着胡乱粘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滑落。 “吧嗒”滴在水泥地面上。 “妹子,”陈舒蓝紧咬后牙,嘶哑着嗓音,“他准备偷房本,被我给发现了……” “哎哟这杀千刀的!”陈婶儿抹了把眼角。 刘绮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起陈舒蓝。旁边陈婶儿叹了口气,两人一左一右缓缓架起她,轻轻坐在床边。 陈舒蓝抬起头,望向两人。 “我就不把你们当外人了。姐,妹子。多亏周数提醒,我把房本挪了地方,否则,我家小睽,我肚里这孩子……连个窝都没有了!” 家属院门口,陈婶儿小卖部门上,挂着“有事暂时离开”的牌子。 相国富歪头冷冷看了一眼,嘴角轻撇。 他掏出手机时,军大衣口袋里钥匙串哗啦作响。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音嘟嘟啦啦的,带着电流。 相国富没好气的埋怨:“跑地底下盗墓去了?什么声儿啊!” 那边相世安单手拎着裤子,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口浑浊黄牙,“嘿嘿”一笑。 “怎么着,不顺利?听你这语气,怎么好像在拿我撒气似的。” 相国富沉默片刻,算是默认。 “房本没在家里。” “是没在家里,还是你没找着啊?哥我可提醒你,我都跟人家约好时间见面了,你这东西没找到,怎么往下聊啊……”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相国富被杂音震得皱眉。 “不行,就往后拖一下,我再问问看。” 耳边传来一声轻哼,相世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唆着。 “哥,不然你问问嫂子娘家人。是不是他们合伙儿藏起来就瞒着你一个。” “你嫂子不是那种人。” 相国富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得得得,你俩是两口子。说不过你。挂了。” 相世安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女人的娇笑。 相国富还想再仔细辨认,谁知那边已经果断摁下挂断键。 刘佳颤颤巍巍抱着纸箱,独自在寒风中踉跄前行。 纸箱子外表破破烂烂的,还粘着没有撕干净的黄色胶带。之前是用来装进口水果的,后来小刘儿无心经营菜铺,被随意扔在店里。 瓦楞纸上残留着瓜果腐烂的腥气,和樟脑丸的味道混在一起,像极了这些年被挤压变形的日子。 她把家属院里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塞进这个箱子里。几件起球的上衣、两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竟然都无法把这箱子填满。 除了衣物之外,最底下压着一本边缘磨损的硬壳同学录。 田欣彤的那页首当其中,后面跟着竹剑扬。 相泽燃拖了许久才给她写完,被夹在后面几页。上面字迹又大又方,看起来楞楞糙糙的,没有一点美感。 相泽燃在留言板上写着:我亲爱的刘佳同学,祝你得偿所愿,冲破牢笼! 刘佳一低头,眼泪“吧嗒”跌落在同学录的封皮上。 四周全是欢庆新年的烟花爆竹声,大街上行人匆匆,脸上堆满大年三十的幸福笑意。 刘佳与他们背道而驰,独自朝着街里走去。 现在,唯一能够收留她的地方,只剩下理发店的群居宿舍。 然而这个宿舍,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住上的——她一个本地人,凭什么申请住宿舍? 刘佳踌躇着准备给经理打一个电话,她把箱子墩在过街天桥的台阶上。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相国富刚挂断电话,迎面擦肩而过一个男人。 两人抬头对视,明显都是一愣。 “相大哥,出门?” 周政民推了推眼镜框,唇齿间呵出一团白雾。 相国富视线落在周政民青灰呢子大衣的领口,停顿半秒,憨笑一声缓和了表情。 “打算回厂子处理点事情。” 然而周政民并没有将这个说辞放在心上。 “大过年的,什么事儿都该放一放。” 周政民摘下手套,拍了拍相国富厚实的肩膀。 “相大哥,我们明年就不在国内了,这村子,差不多也该拆迁了。这可能是我们两家最后一次一起过年。” 寒风卷着雪花掠过两人之间,相国富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儿。 话已至此,相国富索性收起那副老好人的憨直表情。 开门见山。 “周老弟,你不觉得,你们家搅合我们家的事情,搅合得太深了吗?”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0章 漫天烟花在夜空绽放 铅灰色云层压着首都远郊的屋檐,鹅毛大雪在除夕夜悄然降临。 家属院门口,老柳树枝桠被压弯,冷不防“咔”地折断,簌簌落下瀑布似的积雪。 褪色的红色大门在风雪里晃荡,一左一右各挂着大红灯笼。 橘红色光晕被雪片切割得支离破碎。 远处,鞭炮声此起彼伏,混着零星村民呵斥顽童的京片子,在雪幕中显得越发沉闷。 雪地上两行新鲜脚印通向村北头,左脚的胶鞋印深些,右脚的皮鞋底纹清晰可见,显然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积雪没过脚踝,每走一步便发出“咯吱”声。 坡下胡同里,连成排的四合院屋檐下挂着冰溜子。周家老宅玻璃窗上结着冰花,煤炉上的铝壶正噗噗冒着白汽。 这场雪下得蹊跷。 天气预报明明说晴,雪却比守岁的饺子还准时,把整个村庄裹进厚厚的棉被里。 雪光映得朱漆大门上的剪纸年画格外鲜亮。 在那对几乎要从红纸上跃出的大鲤鱼旁边,周数双手插在兜里,站在脚印尽头,黑色呢子大衣肩头积了层薄雪。 针脚粗糙的黑色围巾里藏着半张脸,呼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成细小冰晶。 周数清冷目光越过飘雪的胡同,落在远处朦胧灯光上。 那灯光忽明忽暗,像一盏在暴风雪中挣扎的渔火。 相泽燃始终没有出现。 刘佳刚把纸箱子推进换衣间,店门口风铃“叮铃”一响。 “欢迎光临”四个字还没说完一半,一阵灵动笑声抢先钻进耳朵。 刘佳一抬头,看见田欣彤弯着眉眼站在门口,帆布包上,卡通玩偶在灯光下一晃一晃。 “好久不见啊佳佳,我没来迟吧?” 田欣彤声音仍旧如同记忆中那般清脆甜美,带着点小小的鼻音。她甩了甩齐耳短发,露出耳垂上的红色耳夹。 刘佳指了指店里最里面的椅子:“赶紧坐下,外面冷。” 外面风雪将至,田欣彤虽然围着围巾,穿得多少显得单薄了些。 田欣彤呼出一口白气,袖口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手腕,握住刘佳手背。 “我挂了电话就出门了,哎呀,我爸啰里吧嗦的,就耽误了点时间。” 两人站在镜子前,田欣彤比刘佳高了半个脑袋。她圆润的脸颊在镜子里泛着红晕,像颗刚刚摘下、鲜嫩多汁的红苹果。 “剪短点?” 刘佳拿起围裙仔细将田欣彤裹起来。 田欣彤歪头一笑,伸出食指晃了晃:“不用你动手。” 说罢回身朝着理发店清脆喊了一声:“店长呢?我这头发,需要店长亲自剪!” 窗外,漫天烟花在夜空绽开。 相泽燃喉咙滚动,踉跄着迈出脚步。 “睽,怎么才回来。” 村口老马家常菜馆里,马叔从店门口撩帘走出,叫住相泽燃。 旁边,小马弯腰握着铁锹,正在铲着店门口的积雪。 “你小子,回来这么晚。吃了年夜饭回头找我玩儿来。” 相泽燃挥了挥手,随即传来一阵刺痛,强忍着笑笑。 再往里走,看到挂着“出兑”字样的老高蛋糕铺。 相泽燃一声叹息,转头便遇上了从小卖部出来的狗爷。 狗爷身子更加干瘦,好在精气头尚可,一步一步颤悠悠迈下台阶。 “狗爷,过年好啊!”相泽燃贴近他,吼了一声。 “是挺吵啊,没事儿小睽,大过年的,放点炮仗热闹!” 相泽燃无奈一笑,搀扶着狗爷一点一点挪回保安亭。 刚从家属院大门迈出来,陈婶儿便提拎着两袋早餐奶,塞进相泽燃怀里。 “哎呀,皮猴子,你怎么才回来啊?” 陈婶儿手掌暖烘烘的,握着他的手腕。 “你爸妈都去周家啦!你把这两袋奶,给你妈留一袋,另一袋,算我送给周家你刘阿姨的。” “哎呀还是陈婶儿想得周到。这下好了,我妈早饭有着落了。” “皮猴子!多跟你妈待会儿,她现在身子重,需要人陪着!” “好嘞,好嘞。陈婶儿过年好啊。店里那窜天猴记得给我留着点!” 相泽燃左右躲避着陈婶儿拍下来的手掌,两人笑盈盈结束话题。 相泽燃走下楼梯时,迎面撞见刘浩。 少年头顶蒸腾着白气,一看就是刚从外面玩回来。 俩人见面多少有些尴尬,刘浩眼神躲闪,还是笑了笑。 “哥。”刘浩喊得生涩,像被塞了团棉花在喉咙里。 “你姐呢?” 相泽燃拍掉刘浩肩头落下的雪花,冰晶落在手背上瞬间化开。 刘浩不以为然叹口气,声音闷在围巾里:“我姐不回来过年了。” “她去哪了?没说?” 少年猛地抬头,睫毛上沾着未化的雪片。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没说。我俩,吵架了。” “你爸妈呢,回来没。” “我爸倒是下午回来过,给我留了五十块钱,又出门了。” 相泽燃推着他的肩膀,朝着周家老宅的方向走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走,哥带你去蹭顿年夜饭。” 两人沿着地上两行结了冰的脚印,刚拐进胡同里,漫天大雪下,一道劲痩身影孑然站在昏黄光影里。 “数哥……” 相泽燃一愣,本能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雪片。 却在看清那道身影的瞬间,快速眨了眨眼睛,突然咧开嘴大笑起来。 “数哥!” 冻僵的手指攥紧又松开,最终化作一股蛮横冲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奔着扑向那道身影,膝盖一弯,猛地跳起来抱住周数后颈。 周数稳稳接住这个带着风雪味的撞击,单手拖住相泽燃下坠的身体,将他拥入怀中。鼻尖几乎贴上对方冰凉脖颈,呼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盘旋。 “慢死了,笨蛋。” 周数声音像未融化的雪水,裹着责备与温柔。 大门上,灯笼在狂风中摇晃,将两道相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刘浩拳头抵在唇边,尴尬咳嗽一声。 “哎哎哎,两位哥哥,这还有一位呢。” 相泽燃低声笑了半天,从周数身上跳下来。 走了两步,一抬胳膊,搂住刘浩身子压了下去。 “你一个蹭饭的,嘘——” 他这话虽然是对着刘浩说的,一双眼睛却仍旧直勾勾望着周数。 周数懒得搭理他的把戏,转身一推门,先行进了院子。 刘浩贼贼一笑:“哥,咱谁也甭说谁,看起来,你也是个蹭饭的!”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1章 棋盘那道无法跨越的楚河汉界 周数推开那扇斑驳的朱漆木门,刘浩忍不住探头向内张望。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踏入周家老宅,空气中混合着陈年木料与冰雪的气息,仿佛时光在此凝固。 顺着大门望去,积雪覆盖的小径在脚下蜿蜒,两侧植物在积雪下仍然倔强地挺立。 有些绿叶尚未凋零,固执地顶着厚厚雪层。 占据半个院子的木质回廊旁,耸立着一棵不知名粗壮大树。枝干遒劲,树冠遮住了东屋的窗棂。 回廊下,两只浅蓝色瓷碗紧贴着小径摆放,一只白蹄黑身小猫端坐在旁,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院门。 相泽燃跟在周数身后,神态自若沿着小径往里走。刘浩拽着相泽燃衣角,探头探脑四下打量着这座古朴宅院。 突然,一阵风吹过,树梢积雪簌簌落下,惊得小猫弓起背脊,发出一声短促嘶鸣。 刘浩不由得后退半步,却被相泽燃一把拉回:“哎呀没事儿,放松,放松!” 周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们。 “哥,要不……算了,我自己回头买点东西吃——”刘浩低声说道,声音几乎被呼啸的北风淹没。 就在这时,正对小径的厨房门突然推开。 橘红色暖光打在几个孩子脚下,刘绮高挑的身体上围着围裙,耳侧大波浪卷发温柔又娇艳。 她抬起胳膊,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赶紧进屋。今天雪太大了,你们冻坏了吧?” 顺着暖光看向厨房,陈舒蓝坐在餐桌前,歪头朝着他们笑了笑。 “陈姨!” 刘浩神色一怔,从相泽燃身后探出头,快速跑向屋里的陈舒蓝。 “我早就想去看您了,就是……” 那后半句没有说完,刘浩仰头坐在陈舒蓝旁边,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 相泽燃冷哼一声,逗弄他:“干脆给我家当儿子得了!” “我看你是在吃醋。” 周数摘下围巾,掉落一片雪渣。 他接过刘绮的围裙,在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洗着手。 相泽燃撇撇嘴,拿起桌上一颗大红苹果,刚要张嘴咬,被陈舒蓝快速打了一下手背。 “洗手去!” “我爸和周叔叔呢?” 刘绮淡淡看了一眼周数,拿起毛巾擦拭着相泽燃头顶上的雪水。 周数关掉水龙头时,客厅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 陈舒蓝递给刘浩一包干果,扬了扬下巴:“在客厅下棋呢。” “什么棋。” “象棋。” 象棋是相国富从车里拿出来的,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棋子都落了层灰。 从前,他能在服装厂里和其他队员玩上一会儿,也能揪着家门口的小刘儿或是老高,在大柳树下支上折叠桌大杀四方。 然而现在,这副棋被他随意扔在车后座,早就没有了合心意的对弈对象。 周政民并不会下象棋,围棋倒是一把好手,经常和周数下得有来有回。 相国富大手一挥:“周老弟,简单,我教你。我这手棋,还是我爹教我的。” 周政民镜片一闪,眼镜垂下,露出一双充满侵略性的眉眼:“相老哥,这棋还没下呢,占我便宜?” 相国富憨直一笑,拍拍啤酒肚。 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在黑色长桌上摆好棋盘。 客厅座钟“铛铛铛”响了几声,两人下到第三盘时,一直碾压新手的局势发生了逆转。 暴雪在玻璃上堆出半尺高雪檐,相国富摩挲着棋子边缘的毛刺,突然发现这枚“帅”字的漆面早已剥落。 周政民在推眼镜的瞬间,镜片后闪过一道精光——那不是算计,而是男人察觉到同类捕食者时,条件反射般的警惕。 当相国富的“车”横在楚河汉界上时,周政民拇指在衬衫袖口下反复摩挲着袖扣。 “你这老弟,深藏不露啊……”相国富声音像被雪水浸透。 周政民藏在眼镜框里的皱纹突然抻平,他想起他们一家三口刚搬到清榆村时,第一次见到相国富一家的场景。 “相大哥,承让了。” 茶几上的搪瓷缸里,茶叶梗死死沉在水底。 窗外突然炸响爆竹惊落树上的积雪。 雪落无声。 厨房传出陈舒蓝的声音:“你们准备准备吃年夜饭啦!”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 窗玻璃上,冰花正巧裂开。 如同他们初识那天,棋盘上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楚河汉界。 刘佳手里攥着钥匙,将雨衣披在头顶,肩膀抵着田欣彤的后背,两人向前奔跑着。 “哈哈,佳佳,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田欣彤说话自带波浪号,转头俏皮一笑。 “没想到经理真的同意了。” 刘佳淡淡笑着,将雨衣偏向田欣彤。 “不过彤彤,你充的钱是不是太多了点……平时你又不回来,什么时候能用得完啊。” 半小时前,田欣彤在刘佳工作的理发店里,豪掷千金,成为了vip。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成功给刘佳申请到了员工宿舍。 两人拿着生着锈的门钥匙,要了地址,兴冲冲冒着风雪赶往宿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哎呀没事儿,反正还会有你的提成,当姐姐支持你工作啦!” 田欣彤满不在乎的安慰着刘佳。 然而嘴上说得轻松,那笔钱却是田欣彤半个月的生活费。 以此换来刘佳独立生活的“通行证”,此刻比任何奢侈品都珍贵。 两人冲进一片老旧小区里,在某栋米灰色的楼门前停了下来。 刘佳快速拍掉身上雪水,连忙转身给田欣彤扫了扫。 田欣彤刚剪完的短发,此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精致,发丝落魄的紧贴在脸颊上。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突然爆发出笑声。 “佳佳,好久没见你笑了。” 田欣彤挽着刘佳肩膀,有些感慨的靠着她。 那次相泽燃突然四处借钱,田欣彤追问之下才知道刘佳的境况。小学时,刘佳成绩虽然没有名列前茅,但也始终保持在上游。 田欣彤无法想象辍学这件事情,会给刘佳造成多大的打击。 刘佳腼腆笑笑,看着纸条上的地址挠了挠头。 “是不是写错了……” 田欣彤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还没等她研究明白,楼门口后方的幽暗洞穴里,突然响起一声撞击声。 两人吓了一跳。 刘佳低头看了看纸条,又回身看向身后,原本翘起的嘴角缓缓向下沉去。 并不是地址写错了——而是,店长所谓的“员工宿舍”,本身就在地下室里。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2章 你俩腻歪够没?吃我一记大雪球! 铁门在寒风中呜咽着摇摆。 刘佳用毛巾堵住门缝,但刺骨寒风依旧从缝隙间钻进来。 九平米的狭小空间里,三张上下铺紧贴着墙壁排开,过道窄得只能侧身挤过。 霉味和铁锈味在黑暗中发酵,凝结成黏腻呼吸。 刘佳蹲在门口,看着呼出的白气在昏黄灯泡下消散。 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 “欣彤,事儿也办完了,我住的地方你也看到了,天已经黑了,你要不然先……” 田欣彤从堆着杂物的上铺,将东西挪到旁边角落,终于收拾出来一张空铺。 她拍拍白嫩双手,抖落灰尘。 “哎呀,没事儿的。来之前我跟我爸请过假了,赶在年夜饭之前回去就行。” “这边太偏了,再晚就不好打车了。”刘佳抽出湿巾递给她。 田欣彤突然笑了,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反常。 她踢了踢床底生锈的暖水瓶:“佳佳,要不,我陪你再去买点生活用品吧?晚上好多店铺都关门了,你吃什么啊。” 刘佳刚要回答,田欣彤搭在上铺的帆布包突然传出一阵铃声。 田欣彤抬起手臂从包里勾出手机,手机上,还挂着褪色的编织挂绳——那是很久以前,刘佳给他们几个一人一条编的。 田欣彤钻出铁门,站在地下室过道上接听着电话。 刘佳从另一张床底下,翻找出电磁炉和锅碗瓢盆。擦着田欣彤肩膀,猫腰在公共水池前清洗着。 耳边,依稀能听见田欣彤娇俏的笑声,偶尔冒出一两句熟稔调侃,似乎是在和同龄女孩儿打电话。 直到锅里冷水开始沸腾,刘佳将买来的挂面慢慢滑进水里,那通电话仍旧没有结束。 刘佳将白水煮面挑进碗里,听着门外的欢声笑语,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等着田欣彤一起吃,还是直接吃下这碗简陋的年夜饭。 直到,面条坨成一团,田欣彤才意犹未尽走进来,嘴角笑意盈盈。 “佳佳,我刚刚看QQ上高哲的留言,说大年初三能回来一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刘佳咬着筷子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高哲?你们还有联系?不去了吧,过年之后,店里正是忙的时候……” 田欣彤“哦”了一声,情绪听不出是失落还是轻松。 两人不咸不淡又交谈起来,内容围绕着童年的那些趣事回忆。 过了一会儿,田欣彤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耸耸肩抱住刘佳。 “佳佳,等我回头再来看你。记得把我的手机号存上!” 送走田欣彤后,刘佳折返回老楼下面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轻轻关上铁门。 那碗已经黏腻冷掉的白水煮面,她终究是没有再动。 当油亮的红烧肉、清蒸鱼陆续摆上圆桌时,原本泾渭分明的座次更显意味深长。 陈舒蓝稳坐主位,两旁分别一左一右坐着相国富与刘绮。 刘绮身侧的周政民拉开椅子坐进去。 而周数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带着相泽燃在另一侧落座。 刘浩则局促地挤在相泽燃身旁,像是填补某个空缺位置。 相国富手掌尴尬地搓着大腿,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刘浩。 这种尴尬,直到陈舒蓝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孩子们欢呼跃雀起来才悄然散去。 “耶!谢谢妈妈!” 相泽燃首当其冲,双手合十说起了吉祥话。 “鸡年行大运,金鸡毛色亮!希望爸爸妈妈的生意越做越大!” 陈舒蓝抬手拍着他的后脑勺:“皮猴子!这还有弟弟呢,着什么急!” “妈,我不管,今年这压岁钱……可就我自己收着了!这我都能打工赚钱了,不用你们帮我存着了!” “好好好,别乱花就行。” 陈舒蓝紧接着看向旁边的周数,晃晃手中红包。 “陈阿姨,过年好。” 周数淡淡一笑,接过了红包。 相泽燃哼了一声,调侃道:“我这压岁钱,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拿到,数哥这,连吉祥话都省啦?” 话音未落,周数已然将手中红包递了过去。 “你收着。” 相泽燃眼前一亮,笑着收下,剩下的垃圾话统统咽回肚子里。 刘绮看了一眼陈舒蓝,两人无奈摇头轻笑。 一圈吉祥话下来,刘浩手里收了四份红包,而相泽燃兜里鼓鼓囊囊,揣着厚厚一沓。 这是两家第一次一起过年,且父母都在身边。 相泽燃也享受到了自由支配压岁钱的滋味,吃饱喝足之后,怂恿刘浩,拉着周数冲出周家老宅。 “走快点!不然村里小卖部的窜天猴都要卖完了!” 刘浩踢开一块雪,被相泽燃推着后背。 “哎呀哥,着什么急。咱这边仨小卖部呢!实在不行,去村里其他店买呗。” 周数看着相泽燃火急火燎的模样,忍不住低头笑了。 他记得上次相泽燃这么兴奋,还是小学集体去老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 周数从毛呢大衣袖口探出手,在相泽燃冲刺的瞬间反扣住他手腕,摸索着皮肤纹理,向下滑动轻轻扣住。 少年一个急刹转身,踉跄着站定,鼻尖差点撞上周数肩膀。 “数哥!”相泽燃晃了晃被抓住的手掌,热气随着笑声喷成白雾,“你还没给我压岁钱呢!” 周数挑眉,冰凉耳尖擦过相泽燃发烫的脸颊:“那些还不够?贪心。” 说话间,另一只手已然从兜里摸出一个厚实红包,烫金的“平安顺遂”在雪光里亮得晃眼。 “小睽,新年快乐。” 相泽燃舌尖舔过嘴角,一把抓过红包:“数哥,新年快乐!” 然而话音刚落,一大捧雪兜头朝两人泼来。 刘浩蹲在台阶上笑得前仰后合,用羽绒服卸下来的帽子,装了满满一兜子雪,坏笑着挑眉。 “你俩腻歪够没?哥,吃我一记大雪球!” 相泽燃松开周数,猛扑过去,弯腰攒了一个雪球扣向刘浩脖颈。 这招他是跟竹剑扬学的,但凡中招绝对又冷又抖。 果不其然,刘浩剧烈抖了起来。 相泽燃指着刘浩哈哈大笑时,一旁始终没有动作的周数,默默从背后掏出一个小雪球。 一抬手腕,精准丢进相泽燃后颈。 “数哥——!”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3章 他们仰着头,贪恋的看了许久 “数哥数哥,快点啊。” 相泽燃拉着周数手腕,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赶往小卖铺。 他着急陈婶儿留给他的那些炮仗,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店门前台阶。 撩帘冲进门时带起一阵风,门帘上的冰碴“哗啦”落在他发梢。 陈婶儿的小卖部是村南头灯光最亮的地方,在腊月,这里成了村南头的年货指挥部。 门框上斜贴着崭新的“招财进宝”剪纸,被呼出的白气洇湿了边角。 柜台玻璃下压着1998年供销社的模范奖状,旁边摆着两台老式电话机,听筒线弯弯绕绕,缠成了结。 周数紧随其后进门,掸掸头顶上的雪花,手指掠过玻璃柜台,在摆满烟盒那一排停下。 “陈婶儿,来个打火机。” 陈婶儿扭头从身后货架上端出四排打火机,挑出最后面一个,在周数面前试了试。 火苗“噗”地窜起,照亮她袖口磨亮的毛线补丁。 “防风的,你们拿去玩,玩完了,给陈婶儿送回来。” 刘浩挠挠头:“那怎么好意思,外面冰天雪地的,我们再给丢了。” 刘浩盯着货架最上层,指了指蒙尘的“摔炮”,陈婶儿用长竹竿钩下来,外包装纸有些发软。 相泽燃怀里抱着一大捆窜天猴,没有用红包里的钱,反而是拿出之前从陈骁那抽的两张红票子,将其中一张递给陈婶儿。 “哎呀,陈婶儿都发话了,拿着吧。咱仔细些丢不了!” 说完转头笑眯眯盯着陈婶儿:“婶儿,这些我全都要了!一百够不够?” “还有富裕呢!不过你们玩的时候可得注意安全,别崩着眼睛!” 相泽燃做了个“ok”的手势,推着刘浩两人离开小卖部。 怀里, 窜天猴竹签扎破塑料袋,露出红色引信头。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坡下走,刘浩的旧棉鞋底很快被雪水浸透。 相泽燃把“旋转陀螺”藏在羽绒服里,像揣着个随时要炸的宝贝。 路过周数家胡同口时,不知道哪家孩子点了一根“钻天猴”,那窜上天的火星子噼啪爆开,映得三人鼻尖发亮。 “这小子手法不行。” 相泽燃不以为然撇撇嘴。 “他那底下插得不牢固,才飞那么高就灭了。” “我记得哥你去年说过,窜天猴就得在空旷地方点,不然一下撞到墙上,一点意思都没有。” 相泽燃挑眉,手掌拍在刘浩后颈,捏了捏:“你小子,偷抄我秘籍!看刀!” 话音未落,便耍着一根窜天猴砍向刘浩。 刘浩二话不说,掏出一根摔炮,朝着相泽燃脚底下扔去。 两人位置互换,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周数跟在身后,缓缓摇头。 从被扔在地上的红色塑料袋里,摸出一个二踢脚,稳稳墩在雪里。 “闪开。” 周数淡淡提醒,摸出口袋里陈婶儿送的防风打火机,“砰”一声摁出火苗,靠近底部引线。 “我靠!数哥,你敢放这个?!” 相泽燃快速捂住耳朵,和刘浩躲在周数身后。 二踢脚比其他鞭炮个头大多了,火苗刚一点燃引信,便“呲呲”发出火星。 “撤!” 周数冷喝一声,三人调头便跑。 地上“咚”一声炸响,四周房檐上积雪簌簌落下。 炮身猛地冲上天空,紧随其后再次发出一声震天炸响! 一瞬间照亮整片天空。 他们仰着头,贪恋的看了许久,三人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 相泽燃嫌不过瘾,吧唧着嘴,突然挑眉痞笑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旋转陀螺,指挥周数把剩下那个二踢脚放在中间。 他把陀螺摆成八卦阵时,周数正用冻红的指尖捻着二踢脚引线。 “我靠,哥你挺有想法啊。” 刘浩找了块石墩子当掩体,只露出一双眼睛。 “数哥,是先点二踢脚,还是先点小陀螺。” 周数扬了扬下巴:“你说。” “打火机给我。” 火机抛出一条弧线,被相泽燃接住握在手心。 他猫着腰一步一步接近圆圈,瞅准其中一条引线,快速出手! 然而防风打火机突然卡住,火苗在他指间转了个危险的圈。 周数喉结滚动,瞥见引线末端的火星正诡异地往雪地里钻。 刘浩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靠!” 火苗“腾”地窜起,相泽燃羽绒服帽檐被气浪掀开,露出里面的大光头。 “跑!” 二踢脚冲天而起,顺势点燃周围,陀螺们开始疯狂旋转,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的同心圆。 相泽燃突然被扑倒在雪堆里。 他愣了一秒,抬头看见周数胳膊压在他后背,手掌紧紧护住他的脑袋。雪花粘在周数鼻尖上,睫毛上还挂着细碎冰晶。 刘浩的喝彩卡在喉咙里,看着漫天纸屑像碎雪般纷纷扬扬。 离刘浩不远处,两道人影从厚厚的积雪中冒出来。 “皮!” 相泽燃晃掉头顶上的积雪,一转身,盯着周数冻红的耳尖笑得前仰后合。 “数哥,你不会以为这是炸弹吧?哈哈哈哈,居然还把我扑倒了……” 周数雪地里抹了把脸,指缝间漏下的雪水混着爆竹硫磺味。 嘲笑声还没说完,周数随手拢住一捧积雪,照着相泽燃大笑不止的脸上摁去。 这场雪仗来得猝不及防,远比之前和刘浩的小打小闹更加猛烈。 相泽燃被周数好一顿收拾,喘着粗气躺在积雪上,身旁是散落一地的烟花炮仗。 “不闹了不闹了。” 他举手投降,却在周数松懈的刹那,重重将周数扑倒。 两人头抵着头,就像那年在野草坪上。 不同的是,当时两人双脚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如今,他们四足并立,未来即将走向同一片远方。 眉眼上扬的男人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左脸颧骨那颗小痣轻轻上提。 相泽燃看着看着,再次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上去。 “数哥,这绝对,绝对不是咱俩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周数略感意外,轻哼一声,眼底慢慢漾出暖意,看着相泽燃一张一阖的唇齿,低头蹭了过去。 就在此时,相泽燃口袋里突然传出一阵铃声。 周数翻了个白眼,表情定格成微妙的愤怒。 相泽燃瞥见周数右嘴角抽搐两下,像被强行按了暂停键。 第174章 祝你平安,喔,祝你平安—— 相泽燃拇指在周数耳垂上揉了揉。 这个安抚性动作,让周数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 但下一秒,电话铃声又让两人陷入短暂僵持。 手机铃声撕破雪地寂静,相泽燃无奈,对着周数无声翕动嘴唇,做了个“我先接电话”的口型。 周数憋着一股闷气,猛然坐了起来,将装着炮仗的塑料袋踢向刘浩。 刘浩抿着嘴偷笑,将四散的烟花爆竹收拢进袋里,走到一边玩了起来。 “喂喂喂——” 接听键刚摁下,听筒里便传出一阵大喇叭似的叫嚷。 “这么慢呢,看春晚呢啊?我楼对门王大爷家的狗都比你接电话利索!” 相泽燃皱着眉头将手机拉远,瞟了眼来电显示。 “你怎么打过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打过来了?” 竹剑扬嚼着口香糖嚷嚷,语气吊儿郎当。 “小爷我关心你还有错啦?” “哼!” 相泽燃冷哼一声,有些烦躁的踢着雪块儿。 “也不知道前几天,是哪个孙子在闹脾气。你丫装死倒是装到底啊。” “呸呸呸!大过年的,晦气!” 竹剑扬一扫沉闷,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最近没什么事儿吧?初三咱们约着出去玩儿去啊?” “初三?” 相泽燃脑袋没转过弯儿,瞧了旁边周数一眼。 “大年初三!”竹剑扬在电话那头重复道。 “再说吧。” 相泽燃语气突然沉了下去。 “现在没法答应你,不一定呢。” 听筒里竹剑扬幸灾乐祸笑了笑,上扬着语调。 “再说?什么时候说?等你家数哥走了之后说?” 相泽燃瞳孔一震,猛地睁大眼睛。 “我靠,你怎么知道的!” 竹剑扬自觉失言,打起了哈哈。 相泽燃略一寻思,便带着恼怒看向周数。 周数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横平竖直写下“去”字。 远处天空,突然炸开一束又一束灿烂烟花,照亮两人交叠的影子。 “数哥你又给我收拾烂摊子……” “不用谢,顺手的事儿。” 相泽燃挂断电话的刹那,雪夜骤然亮起一团跳动烟花。 他猛然仰头,睫毛上沾着雪粒,瞳孔里映着路灯光晕,像两簇被风吹不熄的火焰。 “顺手吗?” 周数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诘问钉在原地,没想到他问得较真。 左肩沉下,歪头仔细思考片刻,轻哼一声走了过去。 抬起手,将他歪在一旁的羽绒服帽子仔细戴好。帽子擦过相泽燃耳廓时,周数拇指在他脸颊边悬停。 “能够解决你的烦恼,就算不顺手,勉强也就做了。” 周数声音里带着雪水浸透的冷意,掌心却将羽绒服的余温悉数传递。 “小睽,还记得我给你红包时说过的话吗?我希望你——” “平安顺遂!我记得。” 相泽燃快速抢答,下眼睑不自主抽动两下。? 周数欣慰一笑,弯下腰缓缓眨眼。 “你要有很多很多朋友,经历很多很多趣事,读很多很多的书,走很多很多的路……” 每个“很多很多”都伴随衣料摩擦声,周数正用指节压下帽檐,将相泽燃脑袋紧紧包裹。 ?“你要见到很多很多漂亮的风景,品尝很多很多当地的美食……”? 说到“风景”时,周数喉结快速滚动,吞咽下后半句“就算我不在时”。 ?“小睽,但凡你想,皆如你愿。”? 这句话尾音,猝不及防落在相泽燃突然僵直的肩线上。他指尖死死捏着周数袖口,指节泛白。 “数哥希望你过得幸福。” 周数手背贴上他的脸颊,眉眼深邃执着。 这句话像把钝刀,在相泽燃耳膜上反复磨蹭。 他低头看着雪地里交叠的脚印,像是两个人在跳一支进退维谷的舞。 周数猛地低头,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衣角带起一阵风,雪沫子扑在相泽燃脸上,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鼻息里,扑面而来那股熟悉味道,越嗅越觉得不安。 这个拥抱严丝合缝到几乎无法喘息,相泽燃甚至隐隐感受到周数在颤抖。 颤抖什么呢,是因为冷吗? 还是怕呢? 周数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这段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相泽燃抬起手臂,如梦似幻般小心翼翼攀上周数后背。 却发现周数仿佛提前感知一般,脑袋带着凉意,蹭进他的颈窝里,深深埋了进去。 “数哥?数哥……” 相泽燃安抚似的轻拍着周数。 突然很想问,如果他的幸福里不包括数哥,那还算不算幸福? 就在相泽燃脑子里胡思乱想到几乎热泪盈眶时,身后突然传出诡异歌声。 “祝你平安,喔,祝你平安——” 不光有歌声,甚至眼角余光瞥到一束束火星闪过。 周数在相泽燃耳边憋闷叹息,猛地看向声源! 两人这才发现,百无聊赖的刘浩,点燃了一把仙女棒,正盘腿坐在雪地里,摇头晃脑唱着《祝你平安》。 在刘浩荒腔走板的歌声中,周数喉结上下滑动,眉眼深沉如水。 “你那把刀呢?”他右手食指不自觉叩击着袖口,“给我杀了他!” 相泽燃一愣,后知后觉想到周数说的刀是什么,颤抖着肩膀,一把拉住即将冲向刘浩的周数。 “数哥数哥!消消气儿,哈哈哈——他,还小孩儿呢。” 周数猛地扭头,看见相泽燃笑得夸张的脸。 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熊孩子!” 当仙女棒的火星溅到周数鞋尖时,相泽燃终于爆发出一声介于质问与笑骂的怪叫:“刘浩!你他妈烤地瓜呢?赶紧灭了!” 刘浩仰头,晃了晃手中即将燃到末端的仙女棒,突然咧嘴大笑起来。 月光下,眼角未干的泪痕,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哥,我想我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陪她过年。” 夜风卷着雪片钻进三人衣领,相泽燃和周数对视一眼,同时僵在原地。 周数喉结滚动,把那句“其实我们……”咽回胸腔。 相泽燃却突然伸手,用沾满火药味的手背,胡乱擦掉刘浩眼角泪痕,指尖触到一片滚烫湿意。 他将刘浩一把拉起来。 “操,”相泽燃低声咒骂着,手掌重重拍在刘浩后脑勺上,“走!咱们去下一家,哥带你再多买点烟花!” 雪地上,三个人的影子长得仿佛丈量着从童年到成年的距离。 周数突然吹了声口哨,故意走调的音符撞碎在冬夜里—— “祝你平安,喔——” “去你大爷的!” 相泽燃笑着飞踹一脚,被周数嬉笑着躲开。 第175章 我不像你,既想保护他又想毁掉他 热闹的年三十在零点钟声敲响后,猝不及防结束了。 相泽燃像一头被抽去筋骨的困兽,彻底瘫陷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空调暖风裹着花椒与八角的余味,在客厅游荡。《火影忍者》的光盘里,片尾曲正以某种固执的温柔,循环播放,填补着沉默间隙。 相泽燃紧紧蜷缩着,似乎有些冷,身下那只胳膊捂在肚子上,领口还粘着半片鞭炮纸屑。 周数蹲在沙发前,替他掖好滑落到地上的毛毯,冰凉手指贴上相泽燃额头,又在自己额头试了试温度。 “怎么在发烫……” 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在昏暗的光线里找出退烧贴,撕下包装轻轻贴在相泽燃额头。 薄荷味在鼻息间发散,渐渐转变成一种令人心悸的甜。 周数守了一会儿,帮他关上落地灯,只留一盏电脑前的台灯,转身走进衣帽间。 他弯下腰,缓慢收拾着行李箱,仿佛在整理一场即将消散的梦。 衣柜里,大衣与外套的木衣架相碰,发出近似钟摆的声响。 周数把相泽燃给他织的黑色围巾叠进行李袋时,瞥见茶几上那杯早已没了气泡的可乐——杯沿还留着两个并排的唇印。 周数拇指摩挲着杯子,突然明白这个除夕最残忍的巧合:就像相泽燃永远分不清“数哥”和“周数”的区别,他也永远算不准,心动和离别哪一个会先来。 恍惚间,书房门传来三声试探性的轻叩,在暖气氤氲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周数敛去表情,从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前起身,穿过客厅,台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线。 刘绮站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热牛奶的雾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水珠。 “在外面看你房间里还亮着灯,给你热了牛奶。” 刘绮纤细指间端着玻璃杯,往前递了递。 “进来吧。” 周数避开她的目光没有接,垂眸看着沙发上蜷缩的少年。 刘绮轻叹,将那杯热牛奶放在茶几上。 “你在收拾东西?” 周数合上行李箱的动作突然停顿,金属锁扣发出清脆“咔嗒”声。 “没什么需要带的。” 刘绮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总说要长大个子,每天都喜欢喝上一杯牛奶。” 周数猛地抽回手,行李箱“砰”地关上。 刘绮怔住,忽然惨淡地笑了,转身直视着周数。 她看着周数绷紧的下颌线,像看着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宝贝,你究竟,要生妈妈的气,生到什么时候?” 昏暗中,周数眉眼下压,乌黑发尾垂在脖颈两侧,遮掩住暴起的青筋。 一双冷漠深邃向太阳穴上挑的狐狸眼,死死钉住刘绮的目光! 他强压着怒气,从唇齿间挤出质问:“母亲,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呢?!” 他的话语像刀锋般冷硬,刘绮骤然睁圆双眼,踉跄后退一步。 然而周数并不打算停下来,他下压着身体,双拳紧握,再次逼近刘绮。 “您究竟,要让我原谅多少次?” 窗外狂风大作,呜咽着敲打窗棂。 屋内周数怒火滔天,却仍旧强行压抑隐忍。 刘绮双眸闪烁,很快恢复镇静,轻轻坐在相泽燃脚边。 “孩子,永远不要让情绪占据主导。我们是母子,什么事情都可以开诚布公的谈。” “是吗?” 周数深吸一口气,仰起了头,随即苦笑叹息,视线落在相泽燃熟睡的侧脸上。 “我有时候真的分辨不清楚,您究竟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 “人都是有多面性的,我承认,在让你回韩国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私心。” 刘绮伸出手,轻柔拭去相泽燃脸颊滑落的汗珠。 “你不觉得,这孩子被你保护得太久、太过依赖你了吗?” “和他没关系!” 周数咬紧下颚,几乎脱口而出。 刘绮突然笑了,那笑容像被揉皱的绸缎般舒展。 她抬起一双向上挑扬的浓墨眉眼——这双眼睛,长得几乎和周数一模一样。 母子的视线焦灼在一处,深夜书房弥漫着压抑的硝烟。 相泽燃挠着大腿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毛毯滑落时,露出脖颈上暗淡的青紫淤痕。 这个转变让对峙突然失衡。 刘绮迅速俯身去捡,却在指尖触碰到毛毯的瞬间僵住——周数已经挡在中间。 “别碰他!” 这三个字话音落下的刹那,周数看到母亲眼中转瞬即逝的惊慌。 “果然是这样……” 刘绮长叹一声。 那与几年前在首尔豪宅里,她看到桌子上散落的照片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窗外风声骤然尖锐,仿佛在撕扯着某种透明的帷幕。 周数突然抓住刘绮手腕,将她拽离沙发。 茶几上精装书哗啦啦坠落,无声砸在厚实地毯上。 “取消明天的航班。” 周数声音冰冷:“既然爷爷病危的消息是假的,那么这次骗我回国的结果——”他顿了顿,“您不会不知道。” 刘绮瞳孔微微收缩,暴露了她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唇齿微张,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你回韩国继续学业,我任何话都不会对小睽讲。” “人都是复杂的,妈妈不会伤害你,自然也不会真心想伤害小睽。” 她试图抽回手,却被周数握得更紧。 “我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既想保护他……又想毁掉他。” 刘绮拖长尾音,幽暗深沉,却让周数呼吸一滞!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刘绮:“母亲,您和爷爷当初所做,又有什么区别?!” 刘绮长叹一声,最终眼中还是泄出一丝幽怨,艳丽五官突然扭曲,歇斯底里推开周数。 “那你和你父亲叔叔,又有什么区别?!” 空调突然停止运转。 寂静中,耳边隐约听见极细微吞咽口水的声音。 周数突然松开手,看着母亲匆忙走向书房的背影,才发现自己胸腔剧烈起伏着。 他失控了,彻头彻尾的失控了。 同时他那位告诫自己,“不要被情绪左右”的母亲,也在此刻,暴露了内心的伤口。 周数颓然垂下双臂,仰着脸紧紧闭着双眼。 “母亲,请取消明天的航程,”周数背过身去,声音闷在胸腔里,“不然,我会让首尔所有媒体知道,您是如何替爷爷‘培养’出完美继承人的。” 窗外,大雪终于停了下来。 沙发里,相泽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紧咬牙关死死凝视着黑暗。 第176章 静养的意思,就是你哪也不能去 相泽燃头痛欲裂,在陌生的窒息感中醒来,眼皮沉重地黏着。 双眼空洞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忽然皱了皱眉头。 眼前的场景,既不是记忆里周宅的雕花穹顶,也不是自家卧室的斑驳墙面。 眼前一片素白。 他快速嗅了嗅,空气里有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儿。 “我靠,这干哪来了?!” 喉咙发紧的瞬间,他猛地弹坐起来,后腰撞上金属护栏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窗外压弯的枝桠在风中颤动,簌簌落下一片雪雾。 “醒了?” 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 周数端坐在窗前的折叠凳上,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着膝盖。 他眼下一片淤黑,在冷白皮肤上洇开,却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却又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病态英气。 相泽燃视线突然被这抹身影钉住。 周数目光扫过来时,他闻到的不再是消毒水味儿,而是周数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 “这是医院?”相泽燃喉咙发紧,左顾右盼,“我怎么来医院了。” 周数歪了歪头,食指的敲击突然停了:“你倒不如说说,大年三十,是跟谁打了一架,受了这么重的伤。” 相泽燃眼神躲闪着,企图翻身下床,却“嘶”一声扯动了腹部的伤口。 ? “我靠,我真没想到这么严重。那该死的刀疤脸!” 相泽燃低头看了眼肚子上的绷带,声音喑哑,淤伤随着动作传来刺痛。 周数没抬头,只是敲击的节奏慢了一拍:“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什么意思,数哥。没那么严重吧?!” “静养的意思,就是你哪也不能去。” 折叠凳与地面的摩擦声突兀响起。 相泽燃刚要争辩,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古怪的别过头去,企图从病床另一头滑下去。 “去哪。”周数的声音沉沉追了上去。 相泽燃强忍着疼痛,极不耐烦嘶吼一声:“老子要去撒尿!” 周数冷着眼眸,冷哼一声,并没有戳破他的逞强。 “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事实上,昨晚相泽燃因着身上的伤口,突然发起烧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当他在退烧后恢复些力气,勉强睁开眼睛时,耳畔突然传来刘绮和周数争吵的声音 相泽燃小心翼翼吞咽着口水,攥紧被角,把脸更深地埋进沙发缝隙里。 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喉结滚动。 他既好奇两人究竟在为什么事情争吵,又害怕周数发现他在装睡。 当周数突然沉默时,相泽燃呼吸骤然紊乱——身边突然传出一阵骚动,周数那几本大部头的外国名着轰然跌落在地毯上。 “我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既想保护他……又想毁掉他。” 刘绮的声音打着颤传入相泽燃耳中,他猛地攥紧双拳,睁开了眼睛! “原来竟然是这样?!” 从初次在周家老宅见到凭空出现的一家三口开始,相泽燃隐隐觉得,他们身上始终裹着一层迷雾。 仿佛任何光亮都无法穿透一般,既神秘,又阴暗。 随着与周数日渐熟悉,相泽燃得以自由出入这座宅邸,相泽燃几乎成了这家第二个儿子。 那些刺骨寒意终于稍减,但每当想起那对恩爱夫妻——周叔叔总是那样温和,会特意给刘阿姨披上外套;而刘阿姨永远笑意盈盈,细心地为一家三口准备精致美食。 他心里总会闪过一丝违和感。 “真的有永远不会吵架拌嘴的夫妻吗?”相泽燃不敢多问,只在心里寻思着。 直到周家婚变的消息传来。 “离婚?为什么?!” 对此周数并没有过多解释。 就连陈舒蓝都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那,两口子,过不下去,就只好分开了呗……” 相泽燃只当是寻常夫妻矛盾,没有继续追问。 但那种不协调的割裂感,始终萦绕心头。 相泽燃扶在卫生间木门上的指节发白,病号服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缠着绷带的腰部。 他机械地重复着解裤带儿、抖裤脚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却连一滴尿液都挤不出来。 “嘘——”相泽燃吹起口哨,全当是在伴奏。 然而昨天烧得身体里水分都干了,根本尿不出来一点! 他回头贴着门框,快速瞥了一眼病床的位置。 “我靠……数哥呢?!”他低声咒骂,后颈汗毛竖立。 相泽燃怀疑自己看错了,赶紧探出半个脑袋,发现不知何时,周数已经不在病房里。 他松了一口气,双肩下沉,没想到竟然哗啦啦尿了出来。 洗完手一抬头,镜子里的人满脸胡茬、双眼浮肿。 相泽燃咬着牙,沉下目光:那些所听所见,绝不是因为发烧出现的幻觉。既然不是幻觉,那么刘绮口中说的那些话,就需要他仔细思索消化。 他必须要好好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 病床旁边的柜子上,静静放着相泽燃的手机。 他快走几步,一把抓在手里,溜进洗手间反锁上了门。 蹲在马桶旁边,相泽燃一边啃着大拇哥指甲,抖着脚尖,一边翻找着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 “不行,不能问高哲,他本来就和数哥不对付,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他又往下撇了一眼,摇摇头:“田欣彤也不行,她一直把数哥当偶像……问她还不如当面问周数!” 脚尖抖得越来越快,通讯录差不多翻了两遍。 相泽燃捂着脑袋哀嚎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难道只能打给老扬??我就没他妈别的朋友吗?!” 相泽燃突然滞住,仰起脑袋,仔细听着。 厕所门上,圆形把手突然响起“咔哒”声,像有人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锁芯。 相泽燃睁圆双眼,骤然看去! 金属与木头摩擦的细碎里混着滴水声,仿佛有看不见的触手正从门缝往里挤。门锁上方不知何时插进一张银行卡,缓慢下移卡住锁芯。 相泽燃惊恐的向后缩着,脑子疯狂转动。 两根手指轻轻拨动卡面,几个晃动间,“吧嗒”一声,门开了…… 周数手掌松开圆形把手,抱臂靠在门框上,朝着他扬了扬两指间夹住的银行卡。 “小睽,我们已经过了玩捉迷藏游戏的年纪。” 周数俯身,手掌顺着相泽燃下颚线蹭过,猛然将他下巴抬起。 “静养的意思,就是你哪也不能去。” 第177章 所有陷阱都在预想的位置 病床旁边是蓝色医用陪护床。 周数和衣而卧,侧躺在上面,身下什么东西都没有垫,只把黑色呢子大衣盖在身上,勉强遮住一半。 呢子大衣滑落至手肘,露出惨白一截手腕。 病房里安静极了,吊瓶里液体匀速滴落。 周数的呼吸随着点滴节奏起伏,输液架上悬挂着葡萄糖溶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 相泽燃背对周数,手机屏幕冷光在他侧脸投下青色阴影。 贪吃蛇游戏里的小绿点卡在屏幕边缘,像被困在迷宫里。 他白天睡了足有十二个小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消毒水气味突然浓烈,病房门被推开。 护士扫了眼床尾信息,输液管上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药液。 她指尖一旋,那滴药液便坠入相泽燃手背的静脉里。 药液流速加快,相泽燃“嘶”一声倒吸一口气。 周数猛地坐直身体,呢子大衣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领口。 “疼了?麻烦您别调这么快。” 护士口罩动了动,白了周数一眼,又旋回输液管。 “你哥对你挺关心啊。” “那是——” 相泽燃扬着下巴骄傲接茬,却在脱口而出后,陡然变了神色。 喉结上下滚动,别别扭扭改口道:“他,他不是我哥!” “不是家属可没资格陪床。”护士的尾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月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分界线。 药液滴答声重新占领病房,周数捡起呢子大衣,却兜头扔在相泽燃身上。 一瞬间,刺鼻的消毒水味被体温烘烤后的冷冽气息所替代。 相泽燃倒也不客气,将大衣蒙在脑袋上,故意把声音调大,缩在里面玩着游戏。 周数坐在阴影里没动。极力压抑着某种叹息。消毒水味像一把钝刀,缓慢凌迟着他的神经。 昨天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睡过,眼下一片淤黑,双眼疲乏灼烧。 他十指相扣,胳膊架在大腿上,在昏暗中盯着输液管里匀速下坠的药液,突然想起初次见到相泽燃的情景。 那时相泽燃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嗓门又大又响,一双眼睛机灵的转悠着,突然歪头痞笑。 他故意在相泽燃面前洗澡,看着小孩儿仓惶逃跑的窘态,在背地里偷笑。 他喂了那只相泽燃在意的小猫,豢养在自家庭院里,静待着相泽燃兴师问罪。 他看着相泽燃从藏匿的茅草垛,展臂一跃而下,那么自由恣意,那么任性大胆。 所有陷阱都在预想的位置妥帖掩盖,最终正中目标。 而现在,这具明明已经是囊中之物的躺在病床上的躯体,居然用一种沉默的方式抵抗着他?! 相泽燃背对周数,一呼一吸间都像在说“离我远点”。可下意识里裹紧的大衣,仍旧泄露了脆弱的依赖。 当相泽燃用游戏分散疼痛的抽气声时,周数掌心已经被攥出了汗渍。 护士的脚步声逼近,周数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 这个动作暴露了他的秘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重复一个可笑的仪式:数液滴次数、计算流速、甚至预测护士什么时候会来调快速度。 这些毫无意义的精确控制,不过是在掩饰那个更失控的念头。 ——他想把相泽燃的输液针头拔掉!带着他逃跑!逃到没有消毒水味和月光分界线的地方。 “不是家属可没资格陪床。” 这句话让周数身体发冷。 他想起元旦晚会那天,相泽燃在礼堂后排对他比口型:“数哥你好帅!” 而现在,他只能把呢子大衣盖在这具倔强的身体上,像当年用外套裹住发烧的相泽燃一样。 月光在两人之间划出的那道线,此刻已经被盯得出现重影——左边是禁忌的温柔,右边是冰冷的理智。 手机屏幕突然照在周数脸上。他看见相泽燃翻了个身,游戏界面里,粗壮大蛇正撞上自己尾巴。 像极了他的处境。 明明已经捕获了猎物,却困在自己设下的迷宫里。 陪护床咯吱声响起,周数喟叹一声,终于放任自己做了件愚蠢的事。 他把脸埋进还带着体温的大衣里,像藏起一根无足轻重的稻草。 当少年慌张抬头时,鼻尖几乎撞上周数下巴,消毒水味突然被某种更危险的气息覆盖。 周数突然的动作,打破了病房里维持整晚的微妙平衡。 周数垂眸,看着相泽燃因惊愕而放大的瞳孔。 “数,数哥?!你干嘛!” 相泽燃尾音发颤,黑暗像一层温热的茧,他听见自己心跳与药液流速逐渐同步。 “冷,小睽。” 周数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呢喃,身体却粗暴挤了上去。 狭窄病床突然承受不住两个人重量,金属支架发出抗议般的吱呀声。 相泽燃一愣,僵直在周数突然凑近的阴影里。 手机从指间滑落,屏幕还亮着贪吃蛇游戏界面。 周数精准截住坠落的手机,用拇指翻盖将其丢在大衣外。表带刮过少年虎口上常年打篮球磨出的茧,此刻正因愤怒而发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等待的不是少年的抗议,而是某种更隐秘的妥协。 “把你衣服拿走,不就不冷了,卧槽你别动!” 相泽燃声音突然低下去,却在尾音未落时猛地抬膝撞向周数下腹。 这个反击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篮球运动员特有的爆发力。 周数闷哼着笑笑,呢子大衣从相泽燃头上滑落,露出少年凌乱却锐利的眼神。 “周数!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周数大腿一别,突然收紧臂弯,箍住相泽燃脖颈。 少年身上特有的小狗味儿钻进鼻腔——是洗衣粉残留的柑橘香,混合着体温蒸腾出的荷尔蒙气息。 周数把脸深深埋进相泽燃颈窝,猛地深吸一口。柑橘香混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突然炸开。 周数低头时,相泽燃闪电般钳住他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大晚上的,你他妈非要较劲?!” 少年掌心温度烫得惊人,猛地撑开距离,耳边传来大衣摩擦的窸窣声。 黑暗此刻不再是庇护,而是某种具象化的桎梏。 周数视线沿着相泽燃脖颈上暴起的血管蜿蜒而下,最终钉死在锁骨残留的红痕上。 他突然开始低笑,笑声嘶哑破碎,如同生锈齿轮在喉间艰涩转动。 “这个位置多完美啊……小睽。” “完美你大爷!” 相泽燃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将周数推倒在病床上。 “碾压的力度刚刚好。既能留下痕迹,又不会弄破皮肤。” 昏暗中传来剧烈的推搡声,最终相泽燃双手死死被周数禁锢住。 “你!滚蛋!” 相泽燃的喘息突然卡在喉咙里,周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距离能够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像两辆失控的火车在狭小隧道里对撞。 周数猛地低下头咬住那处红痕,血腥味在口腔中炸开。 额头蹭着相泽燃脸颊,轻声呢喃:“现在,我们扯平了。”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6章 静养的意思,就是你哪也不能去 周数与刘绮飞往韩国的行程,在无声无息中被抹去。 这场看似意外的变故,实则是周善寅与刘绮精心编织的谎言。 老爷子病重的消息是虚晃一枪,刘绮真正恐惧的,是周数对相泽燃情感边界的悄然抹杀。 她以近乎残忍的决绝,将周数推离这片暧昧的灰色地带,用一场伦理施压,逼所有人直面那个早已无法回避的答案。 刘绮的手段远比表象冷酷。 她不仅掐断了周数逃避的退路,更是精准挑破周数竭力维持的“友情”假象。 这场被取消的航班,成为一面照妖镜,映照出周数对相泽燃隐秘的渴望与挣扎。 当周数被迫面对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瞬间——相泽燃指尖触碰他时短暂的停顿,深夜通话里不自觉放轻的呼吸,还有那些被解释为“关心”却总在午夜梦回时浮现的日常…… 所有伪装开始被剥落,真相往往比谎言更锋利。 相泽燃不得不站在十字路口,向左是彻底斩断与周数的联结,向右则是承认那些从未言明却早已渗透进彼此生命中的情感。 无论选择哪条路,周数与他之间,再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 这场被刻意取消的航班,如同命运掷出骰子,将所有可能性压缩到极致。要么成为最决绝的句点,要么,便是坦诚后,两人新的起点。 讽刺的是,这场足以改变两人生命轨迹的抉择,相泽燃却是在近乎蒙昧的状态下,全凭本能行事。 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站在悬崖边缘,双脚,早已不自主朝某个方向迈出。 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无数次演练的台词,在真正面对周数时,全部溃散成无意义的音节。 “铛铛铛” 相泽燃突然用指节敲了敲床架,金属撞击声在病房里格外清脆。 “渴了。” 他整个人像只炸毛野狗,胳膊支着脑袋,侧躺着。病号服领口歪歪斜斜,左腿懒洋洋踩在膝盖上晃悠。 周数眼皮都没抬,直接把新买的保温杯往他手边一推。 “啧,”相泽燃突然把杯子举到眼前,眯着眼打量标签,“这什么老年人用品……我想喝饮料!” “你日子过得太滋润想挨揍就直说。” 周数终于抬眼。 “不给我喝,那你赶紧走!反正医生说,我需要的是静养!” 相泽燃突然翻身跨坐床沿,输液管大幅度摆动。 周数叹了口气,双指抵在他额头,将他推回床上。 从椅子下面的塑料袋里,摸出一瓶可乐。 “只能喝一口。” 相泽燃抿着嘴唇摇头晃脑,“呲”一声拧开瓶盖,碳酸气泡疯狂翻涌。 相泽燃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瓶,喉结剧烈滚动。 瓶子突然被周数抽走。 他吊儿郎当笑笑,拇指抹掉嘴角可乐,放在嘴里吸吮。 “嗝——确实是一口。” 周数刚要坐下,相泽燃拍拍肚皮,突然抬脚轻踢对方小腿。 “哎,我又饿了!” 周数瞥了眼床头柜上凝结米油的粥碗,从塑料袋里拎出双层饭盒。 “等会儿,我去给你热热。” 相泽燃张了张嘴没吭声,拧着眉头看周数走出门的背影。 “我去,这怎么跟老扬说得不一样啊……” 他咣当一拳砸床上,抄起枕头底下的手机泄愤。 【相泽燃】 老扬,你丫瞎出的什么馊主意,根本不管用! 很快,QQ上竹剑扬头像亮了起来,不停闪烁着。 【飞天小猪猪】 啊?喔!就昨儿晚上你说帮朋友拒绝女生追求那事儿? 【飞天小猪猪】 嗨,我昨儿困迷糊了,实在没细看。 【相泽燃】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我那朋友刚才跟我说,您那方法根本不管用!对方温柔体贴压根儿就没生气! 【飞天小猪猪】 哎哟喂,还有这种好姑娘??那你,你那哥们儿为啥不直接拿下啊?! 相泽燃看着聊天记录,无语的偏头一笑。这竹剑扬,他就一点不懂得拒绝吗?! 【相泽燃】 ……他俩就不能够在一起!反正你这招儿不行,你再想想。 那边半天没回消息,相泽燃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都瞪直了。 好半晌之后,竹剑扬才慢悠悠回复过来一条消息。 【飞天小猪猪】 既然他俩不能在一起……要不老大,你跟你那哥们儿盘盘道,让他把那姑娘,介绍给我怎么样? “我去你大爷的!” 相泽燃愤懑合上手机。 然而竹剑扬的信息紧追不放,手机再次响了一声。 相泽燃破罐子破摔,打开QQ,新消息直接让他蹦起来。 【飞天小猪猪】 我才寻思过味儿来……老大, 你身边的朋友,还有我不认识的??你那哥们儿是谁啊,不会是高哲吧?! 周数把冒着热气的饭盒往铁皮柜上一撂,抱臂靠在门框上,冷眼旁观病床上的相泽燃。 这小子又笑又跳,跟他妈鬼上身似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种反常的亢奋状态,一看就没憋好屁! 耳边听到两声QQ提示音突兀响起,周数斜睨挑眉,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视线在联系人分类栏里快速筛选,很快锁定唯一亮着的头像。 周数将手机静音,拇指朝着那个海贼王山治的头像摁了下去。 【number】 又给相泽燃出什么馊主意呢。 竹剑扬的回复比他预料得更快,两秒的延迟足够周数脑补出对方歪嘴的样子。 【飞天小猪猪】 嘿嘿,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还不待周数回复,竹剑扬自己憋不住立刻将答案甩了过来。 【飞天小猪猪】 高哲想要拒绝田欣彤!!!哥们儿我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周数嘴角扯出一抹讥诮,胸腔翻涌着怒意,化作喉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然而竹剑扬的头像仍在不依不饶地闪烁,那个顶着【飞天小猪猪】id的账号又弹出新消息。 【飞天小猪猪】 对了,我感觉相泽燃最近有点怪…… 周数掀起眼帘。 床沿处,相泽燃正盘腿陷在手机蓝光里,指节敲击屏幕的节奏透着急促。 周数收回视线,拇指在屏幕上重重叩击,对话框里蹦出带着火药味的回复。 【number】 确实,丫都怪出花儿来了! 对方立刻发来共鸣—— 【飞天小猪猪】 对吧对吧,他昨儿晚上,突然问我,正常男孩儿之间如何相处。我靠,这问题本身就他妈不正常吧?! 【number】 那你怎么回的他。 周数手指不自觉收紧,掌心里手机外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死死盯着屏幕,等待着那个注定会点燃导火索的回复。 【飞天小猪猪】 我告诉他,只要不亲嘴儿,想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周数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后槽牙咬得咯嘣响。 恨不得把该死的竹剑扬,当场生吞活剥! 喜欢燃烧直至灰烬请大家收藏:()燃烧直至灰烬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章 所有陷阱都在预想的位置 病床旁边是蓝色医用陪护床。 周数和衣而卧,侧躺在上面,身下什么东西都没有垫,只把黑色呢子大衣盖在身上,勉强遮住一半。 呢子大衣滑落至手肘,露出惨白一截手腕。 病房里安静极了,吊瓶里液体匀速滴落。 周数的呼吸随着点滴节奏起伏,输液架上悬挂着葡萄糖溶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 相泽燃背对周数,手机屏幕冷光在他侧脸投下青色阴影。 贪吃蛇游戏里的小绿点卡在屏幕边缘,像被困在迷宫里。 他白天睡了足有十二个小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消毒水气味突然浓烈,病房门被推开。 护士扫了眼床尾信息,输液管上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药液。 她指尖一旋,那滴药液便坠入相泽燃手背的静脉里。 药液流速加快,相泽燃“嘶”一声倒吸一口气。 周数猛地坐直身体,呢子大衣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领口。 “疼了?麻烦您别调这么快。” 护士口罩动了动,白了周数一眼,又旋回输液管。 “你哥对你挺关心啊。” “那是——” 相泽燃扬着下巴骄傲接茬,却在脱口而出后,陡然变了神色。 喉结上下滚动,别别扭扭改口道:“他,他不是我哥!” “不是家属可没资格陪床。”护士的尾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月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分界线。 药液滴答声重新占领病房,周数捡起呢子大衣,却兜头扔在相泽燃身上。 一瞬间,刺鼻的消毒水味被体温烘烤后的冷冽气息所替代。 相泽燃倒也不客气,将大衣蒙在脑袋上,故意把声音调大,缩在里面玩着游戏。 周数坐在阴影里没动。极力压抑着某种叹息。消毒水味像一把钝刀,缓慢凌迟着他的神经。 昨天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睡过,眼下一片淤黑,双眼疲乏灼烧。 他十指相扣,胳膊架在大腿上,在昏暗中盯着输液管里匀速下坠的药液,突然想起初次见到相泽燃的情景。 那时相泽燃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嗓门又大又响,一双眼睛机灵的转悠着,突然歪头痞笑。 他故意在相泽燃面前洗澡,看着小孩儿仓惶逃跑的窘态,在背地里偷笑。 他喂了那只相泽燃在意的小猫,豢养在自家庭院里,静待着相泽燃兴师问罪。 他看着相泽燃从藏匿的茅草垛,展臂一跃而下,那么自由恣意,那么任性大胆。 所有陷阱都在预想的位置妥帖掩盖,最终正中目标。 而现在,这具明明已经是囊中之物的躺在病床上的躯体,居然用一种沉默的方式抵抗着他?! 相泽燃背对周数,一呼一吸间都像在说“离我远点”。可下意识里裹紧的大衣,仍旧泄露了脆弱的依赖。 当相泽燃用游戏分散疼痛的抽气声时,周数掌心已经被攥出了汗渍。 护士的脚步声逼近,周数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 这个动作暴露了他的秘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重复一个可笑的仪式:数液滴次数、计算流速、甚至预测护士什么时候会来调快速度。 这些毫无意义的精确控制,不过是在掩饰那个更失控的念头。 ——他想把相泽燃的输液针头拔掉!带着他逃跑!逃到没有消毒水味和月光分界线的地方。 “不是家属可没资格陪床。” 这句话让周数身体发冷。 他想起元旦晚会那天,相泽燃在礼堂后排对他比口型:“数哥你好帅!” 而现在,他只能把呢子大衣盖在这具倔强的身体上,像当年用外套裹住发烧的相泽燃一样。 月光在两人之间划出的那道线,此刻已经被盯得出现重影——左边是禁忌的温柔,右边是冰冷的理智。 手机屏幕突然照在周数脸上。他看见相泽燃翻了个身,游戏界面里,粗壮大蛇正撞上自己尾巴。 像极了他的处境。 明明已经捕获了猎物,却困在自己设下的迷宫里。 陪护床咯吱声响起,周数喟叹一声,终于放任自己做了件愚蠢的事。 他把脸埋进还带着体温的大衣里,像藏起一根无足轻重的稻草。 当少年慌张抬头时,鼻尖几乎撞上周数下巴,消毒水味突然被某种更危险的气息覆盖。 周数突然的动作,打破了病房里维持整晚的微妙平衡。 周数垂眸,看着相泽燃因惊愕而放大的瞳孔。 “数,数哥?!你干嘛!” 相泽燃尾音发颤,黑暗像一层温热的茧,他听见自己心跳与药液流速逐渐同步。 “冷,小睽。” 周数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呢喃,身体却粗暴挤了上去。 狭窄病床突然承受不住两个人重量,金属支架发出抗议般的吱呀声。 相泽燃一愣,僵直在周数突然凑近的阴影里。 手机从指间滑落,屏幕还亮着贪吃蛇游戏界面。 周数精准截住坠落的手机,用拇指翻盖将其丢在大衣外。表带刮过少年虎口上常年打篮球磨出的茧,此刻正因愤怒而发烫。 这个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等待的不是少年的抗议,而是某种更隐秘的妥协。 “把你衣服拿走,不就不冷了,卧槽你别动!” 相泽燃声音突然低下去,却在尾音未落时猛地抬膝撞向周数下腹。 这个反击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篮球运动员特有的爆发力。 周数闷哼着笑笑,呢子大衣从相泽燃头上滑落,露出少年凌乱却锐利的眼神。 “周数!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周数大腿一别,突然收紧臂弯,箍住相泽燃脖颈。 少年身上特有的小狗味儿钻进鼻腔——是洗衣粉残留的柑橘香,混合着体温蒸腾出的荷尔蒙气息。 周数把脸深深埋进相泽燃颈窝,猛地深吸一口。柑橘香混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突然炸开。 周数低头时,相泽燃闪电般钳住他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大晚上的,你他妈非要较劲?!” 少年掌心温度烫得惊人,猛地撑开距离,耳边传来大衣摩擦的窸窣声。 黑暗此刻不再是庇护,而是某种具象化的桎梏。 周数视线沿着相泽燃脖颈上暴起的血管蜿蜒而下,最终钉死在锁骨残留的红痕上。 他突然开始低笑,笑声嘶哑破碎,如同生锈齿轮在喉间艰涩转动。 “这个位置多完美啊……小睽。” “完美你大爷!” 相泽燃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将周数推倒在病床上。 “碾压的力度刚刚好。既能留下痕迹,又不会弄破皮肤。” 昏暗中传来剧烈的推搡声,最终相泽燃双手死死被周数禁锢住。 “你!滚蛋!” 相泽燃的喘息突然卡在喉咙里,周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距离能够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像两辆失控的火车在狭小隧道里对撞。 周数猛地低下头咬住那处红痕,血腥味在口腔中炸开。 额头蹭着相泽燃脸颊,轻声呢喃:“现在,我们扯平了。” 第178章 又给相泽燃出什么馊主意呢? 周数与刘绮飞往韩国的行程,在无声无息中被抹去。 这场看似意外的变故,实则是周善寅与刘绮精心编织的谎言。 老爷子病重的消息是虚晃一枪,刘绮真正恐惧的,是周数对相泽燃情感边界的悄然抹杀。 她以近乎残忍的决绝,将周数推离这片暧昧的灰色地带,用一场伦理施压,逼所有人直面那个早已无法回避的答案。 刘绮的手段远比表象冷酷。 她不仅掐断了周数逃避的退路,更是精准挑破周数竭力维持的“友情”假象。 这场被取消的航班,成为一面照妖镜,映照出周数对相泽燃隐秘的渴望与挣扎。 当周数被迫面对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瞬间——相泽燃指尖触碰他时短暂的停顿,深夜通话里不自觉放轻的呼吸,还有那些被解释为“关心”却总在午夜梦回时浮现的日常…… 所有伪装开始被剥落,真相往往比谎言更锋利。 相泽燃不得不站在十字路口,向左是彻底斩断与周数的联结,向右则是承认那些从未言明却早已渗透进彼此生命中的情感。 无论选择哪条路,周数与他之间,再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 这场被刻意取消的航班,如同命运掷出骰子,将所有可能性压缩到极致。要么成为最决绝的句点,要么,便是坦诚后,两人新的起点。 讽刺的是,这场足以改变两人生命轨迹的抉择,相泽燃却是在近乎蒙昧的状态下,全凭本能行事。 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站在悬崖边缘,双脚,早已不自主朝某个方向迈出。 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无数次演练的台词,在真正面对周数时,全部溃散成无意义的音节。 “铛铛铛” 相泽燃突然用指节敲了敲床架,金属撞击声在病房里格外清脆。 “渴了。” 他整个人像只炸毛野狗,胳膊支着脑袋,侧躺着。病号服领口歪歪斜斜,左腿懒洋洋踩在膝盖上晃悠。 周数眼皮都没抬,直接把新买的保温杯往他手边一推。 “啧,”相泽燃突然把杯子举到眼前,眯着眼打量标签,“这什么老年人用品……我想喝饮料!” “你日子过得太滋润想挨揍就直说。” 周数终于抬眼。 “不给我喝,那你赶紧走!反正医生说,我需要的是静养!” 相泽燃突然翻身跨坐床沿,输液管大幅度摆动。 周数叹了口气,双指抵在他额头,将他推回床上。 从椅子下面的塑料袋里,摸出一瓶可乐。 “只能喝一口。” 相泽燃抿着嘴唇摇头晃脑,“呲”一声拧开瓶盖,碳酸气泡疯狂翻涌。 相泽燃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瓶,喉结剧烈滚动。 瓶子突然被周数抽走。 他吊儿郎当笑笑,拇指抹掉嘴角可乐,放在嘴里吸吮。 “嗝——确实是一口。” 周数刚要坐下,相泽燃拍拍肚皮,突然抬脚轻踢对方小腿。 “哎,我又饿了!” 周数瞥了眼床头柜上凝结米油的粥碗,从塑料袋里拎出双层饭盒。 “等会儿,我去给你热热。” 相泽燃张了张嘴没吭声,拧着眉头看周数走出门的背影。 “我去,这怎么跟老扬说得不一样啊……” 他咣当一拳砸床上,抄起枕头底下的手机泄愤。 【相泽燃】 老扬,你丫瞎出的什么馊主意,根本不管用! 很快,QQ上竹剑扬头像亮了起来,不停闪烁着。 【飞天小猪猪】 啊?喔!就昨儿晚上你说帮朋友拒绝女生追求那事儿? 【飞天小猪猪】 嗨,我昨儿困迷糊了,实在没细看。 【相泽燃】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我那朋友刚才跟我说,您那方法根本不管用!对方温柔体贴压根儿就没生气! 【飞天小猪猪】 哎哟喂,还有这种好姑娘??那你,你那哥们儿为啥不直接拿下啊?! 相泽燃看着聊天记录,无语的偏头一笑。这竹剑扬,他就一点不懂得拒绝吗?! 【相泽燃】 ……他俩就不能够在一起!反正你这招儿不行,你再想想。 那边半天没回消息,相泽燃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都瞪直了。 好半晌之后,竹剑扬才慢悠悠回复过来一条消息。 【飞天小猪猪】 既然他俩不能在一起……要不老大,你跟你那哥们儿盘盘道,让他把那姑娘,介绍给我怎么样? “我去你大爷的!” 相泽燃愤懑合上手机。 然而竹剑扬的信息紧追不放,手机再次响了一声。 相泽燃破罐子破摔,打开QQ,新消息直接让他蹦起来。 【飞天小猪猪】 我才寻思过味儿来……老大, 你身边的朋友,还有我不认识的??你那哥们儿是谁啊,不会是高哲吧?! 周数把冒着热气的饭盒往铁皮柜上一撂,抱臂靠在门框上,冷眼旁观病床上的相泽燃。 这小子又笑又跳,跟他妈鬼上身似的。 这种反常的亢奋状态,一看就没憋好屁! 耳边听到两声QQ提示音突兀响起,周数斜睨挑眉,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视线在联系人分类栏里快速筛选,很快锁定唯一亮着的头像。 周数将手机静音,拇指朝着那个海贼王山治的头像摁了下去。 【number】 又给相泽燃出什么馊主意呢。 竹剑扬的回复比他预料得更快,两秒的延迟足够周数脑补出对方歪嘴的样子。 【飞天小猪猪】 嘿嘿,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还不待周数回复,竹剑扬自己憋不住立刻将答案甩了过来。 【飞天小猪猪】 高哲想要拒绝田欣彤!!!哥们儿我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周数嘴角扯出一抹讥诮,胸腔翻涌着怒意,化作喉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然而竹剑扬的头像仍在不依不饶地闪烁,那个顶着【飞天小猪猪】id的账号又弹出新消息。 【飞天小猪猪】 对了,我感觉相泽燃最近有点怪…… 周数掀起眼帘。 床沿处,相泽燃正盘腿陷在手机蓝光里,指节敲击屏幕的节奏透着急促。 周数收回视线,拇指在屏幕上重重叩击,对话框里蹦出带着火药味的回复。 【number】 确实,丫都怪出花儿来了! 对方立刻发来共鸣—— 【飞天小猪猪】 对吧对吧,他昨儿晚上,突然问我,正常男孩儿之间如何相处。我靠,这问题本身就他妈不正常吧?! 【number】 那你怎么回的他。 周数手指不自觉收紧,掌心里手机外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死死盯着屏幕,等待着那个注定会点燃导火索的回复。 【飞天小猪猪】 我告诉他,只要不亲嘴儿,想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周数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后槽牙咬得咯嘣响。 恨不得把该死的竹剑扬,当场生吞活剥! 第179章 小睽,我是去是留,你给个准话 相泽燃低头啜饮着碗里的汤,目光却透过蒸腾热气,不动声色落在周数身上。 他素来善于隐藏情绪,待人接物总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可自从踏入病房,一股莫名弥漫开的低气压便自他周身散开。 仿佛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沉甸甸笼罩在两人之间。 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这脸也太黑了吧……”相泽燃裹紧被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相泽燃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上面还沾着未干的雪水,随着主人压抑的呼吸微微颤动。 相泽燃无奈撇了撇嘴,突然夸张地惊呼起来。 “嚯!” 他抄起勺儿舀了勺汤,举到眼皮子底下瞅了瞅。 “这也太鲜了!一看就是赶早市买的新鲜食材熬的!” 窗边,周数纹丝不动,膝头摊着从家里带来的精装小说,翻页声比先前更重三分。 相泽燃没辙,苦恼地挠挠头,眼珠一转,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哎哟喂——好疼啊!” “我去我去,抽,抽筋了!” 相泽燃蜷成虾米状在床上翻滚,余光却瞥见周数瞬间绷紧肩线。 书本“嘭”地砸合,周数眉眼缓缓上扬,刀锋般的目光捅过来! “陈阿姨行动不便,我换你爸来陪护。” 相泽燃闻言立刻变了脸色。 输液针头在手背扯出细小血珠,一个利落翻身跃下病床,赤脚踩住周数影子。 “数哥,没意思了啊!” 相泽燃扯着嘴角干笑。 “这怎么玩着玩着,还扬沙子了。” “玩儿?” 周数眉峰紧蹙,居高临下睨着相泽燃。 “谁他妈跟你玩呢!我看你挺有力气折腾的,谁陪着你都一样!” 听话听音儿——相泽燃偏头捕捉对方眉梢的颤动,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周数后颈暴起的青筋,突然笑出声来。 原来这闷葫芦闹脾气是这个样子的? 一股凉气顺着脚心往上爬,直冲脊背。 周数侧身准备离开的瞬间,相泽燃眼神陡然凌厉。 虬劲双臂如绞索般倏然扣住周数肩胛,毫不犹豫赤脚碾上对方球鞋,胸膛压迫性前倾。 “现在——” 鼻尖几乎撞上对方突起的喉结。 “数哥你可走不成了!” 周数下颌肌肉骤然绷紧又倏然放松,原本僵直的身体突然卸了力道。 他垂首时,眉骨投下阴翳笼罩着眼窝,再抬眼时,瞳孔里沉淀着某种决意。 “小睽,我是去是留,你给个准话。” 相泽燃拧起眉峰,逐渐失去耐心,焦躁地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 但周数不容回避。 他猛然抄起相泽燃膝弯,将人腾空抱起,金属柜面被骤然跌坐的力道撞出闷响。 在双脚悬空的惊惶中,相泽燃本能环住周数脖颈,此刻却成了居高临下的囚徒。 “说清楚。” 周数仰头,锁住相泽燃视线,嗓音沙哑带着颤抖。 “你要留下的,到底是会哄你的数哥……” 他拇指碾过对方腕间突起的骨节。 “还是你面前,这个真实的周数?” “咚咚咚” 三声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划破寂静。 两人触电般转头。 只见刘新成不知何时斜倚在门框阴影处,黑色冲锋衣将他身形勾勒得更显凌厉。 他左手环抱胸前,右手食指正从门板上收回。 薄唇噙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右眉戏谑上挑,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房内二人。 相泽燃身形矫健跳下柜子,不料落地时一个踉跄,重重碾过周数脚背。 周数猝不及防,吃痛闷哼。 “干嘛啊,一瞧见我,跟他妈见了鬼似的。” 刘新成从两人中间硬挤过去,肩膀重重擦过相泽燃和周数臂膀。 他头也不回径直走向病房窗前,木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被撞的两人踉跄着错开半步,视线在半空中短暂相接。 相泽燃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根,周数则猛地攥紧拳头。 “你怎么来了。” 相泽燃一个箭步跃上病床边缘。 这时才瞥见手背渗出的血珠,随手扯了截纸巾,在伤口上重重一抹,殷红瞬间在纯白纸面上晕开。 刘新成随手翻了翻周数遗留在旁边的小说,语气半真半假。 “当然是来看你这个小病号的。” 相泽燃“嘁”了一声,从床头柜的塑料袋里摸了颗橘子砸过去。 “哪走漏的风声……操,竹剑扬那个碎嘴子!” 刘新成喉间滚出几声闷笑。 突然抬眼盯住门口的周数,示威般将橘皮一寸寸撕开。 “真他妈酸……” 他啐了一口,酸涩的汁水溅在指尖。 相泽燃随手剥开另一个橘子,利落地掰成两半。 将其中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自然地递给周数。 “这橘子够甜的了,还是我数哥大清早特意给我买的呢。” 刘新成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不再言语。 趁着周数出门喊护士换针的间隙,相泽燃鬼鬼祟祟地蹭到刘新成身旁。 下巴一扬,示意着对方染血的袖口:“谁受伤了?” 刘新成闻言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目光陡然锐利:“徐哥。” 冲锋衣袖口的暗红血渍尚未凝固,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相泽燃眉头拧成死结。 “大过年的还不消停?徐哥现在什么情况了?” “楼下正缝合伤口呢。” 刘新成左腿一抖,换了个二郎腿姿势,军靴底在地面蹭出弧痕。 “我顺道过来看看你这边什么情况,没什么事儿一会儿就把徐哥送回去了。” 相泽燃鼻腔里冲出短促冷哼,犬齿无意识刮过下唇,喉结动了动又咽回话头。 “有屁就放。” 相泽燃指腹摩挲着手背,掂量陈骁那档子事该不该告诉刘新成。 迟疑的间隙,对面人忽然从鼻腔里溢出声笑,眉峰戏谑地扬起。 “刚才你俩那动静——够带劲的啊!” “操!刘新成你丫真他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相泽燃脖颈青筋暴起,手掌攥成拳头,从牙缝里迸出几句带着火星子的脏话。 刘新成照单全收,笑意更深。 “都他妈大老爷们儿,害什么臊啊。” “没想到你脸皮儿还挺薄,跟我这装上纯情小处男了。” 相泽燃翻了个白眼,重重坐在床上,别过脸一声冷笑。 “哼!” “老子本来就是!” “哈??” 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刘新成罕见地怔住了。他微微睁大眼睛,表情古怪的看向相泽燃。 “……我去,那这周数,可挺能忍的……” 第180章 我只是,单纯想欣赏周数的笑话 “关,关数哥什么事……” 相泽燃的嘀咕声突然被掐断,突兀捻灭在嘴里。 刘新成脖颈微转,目光如钩,攫住相泽燃病号服领口若隐若现的红痕。 相泽燃突然意识到他看的是什么,瞬间裹紧衣领。 刘新成转念一想,索性帮着周数顺水推舟,继续试探。 “那我问你,周数去韩国这事儿,你怎么看?” “挺好的啊,”相泽燃盘腿坐着托腮,指尖在脸颊敲出漫不经心的节奏,“他迟早都要回去的。” “那他为什么还坚持留在这儿陪你?” 刘新成突然话锋一转。 “数哥就是不想被家里管着罢了。” 相泽燃撇了撇嘴,别过脸去。 “再说国内有我陪着解闷,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 刘新成干笑两声,被相泽燃真真假假的回答气得想笑。 他手肘猛地压向座椅扶手,毫无预兆抬腿朝对方臀部横扫过去。 相泽燃一惊,侧身闪开。 咧开的嘴角还没收起,刘新成已抡起胳膊,一记带着风声的大脖溜儿狠狠劈在后颈上。 “卧槽,怎么还带急眼的啊!” 相泽燃脖颈青筋暴起,反手便朝刘新成咽喉锁去。 刘新成闪身后退撞上墙壁,眼中凶光更盛:“给你丫这榆木脑袋开开窍!” 相泽燃对于打不过周数这事儿一直耿耿于怀,和刘新成的玩闹里多少带上点较真。 手掌刚钳住对方小臂准备发力,刘新成却骤然放松全身力道。 借着相泽燃前冲的势头旋身反制,瞬间完成关节锁的转换。 “小兔崽子,拿你橙哥练手呢?!” 随着一声戏谑呵斥,刘新成猛然扣住相泽燃后颈。 “砰”地将相泽燃侧脸压进粗糙墙面。 相泽燃颧骨与混凝土摩擦出细微声响,所有挣扎都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化为徒劳。 “你还嫩了点!” 刘新成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 相泽燃挣扎,从齿缝里挤出嘶吼,喉结剧烈滚动。 “你就是想看我和数哥的笑话!” 压迫感突然加重。 刘新成俯身,将气息喷在相泽燃耳畔。 “猜对一半。” 掌心不轻不重拍打相泽燃发烫的脸颊。 “我只是,单纯想欣赏周数的笑话。” “看他怎么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满腔深情、掏心掏肺换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 一阵呵斥从口罩下传出,护士姐姐推门走了进来。 刘新成猛然向前一推,双手举过肩膀,无辜的晃了晃。 他一转身,透过护士摆动的白大褂缝隙,看见周数冷着眉眼,环抱双臂斜倚在门口。 “针头还能自己拔的?胡闹呢么这不是……” 相泽燃手背拭去脸上漆渣,在护士喋喋不休的训斥下,沉默地重新躺回了床上。 刘新成手掌刚擦过周数肩头,却突然僵在半空。 他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拖长的尾音像把钝刀缓缓刺出:“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啊……” 周数肩胛猛然绷紧,震落那只悬停的手。斜睨着刘新成,鼻腔里迸出冷笑。 “我当你有什么高明手段,还故意拖了会儿时间——”鼻腔里挤出声冷笑,“原来用的都是我玩剩下的。” 刘新成不怒反笑,肩膀突然抖动起来,笑声从齿缝渗出。 “那你这效果也不怎么样啊,人家相泽燃不吃这一套!” “我那是……” 周数喉结滚动,眼神闪过一丝窘迫。 “我那是留了余地,不想逼他太狠。” “哎哟!” 刘新成挑眉,突然抓过周数手腕,两掌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也是没舍得下死手。” 他忽然压低声音,热气喷在周数耳畔。 “不然这小子撒丫子蹿了,您老兄该怎么办啊……” 相泽燃在医院住了两天,憋不住了,吵着闹着要回家。 周数原本就是为了方便给他做检查才安排的住院,见他态度坚决,也就由着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刚迈出医院大门,相泽燃迫不及待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冷空气。 “真他妈爽!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周数盯着他后颈翘起的衣领,面色一沉。 “又没人限制你自由。” 相泽燃咧嘴露出狡黠笑容,手臂熟稔地环住周数肩头,用带着讨好意味的语调说道:“别那么较真儿嘛,数哥。” 侧身瞥见周数手上拎着的物品,话锋一转,竖起食指轻晃:“这些——你帮我带回家去吧。” “你上哪去。”周数皱眉。 “哎呀,那不是之前答应了老扬,要跟他们一块出去玩儿去嘛……” 相泽燃观察着周数脸色,越说声音越小。 周数闻言瞳孔骤然收缩,攥着病历本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难怪这小子从早上就开始软磨硬泡要出院,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怒火刚窜上心头,刘新成那句“吃软不吃硬”突然在耳边炸响。 周数挑眉,喉结滚动两下,生生将呵斥咽了下去。 “自己的东西自己拎着。我也有事儿。” “你上哪去??” 相泽燃脱口而出同样的话。 周数嘴角抽搐着压下笑意,将手上东西塞进他怀里,走到路口边,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几分钟后,公交车最后一排,形成微妙格局。 田欣彤脸颊微红,手指轻抵唇边偷笑,目光在游移。眼角余光一会儿瞄瞄左手边的高哲,一会儿又偷偷看向右手边的周数。 高哲坐姿笔直,和田欣彤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脊柱绷出克制直线。 而周数浓密眉宇下压,翻涌着暗潮,沉默中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暴戾。 公交车摇摇晃晃,很快驶离田欣彤家。 高哲突然倾身逼近田欣彤,目光越过她肩头斜睨着侧方。 “我们同龄人一块约着玩儿,怎么冒出个老东西。” 谁知田欣彤敏捷地旋身挡在两人之间,发梢在空中划出利落弧线。 她俏皮冲高哲眨眨眼,语气轻快却带着警告:“喂!今天可是休战日!高哲同学,禁止对我偶像发动语言攻击。” 周数闻言,只是慵懒地交叠双臂,后仰陷入座椅里。 闭目时,喉结滚动,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胸腔翻涌着恶作剧得逞前的兴奋,脑海反复预演相泽燃挑眉瞪眼的模样。 那种震惊、恼怒却不得不强忍的表情,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指尖发颤。 第181章 you help me, i help you! 锈迹斑斑的公交车,行驶在积雪未消的路面上,颠簸前行。 经过两个站台后,液压阀“哧——”的放气,凝结着冰霜的后门“哐当”一声打开,乘客们推挤着涌向出口。 刚腾出的空隙尚未回暖,前门又涌入带着寒意的上班族潮。 人群中忽然闪现一个高挑身影,单肩书包随步伐晃动。 当他扬起手臂朝后排打招呼时,新染的酒红色短发在顶灯下更加醒目。 “hello,everybody——” 竹剑扬清亮的嗓音突然卡壳,目光撞见田欣彤旁边稳稳坐着的高哲,后半句问候像被按了静音键。 田欣彤急促摆手,用眼神催促竹剑扬挪到后排空座。 正佯装打盹的周数忽然脖颈微动,懒洋洋掀起半边眼皮,肩膀顺势向过道倾斜,不动声色为竹剑扬腾出座位。 高哲歪头示意空位,嘴角噙着笑率先打破沉默:“头发哪染的,这小颜色可以啊!” 话音未落,竹剑扬已会意挑眉。 赶在旁人注意到空位前,三步并两步扎进三人中间,只从鼻腔里,哼出半声不情不愿的应答。 周数斜睨着三人,目光在高哲和竹剑扬之间扫过。 他们像两尊门神般一左一右护着田欣彤。 周数喉结微微滚动,鼻腔里溢出一声带着玩味的轻笑。 竹剑扬立刻捕捉到他笑声里的恶趣味,身体前倾逼近半步,压低声音道:“you help me, i help you!” “sure,”周数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嘴角微微翘起:“mutual aid makes the road easier.” 竹剑扬瞳孔骤然收缩,他只听懂了两个单词。 眼睛快速眨动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学着周数的腔调,重复了一路的“sure”。 田欣彤歪头凑近,手肘精准命中他肋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现在这么爱学习了?” 竹剑扬晃着脑袋朝高哲方向拖长音调:“s u u u u re~” 惹得少女把笑声闷在手心里。 高哲忍俊不禁,伸出胳膊推了他一把:“差不多得了。咱们今天主要的目的,是好好慰问一下受伤的相泽燃小同志!” 竹剑扬暗自咂摸,这几人明面上是去看望相泽燃,实则各怀心思,各有各的目标要攻克! 他老扬形单影只,除了插科打诨、暗中搅局,还能有什么别的乐趣呢? 未等他的思绪飘远,公交车已缓缓靠站。 车门开合间,李染秋裹着短款羽绒服快步踏入车厢,带进一缕寒意。 她眉眼冷冽扫视车厢,直到目光触及末排的田欣彤,眼底才泛起些许温度。 两人隔着人群默契地抬手示意。 高哲见状轻啧一声,看了看一旁的周数与竹剑扬,不情不愿挪出空位。 “今儿人聚得可够齐的!” 李染秋挨着田欣彤坐下,顺手给了竹剑扬后颈一记轻拍。 “能耐了啊,这组织能力该记头功。” “谁稀罕你记功?大伙儿都是冲着相泽燃来的。” 竹剑扬朝周数方向努了努嘴,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李染秋剑眉倏地蹙起:“周数不就在这呢么?想知道相泽燃的情况直接问正主不就行了?” 周数掀了掀眼皮,没有搭腔。 ——其实他正琢磨着,相泽燃这年关受伤的账,该找陈骁他们怎么算。 李染秋后知后觉想了起来,话锋一转问起相泽燃。 “他在哪等咱们呢?” 所有人齐齐看向周数,而周数眼眸微抬,精准锁定竹剑扬。 “操!” 竹剑扬被看得浑身一抖,猛然拍了下脑门。 “要死!我忘记把他加进咱们QQ群了!” 相泽燃瑟缩着肩膀,在刺骨寒风中固执地守在医院周边。 他未曾察觉,那辆载着挚友们的公交车,此刻正划破积雪,驶向他家的方位。 “司机,停车!!!” 竹剑扬哀嚎一声,冲向车门。 田欣彤攥紧拳头在掌心狠狠碾过,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甜辣。 “姓竹的!打车钱必须算你头上!” 一行人辗转多时仍未能抵达目的地,最终只得弃乘公交,分头拦下两辆出租车赶往集合点。 相泽燃在电话那头牙齿格格作响,骂声裹着电流声炸开。 竹剑扬默默将手机挪离耳畔,这番动静倒让副驾驶座的周数听得饶有兴味。 当出租车滑停在医院东大门时,只见相泽燃抱着膀子,双脚猛跺在原地左顾右盼。 车门被猛地拽开,带着寒气的身影重重跌进后座,却在抬头撞见周数似笑非笑的表情时,骤然噤声。 周数慢条斯理抬起手臂,嶙峋指节在空气中抖了抖。 “嗨。” 相泽燃喉结滚动咽下咒骂,最终只从鼻腔挤出声冷哼,借转身之势狠狠撞向竹剑扬肩头。 “叛徒!”这声低吼裹挟着牙缝里渗出的寒意。 竹剑扬却顺势勾住他绷紧的肩膀,指节在胳膊上拍了拍。 玩世不恭的脸上堆起讨好笑意:“消消气啊祖宗!今天你玩什么都哥们儿付账,全当赔罪行不行?那破群我是真没注意……” 尾音故意拖得绵长,像块黏糊糊的口香糖。 相泽燃一听这小子态度还可以,胸中翻腾的怒意才稍稍平息。 车厢内陷入短暂沉寂,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载着三人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另一辆车里,高哲斜倚在副驾驶座椅上,修长手指不时在眼前划过,为司机指引着近路。 后排田欣彤微微侧身,发丝垂落在李染秋肩头,全神贯注听着关于刘佳的近况。 “那次相泽燃突然找我借钱,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他要用钱,周数怎么可能没有,还用得着去借?一刨根问底,才知道这小子打算筹一笔钱,能让刘佳继续上学!” “可既然钱都给佳佳了,她为什么不用呢?我去找她的时候,她还是在理发店里工作。” 李染秋冷哼一声,睫毛在眼下投出阴翳:“那谁知道,可能……” 她眯了眯眼睛,略一沉思:“想多赚点钱有安全感吧。” 声音陡然转冷:“毕竟她妈妈,前段时间又缠上她了。” 田欣彤恍惚间捕捉到只言片语,那些陌生叙述像碎玻璃般,扎进记忆——与她印象中果决勇敢的刘佳判若两人。 叹了口气,田欣彤并没有把刘佳住在地下室宿舍的事情,说给李染秋听。 第182章 就这一手,足够你学两年了! 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停在少年宫对面的老电影院前。 竹剑扬仰头,望向布满岁月痕迹的台阶,羽绒服袖口在寒风中划出弧线。 “跟上。” 他半个身子探进售票窗,从内兜掏出磨边的皮夹。 “受累,四张电影票。” 田欣彤指尖在众人面前划过,重新数了一遍人数。 “哎哎哎,咱们不是六个人嘛,怎么就买四张票啊?” 竹剑扬变魔术般,从夹层拈出两张泛黄纸券,校徽印章已有些晕染。 “校方福利,学校统一发的观影券。” 他得意的眯起右眼。 “用不了啊,观影券的场次都在早上。” 售票员撕下四张票,递出窗口,无情戳破竹剑扬的幻想。 “靠,那再买两张!亏我还特意带上了……”竹剑扬慌忙去摸钱包。 “你就扣吧你!” 相泽燃巴掌落在竹剑扬后脑勺上,动作行云流水收起那叠电影票,修长手指灵活翻动,利落地将票分成四份。 他就近将两张连号票塞给高哲和田欣彤,嘴角噙着狡黠的笑——这两个小时乌漆嘛黑的,关系还不得快速升温? 转身正要递给李染秋时,却撞见周数大步跨过人群。 径直走向售票窗口,从竹剑扬手里接过新买的票根。 相泽燃眉眼倏地垂下,泄愤似的踢开一颗石子。 过年期间的午间场次观众寥寥,这个不早不晚的时段更显冷清。 六人几乎包下了整个影厅,便随意分散就座。 竹剑扬非要坐在最前面,兴冲冲拽着李染秋和周数往前排冲。 “能看得清吗,一看你就没怎么看过电影。那肯定是往后坐舒服啊。” 李染秋扫开竹剑扬手腕,偏头招呼周数往后坐:“往后走。” 相泽燃跟了他们几步,心底莫名窜上一股无名火,突然从两人中间穿过,径直落座最后一排。 高哲和田欣彤仍低头核对着票根上的座位号,银幕却已亮起。 骤然炸响的片头音效,将所有人视线钉在光影交织的幕布上。 然而相泽燃注意力早已游离于电影之外,目光失焦掠过荧幕边缘,却在触及周数侧脸时,蓦然凝滞。 那轮廓棱角分明,记忆中打磨过千百次,在明灭的光影间若隐若现,将他的目光层层缚住。 高哲舒展了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肩膀,缓步迈下影院台阶。 身后同伴们仍沉浸在剧情余韵中沉默不语。 两个小时的观影消耗太多精力,此刻连空气都透着倦意。 他忽然侧身靠近田欣彤,手掌虚掩在唇边低语了几句。 田欣彤眼中困顿瞬间被点亮:“太棒了!我正想去呢!” “去哪儿?”竹剑扬与相泽燃的声音同时撞进对话。 高哲耳尖微红,没料到悄悄话被截获,只得摸着后颈坦白。 “那什么,隆华有一家电玩城……我以前常在那儿练投篮。” 李染秋抬起食指虚点高哲,指尖在空中轻颤两下,眼底噙着促狭笑意却始终未发一言。 相泽燃肘尖轻抵竹剑扬臂膀,压低声音模仿高哲的腔调:“喂,老扬,你想不想去。” “去呗。” 竹剑扬故意拔高音量,佯装洒脱。 众人重新分散,钻进两辆出租车里,很快来到街区附近。 相泽燃猛地推开车门,抬头环顾四周,突然愣住。 眼前熟悉的街景让他脱口而出:“这不是我学校旁边吗?” 竹剑扬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一看你就学傻了,这电玩城都开好几年了,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周数从另一侧车门下来。 相泽燃立刻转过头,撇了撇嘴角,没有说话。 电玩城在商场最顶层,几个人坐上扶梯,一层一层找上去,在一片服装货架后面,发现了幽深的入口。 这次没让竹剑扬再大放血,大家都掏出钱包,各自换了些游戏币。 田欣彤本来想买二十个先试试手,被高哲拦住,递上一张红色纸钞。 “干嘛呀,用不了那么多!” 田欣彤跺了跺脚,却被李染秋拉着跑向了跳舞机。 “你傻啊,他想给你花,你就让他花呗。” 李染秋凑到田欣彤耳边小声调侃道。 “我俩,我俩不是那种关系。” 田欣彤娇嗔着推了她一下。 李染秋促狭地挑眉,鼻尖几乎碰到田欣彤脸颊。 “哦?那是哪种关系?” 高哲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将盛满游戏币的红色塑料筐推过来。 金属币在筐底碰撞出清脆声响,他变戏法似的又从背后拎出个空筐,手腕一翻便将游戏币均匀分成两份。 “你俩玩儿。” 竹剑扬跟在后面,牙都快要碎了,死死攥着相泽燃手腕。 相泽燃长叹一声,缓缓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老扬,就这一手,足够你学两年了!” 很快,田欣彤和李染秋在跳舞机上随着电子乐跃动起来,节奏鲜明的音乐在游戏厅里回荡。 高哲默默站在田欣彤身侧,不时帮她补上错过的舞步。 李染秋嘴角含笑,看着两人红红的耳根,故意放慢节奏哼起了旋律。 在另一个大厅里,相泽燃和竹剑扬倚着投篮机相对而立,下起了战书。 “老扬!燃起斗志吧!” “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电子计分器的蜂鸣声尚未消散,相泽燃已如闪电般连续投球,塑料球与篮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篮球在他指尖旋转着划破空气,“唰”地穿过电子感应网。 眼见分数差距拉大,竹剑扬突然狡黠一笑,干脆偷走了相泽燃那边的篮球。 “卧槽,我球呢?” 竹剑扬灵巧钻过相泽燃的防御,精准戳中他的肋间痒处,两人笑闹着撞进街机厅的彩色光晕里。 相泽燃侧身闪躲时,余光捕捉到周数独坐的身影,正沉默地操纵着八神庵,屏幕蓝光在他眼中投下冷光。 高哲带着两个女生风风火火闯进来,视线直接钉在周数的游戏画面上,书包往地上一甩,扑向对战台。 “选人。” 高哲扬了扬下巴,语调带着示威。 周数不为所动,手指灵活快速在键位上操作起来,很快便打得高哲垂头丧气。 第183章 这就是周数,和数哥的区别 几人将所有游乐项目体验完毕后,最终驻足在拳击桩前,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计分规则。 “哎,你得这么打,能得高分。” “不对不对,你那角度不行,得这样……” 男生们七嘴八舌争论着击打技巧,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周数突然拨开人群,利落戴上猩红色拳击手套,随着“嘭”一声闷响,沙袋剧烈晃动起来。 计分板瞬间亮起刺眼红光,电子音效伴随着不断跳动的数字,终结了讨论。 竹剑扬拨开身前的高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望向周数:“等等……” 他喉结滚动几下,欲言又止:“你这人设……不是他妈的高智商学霸吗?怎么直接用上武力了?!” 周数漫不经心扯下手套,抛给竹剑扬。 指关节泛着微红:“解决问题,我偏好直球。” 话音未落,目光似有若无掠过相泽燃的方向,嘴角勾起淡淡弧度。 相泽燃眼神垂落,挠了挠头。 耳边突然听见一阵铃声,李染秋从背包里拿出手机。 看了看备注,面露难色翻了个白眼。 “回网吧接班。” 陈骁干脆利落,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竹剑扬一听,乐了:“反正咱也玩够了,要不,去网吧包宿去?” 田欣彤犹豫着,看了眼李染秋:“包夜就算了,我最多坚持到饭点之前。” 大家一拍即合,退掉没用完的游戏币,溜溜达达走出隆华。 隔了一条马路,便是金街入口。 李染秋放下背包,脱掉外套,清点完账目之后,给所有人都开了台机子。 陈骁背靠在吧台前,和低头走进来的周数对上了视线。 相泽燃瞬间紧张起来,生怕周数会质问陈骁他受伤的始末。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两个仿佛不认识一般,擦肩而过。 相泽燃大感意外之余,难免有一丝失落。 几人聚堆坐在一楼大厅靠里侧,周数夹在竹剑扬和李染秋中间,熟练玩着电脑游戏。 相泽燃扫了一眼,发现电脑屏幕上居然是最无聊的扫雷游戏。 索性专心找起了片子,不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Q版三国》。 一天游玩下来,他隐约察觉到,周数似乎是在故意冷落他。 这和他们以前的冷战大不一样。 周数虽然还是会和他说话,但言语行为的中心不再是他。仿佛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认识关系。 这让相泽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犯起了嘀咕。 他以另一种角度观察着周数,仍旧会不自觉被周数散发出的独特魅力所吸引。 没了那些束缚和管教,更没有了关心和维护,相泽燃怅然若失猜想了好几种可能,闹不明白周数究竟在搞什么鬼。 难道剩下的几个月时间,他们都要以这种状态度过吗? 相泽燃心情烦躁的推开桌子,电脑椅转轮在地上拖出一串划痕。 他刚一起身,坐在竹剑扬旁边,原本专心致志玩着游戏的周数,骤然抬头,幽冷目光附着在他背影上,很快摁下关闭键。 洗手间修在了二楼,需要拐个弯向上走两层台阶。 窗外堆积着杂物,偶尔有雪花从屋顶飘洒下来。这扇矮窗位于两层楼梯之间,相泽燃从旁边经过时,余光瞥到身后隐约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别闹了,老扬。” 相泽燃褪下一半裤子,站在小便池子前身体向前挺送。 耳边传来“哗啦啦”放水的声音,却没有听见竹剑扬回答他。 “你丫无不无聊啊?天天玩这套把戏……”相泽燃抖了抖,利落收进裤子里。 然而他刚一转身,一张嶙峋惨白手掌,便骤然捂住他的脸颊,猛地将他推靠在墙壁上。 肩胛骨吃痛,“嘭”一声发出撞击。 相泽燃躲闪不及,整个下颚都被那只手托在手心里,动弹不得。 “唔唔,唔——” 他双臂向前挣脱,却被另一只手反身锁在后腰上。整个人被翻了个面,脑袋抵在墙上,呜咽挣扎着。 就在此时,一股冷冽气息附着而上,缓缓从他背后蔓延。 周数放开捂着他口鼻的那只手,食中两指顺着相泽燃下颚脖颈一寸寸移动。 肩胛骨上隆起的背脊密度,仿佛实验数据般,被他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 渐渐,他变指为掌,轻轻托住相泽燃后腰,冰凉手掌逐渐染上一丝火热。 “相泽燃。” 周数揉捏着他的髋骨,侧耳低声喃喃。 “这就是周数,和数哥的区别。” QQ上,李染秋忍不住和竹剑扬吐槽。 【丬仙女の许愿池】 “今儿个,咱俩好像移动的大灯泡!” 竹剑扬从游戏界面里切出来,瞟了一眼李染秋,贼贼一笑。 【飞天小猪猪】 “我们那是三角恋,就你一个人是大灯泡!” 然而还未等李染秋回消息,竹剑扬又继续打字。 【飞天小猪猪】 “不对,我怎么隐约感觉,周数那小子也有点喜欢田欣彤呢?看来你跟相泽燃才是大灯泡。” 李染秋一口冰红茶差点喷出来,眉头颤动,紧抿着嘴唇没有笑出声来。 原来没开窍的,不止一个。 相泽燃从洗手间回来之后,肉眼可见红温了一圈。 竹剑扬沉浸在游戏里,随手打了个招呼。高哲和田欣彤坐在一起,两人头抵着头研究着注册新的游戏账号。 只有李染秋,眼神从监控画面上抬起,落到相泽燃身上,嘴角挂着玩味儿的笑容。 “笑得那么淫荡呢,秋姐。” 相泽燃经过吧台,瞥了她一眼,重新坐回椅子上。 李染秋没搭理她,“哼哼”笑了两声,扔给他一罐冰可乐。 “什么意思,这天太冷了,不爱喝凉的了。” 相泽燃嫌弃的皱皱眉头,推了回去。 “谁他妈是让你喝的。” 李染秋点了点脖子:“赶紧趁着没淤青,好好冰敷一下。” “卧槽!” 相泽燃连忙捂住后脖颈,警觉地看向李染秋。 “够有经验的啊……秋姐。” “验你大爷!” 两人斗嘴之际,只见田欣彤看了眼手机突然站起来。 “玩不了了,玩不了了。我爸催我回家吃饭了。咱们等下次放假再聚吧。” 高哲随即站起身:“送你回去。” “哎呀,你在这陪他们玩儿吧,我打个车很方便的。” 高哲拉了拉她的胳膊,又很快松开手,神情严肃。 “送你。怎么给你接出来的,就怎么给你送回去。” 众人闻听此话,皆是表情一凛。 彼此对视,这才明白高哲对于喜欢田欣彤这事儿,究竟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他是认真的,绝不是闹着玩玩。 莫名的,相泽燃下意识看向周数。 却见周数歪头摘下一侧耳麦,手指轻敲在圆形耳机上。 相泽燃翻了个白眼,连忙转过头去不看他。 周数对他,既是牢笼,也是某种扭曲的保护。 就像留在脖子上的那块淤痕,既是暴力的证据,也是沉默的警告。 第184章 所以说,哥你就是死脑筋! 相泽燃刚从出租车上钻出来,远远便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傻儿子?!” 相泽燃挥挥手,猛地朝村口喊了一声。 “锁匠叔儿!” 一老一小抬起头,寻找着声音来源。 很快,傻儿子发现了相泽燃,从土堆上站起身,带动着脚踝上的细铁链,哗啦啦响了一阵。 “咿呀——呀呀——” “锁匠叔儿过年好啊!” 相泽燃几步跑到两人面前,一阵白色哈气从嘴里呼出。 自从上次和大排档老板大打一架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锁匠带着傻儿子出摊儿了。 后来再一打听才知道,锁匠的腿受了伤,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锁匠踉跄几步,走近相泽燃。 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缝缝补补,隐约还能看见旧棉花从破洞里钻出来。 傻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脚上没有穿鞋,套了两层棉袜子,上面还打着补丁。 相泽燃叹气,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买烟花炮竹用剩下的压岁钱,叠在一起,塞进傻儿子怀里。 他上次把羽绒服送给刘佳,已经被陈舒蓝呵斥过,大冬天穿着单衣跑回家,感冒了好几天。 既然衣物不行,那只好把身上所有的钱全掏出来,勉强接济一二。 谁知傻儿子“啪啪”拍着手掌。 蹭掉脸颊上泥土,从三轮车里摸出一袋几乎被压扁的烤红薯。 “小睽啊,这是我们自己家种的,他都给你留了两天了,就是,一直没有见到你。你拿着吧,别嫌弃哈。” “怎么可能嫌弃呢,叔儿,我最喜欢吃烤红薯了。” 相泽燃利落接过,就着塑料袋将红薯一分为二,把大的那半递还给傻儿子。 “吃吧吃吧,咱俩一人一半!” 相泽燃垫脚蹲在锁匠的三轮车旁,吃着手里凉腻的半块烤红薯。 锁匠半小时都没有一单生意,相泽燃蹲得腿发麻,干脆一屁股坐在垫在傻儿子身子下的褥子上。 “叔儿,好长时间没瞧见你俩了,那大排档老板……不会又找你们麻烦了吧?” 锁匠摆摆手,憨厚一笑。 “没有没有,自从你身边那后生和他谈过之后,那老板就再也没为难过我们啦。” “谈?” 相泽燃眉头一皱,仔细在记忆里搜索这事儿。 “就是那次之后,那后生又来过一回,当着我的面和那老板聊了好一阵子呢。” “然后呢?就解决啦?” “也不是那么顺利,主要是,他们做生意的那块地方,很快就拆掉啦。那老板高兴坏了,也就没再刁难我。” 相泽燃耐着性子,仔细分辨锁匠话里的信息,转头向村口看去。 果然,夏天还热热闹闹、摆满摊位的那块空地,已经拆除了水泥地面,矮墙也砸掉了一半。 这事儿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他压根儿没有留意。 现在冷不丁看到,只恍惚感觉,原来拆迁这件事情,的确已经迫在眉睫。 如果这村子真的没了…… 那他和周数之间,就再也没有了连接。 想到这里,相泽燃表情凝重,不得不再次考虑起周数的那些话。 相国富在相老爷子坟前摆好贡品,郑重磕了三个响头,依依不舍站起身来。 身边,相世安夹着个公文包,倚靠在树干上,抬起小腿拍了拍裤脚上的泥土。 “你过来,给爹磕个头。” 相世安不以为然,晃晃悠悠走到蒲团前,偏坐下去,额头碰了碰地面。 相国富巴掌摁住他后脖子,用力一压,吓得相世安撅着屁股死命挣扎。 “哥,哥!脏着呢,我这新买的衣服!” “我管你新的旧的,你诚心诚意给爹磕一个!” 相世安强扭不过,只得跪直身子,“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 再抬起头时,相国富才多少缓和了脸色。 两人一起回到相家老宅,相国富里里外外替弟弟收拾起了屋子。 过年之前,他没挤出时间。 原本吩咐相世安趁早收拾出来,没想到这次来一看,还是乱糟糟一片!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相国富去下坡小卖铺里买了点挂面,就着菜地里薅出来的白菜叶,煮了点清汤挂面。 然而两盔儿面刚端上桌,相世安就满脸嫌弃的推向哥哥。 “怎么每次都煮这清汤挂面啊,不吃不吃。” 相国富冷哼一声。 突然想起了自家儿子小时候,每次他煮完挂面端上桌,那小子也是这副赖皮样儿。 这么一想,相国富耐下心来。 拍了拍弟弟脑袋,难得哄着他说道:“赶紧吃吧,卧了俩鸡蛋。边吃边商量点正事儿。” 不知道是哪个关键字正确触发,相世安眼珠滴溜溜一转,将面盔儿拖了回去,低着头慢慢吃起来。 他们这次碰面,主要还是商量贷款的事情,究竟如何实施。 相国富过年期间趁着陈舒蓝不在家,再次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房本的踪迹。 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妻子那次的确是申请到了单独的房本。 然而藏在哪里,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事儿又不能问相泽燃,那小子脑子机灵,但凡稍微漏出个话音儿,绝对会被相泽燃告诉陈舒蓝。 相国富没了法子,只能来找相世安。 相世安秃噜秃噜吸溜着面条,很快将一盔子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汤都不剩。 他抬起手背抹了把嘴,突然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掏出几张资料。 “所以说,哥你就是死脑筋。” 他瞥了眼不以为然的相国富,将那几张纸递上去。 “那房产证你找不到,身份证也找不到?” “什么意思——” 相世安打断他:“你直接拿着陈舒蓝身份证,去补办个房产证不得了。” 相国富骤然睁大双眼,看向弟弟,嘴里喃喃自语。 “这,这不太好吧,再说补办这事儿我问过,且完不成呢,要拖好长时间——” 还未说完,相世安冷笑一声。 “那些流程,都是针对普通老百姓的。你只要上面有人,还需要等那么久?” 他侧耳附在相国富身边,压低声音。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我认识了一些大人物吗?” “哥,咱们兄弟翻身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第185章 今天送什么花能讨姑娘欢心? 大年初三年味渐散,一切再次回归于平静。 相泽燃在家休养两日后,溜溜达达回到了金街。 推开网吧玻璃门刹那,暖流裹着浓重的烟味迎面扑来。 他条件反射收紧袖口掩住口鼻,挥手驱散浑浊的空气。 “你这几天没开窗通风了?烟味都渗进墙里了!” 李染秋正用抹布擦拭着键盘缝隙,听见推门声头也不抬:“你怎么来了,没在家多休息两天。” “我都快开学了,这零工打不了几天了。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李染秋习惯性地将刘海别到耳后,视线没有离开键盘。 “上次让你跟陈金牙去,是我考虑得少了。以后,我们这些事不会牵连到你。” 她话里有话,藏着顾虑。 相泽燃将外套重重甩向椅背,金属扣砸在塑料凳上发出闷响,惊醒了角落打盹的老顾客。 “你真这么想?” 他故意将尾音咬得很重,目光掠过李染秋指节。 她动作明显一滞,抹布在回车键上反复擦拭。 相泽燃拧紧眉头,语气愈发尖锐:“他是他,我是我!你们看他脸色干嘛?” 这话激得李染秋摔下抹布,转身不再理他。 不知为何,今天生意比往常冷清,已近正午,大厅仍空着许多座位。 李染秋正埋头敲着计算器,按键声噼啪作响。 相泽燃不耐烦地催促:“别算了,先去吃饭。” “给我带份炒饼,来头蒜。”他补充道。 李染秋闻言挑眉,甩了个白眼:“一份炒饼总共挣几块钱啊,还得搭头蒜。” “那改肉炒饼总行吧?” 相泽燃夺过计算器,顺势用胳膊肘把她顶出吧台。 “今儿话这么多,该不是生理期吧?” 李染秋慢悠悠穿上外套,斜挎包在肩上晃了晃,脚尖蹭着台阶边缘。 “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相泽燃没有抬头,“你来大姨妈的日子?” “我他妈给你一拳的日子!” 李染秋一个箭步撞开吧台挡板,拳头裹着风声狠狠砸向相泽燃后背。 她泄愤般踹翻垃圾桶,哐当巨响中混杂着零散垃圾的滚动声,最后甩给相泽燃一道白眼,摔门而去。 相泽燃漫不经心划开手机屏幕,当瞥见日历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日期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拇指重重按下通话键。 “喂,哪呢。”电话接通后他直切主题。 听筒里传来陈骁懒洋洋的声线,背景音是嘈杂车流声:“有事儿说事儿。” “不忙回店里一趟呗。” 相泽燃用肩膀夹着手机,随手翻着收银台的账本。 “老板娘快炸窝了。” 陈骁嗤笑时带起电流杂音。 “店里俩老板,哪他妈来的老板娘!” 引擎轰鸣声突然变大。 “我这忙着约会呢,今个估计回不去。你俩好好看店吧。” 短短几句对白,信息如电流般密集传递。 相泽燃思维高速运转,鬼使神差地追问。 “骁哥,给支个招呗——今天……送什么花能讨小姑娘欢心?” 电话那头,陈骁本已准备结束通话,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拖长声调揶揄着。 “哎哟喂!你小子终于要出手啦?” “哎,我跟你说,今儿个玫瑰贵得离谱,对付学校里那些丫头片子,只要避开菊花康乃馨这种老土货,你随便买什么都行!” 相泽燃拖着恍然大悟的长音“啊——”,匆忙道谢后,抢先掐断通话。 半个小时后,李染秋将餐盒重重砸在吧台上,发出“咚”的闷响。 又从衣袋里摸出一蒜头,掼在台面。 “赶紧吃!给你加了十块钱的肉丝。” 她冷着脸甩下一句:“吃完蒜离我远点,更不许对店里的小姑娘张嘴说话!” 相泽燃挑眉,解开塑料袋,炒饼的油香顿时在空气中炸开。 他居高临下,侧目瞥见李染秋垂在吧台下的右臂——手肘后刻意藏起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在透明包装纸里,泛着丝绒般的光泽。 一辆橙红如焰的哈雷戴维森轰鸣着撕裂空气,在飞扬积雪中精准切入清榆村北口窄道。 刘新成黑色毛领皮衣被疾风掀起锐利弧度,整个人如同焊在车身上一般,头盔吞没短发。 防风镜下一双灼亮双眼,在速度中划出凌厉的生命力。 他的马丁靴紧贴镀铬脚踏,牛仔裤包裹的长腿肌肉线条随着换挡动作微微绷紧。 当机车在独栋小洋楼前划出半圆刹车痕时,商务车的电动门正发出机械轻响,缓缓后移。 陆一鸣锃亮的牛津鞋踏碎薄霜,剪裁精良的西装前襟还残留着车内暖风的余温。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刘新成将防风镜框轻轻推上去,目光扫过刘新成手中的拉杆行李箱,又回望身后轰鸣作业的拆除吊车群。 他咧嘴一笑,用拇指潇洒地弹了弹摩托车后座。 “上车。带你吃点国内的煎炒烹炸。” 几个月未见,陆一鸣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更显清瘦,言谈举止间透着疏离的沉稳。 他微微颔首,单手提起行李箱径直走向二楼,将行李暂搁墙角便折返下楼。 修长的腿跨上刘新成机车后座时带起一阵风。 刘新成从后备箱取出备用头盔递过去。 左腿撑地稳住车身,侧身替他系扣带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下颌线。 陆一鸣垂眸感受那转瞬即逝的触碰,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 刘新成眉头骤然拧紧,毫无预兆地抬手朝他头盔狠掴过去。 金属撞击声混着嗡鸣在狭小空间炸开,震得人耳膜发颤。 “你他妈吃洋餐给你丫吃傻啦?笑得跟他妈白痴似的。” 他扯动油门,拽过陆一鸣手腕死死按在自己腰间,引擎骤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扭头,甩出裹挟着汽油味的警告:“扶好!出发了。” 轮胎在柏油路上擦出两道焦痕,重型机车如离弦之箭撕开夜色。 陆一鸣将头盔重重抵住刘新成脊背,虬结手臂猛然收紧,像铁钳般锁住对方瘦削腰身。 “首都——”他喉间滚出低吼,齿缝里迸出火星般的字句,“老子他妈的回来了!” 第186章 对陆一鸣的印象,停留在小时候 大年初五,炮竹的硝烟味尚未散尽,情人节的甜蜜氛围已悄然渗透进街头巷尾。 相泽燃陷在网吧吧台的座椅里,机械键盘的敲击声与挂钟秒针,重叠成某种催眠的节奏。 距离交接班还有三小时。 暖气裹着泡面与电子设备混杂的气味,让他额前沁出细汗,却懒得抬手擦拭。 显示屏蓝光在他眼底跳动,游戏角色濒死的惨叫,与身后卡座情侣吮吸珍珠的声响,烦躁绞在一起。 玻璃门外,捧着玫瑰的男女们掠过视野。 他忽然低头扯出个自嘲的笑,此刻竟莫名生出些期待。 他什么时候……也能名正言顺过这个节日呢? 这个念头像枚生锈的硬币,在空荡思绪里叮当作响。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保上那个模糊身影,已经好几天失去了联系。 相泽燃懒散地踢着台阶缓步而下,肩胛骨抵住吧台边沿。 过年之前那段时间,网吧玻璃幕墙对面,突然炸开一片彩色灯海。 从新开的台球厅大门隐约望去,球体碰撞声混着笑骂穿透街道,似乎比网吧生意还要热闹许多。 相泽燃把那个写着“临时店长”的塑料牌往李染秋面前一推,指关节在台面敲出两声脆响。 “哎,看会儿,”他转身套上外套,“我去对面溜达一圈。” 如果没记错的话,竹剑扬之前还在那家店里办了会员卡,正好可以借机一探究竟。 他利落地拉上拉链,抬脚就要往门外走。谁知李染秋突然攥住他手腕,猛地将人拽回原位。 “哪去?马上陈骁就回来了。” 相泽燃大拇哥指了指对面的台球厅,手肘撑在吧台上侧身倾向李染秋。 “你不好奇?我观察挺久了,一直就是两个伙计忙前忙后,压根儿没见过老板的影儿。” 李染秋将口香糖顶到腮边,斜斜瞥了他一眼,鼻腔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有他妈什么可好奇的,倒不如想想咱俩晚上吃什么!” 相泽燃目光在李染秋身上短暂停留,眉间掠过一丝若有所思,随即恍然。 并非是她不好奇心,而是陈骁他俩,恐怕早已知晓那神秘老板的身份。 城市另一端,周数踏着晨露微光出门,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手中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在回廊上映出摇晃阴影。 数日前,刘绮的航班早已划破云层,向着首尔方向飞去。 周善寅病危消息虽属欺骗,但催促周数归家的心意却再真实不过。 刘绮此去,正是要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家庭对峙,预先铺就缓冲台阶。 此时周家老宅里只有周数一人,白爪黑身的小野猫从海棠树干上一跃而下,顽皮蹭着他的裤脚。 周数弯腰,嶙峋指节揉搓几下小野猫的额头,走进厨房,煮了几只虾扔在它的小蓝碗里。 他将最后一支玫瑰插入水晶瓶。 厨房暖黄的灯光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边,剪刀修剪花茎的脆响,惊醒了打盹的野猫。 那有如实质的温柔注视,即将在七小时后,具象成真实的告白。 周数轻轻抚平包装纸的褶皱,没注意到自己哼起了歌。 相泽燃在交班前最后一刻,仍未等到陈骁。 却猛然捕捉到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他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间挤出半句脏话:“操!我眼花了?”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突然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李染秋。 “秋姐!” 他尾音带着震颤,手指了出去。 “九点钟方向,见鬼了么不是……那他妈是陆一鸣?!” “陆一鸣?!” 李染秋倏然仰起脸,睫毛像受惊的蝶翅般急颤了两下。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奶茶杯,温热液体在杯壁晃出细小涟漪。 她对陆一鸣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 那个镌刻在记忆深处的名字,此刻正随着视线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慢慢变得鲜活。 那时候,李晨还在上小学,即便是半夜,也要溜出家门,去找赵泽玩儿。 父母为此打了他好几顿,最后拗不过,索性放弃了管教。 李染秋曾偷偷跟着哥哥,出去过几次。 赵泽看起来阴狠,不惹的样子。 还有那个性子沉闷的陈骁。 他们一起玩的,无非也就是那几样。 要么就是在村子里满大街的溜达,要么就是在村委会后院的篮球场上打篮球,偶尔会去别的学校拦一栏漂亮小姑娘,又或者,在下坡的摊位前,跟其他男生“借钱”“借物”。 为了讨好那个村支书的儿子赵泽,哥哥李晨总是不遗余力地表现狠劲。 每当那个矮个子少年稍作暗示,他便像得到军令般冲在最前面,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拔高嗓门彰显所谓“威风”。 李染秋起初还会躲在墙角偷看,后来连这种窥探都显得多余。 她既为这种拙劣表演感到乏味,又替哥哥的谄媚姿态隐隐羞耻。 当那群混子少年,带着满身尘土从村口散去时,她终于连最后一丁点好奇都消磨殆尽。 直到,那一伙人陆续升上初中,成为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铁皮铅笔盒碰撞的声响里,往日村子里的等级秩序,被重新搬进了教室。 在无聊的校园日常推进中,李染秋通过李晨的讲述,首次接触到一个关键人物——陆一鸣。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名字便频繁出现在李晨的日常对话中。 他总用轻蔑的语气提起对方,可眉梢眼角,却总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复杂的向往。 “那家伙!在学校里简直风头无两!” 李晨狠狠咬下半块烙饼,油脂沾在嘴角浑然不觉。 “篮球社主力、升旗仪式演讲代表,连教导主任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故意拖着痞气长音,脖颈却诚实地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但奇怪的是……”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 “全校男生见了他,都乖得跟个鹌鹑似的,至于你们这些女生——” 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 “还不是跟在人家后面眼冒金星。” 李染秋轻哼一声,嘴角微微上扬。 “太夸张了吧?我们学校又不是没有学霸帅哥,哪有你说得这么神——” 李晨没等她说完,就急着打断。 “你那是没见过真人!” “知道赵泽吧?连那个刺头都对他这个表哥心服口服。” 在那次交谈的很久之后,李染秋确实见到了陆一鸣。 果然如同李晨所说那样,谈吐举止与普通人不同。 只是谁都不曾预料,这场迟来的会面,竟发生在李晨自己的葬礼上。 第187章 这看不出来?我们俩正在约会 刘新成载着陆一鸣,摩托车风驰电掣地横穿整座城市。 最终一个急刹,停在金百万餐厅门前。 “到了,下车。”刘新成熄火说道。 两人刚取下头盔,还未来得及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不远处,一名保安气势汹汹走来。 手里的橡胶棍不耐烦地挥舞着,指向路边。 “挡道了,挡道了知不知道。”保安粗声喝道,“挪旁边去,这不让停车。” 陆一鸣环视四周,密集停放的私家车,证实这里确实是停车场。 他瞥见保安正漫不经心剔着牙,便自然地摸出钱包准备付小费。 纸币刚露出半截,刘新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向身后挡住。 “你丫看看我车牌再他妈废话。” 刘新成从鼻腔里哼出这句话,眉峰微微挑起。 保安慌忙俯身,查看摩托车后牌照,瞳孔骤然收缩,腰杆立刻弯成九十度。 “错了错了,没看清。您别放在心上,两位里面请。”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皮鞋与运动鞋交替叩响金百万门前的云纹大理石。 保安甩动着橡胶棍,在他们之间划出无形的楚河汉界。 鎏金旋转门永动般,吞吐着貂裘与高定西装。水晶吊灯的光晕,模糊了这场发生在门廊阴影处的微妙对峙。 刘新生嫩的面容与陆一鸣锋利的轮廓形成奇异反差,却在跨过旋转门阈限的瞬间,被侍者训练有素的微笑,同质化地包裹起来。 刘新成缓步踏入二层包间,真皮沙发随着他的落座发出细微呻吟。 他忽然抬起食指在空中勾了勾,领班经理立即俯身凑近。 那两片薄唇开合间,在经理耳边吐出低语。 楼下车窗倒影里,保安正将制服帽子斜扣在染黄的头发上,对路过车辆指指点点。 三分钟后,这个方才还挥舞着橡胶棍的身影,此刻正抱着纸箱,踉跄穿过后门的员工通道,抬头思考着如何找到下一份工作。 两人各怀心事咀嚼着食物,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显得格外刺耳。 陆一鸣试图用异国见闻打破僵局,而刘新成只是用叉子拨弄着餐盘里的配菜,表情淡漠,并不怎么关心。 每当话题即将触及赵泽这个名字时,两人动作就会产生微妙停顿。 讳莫如深,默契地选择了避开不谈。 关于大学时光的对话,更像是在完成某种社交仪式。刘新成用“都差不多”之类的短语草草结束。 陆一鸣余光打量着对面,忽然意识到刚刚那场刻意为之的表演——那些未说出口的计较与试探,正如餐盘里渐渐冷却的菜肴般,凝结成块。 他放下筷子终于确信,这场看似睚眦必报的戏码,实则是刘新成精心编排的权力宣言。 ——但他想要获得什么呢? 陆一鸣眉头微蹙,这顿接风宴,他吃得并不轻松。 数小时过去,当刘新成的摩托车载着他穿过金街熙攘人流,最终停在一家霓虹闪烁的台球厅门前时,那个困扰他整晚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来这儿干什么?” 刘新成长腿一跨跃下车座,反手将头盔抛向身后。 刘新成凌空接住那抹抛物线,利落地塞进储物箱,顺势对着后视镜拨弄着被压乱的刘海。 “哟,跟我装糊涂是吧?”刘新成嗤笑着用指节敲了敲油箱,“这你家的产业你不知道?” “产业?”陆一鸣掀起眼皮扫了眼霓虹招牌,语气骤然停顿,“在谁名下的。” 刘新成嘴角微扬却不作答。 只是轻轻拍了拍他后背,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台球厅。 “开一个台。” 刘新成斜倚在吧台边沿,鞋尖漫不经心点着地面。 “有会员吗?” 收银员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声音干巴巴的,活像个公鸭嗓。 刘新成喉间溢出声低笑,居高临下睨着对方摇摇头,突然反手将陆一鸣拽到灯光下。 “没会员,有老板儿子,能打几折?” 公鸭嗓手指在柜台下方青筋暴起,几乎要攥住那截暗藏的钢管。 却在目光触及陆一鸣面容时,喉结剧烈滚动着迸出变了调的惊叫。 “一鸣哥?!” “鸭子?!” 刘新成嘴角缓缓上扬,扯出一个阴鸷弧度,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跟你说了,这是你们家的产业。你还不信。” 这个外号叫做“鸭子”的公鸭嗓,原本是赵泽家邻居,两人从小一块光屁股长大,自然混到了一起。 他那独特的嗓音源于儿时被赵泽恶作剧惊吓过度,声带受损后始终未能恢复。久而久之,本名渐渐被人遗忘,“鸭子”的绰号却越叫越响。 自从陆一鸣陪着赵泽出国留学后,两人这是第一次碰面。 鸭子情绪激动,有许多许多话想跟陆一鸣说。他以前就知道赵泽和这个表哥感情深厚,自然也就对陆一鸣产生了亲近感。 然而刘新成却没有给他们留下叙旧的时间。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精准指向吧台后方,斑驳墙面上悬挂的营业执照。 脖颈向左侧轻歪,审视的目光斜斜落在陆一鸣脸上。 “既然留洋计划暂且搁置,”喉结滚动间,吐出刻意放缓的语调,“这摊生意,你接手。” 陆一鸣面色骤然阴沉,指节在身侧无意识收紧,喉结滚动着将怒意压下去。 此时鸭子从吧台探出半边身子,轻轻扥着他的西装袖扣,贴近耳畔。 “一鸣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怎么,会跟这小子扯上关系?” 刘新成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嗤,指尖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 突然勾住陆一鸣脖颈往怀里带。 刘新成歪头露出一口白牙,刻意拖长尾音:“这都看不出来?我们俩——正、在、约、会。” 仅仅隔了一条马路的纵横网吧里。 相泽燃刚跨下吧台台阶,正想穿过马路找刘新成打个招呼。 肩膀突然被疾步而来的李染秋,撞得一歪。 “哎——秋姐!” 他踉跄着转身,后半截招呼却卡在喉咙里。 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李染秋攥紧的右手上。 第188章 你怎么高兴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几小时后,相泽燃乘坐公交在服装厂站缓缓停稳。 周数正站在相家斑驳的铁门前,抬手叩击。 陈舒蓝扶着肚子,踏着细碎脚步走出卧室,将铁门拉开一道窄缝。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周数时,明显怔住了。 “陈阿姨,我来找小睽。” 陈舒蓝略显局促,侧身让出通道。 周数高大身形一踏入这方小院,顿时显得屋檐低矮、院落逼仄,连转身都显得拘谨。 “那孩子还没下班……要不,你先去他屋里坐着等?” 周数微微颔首,轻轻推开相泽燃房门,低着头迈了进去。 两家相识以来,周数鲜少造访相泽燃家。即便偶尔登门,一般也有正事儿,身边会跟着刘绮。 陈舒蓝心中暗自思忖,还是倒了杯热水送进房间。 玻璃杯外壁凝结着细密水珠,周数低垂着眼帘接过,竟破天荒对陈舒蓝展露笑意。 “陈阿姨,别担心,我这次来没什么要紧事。” 陈舒蓝无意识绞着手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周数思忖片刻,决定不再迂回,直接向她坦陈来意。 “……陈阿姨,相泽燃最近,又和我闹脾气了。” “嗨——” 陈舒蓝眉眼间的紧绷瞬间化开,她自然地往周数身旁一靠,指尖轻点对方手臂,笑了起来。 “你这当哥哥的,该管教时就不能手软!惯得那小子一身臭毛病,怕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暖黄灯光里,两人围绕着相泽燃最近的表现,渐渐聊起了家长里短。 等相泽燃推开家门,周数正襟危坐在铁架床上,陈舒蓝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守在一旁,俨然一副撑腰的架势。 相泽燃顿时太阳穴一跳,拍着额头低吼:“卧槽!这下糟了。” 他硬着头皮走进院子,斜倚在卧室门框上,目光穿过整个房间,与周数无声对峙。 陈舒蓝猛地站起身,抬手就朝他后颈劈去:“翅膀硬了?连声哥哥都不会喊?” 相泽燃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眉头拧成结,朝周数甩去个白眼。 他揉着泛红颈侧,粗暴拖过木椅,反身跨坐上去。 周数慌忙低头,嘴角却压不住上扬。 陈舒蓝刚要靠近,相泽燃已闪电般扣住周数手腕。少年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人连拖带拽扯出房门。 “晚饭别等我了妈,您自己解决!” 话音未落,铁门在身后晃荡,两道身影已纠缠着冲出家属院。 周数垂眸,瞥见相泽燃吃瘪的憋屈模样,眼尾先弯成月牙。 他故意用指尖压住嘴角,却挡不住从鼻腔漏出的轻笑。 相泽燃耳尖倏地涨红,脖颈梗出倔强的弧度:“谁准你笑的?” 他扯松领口掩饰失态,喉结滚动着挤出指控:“多大了还玩找家长这一招,幼不幼稚啊?!” “这样啊……” 周数拖长尾音,突然一个利落转身堵住对方去路。 当发梢擦过相泽燃拧紧的眉峰时,晃了晃手机。 “那我可就给陈阿姨发短信了?” “你丫真他妈操蛋!” 相泽燃快速探身抢夺,却因动作过猛直接撞进周数怀里。他迅速矮身,试图从对方臂弯下溜走,却被那只早有准备的手,抄底牢牢钳住。 “刚才怎么不叫哥哥?” 周数指节收紧,将他猛地拽近。鼻尖几乎相抵,灼热视线焊死在相泽燃骤缩的瞳孔上。 “相泽燃。” 周数嗅闻着对方脸颊耳根处的气息,猛地深吸一口,低笑着。 “我来哄你,你怎么高兴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周数冰凉掌心覆上相泽燃眼睑,胸膛抵着他的肩胛骨向前缓移。 温热吐息掠过耳廓:“推门。” 相泽燃肘部发力,陈年木门发出喑哑呻吟,光线如潮水般漫过门槛。 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刺激得他睫毛颤动,虹膜收缩间,重新看向这座熟悉的院子。 小径两侧,错落排列着麦穗造型的暖光地灯,金灿灿的光束在石板间隙摇曳生姿,将萧瑟冬夜勾勒出丰收田野的错觉。 原本凋零的灌木丛中,精心布置着仿真牡丹与绣球花灯,花瓣层叠舒展,为枯槁植被注入生命力。 转过回廊,十余盏玉盘状的月亮灯悬垂于海棠枝桠。 大的如团扇斜挂,小的似银币散落。 清冷光晕与虬曲树影落在青砖地面,绘就水墨长卷。 小野猫裹着红绒滚边的新袄,像盏小灯笼,蹲坐在食盆前,琥珀色瞳孔倒映着整个庭院的星火。 两人并肩而立。 周数缓缓收拢手掌,将对方微凉指尖完全裹入掌心。 两人交叠的指缝间漏下细碎光斑。 踏过青石板小径,一步步走进被灯火点亮的庭院。 当相泽燃带着几分恍惚推开周数房门,刹那间,馥郁花香如潮水般涌来。 他下意识低头,满地缤纷花瓣,层层叠叠铺陈开去,宛如一场无声的盛宴。 周数修长手指缓缓解开外套纽扣,剪裁考究的西装逐渐显露。 微垂眼睫在灯光下投落阴影,目光却始终未离相泽燃分毫。 视线里翻涌着克制的炽热,将空气都灼得粘稠起来。 “相泽燃。这些话——” 周数喉结滚动吞下半个破碎气音,背在身后的手忽然向前一送。 一大捧向日葵出现在两人之间,手背的创可贴因为过度用力翘起边缘。 “我只说一次,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周数屏息凝神,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即将触碰相泽燃嘴唇时,猛然悬停。 “你早已看清我的阴暗面,我也洞悉你傲慢下的脆弱。我们本就是同类。” “即便如此——” 周数嗓音沙哑低沉,尾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震颤,仿佛在倾吐生命中最沉重的请求。 “能不能试着卸下所有伪装,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向彼此!” 相泽燃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轻佻笑意,眼底闪过难以捉摸的戏谑。 他随手捞起那束花,佯装欣赏地俯首轻嗅。 塑料纸沙沙作响间,视线早已穿透层层阻碍,不动声色落在周数身上。 ——好得很,这混蛋竟敢用对付女人的把戏来追他! 第189章 我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窗外,雪花轻轻飘动,寒风敲打着窗棂。 厨房四周,点满白色蜡烛。 摇晃的火苗,将周数带有攻击性的五官,晕染上一层柔光。 他站在案板前切着菜,听着相泽燃歪坐在椅子上,咬着一颗苹果胡说八道。 “数哥你都不知道,当时情况多凶险!” 相泽燃“咔嚓”咬掉一块果肉,鼓着腮帮子咀嚼着。 周数歪歪头,对“数哥”这个称呼不免有些敏感。 自从他和相泽燃坦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难免在意对方的反馈。 然而相泽燃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让周数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秋姐,我靠,抄着一把水果刀就冲上去了,还好我反应快,拦腰给她抱住了!” “抱住了?” 周数侧目,冲相泽燃挑挑眉。 相泽燃吞了吞口水,赶紧改了口:“额,准确的说,是给她,摁住了。” 很快,厨房飘出底料的香辣味儿。 周数原本打算给相泽燃做一顿西餐,谁知这馋小子吵着闹着要吃火锅。周数只得重新规划食材,洗切着蔬菜。 “就算你没摁住她,也不会出事儿的。” 周数淡淡说完,推着相泽燃走到水池旁,拧开水龙头。 “既然刘新成敢单独带着陆一鸣来金街,他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光凭一个李染秋,还近不了他们两个的身。” “合着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儿?” 相泽燃鼻腔中冷哼一声,任由周数牵着他的手放在水流里。 周数笑笑,不再多说。 悄然从背后环住相泽燃,将四只手放在水龙头下,缓缓捧住流出的水花。 水太热,周数的手又太冰。 相泽燃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猛地反身推开周数。 “我自己洗!” 相泽燃瓮声瓮气,摸了摸自己的手,又心虚地快速松开。 两人之间,就好像突然摁下了某个开关,整间屋子闪烁出光亮。 周数不与他争执,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兜头扔给他一条毛巾。 随着不锈钢锅里的浓郁底料逐渐沸腾,两人一左一右在餐桌前坐下。 涮羊肉的膻味,配着摇曳烛光,浪漫里带着一丝戏谑的温情日常。 相泽燃兴致勃勃,将半袋新鲜羊肉片一股脑儿下入锅里,眼睛盯在水面上不再动窝儿。 周数将调好的芝麻酱碗,递到他面前,突然毫无预警,挑了挑眉。 “尝尝我调的麻酱,和你们上次文哥调的,哪种更符合你口味。” 相泽燃听着听着,抬头歪嘴笑笑,有点不爽地扇了一下周数的脸。 “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吃醋呢?” 谁知这句半开玩笑的调侃,却没有得到否认。 周数搅弄着碗里的芝麻酱,没有抬头,鼻腔轻哼了一声。 “嗯。过不去了。” “那我哥们儿可太多了,周数你这醋可吃不完。” 相泽燃干脆拉着椅子坐到周数旁边,俯下身把脑袋贴在周数手边。 周数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言简意赅。 “我只有你,也只需要你。” 相泽燃看着周数那双好看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变了好多、好多。 却又不清楚,看惯了那么久的这张脸,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 相泽燃下意识想伸手触摸,周数垂眸看着他缓缓伸出的指尖,快速摁住。 身子往前一倾,看着相泽燃的眼神中带着浅笑。 “周数你干嘛!” 相泽燃又问了一句,企图抽回手,紧抿双唇掩饰着心慌。 周数更加靠近,他甚至能闻到这人身上沐浴露的独特味道。 就在相泽燃呆愣时,听见周数一字一句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叫数哥了,嗯?” 说完,捏了捏相泽燃下巴。 又低下头开始搅弄着碗里的麻酱。 相泽燃从未察觉,周数的手竟然变得那么厚实了。 如果之前,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这些年来,那股莫名的牵绊和纠缠的话,那么从此刻开始,他似乎更加无法形容,在与周数对视的那一刻,内心悸动、杂乱、慌张所带来的新奇感。 这个洋气暧昧的节日,两人一起吃了顿不太洋气暧昧的晚餐。 两个大小伙子很快风卷残云,吃光了准备的所有菜品。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相泽燃歪着头看周数井井有条将所有厨具收拾干净,有时皱着眉头,有时又得意地扬起眼角,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相泽燃趴在餐桌上,不知不觉打起瞌睡。窗外,风雪声渐小。 周数用毛巾擦拭掉手上的水渍,一回头,看到相泽燃已经阖上眼,快要睡着了。 周数低头看着他,额头柔软温顺的碎发散开,露出一对浓墨上扬的剑眉。 伸出手,抵在相泽燃唇边,慢慢描画。 “相泽燃,”周数哑着嗓子语调低沉,“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相国富将车停在家属院门口,不一会儿,陈舒蓝迈着缓慢碎步,扶着大门,从门口走了出来。 “拿着,这些都是上次的检查结果,到时候给医生看一下。” 相国富帮妻子系好安全带后,将印着“县医院”字样的塑料袋随手扔在后座上,钥匙一拧,发动了车子。 两人很快驶出村口,短短几秒路程里,到处都标好了红色的“拆”字,随处可见烟尘飞扬,很多地方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陈舒蓝扭头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象,她现在只希望刘琦能早日从韩国回来,将她家与相世安之间的遗产纠纷,在村子拆迁完成前,尘埃落定。 相国富心里也装着事情。 前几天相世安打来电话,再次催促他早点拿到陈舒蓝的身份证件。 奈何陈舒蓝月份越来越大,足不出户,很难找到契机偷摸拿出来。 “哥你抓点紧吧,那边我都给你约好了。你别又拖来拖去,再把这好事儿硬生生给拖黄了!” 相国富想着弟弟的话,一路上沉默着。 两人很快抵达县医院大门,相国富停好车将妻子搀扶下车,打开后车门,将那袋产科结果拿在手中。 就在低头的一刹那,相国富双目圆睁,骤然加快了心跳。 ——陈舒蓝的身份证,静静躺在塑料袋底部! 第190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拿到了?”相世安捂着手机底部,快速从金街拐角处穿出。 “拿到了!”相国富强压下内心的悸动不安,第一时间打给了弟弟。 “好。” 相世安从工位上拎起外套,快速穿在西装外面,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我还有一个半多点下班,你现在开车过来,我先带你去走手续。” 相国富吞咽着口水,顿了顿,身体向后靠在座椅上。 “老弟,哥想了想,这么背着你嫂子做这件事情——” 还未等相国富的良心完全苏醒,相世安厉声喝断了他的纠结。 “哥!你他妈疯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你上过学的人,不会不懂吧?”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只有嘶嘶电流在两兄弟之间穿梭。 相世安拧松领带,强压下火气,放缓声音。 “哥!我是你亲弟弟!爹死了之后咱俩就是相依为命的关系!我不盼着你发达?你要非说只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种穷日子,那你甭他妈再跟我提你那破厂子!” 耳听着相世安真的动了火气,相国富讪讪一笑,反倒松了口。 “……我说说而已,你那么认真干嘛。我知道你是为了哥好,哥就是怕这个事情没做成,倒让你嫂子跟我彻底生份了……” “女人女人,你这思想怎么这么狭窄啊?咱兄弟俩有了钱,他妈的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废话!赶紧开车过来,我在公司门口等你。” 说完,相世安挂断了电话。 他能获得这份工作,多少存着侥幸。镇上跟他一起跑出来的发小,做起了电子配件的工作,精通各种电脑软件。 俩人有一次打牌,聊着聊着,那发小无意中说起,曾经给别人ps过一份文凭。 “你猜怎么着,那孙子用那份假文凭,居然真的找了份市里大公司的工作,现在一个月好几千块钱呢!” 相世安眼底精光一闪,很快嗅到了苗头。 那之后,相世安没事儿就跑到发小那请他吃饭喝酒,很快,半哄半骗,也让发小给他做了个假文凭。 凭着这份敲门砖,他才得以找到这份银行贷款业务员的工作。 然而光有工作,没有业绩,那一切也都是白扯。 靠着这次青榆村拆迁的契机,相世安在村子里到处游说宣传,拉到了好几笔不菲的业务。 他脑袋瓜灵活变通,嘴巴又油滑讨巧,很快沿着这几笔的源头,又趁机发散下去,渐渐,获得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人脉。 那些对相国富说的机遇,也并非全是夸大其词。 一旦哥哥真的借到银行的贷款,那壮大那个小破木材厂岂不是指日可待? 难就难在,陈舒蓝横亘在两兄弟发家致富的前路上,成为那颗让他牙根发痒的绊脚石! 想到此处,相世安疾步快走,掏出手机再次拨了出去。 “喂,是赵姐吗?哎对对对,我是小相。对,我哥那个事情……” 纵横网吧的卷帘门半拉下去,只在底部透出勉强能够过人的缝隙。 李染秋神色凄惨幽怨,双眼无神的倚坐在吧台里。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走着秒针,早已过了陈骁约定好的交接班时间。 她右手里,松散握着一把水果刀。 几个小时以前,她差点冲动的用这把刀冲向街道对面。 然而相泽燃及时拦住了她。 “李染秋!冷静!” “我他妈怎么冷静?!这俩人居然凑在了一块儿,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染秋,你这样冲过去,只会毁了你自己。” 相泽燃双掌挤压着她的脸颊,眼神郑重严肃的死盯着她! “你哥哥的死,已经成为了事实,这谁都无法改变。关键是,秋姐,你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人生?”李染秋怔怔出神,忽然凄惨笑了起来,“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在他妈我哥死的时候,就已经被毁了!” 这话毫不夸张,只是她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过。 李晨没出意外以前,李染秋学习成绩不差,为了冲刺更好的学校,她甘愿留级一年,这才和相泽燃他们成为了同班同学。 只是在那之后,所有的一切,全都随着李晨的死亡,失去了意义。 年迈的父母经受不住长子的骤然离世,双双一病不起,家庭的重担一夜之间落到了年幼女儿的肩膀上。 李染秋不得不辍学,整日跟在陈骁身后混口饭吃。 所以她同情刘佳,又恨自己,不是刘佳。 ——她起码只需要养活自己便足够了。 刘佳身边,甚至还有一个青梅竹马,肯全心全意帮她的相泽燃! 而李染秋心知她与陈骁之间,维系着两人情感的只有利益。 “现在,连你我都抓不住了么……” 李染秋垂眸,漠然看向手中的水果刀。 就在她马上就要行动的一刹那,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推了上去! 陈骁掌心向下,扫了扫头顶的雪片,猫腰钻进网吧门口。 “回来得晚了点。”他嘴角叼着烟,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朝李染秋扬了扬下巴。 “那小子呢?回去了?” 他环顾店内,没有瞧见相泽燃的身影。 李染秋呆愣着,没有回话。 余光却瞥见陈骁身后,突然闪身而出一个身影。 陈金牙伸出舌尖,舔了舔他那颗金牙,对着李染秋谄媚一笑。 “哟,秋妹子,这怎么了这是?” 陈骁脸色突变,这才看到李染秋手上握着的东西。 他快步迈上台阶,蒲扇般的手掌猛然抽飞李染秋的右手,拎起李染秋衣领,甩在了吧台前。 “好日子过够了吧你!”陈骁紧咬槽牙,俯身压在李染秋身上,厉声说道。 领口被陈骁揪在手中,李染秋宛如提线木偶般,机械转动脑袋,望向陈骁。 “我要他死。” “什么?”陈骁没有听清,皱起眉头死盯着李染秋的双唇。 “我要他死!我要他们去死!给我哥哥偿命!!” 李染秋双眼猩红,五官凄厉咧向四周,嘶吼起来! 陈骁松开了她,后退一步,喃喃问道:“你要,你要谁死?” 李染秋“咔哒”一下转动脑袋,英气眉毛死死下压,带着恨意。 她对上陈骁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我要,陆一鸣和刘新成,去死!” 第191章 所有事情都突然进入倒计时 高三年级虽比初三“提前两天开学”,但这所谓的“两天”并未见于正式通知。 实际上,学校已经提前一周,悄然开始了密集的补课安排。 相泽燃有些寒假作业没有写完,临近开学,窝在周数家里疯狂补写。 等他打着哈欠准备上床睡觉时,周数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家门口与相泽燃挥手告别。 屋檐下飘着雪花。 周数肩上搭了一把黑色旧雨伞,眼神漠然冷冽,没有半分私下独处时的张狂腹黑。 路上,都是疾走着躲雨的人。 周数转身隐在雨伞中,一步一步迈得很稳。 相泽燃熬了数个通宵,眼下泛起浓重的青黑,终于在几天之后,重新回到学生生活的轨道上。 新学期报到那天,周数特意将许久不骑的自行车擦得锃亮。 他单脚支地刹住车架,没等车身停稳便蹬腿一跃,翻进了相家小院。 吓得隔壁门口汪汪叫的小黄狗,脖子一缩夹着尾巴没了声音。 “优等生的人设彻底不装了?” 相泽燃正往饭盒里装土豆丝,见状挑起眉梢。 “现在连正门都懒得走了?” 窗台上保温袋还冒着热气,显然是给陈舒蓝备好的午餐。 “眼瞧着你爸妈出门了。少在这演空城计。” 周数掸着裤脚上的灰尘,忽然瞥见对方正在系围巾,立即了然,拎上相泽燃书包。 隔了一个冬天,再次坐上周数自行车后座,相泽燃轻车熟路地跨坐上去。 双手顺势插进他大衣口袋,前额抵住那截熟悉的脖颈。 车身因突然增加的重量发出吱呀声响,却很快被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淹没。 “这么乖……” 周数低头看了眼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骑你的车吧,我眯会儿。别给我摔了。” 轮胎在村口的薄冰上打了个滑,相泽燃立刻收紧手臂,闭着双眼昏昏欲睡。 两人在晨光里,歪歪扭扭驶上了公路。 班级晨会在仓促中结束,全校师生随即集合参加年级大会。 教导主任和校长轮番发表振奋人心的讲话,待冗长会议终于落幕,各科课代表又手忙脚乱,开始收缴寒假作业。 开学第一天的疲惫感还未消退,相泽燃正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不适。 突然,教室前门被猛地撞开,体育老师叉着腰站在逆光中,训练服袖口还沾着操场的草屑,整个人散发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相泽燃!” 炸雷般的吼声震得粉笔灰簌簌落下。 “你小子这个队长怎么当的?一点都不积极!马上通知下去,从今天开始恢复常规训练!” 相泽燃仰头瘫坐在座位上,发出一声无奈哀嚎。 但时间不等人。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箭一般冲出教室,在走廊里横冲直撞。 夕阳余晖斜斜切进玻璃,将他奔跑的身影拉得忽短忽长。 然而当所有人在训练馆里集合完毕,相泽燃再次触摸到那颗熟悉的篮球时,他发现自己手指像灌了铅。 橙红色球体在掌心微微发烫,却再难点燃往日的热情。 所有事情都突然进入倒计时。 村子的拆迁、周数的离开、所剩无几的初三生活,以及,他母亲越来越重的肚子。 脑海里不断掐算着剩下的日子,篮球在地板上弹跳的声响空洞得刺耳。 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忽然意识到,那些曾让他热血沸腾的哨声、欢呼、胜利的渴望,此刻都像退潮般从指缝间溜走了。 “老师,请等一下。” 相泽燃将秋季校服甩在肩头,一个箭步拦住体育老师。 “这半年……我想暂停训练。” 相泽燃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忽然坚定起来。 “文化课,我必须再巩固提高一些。” “提高?!” 体育老师的哨子“啪”地砸在相泽燃胸口,眉毛几乎要挑进发际线里。 “你一个年级第一你跟我说提高?!我看你小子是疯了吧?” “市青队的推荐函再有几个月就到——” 体育老师强压着火气,忽然凑近相泽燃。 “别告诉我,你小子要临阵脱逃?” 晚自习下课铃刚响,相泽燃正要从书包侧袋摸手机给周数发消息。 掌心突然传来熟悉的震动——屏幕亮起,周数的消息赫然跳了出来。 “别等我了,晚自习加课到十点半。你骑我车先回家。” 相泽燃指尖触到裤兜里,那把带着体温的备用钥匙,在走廊暖黄灯光下顿了顿,迅速敲下回复。 “车还是留给你吧,我直接坐末班公交车回家。” 拇指悬在发送键上迟疑半秒,又补了句。 “踏实上课吧啊,周学霸。我这边时间来得及。” 摩托罗拉v70的蓝屏,在校服口袋第三次亮起,相泽燃指节在桌面叩出短促节奏。 短信里什么文字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句号。 相泽燃嗤之以鼻,对于周数这种土豪行为十分不满,一条短信好几毛钱呢,就发个这? “周数这混蛋……” 他捏着手机冷笑,拇指在发送键上方悬停半秒,最终重重按下删除键。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传出《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彩铃,瞬间吸引了周围同学的注意。 相泽燃连忙捂住手机,快速找着静音键,书包带勾住椅背,连人带椅摔了个趔趄。 “操!什么时候给我调成这首歌了??” 手机在手心里震得发烫,相泽燃几乎是滑进楼梯间,拇指悬在接听键上,像拆炸弹般迟疑。 “——喂。” 电流那头传来陈骁的怒吼,混着网吧键盘噼啪声。 “你丫他妈小小年纪就肾虚?声音那么小干嘛呢?” “我开学了大哥!在学校,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可以满大街嚷嚷?” 陈骁明显噎了一下,语气突然软下来。 “对哈……你他妈还得考大学呢……” “少他妈废话。” 相泽燃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却压得更低。 “赶紧说正事,我还得赶末班车呢。” “那我问问别人吧,你放了学抓紧回家。” 相泽燃猛地刹住脚步,手机差点滑进楼梯缝隙。 “你丫真他妈墨叽!” 他脱口而出,又立刻压低声音。 “店里出事了?李染秋呢?” 网吧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陈骁突然冷笑。 “李染秋?” “哼,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以后纵横网吧里,没她这号人了!” 第192章 看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相泽燃,你来读一下这段课文。” 耳畔,持续回荡着如同潮汐般的白噪音,将他的意识不断拖向混沌深渊。 正当眼皮即将完全合拢时,一声厉喝刺破朦胧:“相泽燃!立刻站起来!” 同桌藏在课桌下的手指,突然戳向他肋间,触电般的刺痛让少年猛然挺直脊背。 混沌视野逐渐清晰,讲台上,语文老师正用指尖推着滑落的金丝眼镜,镜框反射的寒光与眼神同样锐利。 那天陈骁的电话像道分水岭,相泽燃攥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又松,最终将校服囫囵塞进包里。 末班车的尾灯在校门口逐渐远去时,他的球鞋踏进了金街霓虹倒影里。 李染秋的身影已从店里消失。 她常用来盛放零食的搪瓷小碗,积了一层薄灰,空荡荡地搁在角落。 陈骁对此缄口不言。 相泽燃稍加思索,便猜到了她离去的缘由。 对面那家开业仅数月的台球厅,已悄然易主,陆一鸣的名字,赫然印在崭新的营业执照经营者栏中。 “这么快?手续办得真利索……” 相泽燃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忽然察觉吧台后方,投来一道带着敌意的视线。 台球厅那个圆脸收银员,正用防贼似的目光剜着他。 春困,秋乏,夏打盹。 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又到春天。 网吧的收银员,始终未能找到合适人选。 应聘者要么反应迟钝缺乏基本技能,要么举止鬼祟令人心生疑虑。 频繁的人员更替,让陈骁的失望情绪不断累积,逐渐演变成难以掩饰的焦躁。 “你跟李染秋服个软有什么大不了的?整天耗在这店里,其他生意还做不做了?” 相泽燃连续替他顶班多日,连最后那点精力都快被榨干了。 周一课堂上他止不住地打盹,差点被班主任赶出教室。 然而招聘店员并非陈骁最棘手的难题。 自从陆一鸣接管台球厅之后,各类行政检查接踵而至。 消防队刚完成安全排查,工商局又上门核查执照。 更糟的是,原本销声匿迹的地痞混混们竟死灰复燃。 陈骁停放在巷尾的面包车轮胎,一周之内连续三次遭人恶意划破,而店内价值不菲的电脑配件,也在无人察觉时接连失窃。 从前徐哥对陈骁在金街开场子的事,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是默许了这份灰色生意。 可当刘新成暗中搭上陆一鸣这条线,两股暗流汇成旋涡时,陈骁突然发现,自己的棋局全变了! 原本游刃有余的生存空间,此刻正被无声绞杀。 刘新成的意图昭然若揭——他要将陈骁背后的海哥势力连根拔起,彻底逐出金街! 一个月后某个午后,相泽燃正专注地听着课,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悄悄瞥了一眼。 静音模式下,屏幕上跳动着陈骁发来的简短信息:“晚上放了学来店里一趟。” 当相泽燃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金街,弯腰钻进店里时,倚在吧台边的人影突然转过身来。 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臂,冲他轻轻晃了晃腕表。 “hello啊,小睽同学。” “卧槽,刘新成?!” 刘新成舌尖缓缓舔过犬齿,嘴角带着恶劣的戏谑。 他忽然侧身迈到一旁,故意露出身后蛰伏的身影。 陆一鸣闻声转头,目光如刀锋般剐过两人。 却在触及相泽燃的瞬间,骤然凝滞,下颌线条微微绷紧,生硬地颔首示意。 时光流转,纵横网吧的招牌依旧高悬。 只是网吧后面的主人,已从陈骁换成了陆一鸣。 当最后一笔工资放进相泽燃手心时,陈骁的身影便永远消失在金街的纷乱里,最终蛰伏于清榆村大渠旁,那座斑驳的修车厂。 十点半,城一中校园门口。 周数随着晚自习人潮缓步前行,沉默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突然,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穿透嘈杂。 刘新成降下车窗玻璃,手臂随意搭在窗框上,朝周数的方向懒散地挥了挥。 就在周数抬脚准备靠近时,相泽燃突然从刘新成肩后探出半个身子,脖颈青筋暴起,大吼一声。 “数哥!这他妈是黑车!快拉我下去!” 刘新成嫌弃地撇了撇嘴,一把推开相泽燃凑近的脑袋,径直推门下车,与周数并肩而立。 驾驶座上陆一鸣见状,手臂倏然横挡,毫不客气地将相泽燃重新按回座椅,锁上车门。 “看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周数双手插进口袋,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冷冷下了判断。 刘新成闻言低笑出声,修长手指随意叩击着奔驰车顶。 “所以特地带着你家那小孩儿,来接你吃顿庆功宴。” 周数垂眸沉吟的刹那,刘新成唇角已勾起势在必得的弧度。 忽然俯身拉开车门,露出后座上抱着双臂生闷气的相泽燃。 老北京铜锅涮肉门前,蒸腾热雾中闯进四位莫名其妙的客人。 左侧二人西装笔挺,锃亮皮鞋踏在仿古地砖上铿锵作响。 右侧两位,大衣下面露出校服一角,肩上还背着书包。 四人毫无交流,如棋盘上的将帅相逢,沉默着穿过嘈杂大堂,径直走进预定包厢。 分庭抗礼般,对角入座。 服务员犹豫着递出菜单,纸页刚触及陆一鸣指尖,相泽燃闪电般截住菜单边缘,三言两语敲定了菜品。 陆一鸣突然抬手示意:“稍等,大白菜换成娃娃菜。” 他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扫过相泽燃,又补了句:“这位小朋友点的可乐,换成姜丝可乐,姜丝要切得粗些。” “穷讲究!” 相泽燃鼻腔里挤出冷哼,小声嘟囔了一句。 刘新成环抱双臂纹丝未动,只略微偏转脖颈,专心看戏。 陆一鸣微微探身,目光中带着笃定:“尝过之后,你自然会明白其中的不同。” 相泽燃眼珠灵活地转了转,嘴角微微撇起,突然直直对上陆一鸣的视线。 “文哥,就没有你这么多的事儿!” 相泽燃话还没说完,包厢里除了周数之外的那两人,神色不约而同地微妙起来。 第193章 你就是个混蛋,老子讨厌你! 周数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弦外之音——相泽燃分明是故意说给那两人听的。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警告性地睨了一眼,正暗自得意的始作俑者。 相泽燃却敏捷地吐了吐舌尖,冲周数眨动右眼,大眼睛里跳动着恶作剧得逞的亮光。 令他意外的是,刘新成对饭桌上这场暗涌置若罔闻,根本没有接他这茬儿。 随手端起青瓷茶盏,垂眸徐徐吹散氤氲热气。 陆一鸣目光却始终落在相泽燃身上,唇边浮起笑意,混着三分纵容七分洞悉——相泽燃自以为是的过招,实则一拳打在棉花上。 直到最后一道菜上桌,陆一鸣正用公筷为刘新成布菜,相泽燃在对方行云流水的动作间,突然捕捉到某种超越客套的熟稔。 刘新成喝了口热茶,杯子轻轻搁在桌上。 看向揉着肚子打起饱嗝的相泽燃,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老练。 “好人也有坏心思,坏人偶尔也会发善心。” “小睽同学,”手指摸着杯沿,“有些事就像这茶渣,沉底了,就别再搅起来。” 归途的车厢内,四人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有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当那辆锃亮轿车在村口绝尘而去时,相泽燃和周数不约而同望向彼此,无需言语便转身走向周家老宅。 周数肩膀轻轻擦过相泽燃衣袖。 阴影中,周数晦暗不明的侧脸被光线切割成碎片。 “小睽,”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赵泽,已经不在了。” “不在?我知道啊,他不是跟陆一鸣去国外……” 相泽燃的尾音戛然而止。 周数反常的沉重让空气骤然凝固! 如果只是普通的缺席,周数绝不会露出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相泽燃喉结剧烈滚动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可怕的联想让他瞬间停止呼吸! 这个“不在”所暗示的可能性,使餐桌上他的每一句讥讽,都成了荒谬的笑话。 毕竟陆一鸣与赵泽血脉相连,那可是表兄弟的关系啊! 相泽燃猛地转头直视周数,瞳孔剧烈收缩,声音里压着颤抖。 “这么大的事情……数哥你他妈竟然瞒着我?” “因为,我以为陆一鸣再也不会回来。” 周数言外之意,是断定相泽燃与陆一鸣此生再无相见可能,因此赵泽的死讯,便成了不必提及的往事。 他不愿见相泽燃,平白承受这份本不该存在的愧疚。 相泽燃低垂着脑袋,阴影笼罩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唯有指节因攥拳过猛,发出的咔响暴露了情绪。 周数刚抬脚欲上前,耳畔骤然炸开空气撕裂的尖啸——一记裹挟着怒意的直拳,直冲他鼻梁袭来! 他本能地偏头,动作凝滞半秒。 最终卸去全身防御,任由那道拳风照着面门,在脸颊擦出灼热痛感。 峰裹挟着凌厉劲风,距离鼻尖一厘米处突然悬停。 周数眼睫轻颤,紧绷的肩膀倏然垂落,右手顺势一带,便将相泽燃拢入臂弯。 “good boy……这些事从来都不该由你承担。陆一鸣和刘新成比谁都清楚,他们也不会怪你的……” “周数,”相泽燃声音闷在对方怀里,带着潮湿的哽咽,“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这里没有别人,你他妈演给谁看呢?!” 少年猛地挣开束缚,那双猩红双眼里翻涌着被背叛的怒意。 “这些破事儿你丫永远最后一个告诉我,你他妈一直这样装孙子有意思吗?!” “——周数!明明我们才是天天在一起的人,明明你对我……” “你狗日的就是个混蛋!老子他妈讨厌你!” 周数右臂僵在半空,仍保持着试图环抱相泽燃的僵硬姿态。 他脸上那点温存如退潮般消逝,强作的笑意在凌厉质问中片片剥落。 眼底那抹罕见的柔光倏然湮灭,重新凝结成惯常的阴鸷冷漠。 “说得好像,你对我毫无隐瞒似的。” 周数歪了歪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掠过脸颊的擦伤,眼睫微垂间泄出危险的光。 “需要我把你瞒着我的事,从头到尾——和相泽燃你,好好算个清楚么?” 相泽燃踉跄着后退两步,瞳孔骤然紧缩。 面前这个突然敛去所有耐心、眼底结冰的周数,陌生得令他脊背发凉。 他们并非没有争执,也绝非缺乏争吵的契机。 只是过往每次剑拔弩张之际,周数总能用三两句刻薄话,瞬间绝杀火药味。 每当这种时候,相泽燃心底倏忽产生胆怯,一心只想让眼前的周数赶紧消失。 他恨恨瞪了周数一眼,猛然转身,冲出黑暗的胡同。 周数的强势,支撑着他双脚站在原地,直到相泽燃身影彻底消失。 “操!” 他猛地抬脚踹向墙面,青石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从牙缝里迸出这句咒骂。 眉骨压出阴鸷的弧度,胸膛剧烈起伏间,目光仍钉死在胡同口。 突然反手叉住后腰,周数无意识地拨开垂落的额发,开始在方寸之地折返踱步。 ——不应该说的,明明可以忍住的! 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又近了一步。 这些年精心构筑的耐心,那些为驯服野性而准备的温柔陷阱,怎么偏偏在猎物即将落网时,功亏一篑? 他做了那么多事,等了那么多年,不是早就习惯那小子的狗脾气了吗?! ——相泽燃是他的!马上就是他的了!怎么会突然,在这个当口突然失控? 指节捏得发白,周数喘着灼热的鼻息。 向来精密如仪表的头脑,此刻正随着相泽燃的逃离迸溅出混乱的火花。 就像突然被抽走核心零件的机器,所有运转中的齿轮,都开始疯狂震颤。 深夜,相家小院笼罩在寂静中。 隔壁本在酣睡的小黄狗突然竖起耳朵,喉间挤出几声颤抖的呜咽,拖着尾巴蜷缩进狗窝深处。 相泽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用被子蒙住脑袋,赌气似的不再动弹。 院子水泥地面上,细不可察滚落几颗碎石子。 相泽燃猛然睁开双眼,从床上弹坐起来——果不其然,月光穿透窗棂,在门框处勾勒出模糊剪影。 那团比夜色浓重的黑影,正无声伫立在门前! 第194章 这样你就不会生气了,对吗? “谁?!” 相泽燃低声喝问,划破凝固的寂静。 他猛地翻身下床,利落从床底抽出那根常年备着的藤棍,五指虬结收拢。 门口那道黑影一动未动,在黑暗中与屋内人形成无声的对峙。 空气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两人之间只有一门之隔。 相泽燃突然发力,一个箭步上前“咣当”拽开房门! 清冷月光倾泻而入,瞬间照亮了周数紧绷的下颌线。 这个向来冷静的男人,竟突然张开双臂,毫无预兆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小睽。” 周数缓缓眨眼,浓密睫毛戳着相泽燃颈窝,又痒又别扭。 “家里太安静了,我睡不着。” “去你大爷的!赶紧给我滚开!” 相泽燃手掌抵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试图撑开一道安全距离。 然而周数就像块儿被烤化的麦芽糖,又黏又韧紧贴着他,仿佛要烙进他的皮肤里。 “别气了,小睽。”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一出,就像火星子迸溅进油桶里。 相泽燃的胸腔瞬间炸开滔天怒火! 说白了,周数的话反而像是指责相泽燃在无理取闹。 而深夜登门的这位,倒成了低声下气、宽宏大量的包容者! 相泽燃猝然撤步后退。 周数失去支点身体微微踉跄,却在瞬息间,调整姿态站稳脚跟。 相泽燃眼底寒光乍现,凌厉目光刺破夜色——果然如他所想,周数这些温言软语,不过是精心编织的假象。 所谓和解是戏,示弱是局,就连恨不得长在他身上的那股子腻歪,都是处心积虑的表演! 相泽燃肩膀一沉,骤然发力,将门扇甩向门框。 周数瞳孔锁紧,手掌青筋暴起,如铁钳般抵住震颤门板。 “相泽燃!这都几点了还不睡觉?” 隔壁房间炸响相国富带着困倦的怒吼,声浪穿透墙壁。 少年咬紧牙关,脖颈青筋暴起,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周数,声音哑了下去。 “给我滚出去!” 周数喉间溢出低笑,歪头时脖颈发出咔哒轻响。 趁着相泽燃愣神之际,五指骤然收紧,门轴发出刺耳摩擦。 一道昏黄光缝,如刀般劈开屋内的黑暗。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 前者脚步迟疑,后者呼吸粗重,先后爬上相泽燃那张铁皮架子床上。 随着两声刺耳的“嘎吱”响动,他们和衣躺进狭窄床铺,像两把被迫并列的匕首。 相泽燃厌弃,死死抵住冰凉墙壁,不愿意沾染到周数的衣角。 而周数却突然翻身,带着棉絮摩擦的窸窣声,很快贴在相泽燃身上。 “离我远点!” 相泽燃从齿缝里挤出低吼,手肘抵住周数胸口,膝盖条件反射般弓起防御。 “床就这么大。” 周数懒洋洋拖长尾音,非但没退让,反而就着月光又挤近半寸。 “再挪我就该掉下去了。” “你他妈就是故意的!” 相泽燃猛地揪住对方衣领,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嫌挤就滚回你自己家!” 黑暗里突然传来衣料摩挲声。 周数仰起脖颈,目光穿透黑暗,锁住骑跨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喉咙随着压抑的呼吸,剧烈滚动。 “对,我故意的。” 他咧开嘴角扯出个恶劣的笑,挑衅般朝相泽燃扬起眉峰。 “我就是想挨着你,想和你一起睡觉。” 每个字都从牙缝里碾过,裹着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我就是想天天瞧见你,哪怕是毫无意义的斗嘴都没关系。我就是喜欢睡在你这张破床上!喜欢你热烘烘的臭被窝,喜欢你这么又生气又着急还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 相泽燃简直听懵了,一时语塞。 扯着周数衣领的手臂缓缓松开,却一把被对方抓住,死死攥紧手腕。 “周数,你知不知道你他妈在说些什么啊?” 周数另一手掌猛地箍在相泽燃后颈上,强行让两人额头抵在一起。 “相泽燃,你究竟要他妈生气到什么时候?” 仿佛用气音呢喃着,潮湿鼻息反复擦过相泽燃绷紧的脸颊,喉结在压抑的吞咽中上下滚动。 “我耐心真的快要没了……你别逼我出手伤害你,那我们俩,就真的彻底玩完了!” 相泽燃努力消化着周数话里的信息,然而这一切来得就像狂风暴雨,太突然了。 他没有那么多精力仔细思考,却意外精准捕捉到了周数话里之外的含义——两人之间长年累积下的拉扯、猜忌、抱怨和犹疑,让周数疲于应对。 ——周数累了。他想以更直接、更雷霆的方式,结束掉这一切。 相泽燃终究心软下去。 张开一嘴米粒似的碎牙,轻轻咬啜在周数唇边。 “周数。” 他轻声唤着对方的名字,趁着对方怔忡的瞬间,半眯着双眼,将酝酿已久的问题悄然抛了出来。 “你能答应我吗?” “什么?” 周数被他猝不及防的温柔击中,心脏像是被蜜糖包裹般瞬间软化。 未经思索,便接住相泽燃的话。 “以后,我们之间,坦诚相待,再无隐瞒。” “这样你就不会生气了,对吗?”周数柔声问道。 相泽燃点了点头。 怕周数看不到,牵引着对方的手贴住自己脖颈。 “嗯,我们休战,讲和,君子协议。” 周数指尖捻着相泽燃高高突起的喉结,感受着它的震颤。 “好。”掌心重重覆盖住喉结,“休战讲和,君子协议。” 黑暗中,相泽燃唇瓣无意识地微微嘟起,浓密睫毛垂落,呼吸均匀而绵长。 周数屈臂枕在头下,侧身凝视着这张毫无防备的睡脸,目光清醒,亮如星子。 他的小睽,他的好孩子,他心软又调皮的小狗。 周数埋头凑了过去,轻轻嗅闻着属于相泽燃的那股阳光青草气息。 眼中情欲隐没于黑雾雾的瞳孔深处。 “小睽,”他低声在熟睡的少年耳边呢喃,“你长得太慢、太慢……” 无数杂念纵横交织,血液沸腾到口干舌燥心跳擂鼓。 唯一能够解渴镇定的良药,只有眼前这个人——在餍足沉静中熟睡,对危险毫不知情的始作俑者。 “但还好,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第195章 亲爱的小睽同学:见字如晤 相泽燃沉入温暖的睡眠。 被窝里暖烘烘的,被子又大又沉,身边还贴着一具恒温柔软的身体。 耳边,接收着均匀悠长的呼吸,海浪般将他整个人推进梦乡。 在梦里,他身上穿着校服,盛夏的午后,晴空澄澈如洗。 他仰起头,视线向上寻找着什么。 教学楼天台边缘,周数正悬空坐着,手肘撑在水泥台面。 两条长腿随意垂落,一前一后晃荡着。 相泽燃脑中一震! 全是那两条腿荡在昏暗夕阳里的画面。 他看见了,触碰了,甚至产生了将其占为己有的强烈冲动。 这些念头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在他脑中咔咔作响,挥之不去。 他想起哪吒在瓢泼暴雨中自刎,削骨还父的决绝; 想起余华笔下那句对着苍天的粗粝呐喊; 想起五年级时偷看的盗版书中,那些赤裸直白的文字描写…… 杂念在神经末梢分蘖。 相泽燃眉头紧锁,呼吸变得粗重,身体不自觉地翻动。 突然! 他眼皮子直抖,像是梦境突然到了关键时刻,喉结随着缺氧般的喘息滚动。 裤裆里骤然传来湿冷。 手掌无意间触碰到某个禁忌的柔软时,一阵战栗如电流般窜过全身。 相泽燃瞳孔骤然收缩,胸膛剧烈起伏着从混沌中惊醒。 他下意识侧首,正对上身旁周数缓缓掀开的眼帘——那双蒙着雾气的眸子深处,暗藏着捕食者般的戏谑。 周数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伴着沙哑尾音刺来。 “自己不是有吗?摸我的干什么。” 他抬臂压下来,带着体温沉沉覆在相泽燃胸膛上,含糊低笑。 “手感如何,还满意吗?” “靠!我他妈做梦了!不是故意的!” “别动。天还没亮,再眯会儿……” “眯你大爷!给我下去!” 自那之后,周数铁了心缠上了相泽燃。 一旦放学回家发现这人不在周家老宅,便会半夜翻墙摸进家属院。 相泽燃相泽燃被烦得够呛,彻底没了个人空间,整天盯着两个黑眼圈叫苦不迭。 竹剑扬在QQ上听着好哥们儿的牢骚,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热心地给出建议:“要实在不行,就去刘新成那儿避避风头呗?” “刘新成?快他妈别提了!” 相泽燃秒回一个呕吐表情,字里行间都冒着火气。 “我现在可算琢磨出味儿来了,周数和刘新成,根本就是蛇鼠一窝!早他妈穿上同一条裤子了!” “啥情况???” 竹剑扬顿时来了劲头,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连珠炮似地追问细节。 相泽燃却突然哑了火。 他跟竹剑扬虽然关系亲近,但这人向来藏不住话,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事到他嘴里转眼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思来想去,他只能默默退出QQ,把手机重重扣在桌上。 他的这些少男心事儿,既不能跟竹剑扬说,也不能跟刘佳说。 以前还能和李染秋聊上两句,但自从她离开纵横网吧之后,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联系不上。 所幸,还有文哥的来信定期造访。 两人之间仿佛成了“笔友”。 那些印着邮戳的信封里装着兄长式的智慧,总能寥寥几句便解开相泽燃淤积的烦心事儿。 两个星期之后,相泽燃再次收到了文哥的回信。 “既有君子之约,何不将你的情绪向周数和盘托出?” “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小睽同学,前路虽远,但需直面本心。” 文哥的来信依旧少提军旅琐事,字里行间多是询问相泽燃的课业进展,关切田欣彤等旧友近况。 倒是相泽燃总忍不住主动提起刘新成。 讲那间纹身店的经营起伏,刘新成那些惊动金街的壮举,以及这人与周数之间莫名建立的微妙默契。 相泽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纸边缘,那遒劲清晰的笔迹像刀刻般扎进视线。 他忽然松开手指。 任由信笺飘落桌面,整个人如同被抽走脊骨般滑进椅背,姿势透出几分颓唐。 向周数直接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那岂不是直接承认自己不堪其扰、缴械投降了? 相泽燃想了又想,干脆逃避似的将信纸仔细叠好,收进书包里。 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怪念头! 文哥和刘新成,不愧是发小,都喜欢管他叫“小睽同学”…… 早自习铃声刚停,李笑笑便麻利收完了全班的作业。 她将一摞作业本整整齐齐地叠好,走到周数座位前,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把作业本砸在周数的课桌上。 “最近心情不错?” 李笑笑将手肘懒洋洋地压在作业本上,歪着脑袋打量,周数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话音刚落,还未等周数作出反馈,前座的朱峤便将脑袋探进两人中间。 “把周数作业给我抄一下。” 他边说边伸手去够本子。 李笑笑打掉他伸向作业本的手,拧了拧眉。 “晚上又打游戏去了?!” 朱峤嬉皮笑脸露出标志性的四酒窝,手指却灵活地继续翻找。 “懒得做,又没什么难度。” 不料李笑笑突然钳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 “甭找了,他压根儿就没写!” “不然你以为我站在这,是在等什么。” “没写?” “可以啊周数,你也开始享受堕落啦?” 朱峤朝着周数挤眉弄眼,手腕突然一痛,被李笑笑猛地推走。 紧绷神经随着周遭噪音的平息逐渐松弛,周数微微活动发僵的颈椎。 架在课桌边缘的手臂突然有了动作! 食指与中指灵巧地曲起,从堆叠如山的教科书缝隙间,悄然勾出一张对折的信笺。 信笺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铺陈开来。 字体方正粗犷,每一笔都仿佛用尽全力,透着一股子莽撞又蓬勃的生命力。 “文哥:春加黍谷,展信佳。” 相泽燃平日里性格粗糙不羁,却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独有的细腻天真。 他不仅会特意收集部队相关消息,更像个絮叨的老友般,惦记着“文哥”的健康起居。 最巧妙的是,他总能把刘新成的最新动态,不着痕迹地编织在其他友人的趣闻轶事中。 以这种含蓄方式,宽慰“文哥”对于发小的牵挂。 周数每一封都仔细阅读,反复咀嚼,几乎要暗暗生出某种嫉妒来。 原来他那个总是对自己躲闪的“小睽”,竟能在旁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 周数从笔袋中摸出那根进口钢笔,在草稿纸上反复练习着另一种笔迹。 “亲爱的小睽同学:纸短情长,见字如晤。” “……既有君子之约,何不将你的情绪向周数和盘托出?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小睽同学,前路虽远,但需直面本心。” 第196章 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 “你竟然敢冒充文哥,在长期和相泽燃保持通信?哈、哈哈——” 电话那头,刘新成突然爆发出一阵难以自抑的大笑。 笑声中混杂着疑惑与荒谬,连呼吸都变得上气不接下气。 若不是相泽燃近期,频繁试探性地询问关于他的事情,刘新成压根儿也不会想到,相泽燃在和文哥通信。 而披皮“文哥”下面,真正的使用者居然是周数?! 这个周数亲口承认的荒唐真相,恐怕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 “很好笑吗?” 周数用咳嗽声划出警告的界限,却只换来更剧烈的笑声浪潮。 再也无法起到震慑作用。 “我真是低估你了。” 刘新成终于喘匀了气,声音里还带着笑得太久的虚弱。 “居然能陪他,玩这么久的过家家。” 刘新成最后半句叹息般的评价,将震惊沉淀成某种复杂的钦佩。 “在养小孩儿这块儿,你确实更有耐心。” 周数低垂眼帘,并未从刘新成的话语中听出半分赞许。 反而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讥诮。 “你笑也笑够了。别说漏嘴了。” 刘新成迅速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我这边倒是没问题。不过建议你别让文哥知道这事。” “哦?怎么说?” “哎,文哥那人吧,老古董得很。” “你们小年轻儿这种打情骂俏的调情,他只会觉得是在欺骗。” 谁知周数突然从鼻腔里溢出一声轻笑,冷冽的呼吸透过听筒传来。 “本来,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啊。” 刘新成一愣,顿时沉下脸来。 “靠!” “周数你丫真他妈脏得坦荡!” 华枝春满,三月发陈。 厚重的冬装终于被叠放进衣柜深处,微凉空气里,悄然浮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气息。 相国富一大早便匆匆离开家属院,拧动钥匙将车驶离村口。 副驾驶座位上,牛皮纸袋微微鼓起。 隐约露出陈舒蓝身份证复印件的边缘,新补办的房产证,在袋底压出方正轮廓。 当车停在金街北口时,相国富握方向盘的掌心沁出薄汗。 相世安拉开车门,西装袖口泛着经年累月的油光。 他抬脚上车,眼尖的盯在牛皮纸袋上,掏出里面的东西仔细看了看。 “可以啊,哥!这事儿终于要落停了!” 相国富沉默着没有回应,右手拇指重重按压眉心。 “唉!” 一声沉郁的叹息,从紧抿的唇间漏出。 相世安斜睨着哥哥这副模样,鼻腔里溢出半声带着不耐的轻嗤。 “嘁——” “干嘛啊干嘛啊,丧奔儿似的……” “咱们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能不能别这么晦气!” 相国富还未来得及回应,相世安突然将牛皮袋往腿上一撂。 眼珠狡黠地转动着,最终定格在对方脸上。 他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你账上……还剩多少钱?” “钱”字刚脱口而出,相国富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被触动了什么机关。 他浓黑眉毛警觉地拧成结,目光如探照灯般将相世安从头扫到脚。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嘿嘿……” 相世安吊儿郎当笑了笑,手肘怼向相国富。 “怎么防我跟防贼似的……” 见对方仍绷着脸,他干脆利落地从熨烫笔挺的西装裤兜掏出老款诺基亚。 拇指熟练地划开通讯录,将屏幕转向两人之间。 “喏,时间都帮你都约好了。” 指尖在某条备注上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干笑两声。 “不过哥,道上规矩你懂的——咱求人办事,哪有空手去的道理?” 相国富毕竟是个明白人,三言两语间便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稍作思忖,随即调转车头,载着弟弟径直驶向常去的那家烟酒专卖店。 清晨,阳光洒满校园。 随着早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李笑笑迅速组织同学们在操场上整齐列队。 充满活力地准备迎接早操时刻。 朱峤懒散地倚在座位上,没有离开。 右腿随意地搭在左膝,脚尖随着耳机里的节奏轻轻晃动,全神贯注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游戏界面。 周数同样没有动。 等到其他人离开后,将手随意地插在兜里,慢悠悠从教室最后一排踱步而出。 他没有转身下楼,而是穿过光线斑驳的高年级部走廊,脚步径直迈向初中部顶楼的方向。 周数刚消失在教室门口,原本低头沉迷游戏的朱峤,突然抬起视线! 目光如钩般,盯向那个远去的背影。 缓缓收起手机,脚步轻缓地跟了上去! 这么多年,两人一直在做同学。 作为长期占据各类成绩榜首的竞争对手,“南周北峤”,他们的名字总像双子星般被并列提起。 这种奇妙羁绊,让朱峤内心的探究欲日益滋长。 从最初刻意制造的简短寒暄,到后来精心设计的“偶遇”,再到成为彼此的同桌、前后桌…… 周数对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抗拒接触,也从不显露更多情绪。 这让朱峤,短暂产生了两人已是挚友的错觉。 然而,当他目睹周数在相泽燃面前截然不同的神态时,那层自欺欺人的亲密假象,瞬间分崩离析!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指节无意识攥得发白。 原来那些针锋相对的日常,那些自以为特别的拌嘴,不过是竞争关系裹着糖衣的错觉。 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早已沉溺于这种扭曲的亲近感。 却选择性忽略了,每次交锋时,周数眼底始终未变的疏离。 更讽刺的是,对方甚至从未将这场单方面的执念放入眼中。 那些被朱峤反复咀嚼的互动,于周数而言,不过是最寻常普通的社交。 朱峤尾随周数,穿过昏暗的楼梯间,铁质防火门,在身后发出沉闷回响。 初中部天台上,斑驳木门虚掩着,生锈的挂锁在风中轻晃,链条与金属碰撞声,淹没在操场的喧嚣里。 数百名蓝白校服组成方阵,正在楼下变换队形,广播体操的电子音浪裹挟着晨风,扑面而来。 周数将半个身子探出锈红的栏杆,左手攥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灌满风的校服外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像张即将扬帆的白色旗帜。 “你还记得吗,记忆的炎夏。散落在风中的已蒸发,喧哗的都已沙哑。没结果的花,未完成的牵挂,我们学会许多说法,来掩饰不碰的伤疤。因为我会想起你,我害怕面对自己。我的意志,总被寂寞吞食……” 周数凌乱的黑色碎发,在风中飘舞。 他微微偏头,醉玉颓山,垂眸哼唱着。 第197章 更准确地说,是还给你的 相泽燃机械地跟随着台上领操员的动作,肢体如同生锈的弹簧般僵硬摆动。 这种程式化的集体活动,他早已练就一套敷衍的生存哲学。 手臂永远维持在将伸未伸的暧昧角度,脚步始终与节拍保持着半拍的时差。 当置身于班级方阵时,这种消极抵抗尚能隐没在人海中。 可当周围的同学都堪称标准时,他那懒散的姿态便如同误入天鹅群的野鸭。 在整齐划一的韵律中,撕开一道刺眼裂缝。 也正因如此,周数总能站在天台上,从熙攘攒动的人潮中,瞬间捕捉到他的身影。 然而伫立在周数身后的朱峤,始终未能参透对方凝视的焦点。 只见那人眸色如雾锁寒潭,挺拔背影仿佛与远处天空融为一体,透着难以丈量的深沉。 课间操结束铃声响起,远处操场上队伍并未立即散开。 而是整齐有序地向教学楼方向移动,直到临近楼前,才逐渐分散成三三两两的小群体。 周数懒洋洋地半阖着眼睑,视线黏着相泽燃在跑道上撒欢的背影。 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唇边溜了出来。 跑着跑着,初中部的体育老师突然横插过来拦住去路。 相泽燃那双长腿猛地刹住,运动鞋在塑胶跑道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人因惯性前倾,险些撞上老师壮实的身躯。 很快,原本趾高气扬的家伙,渐渐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脚尖撇向教学楼的方向,随时随地准备闪人。 然而体育老师不依不饶,仍旧在他面前说着什么。 周数戴着耳机,津津有味的看着,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峤瞥了眼腕表,突然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撤了,快到上课时间了。” 周数只是微微抬眼,对突如其来的触碰毫无反应,却仍站在原地未动。 当上课铃穿透整个校园时,朱峤匆匆走进教室。 却意外发现,周数早已端坐在最后一排,正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页。 自从朱峤在周数面前不慎暴露跟踪他的事实后,原本对他俩课间操缺席持默许态度的李笑笑,突然变得异常严格。 朱峤试图找借口不去上操,这位班长手掌按住申请表,不由分说扣住他肩膀,像押送逃兵般将他推出教室。 而那个洒满阳光的天台,再次成为了周数专属的秘密基地。 “喜欢归喜欢,但也不至于真的给那小子当狗吧?” 朱峤做着伸展运动,斜眼瞥向李笑笑,语气里满是讥诮。 “这都多少年了?铁树开花都该结果了。周数要是对你有意思,早该有动静了。” 李笑笑借着踢腿动作,一脚踹向朱峤小腿,斜楞着翻了个白眼。 “少在那儿装蒜!看见你像跟屁虫似的缠着他,我就恶心!” “嘁,你这种酸溜溜的语气,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嫉妒你个死娘娘腔?教学楼前面有仪容仪表镜,您下了课赶紧去照照自己个!” 两人言辞交锋愈演愈烈,从课间操的唇枪舌剑逐渐升级。 直至上午放学铃声响起,仍未停歇。 围观同学交换着困惑眼神,有人小声嘀咕:“看班长和学委讨论得这么投入,关系果然不一般啊。” “他们高中三年一直都是同桌,考试排名也紧挨着对方,简直是天生一对!” “对啊,那可是年级主任亲口认证的良性竞争典范!” 周数把圆珠笔按得咔咔作响,在值日生开始擦黑板时,拎起书包从后门溜了出去。 只有他知道,那两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 熟悉产生轻蔑,那些被旁人当作趣事的斗嘴互损,字字都带着真心。 周数缓步踱出教学楼,走到初中部自行车棚前突然驻足。 眉间不自觉地蹙起。 相泽燃向来会在此处等他,两人共乘一辆自行车回家。 此刻那辆自行车,仍静静停在早上的位置,相泽燃手里的备用钥匙显然未被取用。 “这家伙……干嘛去了?” 周数将书包搭在肩膀,目光扫过陆续离校的人群。 忽然捕捉到几个相泽燃的同班同学,正勾肩搭背走出教学楼。 他单手掏出裤袋里的手机,屏幕冷光映出他愈发凝重的神色。 电话铃声刚响起第一声,就被突兀掐断。 三秒后,手机震动划破寂静,屏幕上收到一条冷冰冰的短信。 “有事儿,自己回。” 周数盯着这简短的几个字,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机下端金属边沿深深硌进掌心。 然而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就在周数怒意即将爆发之际,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操!狗东西!” 周数气极反笑,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咒骂。 相泽燃模仿他先前的举动,同样回敬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句号。 同样的快餐店角落,同样的临窗座位,同样沉默相对的两人。 相泽燃在点餐时,替刘佳选了双层汉堡套餐,自己则要了香辣鸡腿堡套餐。 收银台后陌生的面孔让他下意识多瞥了几眼——自从上次那场争执后,他总会不自觉地确认店员是否还是原来那位。 当餐盘与可乐杯在桌面磕出轻响时,刘佳忽然低头抿住嘴唇。 她侧身从帆布小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在封口处无意识摩挲两下。 “哟,这什么,这是,给我的?” 相泽燃脚尖抵住桌腿,右腿开始高频地小幅度抖动。 “嗯。” 刘佳将信封推过餐桌,清冷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 “更准确地说,是还给你的。” 相泽燃无所谓的晃了晃脑袋,歪头蹙着眉头看向刘佳。 “嗨,咱俩之间,没必要算得这么清楚。你留着用吧。” 刘佳却在一瞬间,流露出一丝小时候的那股跋扈劲儿。 柳叶细眉高高挑起,瞪了相泽燃一眼。 相泽燃怔了半秒。 随即胸腔震动,迸发出笑声。 那笑声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我知道你早就替我把钱垫上,还给他们了。我现在有工资了,可以慢慢还给你了。” 相泽燃不再推辞,指尖轻轻摩挲着牛皮信封的毛边,笑着将它滑进校服口袋。 他伸手端起桌上那杯凝结着水珠的可乐,将吸管轻轻咬在齿间。 扭头看向窗外,却突然傻了眼。 第198章 决定命运的十字路口 “卧槽!我没看错吧??” 相泽燃手里杯子一歪,可乐洒出来弄湿了手指。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怎么了?” 刘佳顺着他的视线凑过来想看。 相泽燃却猛地往前一步把她挡住,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别看了,咱们先吃饭。” 刘佳看着他两条黑雾雾的眉毛,夸张的挑起,那双黑润浑圆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缓缓沉下脸来。 这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 从小到大,相泽燃每次说谎耍赖时都是这副模样! 她太了解他了。 刘佳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干脆利落地一把将他推开。 透过明净的落地窗,马路对面的斑马线旁,相世安兄弟二人,正驻足等待交通信号灯转换的身影,蓦然撞入眼帘! 刘佳眯起近视的眼睛,睫毛急促地颤动了几下,像是要驱散眼前的迷雾。 她微微仰起脸,声音轻得几乎融进空气里。 “你爸,和……那个人?” 相泽燃喉结上下滚动,舌尖抵住上颚的瞬间,尝到铁锈般的苦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化作一个沉重的点头。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刘佳并未显露半分惊诧。 她只是将脖颈轻偏十五度角,纤长食指无意识摩挲着下颌线。 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随思考的节奏微微颤动,仿佛正在解构某个复杂的命题。 “相泽燃,”刘佳突然喊住他,声音里带着试探,“你就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吗?” “奇怪?” 相泽燃停下脚步,扯了扯嘴角。 “我爸这人吧,就这样。” “说多少回都没用,总背着我妈偷偷去见他,这些年我们早都麻木了。” 他重新举起可乐,咬住吸管喝了起来。 然而刘佳却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 她睫毛眨动,剪切着街对面两兄弟的身影,从上到下仔细打量起来。 “你家的事儿,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刘佳轻声细语,淡淡阐述着。 “要说远见,干妈可比那些眼皮子浅的邻居强多了。这次拆迁……” 她忽然压低嗓音:“你们家准能多分两三成的补偿款。” 尽管二刘儿的往事,让刘佳对相世安深恶痛绝,连带对相国富也心生芥蒂。 但陈舒蓝对她从小到大的疼惜之情,始终未变,这份温暖让刘佳此刻,仍能轻声唤出“干妈”这个称呼。 相泽燃眉心微蹙,听完刘佳的叙述,修长手指无意识轻叩太阳穴,突然抬眼。 “你说的这些,和我爸我叔在一块儿出现这事儿,有什么关联。” 话音未落,他瞬间睁大双眼,看向刘佳! 而刘佳,缓缓偏转脖颈,两道视线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刘佳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笑意。 相泽燃这家伙,虽然总爱偷懒,可脑子却灵光得很。 两人相视一眼,无需言语便已心领神会。 随即转身离开。 融入正午的骄阳,将麦当劳明亮的橱窗留在身后。 恰在此时,红灯急促闪烁两下转为黄灯,未及喘息便跳成刺眼的绿色。 相世安焦躁地碾了碾脚尖,突然拽住相国富手腕,发力冲进斑马线。 而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最后几名学生正慢悠悠地从校门口踱到红灯前。 周数单手推着自行车,阴沉目光掠过攒动的人头。 却在看见对面那对鬼鬼祟祟、弯腰前行的男女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相国富这几年身材明显发福,自从当了老板后更是很少运动。 刚下车走了没多远,就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相世安特意请了半天假,想陪着他把事情办妥。 看到这情形,不停在旁边催促。 语气里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急躁,一个劲儿地示意对方走快点。 远远地,相泽燃和刘佳,便听见前面飘来相世安尖细的嗓音。 “哥,你能不能快点?磨蹭什么呢!” 相世安不耐烦地喊道:“我可告诉你,我这个月就这半天假,全搭在你身上了!” 相国富气喘吁吁,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艰难追赶着弟弟轻快的步伐。 两人疾行半条街后,突然拐进一家店铺。 当相泽燃和刘佳悄悄尾随而至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家装潢考究的烟酒专卖店。 “这不年不节的,我爸买烟酒干什么。关键是送谁啊?” 相泽燃稳住身形,一把拉住刘佳,两人藏在旁边的石狮子后面。 刘佳垂眸思考片刻,犹豫着开口。 “其实,你爸身上好像装着什么重要的文件。” “文件?”相泽燃皱皱眉,“我家能有什么文件。” “你看,我给你的钱,是不是装在信封里?” “一般像这种隐秘的东西,都会装在牛皮纸信封里。” “你爸手里提拎的那塑料袋里,不就是么。” 不一会儿,店门内传出断断续续的讨价还价声。 相世安死缠烂打半天,对方却依旧维持价格不变。 相国富脸上挂不住,正要从兜里掏钱,弟弟突然铁钳般扣住他的手腕。 “谁知道真货假货!呸!” 说完,泄愤似的将相国富拉出店铺。 “这老板我都多少年的老熟人了,你干嘛啊。就在这买不得了么。” 相世安斜楞着眼睛,声音阴恻恻的冷哼。 “杀熟懂不懂?越是那种老熟人,才越从你身上赚钱呢!” “面子算他妈什么东西,哥,钱可是实打实的!换一家!” 两人再次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相泽燃兴致索然地别开视线,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刘佳。 “还继续跟吗?” “你真就一点儿不好奇?” 刘佳目光仍黏着相家兄弟远去的背影,语速急促地反问。 相泽燃泄愤似的将石子踢进绿化带,抄在兜里的手臂绷出烦躁的弧度。 “横竖逃不过争房产这事儿……” “我妈和他们正较着劲呢,懒得看了。” 刘佳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嘴角带着一丝惋惜。 她其实私心想从这两兄弟身上,揪出点什么破绽来,好报复相世安拐骗她母亲的事实。 可听着相泽燃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不打算深究这件事情了。 刘佳说不清相泽燃是太重情义,还是太喜欢逃避。 刘佳无奈地耸了耸肩。 两人默契地呼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折返的刹那,不经意间抬头—— 周数正跨坐在自行车上,单脚随意地支着地面。 他忽然顿住。 缓缓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第199章 你不会也给我装定位了吧? 傍晚时分,相国富将车停在家属院门前,特意将准备好的酒水礼盒,藏匿于后座下方。 他整了整衣襟,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不料迎面撞见了正带着刘浩外出用餐归来的小刘儿。 这个向来以清爽形象示人的年轻人,此刻却顶着一头乱发。 眼神涣散,与往日那个衣着整洁、目光炯炯的讨喜模样判若两人。 相国富望着他颓唐的身影,心头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既有感慨,又夹杂着几分不自在。 他嘴唇微动,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 刘浩却已敏锐地注意到他。 年轻人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跟前,扬起下巴熟稔地招呼。 “哟,大爷。今儿回来得这么早啊?我哥呢,没跟您一道?” 相国富脸上堆起讪笑,粗糙的手掌不自觉地来回搓动。 目光却越过刘浩肩膀,直往他身后的小刘儿身上瞟。 “刚吃得了饭回来?你哥如今可野了,成天不着家,连个影子都逮不着。” 小刘儿慢悠悠地迈着步子,眼皮懒洋洋地掀了掀,整张脸纹丝不动。 正当双方对峙不下时,对面小卖部的蓝布门帘,突然哗啦一响。 陈婶儿探出半个身子,沾着面粉的双手在碎花围裙上随意抹了两把。 朝马路对面扬声喊起来。 “你们仨杵在那干嘛呢?过来帮我搭把手!后屋新到的两箱汽水,我这老腰可扛不上去。” 她佯装愠怒地瞪着眼,皱纹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小刘儿闻言,抬眼瞥了下相国富,身子仍钉在原地没动。 倒是刘浩反应快,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陈婶儿店门前,咧着嘴就掀开了门帘。 相国富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才出声:“我弟弟那事儿,确实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他顿了顿,双眼眯起,带动眼角皱纹,望向水泥地。 “其实早就该登门道歉了,小刘儿啊,你说咱们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以前又是厂子里的同事,俩家孩子们又从小一起长大……” 说着突然挺直佝偻的背。 “做哥哥的,跟你陪一句不是,咱以后该怎么相处怎么相处,你看成吗?” 小刘儿扭过脸不去看他,好半晌才喃喃说道:“相哥,我家都毁了……你轻飘飘几句话就能翻篇儿了?” 相国富猛然叹了口气,郑重转过身看向他。 “家毁了就振作精神,重新建起来!咱们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不能从头开始的?” “你说得倒轻巧!” 小刘双眼通红地瞪着相国富,声音里带着颤抖。 “街坊四邻的闲言碎语都快把我脊梁骨戳穿了!” “是,我那个婆娘不是东西,可至少从前……从前我们还算个像样的人家。” “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你瞧瞧我那菜店!” 相国富身形猛然僵直,胸腔间骤然抽入一道刺骨寒气。 他沉默良久,眉间沟壑渐深,最终从喉底碾出沙哑的低语。 “小刘儿,不然,你跟着哥哥我,一块儿干吧?”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相泽燃轻巧地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靠近相国富的轿车。 周数正环抱双臂斜倚在车头,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动静。 相泽燃利落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指尖灵活地拨弄两下。 精准挑出那枚事先偷配的车钥匙,随即利索地插进车门锁孔。 两人弓身压低身形,前者敏捷地拉开车门,后者紧随其后闪入车内。 “检查储物箱。” 低沉声音刚落,翻找的窸窣声便混着略带诧异的回应响起。 “户口本……房产证……经营许可证,还有刘阿姨的身份证复印件?” “操!” 相泽燃拳头狠狠砸向座椅,皮革表面瞬间凹陷。 他瞳孔骤缩,一个利落翻身便闪进后座空间。 “找到了!” 指尖触碰到织物下硬质礼盒的瞬间,他猛地掀开遮挡的衣物。 额角暴起青筋双眼下压冒着火气。 两人被困在狭窄昏暗的空间里,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潮湿空气中,周数低沉的声音突然划破寂静:“打算怎么办?” 他刻意放轻了语调,毕竟这涉及相泽燃的家务事。 “怎么办?!” 相泽燃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咬肌绷紧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先按兵不动,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要把这些东西交给谁!” 周数微微颔首,指尖却从校服裤子口袋里勾出个金属物件,冷光在掌心跳跃。 “装你爸车上。” 他将装置抛过去,压低的声线里带着紧迫。 “平时要上课,这事不能全天候盯着。” 相泽燃利落地从车内工具箱翻出改锥和扳手。 凭借娴熟手法,迅速将那个特殊装置隐蔽地安装到位。 “幸好之前在修车厂偷师学了几招,这种小玩意儿难不倒我。” 他突然侧身撞了下周数,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也在我包里塞了这种东西吧?” 周数没有答话,只是冷冷地使了个眼色让他收拾现场,随即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确实没在相泽燃书包里装定位器,因为定位器,此刻正隐匿在少年秋季校服外套的夹层针脚里。 几天后的深夜,周数笔记本屏幕泛着冷光。 地图上那个代表相国富车辆的红色标记,正沿着一条陌生路径缓缓移动。 “来我家,有动作了。” 周数静静盯着屏幕上红点的移动,指尖在手机上快速盲打着信息,发送给相泽燃。 十分钟后,院墙根传来细碎的石子滚动声,像某种谨慎的暗号。 未等余音散尽,相泽燃已推开周数虚掩的房门,携着初春凛冽的寒气闯入屋内。 周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近电脑屏幕。 忽然察觉相泽燃一身黑衣黑裤,如同暗影般立在自己身后,不禁失笑。 “你以为让你做贼呢?你这穿成这样干嘛?” 相泽燃耳尖微红,却强撑着挺直脊背,指节用力攥紧沉声反驳。 “我特意找了一身黑,这样……比较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周数抱臂斜倚在衣帽间门框上,指尖不耐烦地敲着手肘。 “赶紧换一身!八百里开外就瞧见你了,显眼包似的……” 第200章 富贵险中求,这一趟必须去! 相泽燃利落地闪进衣帽间,随手抽出两件基础款。 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搭配白色连帽卫衣,瞬间将他清爽热朗的轮廓勾勒出来。 尤其是一笑起来,仿佛闪烁着阳光。 周数目光微凝,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两秒。 “帅吧?” 相泽燃舌尖轻弹上颚,发出清脆的弹舌声。 “嗯。” 周数喉结滚动,罕见地给出了直白回应。 可未等相泽燃嘴角的笑意完全展开,周数又补了一句。 “至少比上次你把小脚裤,塞进袜子的造型清爽些。” 噎得相泽燃喉头一哽,脖颈青筋暴起,翻出半个压抑的白眼。 两人利落地收拾好装备,身影一前一后,迅速闪出院落。 胡同口十步开外的树影里,一辆黑色红旗轿车蛰伏着,引擎低鸣震颤着潮湿的夜雾。 相泽燃猛地拉开车门,大咧咧地跨进车厢,却在抬眼的瞬间僵住了动作。 喉结滚动两下,原先准备好的轻佻招呼突然卡壳,最终干巴巴挤出来一句。 “哟, 徐哥?怎么……还麻烦您跑这一趟,刘新成那小子呢?” 周数端着电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朝着徐哥点了点头。 徐哥老了。 他们初遇时,徐哥正值壮年,古铜色的肌肤包裹着虬结肌肉,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而数年未见,当徐哥再次出现时,那两侧剃得极短的鬓角间,已悄然爬上了星星点点的银丝。 徐哥抬手时,眼角皱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 “那小子啊,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他晃了晃手机,喉间溢出低沉的笑。 “一个电话就把我摇出来了。” 话音未落,徐哥忽地转头,看向后座的相泽燃,嘴角噙着半真半假的笑。 “怎么?嫌我这老家伙,不配跟你们年轻人疯了?” 相泽燃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双手在胸前快速摆动两下。 “哪能啊,徐哥做事向来稳妥,有您坐镇正好看着点我们,别捅出什么篓子来。” 徐哥虎目微眯,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眼底暗流涌动。 “大橙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哼!我哪还用这么操心!” 相泽燃正襟危坐。 余光瞥见徐哥从后视镜移开视线后,那辆黑色轿车才发出低沉的引擎嗡鸣。 他悄悄吐了吐舌头,松了口气。 不料前排突然传来周数短促的笑声,像是看穿了这场无声表演。 徐哥紧盯着周数电脑屏幕上,实时更新的定位坐标,熟练地操控方向盘。 沿着村道从北口穿出,最终稳稳驶入主干公路。 约莫行驶了五六分钟后,那个定位静止不动了。 徐哥偏头扫了一眼:“这地方……是新开发的别墅区啊……” “别墅区?!” 相泽燃一把拽住椅背,身体猛然前倾,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咱们这地方,还有别墅区?” “嗯,去年刚竣工的项目,那段时间没少出乱子,不过……最后都被按下来了。” “奇了怪了……他们去那干什么……” 相泽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刮擦着眉骨。 这个习惯性动作,总在他陷入思考时出现。 徐哥却显得气定神闲,带着看透一切的神情,用关节敲了敲周数笔记本的显示屏。 “提醒你们一句,这个小区的开发商——”他故意拖长音调,“正在竞标你们村的那块黄金地皮。” “黄金地皮?就我们村那地方?” 周数始终沉默着,直到听见相泽燃难以置信的反问,才冷声接话。 “徐哥说的,就是你们服装厂家属院那块地。” 车内陷入短暂沉寂,唯有引擎的嗡鸣与徐哥操控方向盘的细微声响。 三人各怀心事地望向窗外。 随着笔记本电脑,指向相国富车辆最后消失的坐标,繁华的街景如退潮般从车窗两侧流逝。 柏油路渐渐被龟裂的沥青取代,商铺的霓虹化作零星的路灯。 当轮胎碾过第一个坑洼时,后视镜里,最后一家便利店也消失在扬尘中,只剩下不断延伸的荒芜与越来越颠簸的主干道。 相泽燃起初对徐哥提到的“黄金地皮”将信将疑,认为这种遥不可及的投资项目,与自家生活毫无瓜葛。 但当周数进一步说明,将这个抽象概念,具象化为相泽燃生活了十几年的真实地段,他顿时感到胸口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父亲……难道真要瞒着全家人,独自承担如此重大的决定吗…… 他就没想过母亲肚子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吗?! 相泽燃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他沉默地拉上周数的卫衣帽子,将整个脑袋深深埋进帽檐里。 后背像寻求庇护般,紧紧贴在座椅靠背上。 裤兜深处突然透出一线冷光,相泽燃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金属边框。 屏幕亮起,周数的信息骤然出现。 “保持冷静,这仅是排除错误答案的必要确认。” 相泽燃指节泛白,双手紧握手机,眼睑低垂间深深吸入一口气。 仿佛要将所有杂念尽数压下。 当他再度抬眸时,瞳孔中只剩下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相国富拎着大包小袋,局促地站在别墅区鎏金大门前,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泄了力。 眼中原本的那点侥幸,荡然无存。 他低头盯着脚上的劳保鞋,却像被无形的门槛挡住去路,怎么也无法再往前迈出那一步。 谁知相世安甩上车门下了车,年轻有力的手掌在后面猛地推了他一把。 语气里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发什么呆啊,走啊,哥。” 相国富踌躇着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弟弟,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哑声道。 “要不,要不算了吧。我感觉这事儿太不靠谱了……” 话音未落,相世安突然欺身上前,眼白泛着血丝,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算了?哥!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能联系到这些人的?” 他猛地抓住兄长手腕,将他拉到身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富贵险中求,这一趟,咱必须去!” 第201章 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2005年3月。 某个深夜,首都远郊别墅区浸没在反常的寂静中。 倒春寒的凛风卷着残雪,在空荡街道上盘旋。 鎏金大门两侧,探照灯将保安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相国富缩在弟弟身后,看着相世安从容应对保安的盘问。 当值人员反复核验身份时,铁艺大门投下的栅栏阴影随着晃动灯光,在兄弟俩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保安为核实两人身份的真实性,快步返回岗亭内,抓起听筒与业主进行电话确认。 待得到明确许可后,他这才利落地抬手示意,为两人敞开通行通道。 徐哥将车稳稳停下,车辆所在的路口距离别墅区入口约百米。 相泽燃到底年轻气盛,眼见叔父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雕花铁门后,忍不住急声追问。 “咱们是跟进去,还是继续蹲守?” 徐哥没立即答话,转而与副驾驶的周数交换了个眼神。 周数指节轻叩车窗沿,斩钉截铁道:“守株待兔不是办法,得摸清他们的落脚点。” 这个判断正应了刘新成特意调徐哥来助阵的深意。 话音未落,徐哥已利落地解锁手机。 拇指在预设快捷键上一抹,通讯录里那个刻意未存名字的号码立刻跳了出来。 他咬住滤嘴早已发黄的烟卷,推门下车,混着逐渐变小的通话声没入夜色。 很快,别墅区门口的保安突然加快脚步,小跑着穿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 目标明确,向他们隐蔽的观察点逼近。 “你俩下车,我留守观察。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徐哥的指令简短而紧绷,每个字都像上膛的子弹。 相泽燃下颌线条骤然收紧,与周数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合上笔记本电脑时,屏幕蓝光在车窗上一闪而逝。 鎏金大门在保安的磁卡轻触下,无声滑开。 两人如影子般,融入景观树投下的斑驳暗影。 穿过迷宫般庭院小径,最终被引向一栋毫无生活气息的闲置别墅。 月光将西班牙风格外墙,切割出锐利的明暗交界。 当相泽燃在顶层露台矮身探视时,瞳孔骤然收缩。 相国富兄弟俩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下方,正在两扇朱红色大木门前静立等候。 “卧槽,这个观测角度简直完美!所有关键视野尽收眼底。徐哥到底怎么办到的?!” 相泽燃压低声音喃喃道,语气中混杂着惊诧与困惑。 整个行动都是临时起意。 没想到徐哥仅凭一通电话,就为他们争取到潜入权限,甚至安排了这般得天独厚的监视位置。 周数沉默不语。 双臂展开牢牢压在相泽燃背后,他的掌心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绷紧的肌肉线条,却始终保持着绝对控制力。 两人的轮廓瞬间消融在浓重阴影里。 上楼前他已仔细记下这两栋别墅的门牌号,这些数字,将成为揭开购买者身份的关键线索。 在那之前,他必须完成双重任务:既要保证相泽燃的安全,又要避免惊动蛰伏在建筑里的猛兽。 这片被梧桐树环绕的禁区,是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每扇雕花铁门后,都藏着能撼动远郊格局的人物。 稍有不慎,就会引爆徐哥和刘新成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局。 赵红梅家那栋贴着西班牙风格瓷砖的三层小别墅里,空调吹得人后背发烫,却压不住酒桌上蒸腾的杀气。 水晶吊灯在十二人座的实木圆桌上,投下破碎光影,映照着五粮液酒瓶上凝结的水珠。 赵红梅把玩着翡翠镯子,抬眼扫过圆桌对面西装革履的开发商们。 她弟弟赵石峰“临时有事”的托词,不过是让这场拆迁博弈,从村委会转移到自家客厅。 当郑禹海推门带进一阵寒风时,赵红梅的迎客动作比脑子更快。 “海哥!”她声音里压着惊怒,“隔着一个区的地界,您这尊大佛何必来蹚浑水?” 来人轻薄的貂皮大衣下摆还沾着雪粒,胸前的金链子在吊灯下折射出刺目光芒。 “赵姐说得对,海哥,您这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地产商张总刚张开嘴,郑禹海身后两名壮汉便肌肉绷紧,却在被他眼风扫过的瞬间退回阴影。 郑禹海早年以包工头身份在城郊起家,恰逢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发热潮,迅速完成原始资本积累。 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他果断转型旅游业,同步开发周边商业配套——玉器与古玩工艺品商场形成产业链闭环,财富呈几何级增长。 赵红梅腕间那枚温润如玉的镯子,就来自于海哥。 郑禹海抬手轻捋过一丝不苟的背头。 镜面般黑亮的发丝下,那双眼睛却浮动着超然物外的疏离感,与他精明的商人形象构成微妙反差。 海哥筷子尖在刺身上轻轻一挑,金枪鱼脂肪迸裂的瞬间,几滴油星溅落在张总鳄鱼皮公文包上。 他咀嚼着冰镇过的北极贝,喉结随着吞咽明显滑动。 声音带着嘶哑,像是声带受过伤。 “赵姐你应该最清楚——远郊那块儿地皮上的钉子户,最后是谁摆平的。” 张总闻言喉头一哽,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 把茅台酒瓶撬得咔咔响,袖口露出的青龙纹身随肌肉抖动。 “时代已经不同了,海哥。" 他紧咬牙关低声说道,指节轻敲着铺满图纸的桌面。 “要动这块利益,大家得按新规矩来分配!” 说完,那双充满欲望的浑浊眼球猛然看向空着的主座。 主座后面,红木博古架上,扶贫先进奖杯和鎏金关公像在阴影里沉默对峙。 主座旁始终沉默的服装厂朱厂长,突然起身,将手中茶杯轻放桌面。 “清榆村拆迁地块面积充裕,何必急于此刻定夺?” 朱振兴见张总神色踌躇,便扬起标志性的四枚梨涡打圆场。 他忽然抬眼看向对面的赵红梅,打了个隐秘的眼色:“我觉得大家,不妨先看看这个。” 随着手势示意,朱厂长秘书立即从公文包取出印制的《拆迁补偿协议》草案,以精准角度推向谈判桌两侧。 然而还不待众人看清这份文件,别墅外的狗突然狂吠。 这声音让所有人,一瞬间警觉起来! 第202章 这小子不是你们班那学霸吗?! 朱振兴咽了口唾沫,突然不说话了。 他眯起眼睛,和桌子对面的赵红梅对了个眼色。 海哥身后那个穿黑夹克的小弟,腰上明显别着什么东西在反光。 赵红梅的布偶猫突然从窗帘后窜出,猛地跳到朱振兴身后。 阴影中,一个少年无声踱出。 俯身将受惊的猫咪揽入臂弯,指尖顺着它弓起的脊背缓缓梳理。 “爸,我去看看情况。” 话音未落,他已灵巧地拨开门锁,身影如游鱼般从门缝滑入夜色。 当别墅对面楼顶上的相泽燃,终于等到朱红色大门缓缓开启时,门缝阴影里,倏然掠过半张熟悉面容。 “卧槽!数哥——” 他猛地攥紧周数的指尖。 “这小子……这小子不是你们班那学霸吗?!” 周数眉头缓缓蹙起——其实他比相泽燃更早辨认出门内人的轮廓。 朱峤左臂环着只蓬松的布偶猫,右肩斜倚在仅开一掌宽的门缝边。 目光在相家两兄弟之间来回扫视,声音里带着疏离。 “二位……找谁?” 印象中,朱峤家并不在这个方位。 周数目光微沉,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若推测无误,朱峤,应该是被这栋别墅主人邀请过来的客人之一。 这把意外获得的钥匙,如同拼图最后一块,瞬间将所有零散线索,串联成清晰的脉络。 他猛地按住相泽燃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 “没必要继续蹲守了,我们撤。” 相泽燃一头雾水,视线仍黏在对面别墅二楼的暖黄灯影上。 他想看看父亲如此郑重其事,要见的人究竟是谁。 然而未及挣扎,周数已钳住他的腕骨疾步后撤。 相泽燃在踉跄中抿紧嘴唇,只得默默跟随着,任由自己被拽出这片别墅区。 “一会儿上车后别说话,别提问。” 周数压低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相泽燃瞳孔微缩,迅速会意地颔首。 两人如同达成某种默契般,缄默地钻进车厢。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徐哥竟也反常地保持着沉默,丝毫没有打探的意思。 黑色红旗轿车沿着来时的路折返,不多时,便稳稳停在周家老宅的胡同口。 相泽燃利落地推门下车,却又不急着离开,反而俯身凑近半开的车窗,嘴角扬起一抹笑。 “徐哥,今儿个真谢了。改天让大橙子做东,咱们好好吃一顿。” “啧,小兔崽子。” 徐哥夹着烟的手在窗外点了点,火星在夜色里划出细碎光痕。 “跟老子整这套虚的,你小子再等十年吧!” 引擎声突然轰鸣起来,他最后摆了摆手:“麻溜回家,别让家里等急了。” 话音未落,车尾灯已融进村口的黑暗里。 相泽燃缓缓直起腰身,原本春风拂面的笑靥倏然敛去,冷冽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周数。 “走,数哥,咱俩回家。你跟我好好说清楚!” 楼上偶尔传来凳子与地板摩擦的吱呀声,昏暗走廊里,感应灯始终未被唤醒。 开门的少年与相泽燃年龄相仿,此刻正倚着光亮墙砖而坐,指尖有节奏地梳理着猫咪蓬松的皮毛。 相国富扫了一眼,憨厚地咧嘴笑着,将四盒用礼品袋裹着的白酒搁上餐桌。 酒盒与桌面碰撞出闷响,转眼又被相世安无声地转移到墙角。 赵红梅把玩着腕间那只满绿翡翠镯子,冰凉玉石贴着发烫的皮肤。 她眼波流转,漫不经心在相世安和憨厚男人身上停留片刻。 只一眼,便让相国富两人舌头痉挛,喉结上下翻滚。 “赵姐,实在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 相世安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将身边的相国富往前推了推。 “这是我亲哥!最近生意上遇到点困难,资金周转不开……” 他像背书似的,把准备好的说辞囫囵吐出大半。 声音越说越低,始终不敢抬眼与赵姐对视。 赵红梅缓缓转动腕间的玉镯,眉间几不可察地蹙起。 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年轻人,不过是半月前在银行办理理财业务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电话业务员。 不知对方通过什么渠道弄到了她的私人号码。 近几个月来频繁来电,锲而不舍地推销着各种贷款套餐。 起初赵红梅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需将对方号码拉入黑名单就能解决。 但随着交谈深入,她意外发现这小子的哥哥,竟是清榆村未拆迁地块的住户。 敏锐察觉到机遇的赵红梅,当即提出可提供低于银行贷款的还款方案,并顺势邀约二人面谈。 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相国富,赵红梅唇角微微牵动。 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如同蜻蜓点水,还未等旁人察觉,便已隐没在威严仪态之下。 深夜,当相泽燃终于在温柔安抚下陷入沉睡,周数轻手轻脚掀开被子。 赤脚踩在柔软地毯上,悄然来到电脑前。 凭借精准的记忆坐标,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输入那片富人区的经纬度。 显示器蓝光映照下,两栋欧式别墅的航拍照片与产权资料逐行显示。 数据流中暗藏的身份密钥,正被逐步破译。 电脑屏幕骤然弹出成列的数字代码。 当十六进制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时,周数目光如扫描仪般,疾速掠过。 瞬息锁定那串伪装成财务凭证的指令集。 “赵石峰”的姓名在代码海中浮出水面时,他嘴角扯出早有预料的冷笑。 但紧接着跳出的关联企业信息却让他瞳孔微缩。 由赵红梅实际控制的地产开发公司,利用层层嵌套的股权结构,暗中操控了这片别墅项目的开发权!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家披着合法外衣的开发集团,在清榆村后续的拆迁项目推进中,已正式入围竞标单位名单。 “好一个闭环式收割……” 周数从齿缝间挤出嗤笑,指节在桌沿上绷得青白。 转身凝视黑暗中熟睡的相泽燃,周数眉头渐渐拧紧。 这件事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 相泽燃父亲贸然闯入的,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罗网。 周数用嶙峋指节反复摩挲着下巴,无意识地咬过下唇。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必须让远在韩国的刘绮,早日启程回国! 第203章 周数的随和,不过是在酝酿杀招 病房里,透明药液沿着输液管缓缓滴落,在周善寅病床旁,划出无声轨迹。 老人曾经不怒自威的面容,如今被病痛侵蚀。 颧骨突兀地耸立在凹陷脸颊上,像被岁月突然抽走了精气。 刘绮指尖无意识抵着冰凉的窗玻璃,在走廊里静默站立。 她清楚记得登机前,周数讥诮的嘴角。 那个自负的孩子,认定所谓的“病重”不过是母亲与爷爷合演苦肉计。 却不知周善寅利用了他的自以为是,故意欲擒故纵。 得以将真实病况,默默压了下来。 监护仪的电子音在走廊回荡,刘绮只能独自叹息,无法向任何人倾诉。 其实早在去年年底,周善寅就曾在会议室突然晕厥。 那摞散落的客户资料,像雪片般盖住他猝然苍白的脸。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刘绮低头看了看亮着的手机屏幕,是周数的短信。 上面只有简短几个文字:“情况有变,早归。” 刘绮收敛目光,并没有回复过去。 她将手机反扣在掌心,高跟鞋叩击地砖的脆响,在长廊里撞出孤绝回声。 医院门口,静静停着一辆橙色跑车。 流线型的车身,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随着电动车窗降下,周暻珉那张糅合着精致与野性的面孔,浮现在夜色中。 眼尾上挑,盛满危险的流光。 作为周数生理上的父亲母亲,两人再度见面。 刘绮一言不发打开副驾驶车门,整个人陷进真皮座椅里。 随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车门,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隔绝在外。 “老爷子的遗嘱你看过没。” 周暻珉开门见山,面色阴沉地看向后视镜。 “我要你,用周数把我哥哥换出来。” 刘绮早已洞悉他的意图。 从踏上飞往韩国的航班那一刻起,她便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男人的暗中尾随。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对方竟会如此单刀直入地表明来意。 刘绮英眉骤然锁紧,眼中燃起压抑已久的怒火。 “你们把周数当成什么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是能随便转手的物件?还是万能钥匙——以为攥住他就能打开所有枷锁?” 唇边溢出的冷笑,撕碎她最后一丝克制。 “荒唐至极!” 谁知周暻珉忽然双手合十。 掌心优雅相击,嘴角扬起夸张弧度,喉间溢出肆意笑声。 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讥诮。 他偏过脖颈,用打量实验品的眼神扫视刘绮。 “他被制造出来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你在‘母亲’这个角色里的演出,堪称完美。” 周暻珉忽然前倾身体,声音里渗出黏稠恶意。 “甚至已经沉浸得,无法自拔了。” 话音未落,周暻珉眼神陡然一沉,眉骨投下的阴影,吞噬了最后一丝温度。 “刘绮,你获得完美人生;我们,赢得绝对自由——这不是早在他出生之前,就一致规划好的蓝图吗?!” 刘绮胃部痉挛着,酸涩液体在喉间翻涌,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那股作呕的冲动。 她垂下双眸,惨淡一笑,忽然轻声反击。 “若你曾体会过,被母亲拥抱的温暖……此刻,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紧紧攥住指节,目光迎上周暻珉带着困惑、恼怒的视线。 “至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你不会这样轻贱,一位做过母亲的女人。” 早自习铃声刚刚响起,朱峤便从前座转过身来,手指轻轻叩击周数桌面。 他压低声音说道:“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 这原本只是他随口一问,没想到周数竟真的从抽屉里,取出作业本递了过来。 朱峤指尖一沉。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正想说什么。 却听见身旁的李笑笑,带着促狭笑意插入两人之间。 “哟,周疯子,这两天居然转性开始写作业了?”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事情接二连三。 向来独来独往的周数,竟在课间操时主动搭上朱峤的肩膀。 两人并肩走向操场的画面,引得周围同学频频侧目。 朱峤眯起被阳光晃花的眼睛,斜斜打量着周数。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挂着生人勿近的冷峻,却让他心底泛起隐秘欢喜,十分受用。 一连几天,周数似乎又重新和他们“熟识”起来。 无论是课间的插科打诨,还是课上配合着探讨疑难问题,周数悉数接招。 他平时说话很冷淡。 但最近偶尔会突然冒出几句有趣的话,逗得李笑笑花枝乱颤,心情大好起来。 然而朱峤却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反常必有妖。 他敏锐的直觉不断向他发出警告。 周数此刻的随和,不过是在精心酝酿杀招,正等待着最致命的时机,一击即中。 随着新学期的帷幕拉开,初三年级走廊里,开始弥漫着某种特殊的空气。 那是混合着油墨试卷、速溶咖啡与紧绷神经的独特气息。 课上的随堂测验试卷越做越多,各科老师圈中的重点范围越来越广。 少年们眼睑下,青灰色阴影日益浓重。 每个人都埋头在书本题海里,无法喘息。 教室里很安静,同学们在考试。 相泽燃也不例外。 他已经体验过登顶的快感,那种俯瞰众生的战栗感,仍灼烧着他的神经。 自然无法允许自己,再被后面的同学赶超而上。 而他与周数默契达成的约定,也深深埋藏在心底。 唯有更加专注的学习,才能让两个人能够在同一条道路上最终汇合。 笔尖在空白卷面上沙沙作响。 相泽燃奋笔疾书专注地解答试题,同时在心里精确估算剩余的考试时间。 突然,身后课桌毫无预兆地向前一撞。 他手中钢笔失控,划出一道抛物线,冲出了试卷。 还不等相泽燃稳住身形,课桌便带着凌厉势头二次袭来。 他条件反射般旋身出手,五指如铁钳般扣住突袭的桌沿,掌心猛地抵住桌子。 “身上痒就他妈滚回家洗澡!” 相泽燃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试卷上那道明显的划痕。 他压低声音咒骂一句,每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 第204章 你有时候,装得特别像一个好人 次日课间操。 当喧嚣如潮水般涌来时,周数又一次将自己抽离出人群。 他的身影紧贴着斑驳墙根快速移动,像道灰色影子。 穿过三个年级交织的连廊,最终翻越那道锈蚀的铁栅栏。 初中部天台上,呼啸的风声立即裹挟了他。 铁门在身后咔嗒落锁,将广播里机械的节拍彻底锁在门外。 他左手深插在校服口袋,右手拇指在手机屏上划出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 有线耳机传来电流嘶鸣,随后炸开刘新成特有的嗓音。 混合着熬夜烟嗓与少年清亮的矛盾声线。 “打听清楚了?” 周数垂眸钉死在操场东南角,那个永远在队列里偷懒的身影,正敷衍地摆动手臂。 “嗯,”他喉结滚动,天台的风灌进校服领口。 “基本吻合推测。” “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那个朱厂长的服装厂……早就被赵石峰捏在手心里了。” 谁知电话那头刘新成却轻笑着,毫不在意。 “嗨,这事儿说来话长,都是些陈年旧账了。” “像你这个年纪,不了解也很正常。” 周数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他敏锐察觉到,刘新成刻意炫耀的弦外之音。 垂眼转动手中的耳机线,故意没有接这个话茬儿。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当年陈阿姨离职时,能以会计身份和朱厂长谈条件。” 他突然抬眸,将话题精准切入关键处。 “如此看来,这笔资金经过几番周转,终究还是要回到赵石峰的口袋里。” 刘新成用指节轻叩太阳穴,唇边泛起一丝洞察世事的揶揄。 人生际遇的循环往复,常令人感慨万千。 正如金钱流转的轨迹里,总蛰伏着命运的草蛇灰线。 但此刻这些都无关紧要。 周数单刀直入:“陆一鸣在他们家的事里,掺和了多少?” 刘新成声线陡然压低:“如果我说……他全程被蒙在鼓里,你信么?” 周数紧追不舍:“一旦他们家的事情东窗事发,你想过他的立场会多被动吗?” 谁知刘新成发出一阵低笑,过了许久才勉强平复呼吸。 带着几分戏谑回应道:“周数,你有时候装得特别像一个纯粹的好人。” 周数的声音被天台呼啸而过的风声撕扯成碎片,却仍固执地穿透风墙。 那刻意压低的声线里,突然漏出一声轻笑。 “你现在这副说辞,倒比真正的恶人更像反派。” 课间操散场时,李笑笑阴沉着一张脸默默朝教学楼移动。 朱峤突然从侧后方加速追上,不由分说把手臂压在她肩上。 “走这么急?该不是赶着去换卫生巾吧?” 李笑笑猛地甩开他的胳膊,脖颈绷出锐利线条。 她突然转身仰头,睫毛在阳光下投出锋利阴影。 “信不信我现在有卫生巾,直接糊你脑门上!” 朱峤见她神色骤冷,立即将双手举至耳侧轻晃两下。 四枚梨涡在促狭的笑容里,忽隐忽现。 “早提醒过你,那混蛋突然献殷勤准没好事儿!” “你该不会真以为,他装几天温柔就是对你动了真心?” 李笑笑驻足转身,双臂交叠于胸前,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至少我不像某些人那样,甘之如饴地做着别人的跟班。”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目光如电光火石般交锋。 胜负难分的僵持被骤然打断。 教学楼方向涌来潮水般的人流。 各班队伍不断汇入这片旋涡,转瞬便将定格在原地的两人,吞噬在喧嚣的洪流中。 相泽燃双手插兜,踱着散漫的步子。 脖颈随着耳机里听不见的节奏轻晃,像株被风吹歪的向日葵。 改制校服裤在脚踝处利落收束,红色运动鞋与白袜交界处,那截小麦色脚踝随着步伐时隐时现。 鞋跟每次离地时,都带着玩世不恭的滞空感,仿佛操场成了他的街头秀场。 他这身堪称“视觉污染”的穿搭,在私下不知让周数多少次眼前发黑,扶额叹息。 只好和他共享自己的衣柜,试图潜移默化改变相泽燃的衣品。 然而共享衣柜的改造计划实施几年后,那些被精心搭配的衬衫长裤,总会在第二天神秘变回街头混搭。 当事人只是歪着头眨眨眼,被规劝时就乖巧点头。 只要换回他自己的衣服,那种令人窒息的搭配便又原形毕露。 周数无奈地自我宽慰,至少相泽燃那醒目的存在感,让他在拥挤人潮中总能被一眼捕捉。 行走间,相泽燃脚步忽然一顿,像是捕捉到某种异样讯息。 逆着刺目的天光,少年毫无预兆猛然仰头,带起校服领口翻飞。 周数坐在天台的矮墙上,两条长腿肆意地悬在半空。 “数哥?” 相泽燃抬手遮挡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望向教学楼上的秘密基地。 当辨认出那个熟悉身影时,他突然像发现新大陆般跳起来,双臂夸张地划着圆弧。 “周数!” 这声穿透操场的呼喊,裹挟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少年咧开的嘴角几乎要碰到耳根,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周数双掌撑在阳台边缘,校服外套灌进呼裂的风声。 垂下雾黑发梢,宠溺的笑笑。 他朝着人群里的相泽燃,摇了摇自己手上新买不久的mp4,毫不犹豫地,扔了下去。 “接住!” 银色的mp4划破喧闹课间,像道蓄谋已久的闪电劈向操场。 “我去你大爷的周数!” 那台才拆封没多久的播放器,此刻正旋转着坠向相泽燃惊慌张开的双臂。 ——不如就交给命运。 周数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像缀在文学作品开篇前揭示故事走向的判词。 ——不如,由你来决定接不接受我汹涌阴暗的爱意。 不知何时,李笑笑与朱峤的唇枪舌剑戛然而止。 他们像被同时按下暂停键的斗兽,脖颈僵直地仰起。 瞳孔里倒映着天台上那个身影。 周数正歪头勾起嘴角,连睫毛都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碎光。 李笑笑缓缓侧过脸来,目光如刀般,剜向人群中,那个正抬手把玩mp4的少年。 视线死死锁在他后脑勺上。 耳边,传来朱峤戏谑的轻笑:“好久不见,相泽燃……” 第205章 第一名抄第四名?有意思…… 相泽燃低头,端详着刚拿到手的银色mp4。 指尖摩挲着接口,正犹豫要不要接上耳机播放。 忽然听见有人阴森森地唤他全名。 “好久不见,相泽燃……”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课间操结束后的人潮早已散尽,教学楼前只剩零星几个陌生身影。 就在他蹙眉转身的刹那,一只冰凉手掌,毫无征兆地压上了他的肩头。 “小学弟,我们之前明明见过面的。” 李笑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张英气灵动的脸庞突然从相泽燃肩侧探出。 带着几分诡谲的压迫感。 “现在装不认识,是不是太迟了?” 相泽燃猛地顿住脚步,后颈传来细微的触感。 一转头,却撞见带着四个梨涡浅笑的朱峤。 这位学长微微倾身,意味深长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他。 两位高年级生默契地形成合围,一前一后截断所有退路,将相泽燃困在狭窄的教学楼夹角。 空气里弥漫着猫捉老鼠般的危险气息。 相泽燃厚唇微微抿紧,低垂眼睫掩住审视的目光,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 朱峤指尖却已划过他绷紧的肩线,猝然夺过他手中那枚泛着冷光的mp4。 这物件看着眼熟,那天在天台的晨光里,周数正是对着它哼唱。 风裹挟着未散的旋律,此刻终于揭晓答案。 “原来是录给小学弟的啊……” 朱峤蹙起的眉峰倏然舒展,阴冷笑意重新攀上眼角。 李笑笑不明就里,微微侧首望向朱峤。 “无聊透顶,回去上课。” 朱峤将物品粗暴地甩向相泽燃,头也不回,迈步走向教学楼。 李笑笑猛地探出手想拦截,相泽燃却早一步将东西接住,塞进校服口袋里。 “人已经走了——”他斜倚着教学楼门,突然倾身向前,“学姐还有指教?” 最后两个音节被他碾碎在齿间。 目光却越过李笑笑肩头,仰头看向天台上那片空荡的围栏。 回答他的,是校服布料尖锐的擦碰声。 李笑笑用肩膀狠狠顶开他,塑胶跑道上顿时响起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待周遭重归寂静,相泽燃指尖无意识地掠过发顶,触到那缕不听话的翘发时,突然顿住。 他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喉间溢出抱怨裹着三分无奈七分熟稔。 “数哥……” “你身边怎么会有这种麻烦精……” 回到教室不久,清脆的上课铃声便划破了课间的喧闹。 数学老师抱着一叠批改过的随堂测验卷走进来,向课代表点头示意开始分发。 “这次测验整体表现令人欣慰,证明上周的专题讲解确实卓有成效。” 老师翻动着记分册,镜片后的目光透着欣慰。 “特别是基础选择题部分,正确率比预期高出不少。” 老师的视线缓缓掠过教室,最终定格在相泽燃身上。 “解题思路很有亮点,最后两道压轴题的逻辑链条相当完整。” 老师轻轻叩了叩那张卷子,嘴角扬起带着鼓励的笑容。 “不过这个书写规范……下次可要在这上面多下点功夫。” 相泽燃微微颔首,却对老师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试卷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划痕,是有人蓄意撞击破坏留下的痕迹。 他虽未明言,身后座位却传来男生不屑的冷哼。 对方突然发难,双脚暴躁地踹向桌腿,课桌猛地前冲,再次重重抵上相泽燃的后背。 “你丫没完没了是吧?” 相泽燃眸色一沉,后腿骤然发力回击。 金属桌脚与地面刺耳摩擦间,整张课桌在他精准的力道下震颤着歪斜,文具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刻意拖长的讥讽:“该不会是作弊了吧?” “谁他妈知道是不是抄的!”那声音又补了刀,带着明显的恶意。 相泽燃耳尖微动,反而不急不恼地勾起嘴角。 他转身时眼底噙着寒光,语气轻得像在讨论天气。 “第一名抄第四名?有意思。” 尾音未落,唇边那抹讥诮已化作利箭,精准扎向来人。 之前相泽燃还不明白,这后桌突然发的什么疯。 这句话说出来,反而让他一瞬间知晓了对方的动机——原来是在嫉妒他。 这场景他太熟悉了。 就像周数身边那两个眼红的同学,因为看不惯周数对他的特别关注而咬牙切齿。 现在后桌瞪向他的眼神,无非也是嫉妒他突飞猛进的学习成绩,不满被赶超了而已。 尤其是看到他试卷上的高分后,那股妒火更旺了。 想到此处,相泽燃拿着刚刚发下来的试卷。 那些错题上的红叉,突然变得没那么刺眼。 他绷紧后背,埋头认真看起了错题。 ——既然他们选择嫉妒,那就让他们永远只能仰望我的背影吧! 相泽燃的豁达不仅没让事情平息,反而让情况更糟了。 体育课刚结束,下课铃声还在走廊里回荡。 他甩着脏手走向卫生间,指缝里还卡着篮球摩擦留下的黑痕。 刚一走进班级拐角的走廊,他便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 几个女生拉着手,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他顿了顿脚步,后颈汗毛无端竖起,却还是满不在乎地勾起嘴角。 双手插进口袋里,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当他的球鞋刚踏进卫生间,身后的大铁门,带着风声,“哐当”一声被人关上了。 隔间里,鱼贯走出三个男生。 相泽燃垂眼扫过——除了末尾那个戴黑框眼镜的陌生面孔,前两人都是班上常见的老熟人。 他无意识地用指节蹭了蹭刺痒的后脑勺,新长出的发茬总让他忍不住想挠。 他嘴角下撇扯出个无语的表情,食指不耐烦地叩击着口袋里的手机机身。 “天天这么搞有劲吗?哎,你说你在班里总是针对我就算了——” 突然嗤笑出声,校服袖口蹭过鼻尖。 “这怎么,还和其他班的搞上违法犯罪这套了。” 他心里暗自觉得荒谬可笑。 嘴角刚浮现的笑容,却被对方误解为挑衅。 “你——” 他指了指那个戴眼镜的男生。 “哪个班的,说出来让我认识认识你。” 第206章 扔给你的东西,你打开了吗? “你居然不认识我?!” 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脸色突变,随即又下意识仓皇转向两侧同伴。 “你……在咱们年级很有名?” 相泽燃慢半拍地抬起眼皮,挠了挠头,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困惑,看向后桌男生。 “所以这人到底是谁啊?” 打量的眼神,像在辨认超市货架上的陌生商品。 “三年了!咱们每次考试都在同一个考场!你居然问我是谁?!” 黑框眼镜的男生咬牙切齿,镜片后的目光如刀锋般剜向相泽燃。 “少跟他啰嗦!这孙子在故意拖延时间!” 领头的后桌男生骤然暴怒,一个箭步冲向墙角,抬脚狠狠踹断墩布的木柄。 随着“咔嚓”的断裂声,他迅速抄起尖锐断棍,紧紧攥在手中。 “相泽燃!你他妈天天在班里嚣张个屁啊!”他脖颈暴起青筋吼道。 “给你丫手打断,看你还能不能得第一!” “兄弟们,给我干他!” 怒吼在厕所墙面撞出回声,却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 那个被围剿的优等生正晃着亮屏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班主任的怒吼。 “干什么干,都给我回班上课!” 相泽燃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关闭免提键贴在耳边。 “老班,您都听到了吧?” “哎,我就是太想进步了,结果好好学习居然会被围殴……这上哪说理去。” “老班您快来救我来吧,就在咱们班旁边的男厕所!” 可怜兮兮地跟班主任哭诉完,相泽燃收起手机。 朝着后桌男生挑了挑眉毛,露出一脸坏笑。 这件事情引起年级主任的高度重视,随即组织各班级,通过晨会形式开展学生心理疏导工作。 涉事的三名男生被处以停课处分。 返校后在升旗仪式上,依次向全校师生公开检讨。 竹剑扬听闻此事后,在QQ对话框里笑得前仰后合。 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发出消息。 【飞天小猪】 “天呐,这也太幼稚了吧?这种把戏早就是我们小学时候玩剩下的了!” 相泽燃用着周数的台式电脑,懒散地敲击着键盘。 屏幕荧光,映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 【相泽燃】 “这事儿恐怕不简单。” “后来我还真去扫听了一下,那个戴眼镜的小子。” “你猜怎么着?人家在年级都是拔尖的学霸,犯不着来我这刷存在感。” 竹剑扬几乎是秒回信息。 【飞天小猪】 “不过真没想到,你这家伙在学校居然这么能装乖。” 相泽燃咽了咽口水,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他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那几个找茬的家伙确实该揍! 但他握紧的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离中考只剩几个月的时间了,要是因为打架耽误了考试,他和周数约好的事情,就全泡汤了! 这一拳头,他不能揍下去,他和周数,有更美好的未来! 然而风波过后,相泽燃私带手机的行为,终究没能瞒过班主任。 为了避免引发更多非议,他只得将手机暂时交由班主任保管,以示惩戒。 周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手指飞快地清空了手机存储,随即利落地抽出sim卡。 “这么交上去。” 相泽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眉毛突然高高扬起,胸腔里迸发出炸雷般的笑声。 他故意板起面孔,模仿领导做派。 手掌重重落在周数肩头,震得他校服簌簌作响。 “不错嘛,小周!这手反侦察操作,够专业!” 周数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作势抬脚朝他屁股踢过去。 临到接触时,却又心软收了劲,只虚晃一招作罢。 然而相泽燃并没有打算偃兵息鼓。 他偷瞄到周数弱了气势的那条腿,眼疾手快身形骤矮,使出一记“海底捞月”。 双臂如铁钳般,锁住对方右腿猛然上掀。 周数身形摇晃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后仰摔倒。 相泽燃一个箭步贴近,手臂迅速环过对方肩背,掌心稳稳护住周数后脑。 两人交叠着跌落在厚实的进口地毯上,发出沉闷撞击声。 等相泽燃回过神来,才惊觉周数跌倒时的惯性导致两人体位逆转。 对方腰身猛然翻转,竟将他重重反压在地。 “小睽……” 周数欺身逼近,温热吐息缠绕在相泽燃耳畔,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喘息。 “那天扔给你的东西,你……打开过了吗?” 相泽燃猛地别过脸,耳根微微发烫。 “没有!” 他当然记得周数指的是什么。 那个被对方在课间操时,从天台扔下来的银色mp4,金属外壳当时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他那几天疲于应付后桌同学无休止的挑衅,几乎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此刻周数突然提及,相泽燃心头掠过一丝期待。 隐隐觉察到那里面,似乎录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周数嘴角扬起难以捉摸的弧度,笑声里分辨不出喜怒。 他忽然站直身体,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攥住相泽燃手掌,猛地将人从地面拽起。 “手机的事情,不用担心。” 几天后,陈舒蓝挺着日渐明显的孕肚,意外地出现在校门口。 相泽燃和周数推着自行车从人群中走出来时,一眼就发现了她。 三人在附近的肯德基,简单点了三份午餐。 陈舒蓝温柔地笑着,伸手替相泽燃擦掉嘴角沾着的沙拉酱。 “妈,你今天怎么出门来了,你现在也不方便,没事儿就别乱跑了。” 相泽燃嚼着汉堡,关切地问道。 陈舒蓝目光转向周数。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流露出默契的温情。 “你看看这孩子,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怜爱。 “什么意思——” 相泽燃放下手中的汉堡,他抬眼看了看母亲。 灯光照得他眯起眼睛,脸上露出既疑惑又警惕的表情。 周数唇角微扬。 指尖轻轻勾开书包搭扣,取出一个系着缎带的鎏金手提袋。 与此同时,陈舒蓝侧转缓慢腰身,长发在肩头滑过弧线。 从手提包里捧出个胡桃木相框,蝴蝶结缎带正随风轻颤。 第207章 小睽生日快乐!我要你永远幸福 陈舒蓝和周数,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同时将礼物推向相泽燃。 “小睽——”带着栀子香气的尾音与笑眼同时绽放,“生日快乐!” 相泽燃手中的汉堡应声跌落。 他浓眉下,那双总是倔强的眼睛此刻通红。 滚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 少年突然用校服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布料上顿时洇开深色水痕。 可嘴角却越扬越高,最终化作带着鼻音的大笑。 张开手臂将两人猛地揽入怀中! 三个人撞在一起时,不知是谁的纽扣硌得生疼。 此刻,相泽燃用颤抖的双臂,箍紧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存在。 那膨胀到近乎疼痛的幸福,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仍然觉得恍若随时可以被戳破的幻梦般,带着一丝不切实际。 他忽然低头将前额抵住两人肩膀。 通过皮肤传来的温度和心跳声,固执地收集着“此刻真实存在”的证据。 直到陈舒蓝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 “好了好了,傻孩子。这周围还有你们学校同学呢,不怕难为情啊?” 周数轻咳两声,抬脚不轻不重踢在他的小腿肚子上。 “快拆礼物吧,笨蛋!” 相泽燃别过脸擦了擦眼睛。 使劲搓了搓脸让自己打起精神,重新坐直身子。 他拿过周数那边的手提袋,扯开上面的蝴蝶结带子。 袋口一歪,里面掉出个全新的手机盒,轻轻落在桌上。 “数哥?!”相泽燃惊呼一声,瞪大双眼看向周数,“这可是今年的最新款!” 周数原本准备的调侃在舌尖转了个弯,余光瞥见陈舒蓝似笑非笑的表情。 喉结滚动将话咽了回去。 最终只是歪头扯出个顽劣的笑,冲对方眨了眨眼。 相泽燃在惊喜之余,脑海中突然闪过几天前,周数为他拆卸手机卡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周数那时,便已计划好要送他新手机作为生日礼物。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戳破。 相泽燃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陈舒蓝的礼物。 那个看似寻常却暗藏心意的相框,右上角粘了一枚蓝色蝴蝶结缎带,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哑光。 他抬起困惑的视线,正对上陈舒蓝含笑的眼眸。 陈舒蓝用微不可察的颔首,引导他将相框翻转过来。 当相泽燃漫不经心地翻转相框,三人突然集体屏息。 玻璃下,赫然裱着一张法院判决书的打印件! “妈,这是——” 相泽燃的视线急速扫过纸页上的文字,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着。 仿佛那些铅字突然有了灼人的温度。 陈舒蓝原本轻按在腹部的手指,微微颤动,忽然抬起,缓缓覆上相泽燃骨节分明的手背。 她向前倾身时发丝垂落,喉间溢出的叹息裹着哽咽。 “傻孩子,这是你应得的。妈妈帮你守住了!” 春天万物复苏,相泽燃就生在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里。 以村委会为中心,整个村子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北口区域几乎沦为废墟,仅剩菜市场和水泥管厂仍在运营。 零星几户因拆迁补偿未谈妥的人家,孤零零地坚守着,矗立的房屋显得格外突兀。 而南口方向则保留着更多生活痕迹。 小学校周边的建筑群依然完好,家属院附近的居民区,也依旧维持着往日的烟火气息。 相泽燃静静坐在周数的自行车后座,目光掠过眼前这片熟悉的土地,心中涌起万千思绪。 他和周数不同,打从出生起,几乎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会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这份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让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何为沧海桑田。 “数哥,”他拽了拽周数的校服衣角,“咱们下来走走吧。” 周数很快降下车速,单脚支地刹住车,链条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两个少年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并肩行走在这片废墟中。 相泽燃想起七岁时,那场盛大的生日宴会。 那时候他身边热闹极了,所有看着他长大的人都围在他身边。 父母带着欣慰的笑容,狗爷用粗糙的手掌揉他头发,高叔和马叔争着给他塞红包,小刘儿夫妇端着刚烤好的蛋糕,刘佳和刘浩在角落里偷偷拆他的礼物…… 那时候命运还没有对他展露獠牙,一切都是温馨幸福的模样…… 那天,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快快长大,最想得到的东西就是保安亭里那个窄小的梯子。 想到此处,相泽燃几乎快要落下热泪。 他们路过小学校的那个丁字路口——这个看似平常的十字交汇处,却成为改写他整个人生轨迹的转折点。 他的人生,也是在这个路口,彻底被推向未知的未来。 相泽燃远远瞧着,那些被摞在一起的水泥管子,仿佛眼前还能看到下坡的那场酣战。 尘土飞扬间,两个瘦小身影的激烈对抗仍历历在目。 那个孩子紧抿嘴唇,双眼执拗,像野草般在逆境中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数哥,”相泽燃喉咙滚动,声音带着嘶哑,“村子拆掉了,我就没有家了……” 周数伸出手,指尖挤进相泽燃握紧的拳头里,反手扣住他的掌心。 “我们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周数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看向相泽燃。 周数牵着相泽燃的手缓步走下陡坡,指尖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 他松开手卸下书包,从夹层里捧出那个系着缎带的甜品盒——盒身还残留着保温袋的余温。 透过半透明的盒盖,能看见一角巧克力蛋糕随着步伐微微颤动,奶油花纹像浪花般轻盈起伏。 “中午有陈阿姨在,我就没有拿出来……” 周数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指尖犹豫地摩挲着盒盖边缘,突然像下定决心般掀开盖子,将蛋糕推到两人中央。 那根偷偷藏起来的生日蜡烛被他从校服口袋摸出来时,已经有些弯曲了。 蜡烛被轻轻斜插在蛋糕的三角缺口处。 周数侧转肩膀挡住春风,掌心拢住那簇颤抖的烛火。 他喉结微动,抬起被暖光描摹的轮廓,目光如虔诚的信徒般落在相泽燃眼底。 “小睽——”周数顿了顿,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生日快乐!” 他忽然挺直脊背,让那句酝酿已久的告白,乘着火光腾起:“我要你,永远幸福……” 第208章 现在,该你做出选择了 机场航站楼的玻璃幕墙,映出刘绮匆匆的身影。 她拖着登机箱刚跨出自动门,一声短促的车鸣便刺破嘈杂的人声。 发丝被穿堂风撩起的瞬间,她下意识按住飞扬的鬓角转头。 黑色轿车的防窥车窗,正缓缓降下。 周政民从方向盘后探出半张脸,眼角笑纹里盛着黄昏的光影。 “上车。” 他屈指敲了敲方向盘,金属碰撞声混着引擎怠速的震动传来。 刘绮疾步快走,单手发力将行李箱稳稳推入自动弹开的备箱。 未等车门完全停稳,她已侧身拉开后座,一个利落的弯腰钻入车内。 两人默契地跳过了客套的寒暄,对话直切要害。 “蓝姐的遗产纠纷案,判决结果前几天刚刚下来了。” 周政民转动方向盘驶离高架。 将手机屏幕上的裁决书照片,展示给后座的刘绮。 “当时我陪着蓝姐去做的遗嘱公证,在这种情况下,结果确实在意料之中。” 刘绮扫了一眼周政民的手机屏幕,淡淡说道。 周政民笑容里带着律师世家的笃定。 他虽然并没有成为一名律师,但自小在老爷子的耳濡目染下,多少也熟知一些法律条款。 “胜诉概率本来就在九成以上。” 刘绮用食指抵住太阳穴缓缓画圈,这个标志性的减压动作暴露出她连日来的紧绷。 随着案子的尘埃落定,现在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村子拆迁程序的推进。 他们要确保,那笔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补偿款,能成功落入相家的口袋里。 刘绮巧妙地岔开话题。 “周数最近……还好吗?” 尾音刻意拖长的试探里,周政民从后视镜捕捉到,她正支着下巴凝视自己,那目光好整以暇。 他别过脸去,躲开了刘绮的视线。 方向盘上的指节微微发白。 “那孩子,最近在碰一些不该他接触的事情。” 刘绮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 “早该料到的。” “我们拖延得太久,让那两个孩子纠缠得太深了。” 周政民移开视线,沉默像一堵墙般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位历经沧桑的长者比谁都清楚,老爷子的底线如同不可逾越的国境线。 那个孩子永远不可能,被允许踏上韩国的土地。 而周数精心编织的所有未来图景,不过是被执念蒙蔽理性,织就的海市蜃楼。 车辆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窗外城区的轮廓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 刘绮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真皮座椅,终于将韩国之行的细节逐一道出。 从医院里老爷子的情况,到周暻珉在医院前抛出的交易条件。 “他开出的价码很明确。” 她忽然掐断叙述,指甲在膝盖上留下半月形压痕。 “用周数回国,换你们全身而退。” 空气像突然凝滞的虫茧。 刘绮抬起睫毛时,发现周政民正用目光审视着她的伪装。 她不得不补上那个悬在舌尖的问题。 “现在,该你做出选择了。” 他们三个人深知,这一场暗中交易对于周数来说,是绝对不存在公平可言的。 作为韩国时尚界风头正劲的平面模特,周暻珉的事业根基深植汉江两岸,跨国发展本是伪命题。 唯一的破局密钥,是让老爷子松口应允周政民重返首尔。 然而,这里面唯一需要牺牲的,便是周数的自由! 刘绮几乎是在赌——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赌周政民终究无法突破人性的底线。 他们两个人,自周数出生以来,几乎是每时每刻陪伴在那孩子的身边,看着他长大成人的。 那份沉甸甸的亲情,几乎让刘绮放弃了原本的念头,心甘情愿只做周数的母亲。 那么周政民呢? 他会被这种亲情感化,让周数过不被摆布控制的人生吗? 刘绮的指甲无声地掐进掌心,她抿紧嘴唇,屏息等待着周政民的回答。 “吧嗒”一声。 车窗降下的机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周政民从西装内袋抽出细长的薄荷烟,银质打火机在黄昏里划出冷光。 他偏头的角度刚好让碎发垂落,遮住眼底情绪,唯有香烟燃烧的红点时明时暗。 淡青色烟雾蛇形攀升时,他忽然抬手将额发向后梳去。 这个曾让刘绮心动的动作,此刻带着陌生的狠劲。 烟草灼烧的声音里,他喉结剧烈滑动,像在吞咽某种无法言说的苦涩。 那些戒烟的承诺,那些晨起替她系围裙的温柔,都随着烟灰簌簌落在真皮座椅上。 “那就,让我以父亲的身份,为他最后做一些事情吧。” 刘绮绝望的闭紧双眼,睫毛剧烈颤抖,如同垂死的蝴蝶。 她将后脑重重砸向真皮座椅,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隔绝在紧闭的眼睑之外。 在周家夫妻达成共识后的几天里,相世安正做着发财美梦时,突然被领导传唤到办公室。 推门而入的瞬间,他就敏锐地察觉到经理阴沉的面色。 战战兢兢地为经理的保温杯续上热水。 双手恭敬地递到对方面前后,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静候经理发话。 “你自己看看!” 经理猛然将文件劈面掷来,纸张如雪片般哗啦散落一地。 相世安条件反射般矮身去捡。 指尖刚触到纸页时还挂着讨好的笑,却在瞥见内容的瞬间瞳孔骤缩。 那叠纸最上方,赫然压着他的短期雇佣协议。 而下面露出的学历证明边缘,还残留着拙劣修图软件的锯齿痕迹。 相世安还想争辩,手里攥着的文件都捏皱了,但经理已经起身开门走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 带起的风掀起了他的西装衣角——他被解雇了,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忽然一脚跌落下来。 电梯里的镜子照出他松开的领带,公文包里解雇通知被胡乱塞在里面。 在电梯下行的过程中,他盯着按键发呆。 突然,一股灼热的怒意从胸腔窜上喉头,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操!” 他咬着后槽牙挤出咒骂,攥紧的拳头在西装裤缝上蹭出汗渍。 “是哪个孙子在老子背后捅刀子?!” 玻璃幕墙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哪天我要是发达了,非弄死他不可!” 相世安猛地拽了拽勒在肩上的电脑包背带,纸箱里散落的离职证明和钢笔硌得他小臂生疼。 推开旋转门的瞬间,初春的热浪混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他忽然停住脚步,仰头望向这座高耸的金色建筑物,脖颈绷出凌厉的线条。 下一秒,纸箱划出抛物线,文件像雪片般砸向斑马线。 第209章 小睽,去过你想要的人生 周末两天,陆续结束补课之后,周数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 平底锅里的牛排正滋滋作响,油脂的香气弥漫整个空间。 相泽燃把试卷铺满餐桌,反身骑在椅子上。 他单手托腮,埋头订正着错题,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当焦香裹挟着肉汁的芬芳钻入鼻腔时,相泽燃突然转头。 看见周数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影,修长手指,正将牛排切成均匀的菱形。 鲜红的小番茄一切两半,像宝石般点缀在瓷盘边缘。 “哎,数哥,不用这么讲究吧?” 相泽燃嘴上抱怨着。 手却闪电般偷走一块牛排,烫得边哈气边囫囵吞下。 油星沾在嘴角亮晶晶的。 周数无奈地摇摇头,甩给他一个白眼。 “山猪吃不了细糠……洗了手再吃!” 相泽燃咧着嘴,摇头晃脑地从椅子上滑下来。 矮身凑到周数身旁,突然探出脑袋。 “数哥,你这牛排煎得绝了!外焦里嫩,肉汁都锁住了!” 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跑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洗起双手。 周数眉头轻轻动了动,嘴角抽了一下,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转头看着相泽燃,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眼睛死盯着那小子的后脖子。 若有所思——这小子,乖得不太正常! 两人相对而坐,银质餐刀与瓷盘偶尔发出轻响。 相泽燃懒得用叉子,直接用筷子戳着盘中半熟的牛排。 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摊开的习题册,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快速写下公式。 周数放下手中的水杯,目光落在少年专注的侧脸上。 他想起相泽燃小时候,一说辅导功课便耍赖撒娇的场景。 再看看眼前,这个学校里风头正盛的优等生,如今解题时都透着沉稳。 当相泽燃用铅笔尾端点着草稿纸,条理清晰地拆解完最后一道导数题时,周数眼里的笑意,比窗外摇曳的树影更温柔。 眼见复盘试卷的时间差不多了,周数将洗净的餐具归位,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拭净指尖水珠。 他忽然抬眸,声音淡漠:“咱们的君子协议,还作数吗?” 相泽燃肩线骤然垮下,喉结滚动着吐出长叹。 “数哥!这协议不是让你当紧箍咒用的……” 周数唇角勾起锋利的弧度,目光纹丝不动:“你只需回答——作数,还是不作数。” “作数!当然作数!” 相泽燃猛地旋过转椅,仰头看向周数。 窗外的天光落进他眼底,将那份灼人的诚恳照得透亮。 “我爸打电话的时候,我隐约,听了那么一耳朵。我家那个二叔……好像已经被公司革职了……” “数哥,这件事情,是不是你的手笔。” 周数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缓缓俯身逼近,将双臂如同铁箍般压住椅子扶手。 他的鼻尖几乎触到相泽燃额头,温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 “所以你才费尽心机……讨好我?” 出乎周数意料,相泽燃坦然地点点头。 浓密睫毛在灯光下微微抖动,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突然有了神采。 “这不算讨好……” 相泽燃喉咙动了动,声音轻飘飘地上扬。 “就是——” 他突然凑近周数,眼里带着笑意。 “我想让你开心!” 周数的心脏忽然轻颤,胸腔里泛起细密的酥麻。 仿佛有千万株新芽正顶破冻土,将整个春天的心跳都藏进了他的血脉里。 他缓缓抬手,指尖在相泽燃下颌处稍作停顿。 最终以掌心轻托起对方下巴,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认的温柔,却字字清晰。 “我真正的快乐,是建立在你不必为我放弃任何自我之上的。” “小睽,即使我们会有争执、会有沉默、会有分歧,我依然渴望你永远保持那个完整的自己。” 周数轻抚着相泽燃的脸颊,垂眸轻笑。 “你的棱角,你的光芒,一丝一毫都不要为我收敛。” 相泽燃瞳孔骤然收缩。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意识到周数正在玩一场危险的试探游戏。 他猛地扣住那只在自己下颌流连的手,虎口卡住对方腕骨,最脆弱的凹陷处。 “别装糊涂。” 他贴着周数耳畔吐出热气。 “你又知道了是不是。” 周数溢出半声叹息,任由相泽燃拽住自己的手腕。 他挺直脊背,将对方汗湿的额头轻轻抵在自己校服下摆。 周数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小睽,考上牛山一中当然好。” 他顿了顿,低头将鼻尖轻抵在相泽燃新生的短发间摩挲,温热的呼吸拂过发梢。 “但留在城一中直升高中部,既能继续篮球训练,学业也不耽误,不是两全其美吗?” 相泽燃的思绪飘回开学之初,体育老师拍着他肩膀说的那番话犹在耳边。 市青年队的推荐函即将送达,作为连续两年斩获分区赛mvp的主力小前锋,这份名额几乎已是囊中之物。 这样,他就能在市青队和高哲汇合,两人又能在赛场上并肩作战了。 想到激动处,相泽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 周数感受到手背传来的压力,立刻会意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睽,去过你想要的人生。你会有美好的未来!” 相泽燃手掌颓然松开。 下一秒却以更决绝的姿态,将周数箍进怀中,声音里带着不安。 “可是数哥,如果,这份美好的未来里,没有你,那我宁肯不要!” 周数感觉到校服湿了一块儿。 相泽燃抱得很紧,就像快淹死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不放。 正当两人难得袒露心扉规划未来之际,周家老宅的朱漆大门突然传来细微的震颤。 随着年久门轴发出绵长的“嘎吱”声,院落中央的小径上逐渐显现出两道剪影。 周政民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在前面,刘绮则保持着半步距离紧随其后。 相泽燃猛地松开箍紧周数的手臂,迅速别过脸去,用袖口蹭掉眼角未干的泪痕。 周数身躯随着相泽燃的动作微微晃动。 眼中流转的温情还未来得及消散,眉宇间便已凝起寒霜。 整个人的气质骤然冷峻下来。 第210章 按下葫芦起了瓢 相国富匆忙接起电话,外套都来不及穿好就夺门而出。 陈舒蓝倚在床头,目光如刀般刺向他仓皇离去的背影。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开春时节,她终于踏出这座囚笼般的小院,站在了法院的原告席上。 而相世安,自收到法院传票后竟毫无反应。 不仅对法律程序充耳不闻,最终连关键庭审都刻意缺席。 这场陈舒蓝与他的遗嘱争夺战,因被告的无知无畏,意外演变成单方面碾压。 当盖着法院红章的判决书送达时,相国富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这场突如其来的结果,瞬间点燃了夫妻间积压已久的矛盾。 最终,演变成肢体冲突的全面爆发。 然而风波并未平息。 某日,相国富的手机骤然响起,来电显示是弟弟的号码。 电话那头,相世安欲言又止的沉默中,陈舒蓝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他竟然被公司单方面解雇了。 相泽燃肩头微微颤动,将脸埋进餐盘边缘,紧抿的唇角却泄出一丝压不住的笑纹。 陈舒蓝眼尾倏地一挑,眨了眨眼,警告相泽燃不要出声。 视线在儿子与相国富焦急的背影上,快速切了个来回。 窗外的树叶被春风吹得沙沙作响,屋里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等相国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胡同口,陈舒蓝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妈,您看见我爹走时那个表情了吗?” 相泽燃忽然笑出声来。 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写满胜利的喜悦。 他随手把玩着父亲留下来的工具箱,扳手在指尖转动着。 “这下看他们还怎么背着你搞小动作!” 陈舒蓝望着儿子神采飞扬的侧脸,唇角不自觉勾起温柔笑意。 但当她低头沉思时,眼底的柔情渐渐凝结成化不开的忧虑。 “傻儿子……” 她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 “按下葫芦起了瓢,没了你二叔的挑拨固然是好事一桩,但木材厂生意实质上的亏损却是真实存在的。” “你爸若想存了心思,想自己把这摊生意支棱起来,势必还要想其他办法。” 相泽燃敛起笑意,年轻的面庞倏然浮现出超越年龄的凝重。 他将扳手搁置在工具台上,缓步移至陈舒蓝身旁坐下。 “妈。” 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试探。 “您不妨直接问爸要个准数——木材厂的那些生意,到底窟窿有多大?” 陈舒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孕肚,眼帘低垂间摇了摇头。 “以前或许他还能跟我说实话,但现在我跟他弟弟打了官司……你爸和你二叔早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就算当初他不是存心瞒着我,如今他能说掏心话的,也只剩你二叔了。” 母子俩对视一眼又马上移开视线,两人都叹了口气。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陈舒蓝小心翼翼地握住相泽燃的手,指尖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将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小睽,妈拼尽全力……现在只剩村里那笔拆迁款,还能为你争一争了!” 相泽燃瞳孔猛然收缩,眉峰随即拧成一道深壑。 他父亲和相世安夜会别墅区的那件事情,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上。 此刻,又该如何向陈舒蓝启齿…… 相世安再次堕入昼夜颠倒的混沌生活。 曾经与他如胶似漆的女人,见他丢了工作又失了祖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座赖以为生的祖宅,终被法院判归陈舒蓝。 好在这一年他收入颇丰。 他只得揣着积攒的微薄积蓄,再次窝在网吧里,将大厅散台当作栖身之所。 终日对着发亮的屏幕,咬牙切齿咒骂着陈舒蓝。 这天,他在金街囫囵吞了碗兰州拉面,胃袋仍空落落地坠着。 正揉着发皱的衣襟晃进人潮时,忽然瞥见前方男人腰间晃荡的手机包。 黑色皮革裂开一道缝隙,金属机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相世安的身体先于思维动了。 他像条游鱼贴住那人后背,食指与中指精准钳住手机边缘,腕部一抖便将其抽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男人的西装布料甚至没起半点褶皱。 吹着走调的口哨,他将战利品滑进夹克内袋,脚步轻快地抽离出人海。 仿佛只是掸落了肩头一片落叶。 相世安攥紧发烫的手机闪进巷尾,指节在配件店玻璃门上,叩出急促的节奏。 他借着柜台Led灯的蓝光快速滑动屏幕,所有短信记录和联系人列表,在他指尖快速消失。 当发小从维修间探出头时,他已调整好呼吸,用沾着汗渍的手指将手机推过柜台。 “老家表叔急着出手,你看着给价。” 那次偶然得手的刺激感,如同注入血管的兴奋剂,彻底激活了相世安潜伏的犯罪本能。 他开始机械性地重复作案流程。 每天黄昏准时混入便民街和金街的采购人潮,在霓虹初上的奢侈品店外徘徊。 像扫描仪般精准筛选着,挎包未拉紧的女士、专注看手机的学生等“理想目标”。 这种病态的狩猎行为,已演变为强迫症式的日常仪式。 每次得手带来的短暂快感,让他催生出更强烈的作案欲望。 一来二去,他那发小也不是省油的灯,渐渐咂摸出其中的猫腻。 “你家这亲戚,够多的啊?哎,咱俩从小一块堆儿长大,这么多人,我怎么没见过啊?” 发小斜睨着眼,话里带刺。 相世安佯装糊涂,嘴角扯出个圆滑的假笑。 “哎呀,老话说看透不说透……咱们光屁股长大的交情,这个以后的价钱嘛,自然好商量……” 两人心照不宣地构筑起同盟,竟然形成了产业链。 相世安负责“取货”,而他那个发小,负责“出货”。 一时间,两人联手,竟然做得蒸蒸日上,收入很快超过了原先的工作。 相世安逐渐将注意力从相国富身上移开,连当初承诺帮忙贷款的事也彻底忘在了脑后。 直到某日,当他在金街物色作案目标时,两双有力的手掌,突然同时扣住他的双肩。 如铁钳般将他固定在原地! “跟我们走一趟!” 第211章 不过是又在棋盘落下颗新子 相世安从小到大,没少被逮进派出所,几乎成了常客。 尤其是镇上那两家派出所,对他而言,熟悉得就像回家。 当他扭头看清按住自己肩膀的两人穿着警服时,心里反而踏实下来。 反正今天还没得手,身上干干净净,应付片警的盘问不过是家常便饭。 相世安放松了表情,熟练地堆起谄笑。 眼尾挤出讨好的褶子,腰身已条件反射般弯成虾米状。 “哎哟,两位同志!辛苦辛苦……” 他拖着黏糊糊的腔调,眼珠却已骨碌碌扫过两张生面孔。 两位片警制服下的青涩藏不住,估摸着是警校刚毕业的雏儿。 “您二位这是……?” 话说到一半故意停住,像是在等着对方接话。 话音未落,双臂突然被铁钳般扣住。 两位片警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未等相世安辩解,便一左一右钳住他的肩膀。 在人群的喧嚷声中,两人利落地将他带离现场,径直推向巷口那辆闪着幽光的车辆。 就在身体即将触及车门的刹那,相世安猛然绷直了双腿,叫嚷起来。 “等会儿!我不上去,你们放开我!” 浑浊的瞳孔骤然紧缩。 等待他的,不是一辆警车。 而是没有任何警用标识的私家车! 然而任凭他挣扎、嘶吼,身后两人仿若未闻,不为所动。 漆黑的车窗,像野兽张开的嘴。 拥军路尽头的军区大院门前,左侧立柱光洁如新,右侧立柱上“军事管理区”的烫金铭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岗亭内,哨兵完成车辆登记后,以挺拔的军姿敬了个标准军礼。 电动升降杆,随即平稳升起。 徐哥把车刹在单元门前,顺势倚着车门划亮打火机。 烟头明灭间,他朝楼上努了努嘴。 “您上去吧,老爷子在家里等着。” 刘大少略一颔首,躬身穿过略显低矮的家属楼门框。 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老爷子拄着拐杖的身影已赫然入目。 老人正襟危坐在厅堂中央的太师椅上。 乌木杖头在地板上重重一顿,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刘大少不动声色,抚平西装下摆的褶皱,三步并作两步趋前。 双臂扶着膝盖,直直跪在父亲脚下。 “三十几亿的地产项目,你竟敢交给他练手?” 刘大少保持着雕塑般的跪姿,脖颈却绷出倔强弧度。 “儿子十六岁的时候,就替您收拾过烂摊子——” “放肆!” 拐杖挟着破空声,狠狠抽向脊背。 老人太阳穴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蠕动。 “城西那块地皮是多少饿狼盯着的肥肉!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新成他还是个孩子,懂什么商场险恶!” “孩子?” 刘大少突然昂起头,眼底寒光乍现。 “您不过是又在棋盘上落下颗新子——就像当年您对文大哥做的那样。” 当年他与文大哥自幼在军大院长大,两人志存高远,意气风发。 曾立志追随刘老爷子的期望投身军旅,渴望成为撑起国家脊梁的栋梁之才。 然而在一场猝不及防的械斗中,为了保护文大哥,刘大少情急之下失手伤人。 这一记染血的刀光,不仅斩断了他的从军报国梦,更将这位世家公子的命运,推向了始料未及的轨迹。 刘老爷子既愤懑又哀伤,经过深入查证方才明白是遭人设局。 然而木已成舟,他只得将希望寄托于视如己出的文姓少年。 至于亲生骨肉,则被无奈逐出这场权力角逐,被迫投身于他所鄙夷的商贾之道。 老战友的儿子没有令他失望。 在军营这座大熔炉里淬炼成钢,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从新兵到骨干的蜕变,很快崭露头角。 不仅通过严苛的选拔留在精锐部队,更以出色的军事素质和领导才能连获提拔。 每一次晋升都让刘老爷子欣慰不已。 直到,意外再一次降临。 “老爷子。” 刘大少霍然起身,指节捏得发白,眼底沉淀着多年未化的寒冰。 “这么些年了,您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那些事情,文大哥到底做没做过,您心里比谁都清楚!” 刘老爷子喉间滚出一声浑浊的叹息,眼睑如断闸般沉重落下。 当年那个雪夜,他亲手将求生之手抽回。 任由那孩子含冤入狱,白白做了替死鬼。 此刻儿子嘶哑的指控像烧红的铁钎,终于捅穿了那层经年累月的道德冰壳。 老人猝然睁眼,两道利刃般的目光直劈向阴影里的刘大少。 “够了!” 他猛然将拐杖在地板上重重一顿,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老人枯瘦的手背暴起青筋。 “你说这些,不过是要给新成挣个挑选活法的资格——” 他忽然收声,眼睑缓缓半阖。 却在缝隙间露出刀锋似的精芒,像蛰伏的猛兽亮出獠牙。 “可惜,他姓刘,他没得选!” 刘新成用手帕慢条斯理,擦拭着指间的血渍。 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同伴把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偷扔到路边。 “还没动真格,就什么都吐露了——没劲!” 他撇了撇嘴,目光转向车门外吞云吐雾的两位师兄,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辛苦了啊,师哥。” “嗨,举手之劳。这人在我们片区都快偷出名堂了,正好顺手给他个教训。” 两人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影很快隐没在巷子深处。 刘新成目光一敛,手腕骤然发力将车门向后推去。 金属门板在惯性作用下划出半道弧线,最终严丝合缝地嵌入门框。 他斜靠在副驾驶座椅上。 手指在手机键盘上快速跳动,一串数字随着按键音被急促地输入。 电话拨出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嘟嘟声,却在响到第三下时戛然而止。 约莫三分钟后,屏幕突然亮起。 那个未接号码,正闪烁着回拨提示。 周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些许疲惫。 “刚才在忙。事情都弄清楚了?” 刘新成把玩着车内挂饰,嘴角扬起玩味的弧度。 “跟那小子在一块儿呢吧?看来我这通电话来得不是时候。” 周数解下沾着油渍的围裙,弯腰从厨房门口挤出来。 “据我了解,目前他们三方资本还在僵持博弈阶段。” 他略微停顿后压低声音,指尖轻叩手机。 “你们若想吞下这块市场,现在正是出手的黄金窗口期!” 第212章 我压根儿就没有退路! 刘新成鼻腔里,溢出声冷笑。 “你这话说得,倒像在施舍我人情。” “互利共赢罢了。” 周数敲击着键盘,电脑冷光折射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信息时代的资源置换。” 这话像把软毛刷,将刘新成乍起的敌意慢慢抚平。 他松了松领带,把话题拽回正轨。 “那杂碎的下线已经被我们全端了,短时间之内,他没机会再重操旧业。” 周数语气中似乎对那男人并不关心。 只是叮嘱刘新成继续留意他,不要再去接触相国富。 “那小睽同学他们家那小买卖,岂不是彻底玩完了?” 刘新成眉峰突然挑起个戏谑的弧度。 “必要时候,我会兜底的。” 周数顿了顿,又说道:“拆迁款到账那天,他们家谢你都来不及。” 刘新成会意地点头,手指正要按下挂断键。 周数突然压低嗓音,眼神锐利转动。 “你插手清榆村地皮争夺这件事……陆一鸣那边,没走漏风声吧?” 刘新成心头猛地一颤,暗骂了一声“卧槽”。 ——周数这孙子嗅觉太敏锐了,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他强压住翻涌的情绪,保持着语气上的平稳。 淡淡说道:“他那边,哼!三言两语便瞒过去了!” 听筒里传来周数意味不明的轻笑,随即响起冰冷的断线声。 刘新成随手将手机抛向后座,长舒一口气,顺势放倒座椅躺下。 驾驶座方向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熟练地启动车辆,引擎声如呼吸般渐渐苏醒。 “回国前你答应过,这件事要对所有人保密。” 陆一鸣边说边调高空调温度,顺手开启了副驾驶的座椅加热功能。 “烦死了!” 刘新成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蚊虫。 他骤然从椅背上弹起身子,脖颈青筋微现。 拧着眉头斜睨陆一鸣,下颚线条绷得发紧。 刘新成目光扫过陆一鸣时,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压了压。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耐下性子开口。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周数真察觉了——” 突然拔高的尾音又猛地收住,化作一声冷笑。 “就他那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性子,你还指望他满世界宣传?!” 谁知陆一鸣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 “退不了一万步,这件事情,我压根儿就没有退路!” 刘新成那些花言巧语的招数在陆一鸣这里,一向就不好使。 这个固执的男人根本不吃迂回试探那套! 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追问到底,不得到明确答案誓不罢休。 见戏演不下去,刘新成索性卸下伪装。 懒洋洋地靠回座椅,手臂随意搭上陆一鸣的肩膀。 “行行行,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他拖着长音安抚道:“放心吧,你那躺在国外医院里的表弟——” 刘新成手指胡乱划过陆一鸣结实的胸膛,故意停顿片刻。 “我保他活得比你我还长久!” “但是陆一鸣,我不得不重申一遍。” 刘新成话锋一转,歪头看向对方,眼神中带上一丝天真的残忍。 “你舅舅和你那个表弟,你只能二选一!” 相国富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焦头烂额。 原以为弟弟牵线搭桥,能用两套房产证从赵红梅处撬动资金缺口。 谁知晴天霹雳! 前几天刚刚得知,弟弟不仅丢了工作,整个人竟像蒸发般杳无音信。 相国富原本想再去别墅区蹲守一下,看看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赵姐”。 车辆刚停在别墅区门口,便被保安赶了出来。 “去去去,别在这停车。” “我,我找人。” 相国富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言语里带着焦急。 “找人?” 保安上下打量着他,警棍在车窗上敲击着再次挥手。 “滚滚滚,这没你要找的人!” 后视镜里,那人正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 相国富猛踩油门的瞬间,听见自己后槽牙碎裂的声响。 他丢了面子事小,心里却没了主意。 仪表盘显示油量告警,就像他即将断裂的资金链。 眼瞅着到了第一季度,场地续租的款项迫在眉睫。 员工们的工资也到了结算节点。 相国富手里攥着干瘪的账本,先前那点流动资金,早被他换成了一摞摞包装华贵的烟酒礼盒,送给了赵红梅。 如今账面上赫然裂着个血盆大口似的资金窟窿,哪还有钱能够堵上。 他本想再次低头恳求陈舒蓝的谅解。 但转念想到妻子临产在即…… 自己不仅未能为家庭储备充足资金,若再将生意严重亏损的实情和盘托出,无异于在紧绷的弦上再添重负。 相国富耷拉着脑袋回到厂区,迎面撞见了正倚在门房边的小刘儿。 “哟,富哥回来啦!”小刘儿咧嘴一笑。 这个年轻人自打进了厂,挤走了原本的保安。 整天就守着大门混日子,要么就是找人打牌消磨时光。 眼瞅着就要到发薪的日子了,小刘儿昨晚在厂里组了个牌局。 结果手气背得很,把兜里的钱输了个底朝天。 这会儿正盘算着,找相国富打听工资的事儿呢。 谁知相国富一照面便掀起眼皮冷冷扫来。 鼻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喉间碾出个带着痰音的“嗯”。 那敷衍的尾音尚未落定,目光已转向办公室桌面上的进货单。 小刘眼疾手快地抄起保温杯。 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饮水机前,替相国富蓄满热水,递上去。 “富哥,这笔单子,那边催着要结尾款……” 他压低声音,左手虚掩着杯口蒸腾的热气。 “早上来厂子里等了你好一会儿呢。” 相国富闻言脸色骤然铁青,未等话音落地便猛然挥手。 “啪”地一声将保温杯从小刘掌中扫落。 飞溅的水花中炸开一声暴喝:“催命似的!少在这儿指手画脚!” 当这股积压已久的怒火,在小刘身上倾泻殆尽,两人喘息着望向满地散落的水渍茶叶,如同突然从梦魇中惊醒般僵在原地。 小刘额角青筋暴起,五指如铁钳般扣住相国富领口,将对方拽得一个趔趄。 “你还真他妈把自己当老总了?!” “就你这破厂子老子还不稀罕待了!趁早把工资结清,否则……” 小刘的视线从相国富涨红的脸上滑过,最终定格在办公桌边缘。 那里,摆放着一张蒙着薄灰的全家福相框。 第213章 她感到生活就像一头贪婪的野兽 小刘一嗓子喊出来,仿佛引爆了厂子里一直以来积压的矛盾。 大伙从厂子各处冲出来围住办公室。 黑乎乎的手扒着门框,十几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盯着里面。 “滚,都给我滚出去!” 相国富恼羞成怒,抄起桌上的茶杯砸向门框,飞溅的瓷片在众人脚边炸开。 “滚倒是可以滚,关键是老板,您倒是把工资给我们结清楚啊。大伙儿说是不是。” 工头老张用安全帽挡住碎瓷,反而往前踏了半步。 转头对工友们扬了扬手里的考勤表。 人群里立刻响起七嘴八舌的应和。 “老张说得在理!” “今天不见钱咱们就不走了!” “上次说月底,月底又说下月初,到底哪个初?” “就是说啊,这都欠了好几个月工资了。什么时候给啊?” 相国富被愤怒的工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小刘儿冷哼一声,眼中寒光一闪,朝着他的脚边啐了一口唾沫。 “呸!你让我们家日子不好过,那咱们就都甭好过!” 消息不胫而走,各家供货商听闻风声后立即行动。 火速集结至厂区,将相国富团团围住要求立即结清账款。 小刘儿抓住时机,悄无声息地将厂房角落里,那台银色的小型切割机,拆卸搬运了出去。 相国富购买这台设备时,恰好带着他同行,因此他清楚了解机器的实际价格。 即便以折扣价转手出售,所得款项也足以抵扣相国富拖欠他的工资。 等他回到村子时,恰巧撞见陈舒蓝手扶隆起的腹部,正从家属院的铁门里缓步走出。 小刘下意识低头躲避。 却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突然停滞——陈舒蓝的目光,已牢牢钉在他怀中那台闪着冷光的机器上。 “小刘儿,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舒蓝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一把攥住小刘儿的手腕。 小刘儿不耐烦地甩开禁锢,眼底最后那点恭敬荡然无存。 语气里再也没有半分客气。 “什么怎么回事儿,蓝姐你也跟我这装糊涂是吧?” “我在你们厂子里干了几个月!一毛钱不发,这是相国富欠我的!” 陈舒蓝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小刘儿的脑门冷呵一声。 “你相哥看你没个正经事情做,好心要拉你出泥潭,你,你居然这么想?!” “我呸!” 小刘狠狠啐了一口。 “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拉我垫背?真要帮忙倒是先把欠我的工资结清啊!” 他阴鸷的目光钉在陈舒蓝脸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蓝姐你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呢吧?” “你们家那位不光欠我工资,厂里工人的血汗钱、供货商的货款,连设备尾款都拖着大半年了!” 陈舒蓝感到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 她张大嘴拼命喘息,整个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颤抖。 原来工厂的困境竟已严峻至此! 这远比她和相泽燃预估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百倍! 她本能地想用手护住腹部,可双臂却不受控制地痉挛发颤。 眼前骤然一黑,她如同断线木偶般瘫软倒地。 小刘瞳孔骤然紧缩,未及思考便如离弦之箭冲出。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脊背硬生生承住陈舒蓝下坠的冲击力,两人栽倒在台阶前。 “蓝姐?蓝姐!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蓝姐你醒醒!快来人帮忙!立即叫救护车!” 刘佳恰好回村帮弟弟刘浩缴纳课本费,刚推开车门,便听到父亲急促的呼喊声。 “爸?出什么事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父亲面色煞白地冲过来。 来不及解释原委,小刘一把拽住女儿手腕:“快拦住那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刚将刘佳的车费塞进腰包,引擎尚未重新启动。 后视镜里突然闪过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姑娘踉跄着扑到车前,猛地拉开车门。 “师傅,再麻烦您跑一趟县医院!” 司机抹了把脸上的汗渍,皱起眉头。 “哎哎哎,你们这情况,得加钱啊。” 刘佳直接拍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塞进出租车师傅怀里。 “别啰嗦了!再晚就闹出人命了!” 父女俩合力托起昏迷的陈舒蓝,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出租车后排。 女人苍白的脸,在后座阴影里忽明忽暗。 一上车,小刘的慌乱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演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坐立难安。 他扭头瞧了一眼后座上缩坐在一角的刘佳。 喉结滚动了几下,瓮声瓮气烦躁地捶了下座椅。 “闺女,爹身上,可没装钱……” 刘佳低垂着眼睫,唇角抿成一道紧绷的线,将翻涌的情绪尽数藏进阴影里。 她今天身上带的钱,可是要用来给弟弟交材料费的。 自从她搬离村子之后,几乎和这里的人彻底断了联系。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 就在几天前,刘浩突然杵在卷帘门前,褪色的校服袖口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油点子。 少年把开裂的球鞋在地上蹭了又蹭,最后憋出句:“姐……这次模拟考资料,班主任说必须买。” 他小声央求着姐姐,能不能先帮他这一次。 刘佳终究没有狠下心来拒绝。 她感到生活就像一头贪婪的野兽,用利齿撕扯着她的灵魂,几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那些理不清斩不断的纠葛如同溃烂的伤口,每次结痂都被重新撕裂。 断又断不干净,想愈合,却也难上加难。 刘佳掀起眼皮看向父亲的背影。 此时手中若是有一条绳索,她从身后死死勒住这男人的脖颈,将一切都结束掉,该有多好! 然而最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一个情绪稳定的大人般,冷冷说道:“放心,这笔钱,不用你来出!” 车辆缓缓驶向县医院的单行道上。 司机师傅听着旁边那男人如释重负的笑声,鼻息间溢出一声冷哼。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那个年轻女孩儿紧绷的面庞,视线又落向她旁边昏迷不醒的孕妇上。 “姑娘,”师傅朝着后视镜扬了扬下巴,“这趟就当行善积德,不要你车费了。” 说罢,将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块纸钞,顺着座椅缝隙,扔还给了一脸惊讶的刘佳。 第214章 没了……全他妈没了…… 周数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穿过教学楼。 刚踏出楼门,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相泽燃正风风火火地从不远处跑过,校服衣摆被带起的风掀得老高。 “小睽?” 周数眯起眼睛确认,随即抬高嗓音喊道:“哎!相泽燃!” 少年闻声急刹,鞋底在水泥地上擦出短促的声响。 转身时额发被汗水黏成几绺,却咧着嘴露出一口碎牙。 “数哥!” “火烧眉毛似的,怎么回事?” 周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这才注意到对方泛红的鼻尖上凝着细密的汗珠,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相泽燃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紧迫。 “我妈送医院急诊了,刘佳打车送过去的。” 周数瞳孔骤然收缩,来不及多问便跟着冲向车棚。 两人动作行云流水。 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嗒声未落,自行车已如离弦之箭冲出校门,后轮在沥青路面擦出短促的尖啸。 “你在后面指路!” 周数猛地弓起身子,屁股离开车座,双腿用力一蹬,自行车嗖地冲了出去。 他挤过霓虹与车灯交织的十字路口,顺着相泽燃手指的方向疾行。 心里却暗暗产生狐疑。 按照日子来算,陈舒蓝的预产期还有好几个月,怎么会突然进了医院? 然而他最终选择将这个念头咽了回去。 相泽燃眉宇间的焦灼太过鲜明,此刻显然不是展开讨论的合适契机。 两人疾步穿过急诊走廊拥挤的人群,很快抵达刘佳电话中提到的位置。 可眼前空荡的角落既不见陈舒蓝的身影,也没有刘佳的踪迹。 “再给刘佳打个电话!” 周数压低声音,手掌下压做了个稳住的手势。 相泽燃机械地点头,瞳孔微微颤动,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时带起细碎的汗渍。 当拨号键按下的瞬间,一阵熟悉的铃声突然从漆黑的楼梯间里刺了出来。 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犹如接收到无声的指令。 身形同时暴起,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声源方位! 感应灯随着“砰”一声推门骤然亮了起来。 惨白灯光如冰霜般倾泻而下。 刘佳瘦削的身影紧贴着斑驳的墙壁,仿佛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涣散的瞳孔里映着晃动的光斑,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整个人像具被遗弃的提线木偶,连呼吸都轻得几乎消失。 “刘佳?刘佳!” 相泽燃的双手像铁钳般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失控地摇晃着。 “我妈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刘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一个激灵。 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在面前两张焦急的面孔上。 “已经……脱离危险了,”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声音干涩,“现在在病房休息,还没醒。” 相泽燃猛地向前倾身,几乎要将刘佳逼到墙角。 “好端端的怎么会进医院?这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刘佳疯了似的挣脱相泽燃的手臂,崩溃大吼起来:“我还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她的脊背重重撞上冰冷墙面,身体像被抽走全部力气般缓缓下滑。 颤抖的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呜咽声从指缝中断续溢出。 “没了……全他妈没了……” “我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钱,全被我爸,给偷走了……” 就在半小时前,刘佳刚目送陈舒蓝被推进急诊室。 她颤抖着掏出手机,给相泽燃发了条短信—— “干妈现在在县医院急诊室,放学立刻过来。” 发完这条消息,她盯着急诊室亮起的红灯,握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 小刘儿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她链条包的拉链上。 微微蹙起眉头,透露出若有所思的专注。 自从刘佳辍学之后离开村子,独自去外面打拼,父女俩几乎就再无交流。 刘佳在理发店当学徒的事情,还是上次二刘儿回来跟他要钱时,无意中透露的。 小刘儿对刘佳做什么工作,压根儿不关心。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二刘儿告诉他,闺女已经能够赚到钱了。 能赚到钱,就说明身上有钱——这个念头在小刘儿心里扎了根。 他掐灭烟头,突然断了刘浩的零花钱,用鞋尖轻踢儿子的小腿。 “去去去,老子没钱!你要钱,找你姐姐要去!” 第一次刘浩耷拉着脑袋回来,灰头土脸。 “爸,你就别逼我去找我姐了,我俩大吵一架,我姐再也不搭理我了!” 话音未落,小刘儿鼻腔里哼出个笑音。 捏着牙签的手摆了摆,哼着荒腔走板的戏文晃出院子。 去找牌搭子打了一宿麻将,那晚牌桌的碰撞声格外清脆。 接连几次试探之后,刘佳那边终于有所松动。 “爸,爸!我姐给了我一百块钱呢!” 当刘浩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红色百元大钞冲进小院时,小刘儿正专注地用指甲刮着门框上斑驳的旧漆。 纸币摩擦的窸窣声,让他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缓缓转身,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十元纸币甩给刘浩,同时一把夺过那张百元大钞。 “告诉你啊,这事儿你知我知,不许跟你姐说!” 自此之后,小刘儿不仅彻底断了刘浩的生活费,还经常支使他去向刘佳讨要零花钱。 护士一把推开急诊室的弹簧门。 口罩上方露出两道紧蹙的眉峰,视线如扫描仪般锁定刘佳。 “你是家属吗?立即到3号窗口缴费!” 带着橡胶手套的右手,已指向走廊尽头的收费处。 刘佳本能地朝所指方向冲了两步,鞋跟却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刹停声。 地下室的员工宿舍鱼龙混杂,那些挤满三班倒工人的铁架床,褪色的门锁永远挂不住安全感。 她向来只敢把积蓄裹进印着“哎呀呀饰品店”的塑料袋里,像怀揣烫手山芋般随身藏着。 此刻腕表指针已划过约定时间七分钟,相泽燃迟迟未到。 刘佳指腹摩挲着塑料袋窸窣作响,她身上的钱,足够支付费用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那可是小睽的妈妈,我必须在他赶到前护她周全!” 刘佳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个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当她攥着链条包冲进缴费口,翻找钱包的双手突然僵住。 空荡荡的夹层,让她的世界骤然倾塌! 第215章 站在他身旁的凭什么不是自己 相泽燃从刘佳手中接过那叠缴费单据,目光与周数短暂交汇。 相泽燃朝着门口扬了扬下巴。 周数略一沉吟,会意地点头,从他手中取走全部单据。 转身推开楼道大门,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通往缴费处的长廊。 随着周数的离去,昏暗的楼梯间顿时陷入更深的寂静。 感应灯亮了一会儿,骤然熄灭。 阴影里,只剩下相泽燃与瑟缩在墙角的刘佳。 他深吸一口气屈膝半蹲,视线与刘佳蜷缩的身影平齐,歪了歪头。 “现在没有其他人了。” 他压低声音,浓眉下的眼睛透着不容回避的坚定。 “抬头看着我,刘佳!” 他的指节缓缓攥紧刘佳的双臂,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要你原原本本说清楚——我妈是怎么进的医院,还有,”他忽然前倾身体,“你的钱,究竟是怎么被拿走的?!” 周数迅速锁定刘佳提到的3号窗口。 侧身倚在灰白墙面上,两指夹着银行卡从玻璃窗口的凹槽滑入。 缴费机吐出陈舒蓝的结清凭证后,周数掏出手机,破天荒打给了周政民。 “喂,相叔叔被工人围在厂子里了。” 他听见自己冷静到陌生的声音。 “想办法周旋拖延一下,至少拖到陈阿姨从医院里醒过来。” 周政民那边干脆利落答应下来,并将事情告诉了刘绮。 两夫妻分头行动。 一边驱车赶往远郊的木材厂,暂时解救出相国富。 一边请了假打车来到医院,准备接手照顾陈舒蓝。 当所有细节都安排妥当后,周数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账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那些冰冷的数字像荆棘般扎进视线,让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沉重起来。 他不知道,在这场家庭剧变之后,相泽燃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身影,此刻或许正独自承受着同样的煎熬。 如果自己擅自清偿相家的全部债务,相泽燃他…… 会怎么看待这份越界的帮助?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重建的信任,会不会又被这份沉重的善意压垮? 周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账单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曾经在刘新成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会为相泽燃兜底。 可当事态急转直下,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时,周数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开始重新权衡这个承诺的分量。 相泽燃,会允许他这么做吗…… 而在急诊室走廊的楼梯间里。 相泽燃从刘佳断续的哽咽声中,逐渐还原出整件事的真相。 望着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刘佳,相泽燃俯身握住她颤抖的手臂,将这副单薄的身躯轻轻扶起。 “刘佳!” 相泽燃刻意压低的声线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声控灯应声而亮。 冷白光晕下,映出两张挂着泪痕、年轻稚嫩的面庞。 “谢谢你……为我妈妈做的一切!” 这句简短的道谢,犹如破晓的曙光。 骤然刺穿刘佳筑起的心墙。 刘佳眼神涣散地仰起头,搜寻着相泽燃的视线。 当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喉头微动,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你……真的不怪我们吗?” 相泽燃下颌线条骤然收紧,摇头的幅度轻却决绝。 他抬手按住刘佳单薄的肩膀,每个字都像钉入木板的铁钉。 “听着,你是你,别人是别人。这件事情,和你无关!” 拇指无意识摩挲过她肩线时,语气又倏然放软:“我即便要怪,也绝不会怪你。” 话音未落,他忽然侧身拉开书包夹层,指尖触到硬质卡片时明显顿了一下。 那张边缘有些磨损的银行卡,被他捏在指间。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凸起的卡号,又对着光线确认般扫了一眼,这才用双手托着递向刘佳。 仿佛递出的不是塑料卡片,而是某种郑重承诺。 他贴近刘佳耳畔,气息微颤地低语。 “这里面,有一万五千三百二十块块钱。” 刘佳盯着那串精确到十位数的余额,瞳孔剧烈收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她的那句“你哪来这么多钱”的惊呼尚未成形,便被相泽燃的肩膀抵住口鼻。 当低沉而急促的警告钻入耳膜时,她如同被冰封般凝固。 “嘘,别出声!我们时间不多了。这张卡里的钱,是我全部的家当……你带着它,离开吧!”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那张薄薄的卡片,用力按进她颤抖的掌心。 浓黑眉峰低压,那双总是含笑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潮湿的星光。 却以近乎庄严的专注,凝视着刘佳。 “离开这里,”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去没有父母弟弟的新城市,过你真正渴望的人生!” 两道年轻的身影在昏暗中短暂交叠。 背影宛若热恋期的情侣般,耳鬓厮磨,缠绵依偎。 相泽燃炽热宽厚的胸膛,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们如同完成了一个虚幻的拥抱。 然而只有刘佳自己清楚,他的这番话,犹如刀锋般,划开了两人之间最后的羁绊! 一行清泪无声从刘佳眼里跌落。 她的指尖狠狠碾过银行卡上的那串数字,紧咬下唇强迫自己不哭出声音。 相泽燃快速交代完密码之后,手掌重重压在刘佳肩头。 还未等刘佳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刺目的光线突然撕裂黑暗。 相泽燃猛地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楼梯间! 直到相泽燃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刘佳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 她像被抽走脊椎般瘫软在地,喉咙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那哭声里裹着十几年积压的屈辱,把走廊声控灯都惊得忽明忽暗。 她追问相泽燃是否怨恨自己时,指甲早已掐进掌心。 这问题根本是扎向自身的倒刺,每说一个字都在撕开结痂的伤口。 恨意如硫酸般腐蚀着胸腔。 父亲油腻的讥笑,母亲刺耳的言语,弟弟伸来的要钱手掌,这些画面在脑海中循环放映。 她太恨了! 恨她懒滑的父亲,恨她无情的母亲,恨她吸血的弟弟——她恨她的家庭,恨她的出身,恨她的性别…… 她恨透血管里流淌的基因,恨透镜子中怯懦的倒影,恨自己为何不能做到铁石心肠! 更恨自己终究学不会像周数那样完美,像相泽燃那样磊落。 最恨的,是站在他身旁的,凭什么永远不是自己! 第216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是周数第二次,陪着相泽燃在医院照看陈舒蓝。 虽然两人对流程已颇为熟悉,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却丝毫未减。 等刘绮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病房时,远远地,便看见周数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他双手交叠置于膝头,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灯光下投出浅淡阴影。 整个人如同凝固的雕塑。 刘绮放轻脚步上前。 指尖刚触到他肩头布料,忽听得周数声音沙哑地开口:“相叔叔那边……怎么样了?” 这问句像块石头,坠在空气里。 刘绮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沉默片刻,终是挨着那具紧绷的身躯缓缓坐下。 “你爸爸已经把他从厂子里带出来了,几方进行了一番协商,暂缓了还钱的时间。” 刘绮微微侧首,目光在周数紧绷的面容上逡巡,将声线压得更低:“孩子,若需要……我们或许能——” 周数却突然抬起眼帘,用斩钉截铁的手势截断了未竟的提议。 “妈——” 周数喉头滚动着,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刘绮指尖微颤。 他目光虚焦地穿透她的肩膀,仿佛在凝视某个遥远的影子。 “如果……如果你是相泽燃,会接受我们这样的帮助吗?” 刘绮双唇微启又抿紧,喉间滚动着未能成言的音节。 相泽燃挺拔爽朗的身影,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即将脱口的话语生生阻隔在唇齿之间。 这对母子对相泽燃的脾性再清楚不过。 此刻若言语有失,这柄双刃剑定会斩断他与周数之间的关系。 刘绮垂下眼睫,沉默了。 在这片凝滞的寂静里,她的沉默就是一种答案。 病房里,陈舒蓝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苍白的脸颊上,睫毛一动不动。 相泽燃僵直地站在窗前,玻璃映出他冰冷的眼神。 窗外能听到树枝发芽的声音。 泥土解冻后露出的黑色树根,让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一年四季轮回,又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然而许多隐藏在冻土下的丑恶,却逐渐暴露在他眼前。 他父亲究竟欠下多少债务? 陈舒蓝曾与他私下估算过数字,但眼前的局面显然远超预期。 这笔巨额资金去向成谜。 家中未见任何新增资产,相国富究竟将钱挥霍于何处? 相泽燃的思绪在责任与逃避之间来回拉扯,内心挣扎着,试图说服自己置身事外。 他只要专注于学业,自私地将所有重担都推给父母承担就好。 可这样的逃避,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他长叹一声,目光最终落在窗外那株迎风摇曳的迎春花上。 嫩黄的花瓣在寒风中轻轻颤栗,却依然倔强地向着天空舒展身姿。 相泽燃攥紧拳头,暗自发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在这个风雨飘摇之际,即便只为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他也定要倾尽全力。 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重新撑起! 下定决心后,相泽燃从口袋里摸出周数送他的那部崭新手机。 拇指熟练地按下快捷键“6”,听筒里随即传来等待接通的提示音。 几天后,相泽燃被班主任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摊开两份成绩单:班级排名表和年级排名表。 相泽燃整整齐齐穿着校服,环顾四周发现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意识到这是一次私下谈话。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中带着些许遗憾地看向相泽燃。 “……老师知道你最近家里有些特殊情况,”班主任顿了顿,“但中考就在眼前!你完全有实力冲击年级第一,千万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松懈啊!” 说着,他轻轻拉住相泽燃的胳膊,语气变得温和。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告诉老师,我会在班里帮你协调——” 少年不着痕迹地后撤半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精确维持在礼貌与抗拒的平衡点上。 他下颌微抬,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老班放心,我家没有任何困难。” 停顿在呼吸间的空白后,声音忽然拔高半度,掷地有声。 “中考在即,我已下定决心,全力冲击!” 他必须挣脱这吞噬自我的黑色旋涡。 周数说得对,他应该有更美好的未来! 离开教师办公室后,相泽燃的身影掠过空荡的走廊。 球鞋与地砖碰撞出孤零零的回响。 他忽然拐进侧方的消防通道,铁门在身后发出喑哑的吱呀声。 昏暗的应急灯下,青白指尖从校服口袋里抽出手机,屏幕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那个早已设置成快捷键的号码,再次被拇指用力按压下去。 刘新成踏出雾气氤氲的澡堂,通体舒泰。 老师傅的搓澡手艺确实了得,此刻他浑身皮肤泛着健康的红晕,毛孔都透着畅快。 正享受着这份惬意,西裤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嘴角不自觉扬起玩味的弧度。 “这小子,倒还挺沉得住气。” 往常遇上这种来电,他总要故意拖到最后一刻才接。 所谓“抻一抻”,这是道上混久养成的习惯,总得让对方先急上一急。 然而一想到那天,接到相泽燃电话时,对方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语气。 刘新成指节微微发僵。 他咂了咂嘴,终究没再摆那些虚架子,拇指径直滑向接听键。 “哥哥可认真替你打听了一番,”刘新成歪身坐进副驾驶里,直奔主题,“你猜怎么着,没戏。” “没戏?” 相泽燃眉头紧皱。 “我们家的生意不能去银行里贷款吗?去年可一直都是盈利状态。” 刘新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车内悬挂的流苏饰品,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轻笑一声。 “呵,你这招确实可行,能贷出钱来。可惜啊,你爹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把你这条路,提前给走到头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弟弟,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刘新成拨弄几下流苏,骤然松手任其在空中无助地摆动。 “你那个爹,不光只有木材厂账面上的窟窿。” “就连银行里,都背着好几十万的债!” 第217章 大商无政不稳,大政无商不活 相泽燃拳头狠狠砸在窗台上,震得整条手臂发麻。 相国富竟然背着他和母亲,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但现在时间紧迫,绝不是愤怒的时候。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橙哥,我需要你帮我!” 刘新成眉梢微扬,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相泽燃的提议恰好暗合他的盘算。 他却故作迟疑地拖长声调:“哦?你需要,我怎么帮你这个忙?” “把家属院的房产证押给你,”相泽燃咬牙道,“只要能贷出钱来,帮我家填上所有窟窿!” “你家的房产证,你做得了主?” 刘新成一下来了兴趣,忽然前倾上身,将声音压得如同地下交易般低沉。 “各凭本事吧。” 相泽燃沉默了几秒,喉咙动了动,他最后冷冷地说:“你就告诉我,这事能不能办成。” 刘新成鼻腔里挤出一声嗤笑。 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显然对相泽燃的回应颇为不悦。 “我刘新成想办的事,从来就没有落空过!” 他话锋一转,突然压低嗓音提醒。 “不过别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等拆迁批文下来,你们家这块地的房产证,至少能比现在多拿三成补偿。” “你当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 “夜长梦多,橙哥。” 相泽燃深吸一口气,已经恢复冷静,语调里带着寒意。 “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我父母的平安。” “现在——”他忽然抬头,眼底烧着两簇幽火,“我只想斩断这些乱麻,专心冲刺中考。” 刘新成鼻腔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眼底浮起几分赞许。 ——这小子,倒是个有担当的。 “成,哥再帮你周旋周旋,看能不能多批点额度。” “别让数哥知道。” 相泽燃突然压低嗓音,语速急促得像是怕被截断。 “我知道你们经常私下联系,但这钱……得算我单独跟你借的。” “你守着周数这尊现成的金菩萨不用,干嘛要舍近求远呢?” 刘新成咂摸着嘴,终于道出憋在心里的疑问。 这个问题如同钝器击中心脏,让相泽燃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明明周数近在咫尺,这通电话他却偏偏拨给了刘新成。 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与周数相处的点滴忽然串联成清晰的线索。 “橙哥。” 相泽燃牵动嘴角,笑意里掺着破碎的苦涩。 “就像文哥守着你这尊活菩萨,却偏要跑去部队摸爬滚打。” “我只是……想和周数走得更远些。” 有了相泽燃提供的这块跳板,刘新成及其背后的建筑集团迅速跻身核心利益圈。 清榆村这块大蛋糕,原本由赵红梅、郑禹海与地产商张总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此刻却沦为瓜分刘氏残羹的被动局面。 不甘示弱的赵红梅试图重整人脉网络,至少争取对半开的议价权。 张总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的幻想。 “大商无政不稳,大政无商不活。刘氏集团能坐拥今日产业版图,全凭背靠参天大树。” “赵姐,无论在资本厚度还是政商维度上,我们都难以望其项背……” “与其此时针锋相对,不如拉拢关系,日后能多分一些项目。” 然而张总虽钳制住了赵红梅的明面攻势,却未察觉郑禹海早已在暗处布下杀招。 几天后,便民街少年宫对面,二层的黑网吧里。 相世安趿拉着拖鞋,左脚随意踩在塑料椅面上,随着蜘蛛纸牌的游戏音效节奏轻晃脑袋。 突然一双粗糙的手重重压住他的肩膀,惊得他指尖一颤,燃着的烟灰簌簌跌进键盘网格间。 他猛地转头——对方青筋凸起的手背上,盘踞着一条狰狞的青龙刺青。 相世安的目光刚触及那条青龙纹身,后颈便窜起一阵寒意,今日怕是难善了。 他慌忙转身,双手合十作揖时连指节都在发颤。 “大哥大哥!万事好商量……” 话音未落,纹身壮汉身后踱出个花衬衫金链子的男人。 那人眯缝着眼打量他,突然眼珠诡谲地骨碌一转,咧开的嘴角闪过刺目的金光。 “就是他!带走带走。” 金牙在昏暗光线下闪过寒光,喝令声裹挟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相世安瞳孔骤然收缩,喉间疑问尚未成形,后颈便传来钝器般的剧痛。 视网膜最后捕捉到的,是网吧门口油腻塑料门帘晃动的虚影。 随即意识如断线风筝般坠入深渊。 “喂,醒醒!” 陈金牙那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相世安消瘦的脸颊上。 发出“啪啪”的脆响。 相世安苍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几道红痕。 “海哥,该不会是装的吧?要不我打盆水来试试?” 耳边传来模糊的窃窃私语,相世安的眼皮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就在他勉强想要睁开双眼的瞬间,一盆刺骨的凉水突然当头浇下。 他浑身一颤,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 “这,这是哪……大哥饶命,大哥饶命啊!” 相世安浑身颤抖着,双手合十高举过头。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像捣蒜般连连叩首。 头顶传来几声粗犷的哄笑。 相世安借着低头的姿势悄悄环视,斑驳墙面上挂着锈迹斑斑的扳手,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的味道。 这里显然是家年久失修的修车厂。 窗外忽然传来柴油发动机的轰鸣。 两台挖掘机正在试车,大灯穿透雾霾照进厂房,在地上投下钢铁怪物的剪影。 这轰鸣声恰到好处,盖过了钱袋子落地的声音。 也淹没了相世安摸向扳手时,皮带扣的轻响。 “兄弟,请你来是谈笔小买卖。” 逆光中的男人深陷在铁椅里,背后巨型照明灯将他的轮廓刻成剪影。 嘶哑的声线,仿佛是喉咙受过伤。 相世安将冰凉的扳手,往袖管深处推了推,金属棱角硌着腕骨。 他的视线像钟摆般,在鼓胀的牛皮纸袋和对方阴鸷的面容间来回游移。 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最终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第218章 这个村子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什……什么买卖?您有事儿尽管吩咐。” 相世安瞳孔骤然收缩。 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从阴影中抬起。 漫不经心朝他所在的方向摆了摆,如同驱散一缕看不见的烟尘。 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像按下开关,陈金牙的三角眼立刻迸出精光。 他咧开镶着金牙的嘴,一个箭步窜到相世安跟前。 抄起牛皮纸袋底部猛地一掀,成捆的百元大钞,顿时如瀑布般倾泻在水泥地上。 沉闷的“啪啪”声,在密闭空间里激起诡异回响。 相世安的心绪,就像被抛入湍急的漩涡里。 前一秒还沉在幽暗深渊,转瞬却被抛向眩目的高空。 可当他目光落在那些捆扎整齐的钞票上时,突然意识到: 这摞足以让普通人奋斗一辈子的现金,正在无声宣告着,所谓“小生意”背后的血腥真相。 “怎么,这就怂了?” 陈金牙舌尖缓缓刮过金牙,突然一把攥住相世安衣领,像提破麻袋般将他拽离地面。 “听着,事情办妥了,剩下的酬劳一分不少。” “要是搞砸了……这些钱,刚好给你买块墓地!” 话音刚落,陈金牙佝偻着身子凑近,带着烟味的吐息喷在相世安耳畔。 只见相世安先是眉头绞成死结,随着耳语声渐止,他紧绷的肩膀突然松懈,竟拍腿大笑起来。 “这个好办!大哥,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吧!” 陈金牙朝郑禹海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对相世安交代细节。 随后从口袋掏出一部手机塞过去。 “拿着,24小时开机,等我消息。” 话音未落,相世安两侧黑影倏然逼近,粗粝的帆布袋带着机油味兜头罩下。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膝窝便挨了记狠踹,两双铁钳般的手已将他凌空架起。 凌乱脚步踏过满地扳手的脆响中,人影晃动着,消失在修车厂卷帘门外。 窗外的挖掘机突然熄火,柴油黑烟在夜色中弥漫。 赵石峰就在这时,从修车厂后门推门而入,带着夜风裹挟的槐花香。 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村委会公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下午刚接到的电话,”他故意让塑料袋沙沙作响,“明天上午九点,全体村民代表到村委会……” 郑禹海带着皮手套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摆,赵石峰便识相的住了嘴。 他知道村子里的这套流程,海哥并不关心。 郑禹海抬手捋了捋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皮手套蹭过头发发出轻微的声响。 “准备应对方案。” 他突然说道,声音干脆利落。 “要出大事了。” 油亮黑发下面,那双眼睛冷冰冰的,跟他笔挺的西装显得很不搭调。 赵石峰闻言一怔,下意识以为是刘氏集团竞标黄金地皮的那件事情。 他压低声音道:“海哥,他们连项目授权书都拿到手了——” 郑禹海目光如刃,一字一顿地截住对方话头。 “我说的,是你这个村子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四月底,陈舒蓝身体状况趋于稳定,顺利办理了出院手续。 考虑到她的预产期在七月份,加之此次意外事件的发生,刘绮和相泽燃商量之后,果断聘请了一位临时保姆,以便更好地照料这位孕期渐长的准妈妈。 待安顿好陈舒蓝后,相泽燃终于将那个在心底盘旋多时的计划和盘托出。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陈舒蓝只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便用坚定的眼神,示意他尽管放手去做。 “妈,您就不怕我被骗吗?或者……最后咱们落得人财两空?” 相泽燃的声音里带着迟疑。 他原以为需要长篇大论来说服母亲。 陈舒蓝这个出乎意料的反应,反而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无措。 陈舒蓝却只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目光转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傻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这些钱本来就是为你攒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妈妈看得出来,你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了。” 此刻,那个让相国富翻箱倒柜都没找到的房本,正安静躺在相泽燃旧书包的夹层里。 相泽燃刚拿到房本,便立刻拨通了刘新成的电话,打算速战速决。 好不容易将家中琐事安排妥当,相泽燃赶到学校刚松口气。 教室前门突然传来洪亮的喊声。 体育老师魁梧的身影,逆着阳光堵在门口。 “相泽燃!出来!” 这声炸雷般的呼喊,让翻书声戛然而止。 相泽燃一拍脑门,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抬眼时正撞上老师挥舞的文件。 “签个字的事儿。” 体育老师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中考完直接去市青队报到,教练特意给你留的试训名额。” 然而相泽燃却拒绝老师的推荐,将名额让了出去。 这件事情被远在市里的高哲听说了,一通电话追杀过来,劈头盖脸给他一顿臭骂。 “相泽燃你丫脑子有泡啊?咱们以前那么辛苦的训练都熬过来了,为的是什么啊?你居然——” 相泽燃明白此刻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便只是沉默地,听着高哲连珠炮般的质问。 当对方话语间的火药味逐渐消散,相泽燃眼底泛起熟悉的温度,轻声道:“确实挺可惜的,我还挺憧憬咱俩继续在赛场上搭档的。” 他话锋一转,忽然扬起嘴角笑了笑。 “哲哥,这不是我脑袋一热做出的决定。” 话已至此,高哲只得悻悻作罢。 二人简单寒暄几句后,相泽燃才从对话中得知,田欣彤上月曾专程到训练队探望过高哲。 “你们俩……这是成了?” 相泽燃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碾过手机,索性直接问出心中的疑问。 听筒里传来高哲带着气音的轻笑,电流声混着几分赧然。 “等你们中考完吧……” “到时候大家蹿个局,我买单!” 这无疑是近期压抑时光中,一抹难得的亮色。 高哲刻意避开的话头像蜻蜓点水,在相泽燃心里荡开微妙的涟漪。 等中考完—— 他觉得一切都会不一样,他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什么买卖?您有事儿尽管吩咐。” 相世安瞳孔骤然收缩。 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从阴影中抬起。 漫不经心朝他所在的方向摆了摆,如同驱散一缕看不见的烟尘。 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像按下开关,陈金牙的三角眼立刻迸出精光。 他咧开镶着金牙的嘴,一个箭步窜到相世安跟前。 抄起牛皮纸袋底部猛地一掀,成捆的百元大钞,顿时如瀑布般倾泻在水泥地上。 沉闷的“啪啪”声,在密闭空间里激起诡异回响。 相世安的心绪,就像被抛入湍急的漩涡里。 前一秒还沉在幽暗深渊,转瞬却被抛向眩目的高空。 可当他目光落在那些捆扎整齐的钞票上时,突然意识到: 这摞足以让普通人奋斗一辈子的现金,正在无声宣告着,所谓“小生意”背后的血腥真相。 “怎么,这就怂了?” 陈金牙舌尖缓缓刮过金牙,突然一把攥住相世安衣领,像提破麻袋般将他拽离地面。 “听着,事情办妥了,剩下的酬劳一分不少。” “要是搞砸了……这些钱,刚好给你买块墓地!” 话音刚落,陈金牙佝偻着身子凑近,带着烟味的吐息喷在相世安耳畔。 只见相世安先是眉头绞成死结,随着耳语声渐止,他紧绷的肩膀突然松懈,竟拍腿大笑起来。 “这个好办!大哥,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吧!” 陈金牙朝郑禹海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对相世安交代细节。 随后从口袋掏出一部手机塞过去。 “拿着,24小时开机,等我消息。” 话音未落,相世安两侧黑影倏然逼近,粗粝的帆布袋带着机油味兜头罩下。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膝窝便挨了记狠踹,两双铁钳般的手已将他凌空架起。 凌乱脚步踏过满地扳手的脆响中,人影晃动着,消失在修车厂卷帘门外。 窗外的挖掘机突然熄火,柴油黑烟在夜色中弥漫。 赵石峰就在这时,从修车厂后门推门而入,带着夜风裹挟的槐花香。 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村委会公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下午刚接到的电话,”他故意让塑料袋沙沙作响,“明天上午九点,全体村民代表到村委会……” 郑禹海带着皮手套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摆,赵石峰便识相的住了嘴。 他知道村子里的这套流程,海哥并不关心。 郑禹海抬手捋了捋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皮手套蹭过头发发出轻微的声响。 “准备应对方案。” 他突然说道,声音干脆利落。 “要出大事了。” 油亮黑发下面,那双眼睛冷冰冰的,跟他笔挺的西装显得很不搭调。 赵石峰闻言一怔,下意识以为是刘氏集团竞标黄金地皮的那件事情。 他压低声音道:“海哥,他们连项目授权书都拿到手了——” 郑禹海目光如刃,一字一顿地截住对方话头。 “我说的,是你这个村子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四月底,陈舒蓝身体状况趋于稳定,顺利办理了出院手续。 考虑到她的预产期在七月份,加之此次意外事件的发生,刘绮和相泽燃商量之后,果断聘请了一位临时保姆,以便更好地照料这位孕期渐长的准妈妈。 待安顿好陈舒蓝后,相泽燃终于将那个在心底盘旋多时的计划和盘托出。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陈舒蓝只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便用坚定的眼神,示意他尽管放手去做。 “妈,您就不怕我被骗吗?或者……最后咱们落得人财两空?” 相泽燃的声音里带着迟疑。 他原以为需要长篇大论来说服母亲。 陈舒蓝这个出乎意料的反应,反而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无措。 陈舒蓝却只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目光转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傻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这些钱本来就是为你攒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妈妈看得出来,你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了。” 此刻,那个让相国富翻箱倒柜都没找到的房本,正安静躺在相泽燃旧书包的夹层里。 相泽燃刚拿到房本,便立刻拨通了刘新成的电话,打算速战速决。 好不容易将家中琐事安排妥当,相泽燃赶到学校刚松口气。 教室前门突然传来洪亮的喊声。 体育老师魁梧的身影,逆着阳光堵在门口。 “相泽燃!出来!” 这声炸雷般的呼喊,让翻书声戛然而止。 相泽燃一拍脑门,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抬眼时正撞上老师挥舞的文件。 “签个字的事儿。” 体育老师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中考完直接去市青队报到,教练特意给你留的试训名额。” 然而相泽燃却拒绝老师的推荐,将名额让了出去。 这件事情被远在市里的高哲听说了,一通电话追杀过来,劈头盖脸给他一顿臭骂。 “相泽燃你丫脑子有泡啊?咱们以前那么辛苦的训练都熬过来了,为的是什么啊?你居然——” 相泽燃明白此刻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便只是沉默地,听着高哲连珠炮般的质问。 当对方话语间的火药味逐渐消散,相泽燃眼底泛起熟悉的温度,轻声道:“确实挺可惜的,我还挺憧憬咱俩继续在赛场上搭档的。” 他话锋一转,忽然扬起嘴角笑了笑。 “哲哥,这不是我脑袋一热做出的决定。” 话已至此,高哲只得悻悻作罢。 二人简单寒暄几句后,相泽燃才从对话中得知,田欣彤上月曾专程到训练队探望过高哲。 “你们俩……这是成了?” 相泽燃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碾过手机,索性直接问出心中的疑问。 听筒里传来高哲带着气音的轻笑,电流声混着几分赧然。 “等你们中考完吧……” “到时候大家蹿个局,我买单!” 这无疑是近期压抑时光中,一抹难得的亮色。 高哲刻意避开的话头像蜻蜓点水,在相泽燃心里荡开微妙的涟漪。 等中考完—— 他觉得一切都会不一样,他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