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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卷一

作者:嗷嗷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启二十三年,异闻司收录特殊案犯一名:


    姓名:姜嗣


    族类:白狐(三百年道行)


    前职:大理寺少卿(天启二十三年因妖身暴露革职)


    现押于:天机阁地牢地字三号房(备注:暂准戴罪协查)


    特殊能力:狐瞳溯影(暂且还不清楚具体功能)


    ——大理寺卿周砚印于天启二十三年四月十五日


    ……


    永徽三年的初雪,下得细密又安静,却掩不住京城西郊那股呛人的焦糊味。


    天刚蒙蒙亮,大理寺的司直王虎就带着人赶到了这间破败的义庄。


    报案的是个起早赶路的樵夫,说看见义庄窗户里透着诡异的绿光。


    此刻,绿光早没了,只剩下一股子皮肉烧焦后混着奇异甜香的怪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王虎皱着眉,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里面的景象让见惯了死人的他都胃里一阵翻腾。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衿书生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面目还算完好,只是口鼻处凝着些黑灰,表情竟有些诡异的安详。


    但他胸口那一片衣料连同下面的皮肉,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焦炭状,边缘隐隐有些卷曲萎缩。


    最刺目的是他脖颈后方,三道深可见骨的焦黑抓痕,狰狞地盘踞在惨白的皮肤上,像某种野兽留下的烙印。


    “又是这样…”王虎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铁青。


    这已经是十天内的第三起了。死者都是些家道中落、苦读求功名的年轻书生,死状相似:胸口或后背莫名焦糊一片,颈后必有这种骇人的爪痕,现场都弥漫着那股甜得发腻的香气。


    流言早已像瘟疫般传开——狐妖作祟,专噬书生精气!


    仵作老张头哆哆嗦嗦地上前查验,半晌,才白着脸回话:“大人…和…和前两个一样,心脉处焦烂,像是…像是从里面烧出来的,可这皮肉外头…又没火燎的痕迹。这爪痕…邪性得很,绝非寻常野兽,倒像是…像是…”他不敢再说下去。


    王虎烦躁地挥挥手,目光扫过破败的义庄。


    角落里散落着几本残破的经书,还有几片沾着墨迹的纸灰,被风吹得打着旋儿。


    他蹲下身,捻起一点纸灰,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凑近闻了闻,除了焦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庙里香烛的味道。


    “查!把最近城里城外所有跟狐狸沾边的、形迹可疑的,都给我盯紧了!”王虎吼道,心头却沉甸甸的。


    这案子透着邪乎,怕不是他一个不良帅能扛得住的。


    同一时刻,皇城大内,紫宸殿。


    年轻的皇帝景昭帝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面前的御案上,摊着京兆府和刑部关于这三起“狐妖焚心案”的奏报。


    烛火摇曳,映着他疲惫的脸。


    “妖氛四起,人心惶惶,就在朕的天子脚下!”景昭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目光如电般扫过阶下肃立的几人,“刑部、京兆府,还有你们大理寺,查了十日,就给朕看这些‘疑似妖物所为’的废话?”


    阶下几位重臣额头见汗,噤若寒蝉。


    其中一名官员硬着头皮出列:“陛下息怒。此案手段诡异,非比寻常,现场残留气息确与妖物有涉。臣等…实难在常理之内推断。”


    “常理?”景昭帝冷哼一声,“先前大理寺少卿一事可在你们所谓的‘常理’之内?!”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压抑的呛咳,显是气火攻心所致。


    “你们都道‘常理’,那朕就给你们一个‘非常理’的衙门!传旨——”


    他目光锐利地投向殿中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年轻官员:“天机阁,崔决。”


    “臣在。”崔决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他身着墨青官服,身无佩饰,唯有一柄古朴无华、约尺半长的铁尺悬于腰间,通体黝黑,只在尺端刻着极细密的银色星纹。


    “朕命你即日起,筹建‘异闻司’,专责侦缉涉妖异事、诡谲奇案。一应人手、资源,凭此‘天机令’便宜行事。”


    景昭帝将一枚巴掌大小、刻着繁复云纹的玄铁令牌抛下,“这‘狐妖焚心案’,便是你异闻司开衙第一案!十日之内,朕要见到真凶伏法,妖氛澄清!”


    “大理寺,周砚。”


    官员队列中,大理寺卿周砚应声出列,垂首:“臣在。” 姿态恭敬,却无半分瑟缩。


    景昭帝目光如电:“此案,大理寺需全力协助异闻司侦办!一应卷宗、人手,不得有误!”


    “臣,领旨。”周砚声音平缓,垂首一礼,神色端凝。


    阶下,崔决已稳稳接住那枚玄铁“天机令”,声音沉稳:“臣,谨遵圣命!”眼底深处,一丝凝重掠过。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群臣低垂的眉眼,一片鸦雀无声。


    “行了,朕乏了,退朝吧。”景昭帝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与沉冷,如同殿外压城的铅云。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指尖掠过御案上堆积的奏报,再不看阶下众人一眼。


    “臣等告退——!”阶下众臣如蒙大赦,齐齐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沉闷的回响。


    旋即,衣袍窸窣,人影低垂,鱼贯退出紫宸殿。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殿内压抑的余韵与外间呼啸的风雪隔绝开来,唯余御座之上那孤高的身影,以及案头烛火,在愈发深沉的暮色里,曳动不止。


    在众人纷纷离去时,有一人叫住了崔决,他回身一看,是大理寺卿周砚。


    崔决回身拱手,道:“大人唤我有什么事吗?”


    周砚负手,缓步走到他身边:“陛下将这个案件交由你做,大理寺之前是负责这个案件的,所以我深知它的困难之处——狐妖,这个想必崔大人你还不清楚,所以我想向你推荐个人,那个人他能够帮助到你。”


    崔决目光一凝:“谁?”


    周砚沉声,面色凝重:“前大理寺少卿,姜嗣……”


    京城,大理寺地牢深处。


    崔决拿着圣旨,快步跟着衙役往里走。


    他想起周砚昨天的话:“天下没人比他更懂狐妖……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案子牵扯到狐族,他……或许有用。”


    于是,周砚一走,崔决便径直入宫求了景昭帝这道旨意,又从大理寺尘封的库档里,翻出了关于姜嗣的那份卷宗。


    此刻,他正沿着大理寺地牢幽深曲折的石阶向下。


    甬道阴冷,壁上镇妖符文的微光在湿气中明明灭灭,唯有脚下玄靴踏在石阶上的声响,沉稳地敲击着死寂。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引路的狱卒终于停下脚步。


    “大人,到了。”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地底特有的湿闷。


    崔决驻足,抬眼望去。


    地字三号牢房内,倒是意外的“整洁”。没有预想中的污秽不堪,地上铺着还算干燥的稻草。


    一个白衣人端坐其上,背脊挺直,正借着气窗投下的微弱光线,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卷,看得入神。


    他雪白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其余如瀑般垂落肩头,映得侧脸线条温润柔和。


    脚踝上扣着沉重的玄铁镣铐,镣铐上同样刻满了符文,隐隐流转着禁锢的力量。


    他似乎浑然不觉,翻动书页的手指修长干净,动作间带着一种书卷气的从容。


    此人正是姜嗣。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打破了地牢的沉寂。


    姜嗣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是将书卷轻轻合拢,放在膝上。书封上,《妖集录》三个古拙的字依稀可见。


    牢门上的锁链哗啦作响,被守卫打开。


    一个身影踏入牢房,带来了外面清冽的寒气,也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崔决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牢房,最后落在姜嗣身上。


    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审视着。


    眼前这白衣狐妖,与他想象中凶戾的妖物截然不同。


    气息沉静,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文士的儒雅。


    若非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仍显得过于清澈、偶尔闪过一丝非人金芒的眼瞳,以及那对此刻因来人而微微向后抿起的、轮廓优美的尖耳,几乎看不出异类之相。


    姜嗣这才缓缓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崔决审视的目光。


    他没有惊慌,没有谄媚,只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探究。


    “姜嗣?”崔决开口,声音如其人,清冷无波。


    “正是在下。”姜嗣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清朗,如玉石相击,“敢问大人是?”


    “崔决,新任异闻司主事。”崔决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他膝上的《妖集录》,“你似乎很清闲。”


    姜嗣淡淡一笑,手指拂过书封:“身陷囹圄,唯以书卷自遣,聊解烦忧罢了。崔大人此来,想必是为近日城中那几桩‘狐火焚心’的命案?”


    崔决眼神微凝:“你知道?”


    “此间牢狱虽深在地下,守卫仆役的只言片语,总能听闻一二。”姜嗣语气平和,条理清晰。


    “十日三案,死者皆寒门学子,死状特异,颈后爪痕,流言直指狐妖。大人执掌新设之异闻司,首案便是此等棘手之事,想必压力不小。”


    他目光落向崔决腰间那柄非金非铁、尺端星纹如活物流转的铁尺,“况且,大人此尺,形制古朴,隐蕴星辰之力。若在下所料不差,当是天机阁秘传的‘七宝尺’。能执此尺者,非阁中核心不可。陛下委以重任,足见对此案之关切,亦是对大人之信任。”


    这番推断,清晰冷静,直指要害。


    崔决指腹无意识摩挲过冰冷的尺身,眼底审视更深。此妖见识之广,心思之敏,远非卷宗所述


    这狐妖不仅观察入微,见识也颇为广博,竟能认出“七宝尺”,更从自己的身份推断出朝廷的态度。


    他绝非寻常妖类。


    “你很聪明。”崔决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褒贬,“那依你之见,此案是妖,还是人为?”


    姜嗣轻轻摇头,神色认真:“仅凭流言与表象,妄下断语,非智者所为。在下虽为狐身,却深知妖族之中,亦分善恶;人族之内,亦存奸邪……”


    “那爪痕,若真是狐妖所为,手法未免过于刻意张扬,反倒像是…欲盖弥彰。”


    崔决听了他的话,不禁皱眉:“你怎么知道那爪痕长什么样?”


    姜嗣神色未变,只是那对雪白的尖耳在崔决锐利的注视下,几不可察地向后贴了贴鬓角,又缓缓放松,显出几分无奈而非慌乱。


    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牢房高墙上那方狭小、透进几缕惨淡天光的气窗,仿佛在捕捉风中残留的微弱讯息。


    “大人明鉴。”他开口,声音依旧清朗,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大人不久前刚同大理寺卿……”说道这里,他的耳朵明显动了一下,“……周大人交流案件,在陛下还未将此案转交给大人前,周大人便是此案的主要负责人。”


    崔决沉默地看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这狐妖连他与周砚在紫宸殿外的短暂交谈都知晓?地牢守卫绝无可能传得如此具体迅速。


    姜嗣的目光从气窗收回,平静地落在崔决脸上,那琥珀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非人的流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了然,又有些许无奈:“大人显然没有认真看我的档案。”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大人眼中,恐怕只看到了‘狐妖’二字,余下的……不过是几行无关紧要的墨迹罢了。”


    “你……”崔决的眉头瞬间拧紧,一股被看透的不适感猛地窜上脊背。


    他的确只粗粗扫过卷宗,重点落在“狐妖”、“前大理寺少卿”、“妖身暴露”几个刺眼的词上,其余生平、能力,只当是妖物虚妄的注脚,并未深究。


    此刻被这囚徒当面点破,仿佛脸上被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火辣辣地难堪。


    他办案多年,向来以严谨自持,却在这紧要关头,因急于接手这烫手山芋而犯了轻忽之过。


    姜嗣似乎没看到崔决瞬间僵硬的脸色,目光依旧沉静地望着他,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在下姜嗣,前大理寺少卿。在任期间,经手大小案件三百余,主理疑难重案二十七件,无一错漏。”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给崔决消化这信息的时间,“其中,便有靠‘狐瞳溯影’之能,窥见死者生前残念,寻得关键线索,才得以昭雪的奇案三桩。这能力,卷宗里……应当有记。”


    “狐瞳……溯影?”崔决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审视。


    他脑中飞速闪过踏入牢门的那一刻——这狐妖看似专注于书本,平静无波。


    难道就在那看似不经意的抬头瞬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流转的金芒,已悄然窥探了他的记忆?


    一股被侵犯的怒意夹杂着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崔决。


    他腰间的七宝尺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绪,星纹流转的微光都锐利了几分。身为天机阁密探,他深知记忆被窥探意味着何等危险!


    这妖物,竟在他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


    然而,就在怒意即将冲破理智闸门的前一刻,崔决硬生生压住了。


    他想起了陛下的十日之期,想起了义庄里那具焦黑的尸体和诡异的爪痕,想起了这案子的棘手与朝野的恐慌。


    眼前的狐妖,是眼下唯一能提供独特视角、甚至可能是破案关键的存在。


    杀了他?囚禁他?都无济于事。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崔决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按捺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眼底深处那层寒冰更厚了些:“所以,你方才所言,是‘看’来的?”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看”字,带着冰冷的质问。


    姜嗣坦然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反而轻轻颔首:“是。”


    “何时?”


    “在大人踏进牢门的那一刻,残念已入我眼。无意冒犯,只是身在此处,总要多几分自保的警觉,也想确认大人此行的真正来意。”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歉意,“此能消耗甚大,且受这镣铐符文压制,能窥见的不过是一些浮光掠影、强烈的情绪或近期的片段——”


    “——大人与周大人的争执,陛下交办的旨意,以及大人翻阅卷宗时那份,急于求成的焦躁,便是其中最为鲜明的几缕。”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正题:“正因看过那些零碎片段,在下才知大人肩负重压,亦知大人心中对此案疑窦重重,绝非轻信流言之人。”


    “这才斗胆,想以自身之力与所知,助大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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