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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空白键(2)

作者:六O七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行李打包到一半,你下楼新买了包烟。百乐的红酒味单珠,抽到底有点辣嗓子,得咳嗽好一会才缓过来。


    你抽烟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也不觉得尼古丁多有趣,但很依赖抽到一半晕烟的感觉。好像世界按下空白键,你在这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晕眩中觅到庞然的空旷。短暂的空、幽微的旷。第一次抽烟在大三下学期,很认真地钻研如何游刃有余地从第二任男友手中接过那根老头烟而不至于掉下眼泪。其实你一早特别讨厌烟味,深信吸烟致癌,但跟他分手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抽了。仿佛他这个人并没有离开,他吸食尼古丁的恶习和你埋在被子里的泪珠一块渗进枕头,变成一丛螨虫,等回过神已经将你那颗单薄的心啃得千疮百孔。你花了至少半年才走出来,修复过程痛苦而缓慢,很长一段时间,你浑浑噩噩,茶饭不思。你控制不住回味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留给你的并不完整的爱。又鄙夷这样的自己,显得多深情似的,其实只是接受不了先选择放弃这段关系的是他而非你。临到头,依旧是你的自尊害惨了你。你恨这个男人,恨他带走一部分纯真自信的你。也感谢他。感谢他让你在最该谈一场恋爱的年纪体会了爱的滋味,从此对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祛魅。直到他的坏习惯彻底变成你的,提到他的名字,你终于不会再过呼吸了。


    记得宫侑那阵也在跟一个女孩暧昧,但他嘴巴严,没透露什么有效信息给你。你只知道他偶尔会在你们聚会时出去接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等回来了,你和角名都戏谑地望着他偷笑。宫侑不以为意,好像只是接了一通工作电话般稀松平常,你私底下问过宫治,不管怎样,那家伙肯定会跟自己的亲兄弟暗通曲款吧。没想到宫治知道的和你们差不多,他也奇怪,发誓等那头蠢猪回家一定言行逼供。


    你和宫治自高中毕业联络就少了,但只要一群人聚在一起,就好像还跟从前一样。他说上句,你接下句,你们面无表情地隔空击掌。


    大三时,宫治的饭团店已经开得有模有样,逐渐从兵库县走向东京市,早早经济独立。你还在实习,提前一小时下班来赶的饭局,见前桌事业有成,心底还是由衷开心的。“赚大钱了记得找我哦,我学过高数我会算账。”你说,角名伦太郎默默吐槽:“算账应该得学会计吧。”被你一记眼刀捅得不敢吱声。


    在场资产最多的宫侑也陪你打趣宫治:“算上我,我也要宫老板发工资。”


    “一边待去,我还等着你给我买玛莎拉蒂呢,大明星!”


    他最烦你拿“大明星”揶揄他,摆手不让你往下说了。


    一次次的聚会,往往只有你们四人。


    你很久没再听到她的声音。


    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她,偷偷打开她的朋友圈,从近到远仔仔细细一条一条看下去。


    你知道她去了美国留学,申请到硕博连读。照片里的她剪掉你熟悉的长发,身边是不同肤色的朋友,渡边悦子对着镜头笑得恣意畅洋。她在大洋彼岸过得很好,她真的拥有了一个光明磊落的未来。


    最新一条是她穿着学士服,捧花,双眸粲粲,野心照人地,跨越广袤无垠太平洋和几千公里的历程,直直叩问进你心底。


    你仿佛有些胆怯,盯了几秒就息屏,掐灭烟头上楼了。住了四年即将道别的公寓默无声息地长大嘴巴,一口咬断你所有微不足道的气焰,你在万籁寂静中看到镜中的自己,像一棵秋天的橡树,你憔悴,疲惫,茫然,宁和,唯独不见悲伤。


    生活始终继续,毫不留情地碾过所有人。


    你接着打包行李,下周面试完,还要马不停蹄赶去看角名伦太郎的比赛。这是他进入东日本造纸联盟的首秀,角名耳提面命,威胁说要是没在看台上找到你就绝交,彻底绝交。你叠声应好,这人手里掌握了太多你的黑料,你真怕他一个不顺心就发到大群公开处刑。


    跟角名成为朋友,离不开悦子那场盛大的暗恋。只可惜,他们的结局也同千千万万高中生一样,伴随一些难言的遗憾落幕了。


    渡边悦子拿着豪横的分数和企划书申请到常青藤top高校,角名伦太郎则考上关西一所还不错的大学。除了毕业典礼默默送到她手中的第二颗纽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留下。


    你照约定,比赛结束蜷在体育馆后门等角名出来找你。


    他告别队友,推门而出时差点踩到你的手指。你就那么蹲着,仰头看许久未见的朋友。角名被你看得后背发毛,忙不迭问干嘛呢,神经兮兮的。


    你又摇头,说没什么。


    角名伦太郎一直读不太懂你这个人,说你洒脱吧,有时比那对双胞胎还难搞;说你坦率吧,口是心非起来谁都拧不过。但你身上有种他望之不及的东西,他描述不清,总之像树,根茎向下死死抓着悬崖峭壁,枝头迎风开着米粒大小的花。宫侑也是这副德行,看上去招摇,沾花捻草的,其实内里踏实、持重,倔个不行。不过你们读大学后都收敛了许多锋芒,好像在生活的火炉上烤了几圈,以前觉得丢掉就会死的坚持,现在看来也并不真正代表什么。角名相信不止他一个这么想,他从你的神色中品出与他一样的体悟,于是下意识地说:“你现在还写文章吗?”


    他记得你的国文成绩很好,偏偏作文总拿低分,老师批评你写的东西不应试。但你会写小说,课后跟渡边悦子热火朝天地讨论情节走向。他想读,你们从来不准,每回都凶巴巴地把他轰走。


    角名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在你心里激起的涟漪,丝毫不亚于外网流行的袁立文学中那句“你的理想还长存吗”,你几乎打了个战栗,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写啊,但也没写出个什么东西。”


    谢天谢地,他好歹体贴了一把,没再往下问了。


    你们行走在五月底的东京市中心,霓虹灯闪烁迷幻。他背着大大的运动挎包,你还穿着下午面试的正装,凑到一起不伦不类。西装裙崩得你迈不开腿,你突然有点怀念那段遥远的,还在穿制服裙的时光。


    “以后什么打算啊,角名。”


    “先打下去看看吧,虽然没有那家伙厉害,我好歹也是V联盟d1组的成员。”角名说,“对了,你下午的面试怎么样?”


    “马马虎虎,要是没通过就回兵库当售货员咯。”你故作轻松地耸肩。


    角名伦太郎深深地看了你两眼,似有万语千言,最后噗嗤一声,笑了。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多亏这声情不自禁的调笑,气氛松弛不少。你随便找一张街边长凳坐下,他去附近罗森买水,给你带了瓶三得利无糖乌龙茶。


    那夜末,你们絮絮叨叨聊了好多,有关过去,有关成长,更多,还是着眼于深不可测的未来。晚风和煦,夏的序曲已然奏响,你摸到内心一团热火,在即将来临的夏天茫然、烦恼、又珍重地跃动着。


    他送你到地铁站,你们挥别,虔心静候下一次见面。角名伦太郎那张初见觉得兴致缺缺的脸掩映在灯火下,十六七岁你们一起讨论三岛由纪夫和摇滚乐队,你把他当悦子一样的知心朋友,他望向你的目光也跟悦子好像。仿佛把你身上某个特质符号化、象征化,痴痴地看着你怒放。可是、可是——临别之际,你忽然涌生出硕大的念想,你想告诉他其实自己也很累,很迷茫,也想谢谢他一直在这里。但最终都落了空,你用一句带着倦气的话结束了今天。你说:“角名,我渴望做一个优秀的大人,但不想再长大了。”


    女孩,你二十二岁,今天大学毕业。


    本科四年你谈了两段恋爱,伤过别人的心,也被别人伤了心。你很久不写作,鲜少打开三岛由纪夫,几乎忘记了十八岁的巴黎梦。


    下午十四点整,本该是毕业典礼的时刻,你踩着磨脚的高跟鞋在钢筋混泥土丛林奔波。hr喊你名字,你答到,挺直了腰杆深呼吸,唇角扬起绝对挑不出错的弧度,推开新世界的门。


    回程路上,你收到公司递来的offer。


    耳畔响起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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