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会,你不大喜欢宫侑,宫侑对你更没什么好脸色。
你看不惯宫侑许久了,最早需追溯到转校当天,第一节课下宫治伏在宫侑耳畔说悄悄话。不难猜测,与你有关,宫侑探究的目光穿透人群铐住你。短暂的第一次对视,彼此都不甚礼貌。他那张与宫治酷似的面庞眉眼深邃,面无表情时捎带凶相,你在那零点零几秒的审视中触到男孩嚣张的灵魂实体,心像遭雷劈过般不爽。直到高中毕业,你都把他看作一个幼稚,跋扈,口是心非,狂妄自大的既得利益者。事实也正如此,因为活泼调皮,球技了得,样貌还出众,宫侑深得女老师的欢心。明明上课从不认真听讲,作业不是抄的就是乱写的,老师们依然热衷于安排他去参加校级活动。
你恨得牙痒,凭什么?
渡边悦子答:“因为宫侑同学是男的。男人垫脚就能摘下的苹果,女人总要付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才有机会拿到。”
这话从她嘴里讲出来非常有信服度。悦子聪明,成绩单的数字漂亮,所有人都坚信她拥有一个光明伟岸的未来。在渡边悦子眼中,宫侑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无脑体育生,却不妨碍她陪你同仇敌忾。只不过两个人的讨厌在多数人的追捧前微不足道,不管你怎样嫉恨宫侑,他照旧我行我素,乱写作业,顺便作为年级代表之一登台领奖。
你与他的第一次正式交锋在稻荷崎与云雀丘的排球部友谊赛。校园报社缺素材,社长看中你与宫治同班,大手一挥就安排才入社的你去跟进。你被塞进大巴车,与一群魁梧的体育生挤同一排,还正好卡在正中间。角名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和你换座位,你感恩戴德地滚了过去,朋友暗恋对象的形象在你心中瞬间伟岸起来。虽然几分钟后就从宫侑嘴里得知角名只是为了方便跟后排的队友打游戏。
“那咋了,好歹人家换了,你呢?”
假寐的宫治掀开眼罩,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损宫侑的机会:“就是,你呢?”
宫侑横眉竖眼:“你帮她说话?”
“对啊。”宫治脸不红心不跳,你们隔空击掌,“有问题吗?”
宫侑眼珠子在你和宫治间转来转去,你面色如常,宫治泰然处之,独他一个无名怒火起。音调抬高八度,宫侑不可置信地看向双胞胎兄弟,脱口而出:
“问题大了去了!”
“真搞不懂你。”宫治早习惯宫侑突如其来的发难,睡觉要紧,他调整姿势戴上眼罩,又昏了过去。
你则耸肩,假装没看见黄毛快要掉下来的眼珠,内心暗爽:一为总算挫掉一点宫侑的锐气,二为方才与宫治的默契。小猪眼罩盖住前桌深嵌进面中的眼睛,你仿佛还能看见平稳的目光从毛绒绒的布料里飞出来,盘旋着降落了。落到何处?车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葱葱绿意牵拽出琴弦似恍神的白线,那些你现今忘得七零八落的情愫也随之模糊了。
等你缓慢地收回心神,迎接你的是宫侑时刻保持警觉的神情——对你。
干嘛?你作口型。
他鼻子里跑出来一句哼,扭头不再搭理你。
人生中旁观的第一场排球赛也在那天,你脖子上挂着相机,兜里揣着速记本,狼狈地追着不熟悉的选手按快门。
比赛节奏很快,纵使不熟悉规则和战术的你也能看出面对稻高,云雀丘毫无还手之力。对方二传最先乱了阵脚,第一局局点同攻手的配合错位,网前的角名等的就是这一刻。不容置疑的一段起跳,干脆利落的一次拦网,稻高率先拿下第一局。
你立马端起相机咔咔拍照。
角名察觉到你这边的动静,好笑地耸了耸肩。落到你眼里就是送上门来的大特写,素材!珍贵素材!你只差高呼万岁,心下咆哮:渡边悦子,你必须给我拿下角名伦太郎!
高昂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记重球砸碎了。
忘乎所以的你压根没发觉第二局已经开始,等球旋风似的砸到眼前,你连眨眼都来不及,只能下意识攥紧相机,绝望又悲壮地发愿。自己缺胳膊少腿无所谓,相机坏了才是真完蛋。
电光火石的刹那,伸来一只手。
高速旋转的球体经触,竟然奇迹般调转方向,高高弹了回去。
“我来!”自由人赤木路成大叫着冲上前,双臂并起,将球稳稳垫给后三起跳的尾白阿兰。尾白前辈不负众望,喂给对面一枚击溃所有拦网的重攻,惊起全场欢呼一片。
而你,呆站在原地,任凭救下关键球的宫侑挤进你视线。
因惯性,他整个人擦着你肩膀摔向地面,几欲跌破时又摇晃着站了起来,追着那颗三色球重新迈开脚步。
监督黑须法宗冷静地将你拽到他身边,你身心颤抖,惊魂未定,心间还残留着宫侑跌跌撞撞地奔回球场的背影。
你记得比赛结束,兵库下起大雨,新雨密密匝匝地敲打每一个从体育馆走出来的年轻人。你走在队伍最末整理相机里的图片,一一扫过,注意力最终被一张虚焦的相片绊住。昂贵的黑色机体框出一块雾一样的造景,角落里灿烂得令人胆寒的金发飘摇,你瞬间认出这就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你抱住相机失手按出来的艺术品。
“你给我站住。”
回头,你跟相片里的主角四目相对。
“刚才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宫侑缓步走上前,脸色并不好看。
“这是我的工作。”
“你不晓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吗?因为你,我们差一点丢分。”
什么叫做因为我?你皱眉,不耐替代心虚,迫使你顶了回去:“那一球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拼命救,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宫侑没再纠结丢分的源头,转而恨恨道:“你应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经他跑出内场时擦过的肩膀适时疼起来,宫侑死缠烂打的嘴脸开始变得可恶了,你喊:“还需要你教?谁晓得球会飞到我跟前!”
宫侑还想说点什么,骤雨抢白,呼啸着奔袭而来,斜切地浇了你和他满身。你暗骂一声,才发现稻高队伍早就消失所综,宫侑也意识到不对,嗖地跑出楼道,又匆忙急刹车。
他说:“完了,大巴开了。”
“怎么可能,出发前没点名吗?”
“你自己看。”宫侑拽过你的手腕冲进雨幕,你慌忙将相机藏进怀里,抬眼瞧,果真,印有稻高校徽的车尾巴打着双闪隐在路口。
雨剑打得你睁不开眼,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你甩开他。
“都怪你!要不是你非得找我麻烦,我怎么会被落下!”
宫侑懒得理你,四下张望半晌,拔腿向校门口的公交车站跑去。你真想照他后背来一脚,碍于怀里的珍贵器械,你嘴里咒骂着,只得跟他一道躲进车站。
就连路过的蚂蚁都会被彼时你们剑拔弩张的氛围吓死,你掏出相机检查,他拧湿透了的衣角,两人一言不发,各自忍着怒火。
终于,你先咬牙切齿地打破这阵难耐的沉默。
“你手机呢?”
“放车上了。你呢?”
“我也是。”
你瞪着愈演愈烈的雨势:“那咋办。”
宫侑笃定道:“他们会来接我们的。”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再开口,你们隔着一段距离,煎熬地数着雨珠发呆。你余光瞥见他遭雨淋湿后的身躯,运动T恤紧巴巴地敷在身上,叫人不忍直视。你这边也难堪得要命,半透明的白衬衫透出内衣的形状,凉风一吹,冻得直哆嗦。
喂。这回是他先开口,声音也紧巴巴的,透出一点烧玻璃似脆生生的尴尬。你不想抬头,只盯着雨幕没好气地搭腔:干嘛。他问,你冷吗?你这才施舍他一星半点的注视,随雨丝零散地飘在他额角挂水的脸上,他没看你,眉眼生硬地垂到脚尖,融进水坑了。你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将裙摆拧成麻花,刻意扬声说,怎么,你要把衣服脱下来给我吗?
宫侑仰面,送给你一个史无前例的大白眼。
人在倒霉至极时总忍不住苦笑,你也是,嘴角扯开一条细细的线,再自如地,含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气概地笑出了声。你也不知道自己在乐什么,只觉得反正都这样了,不如笑一下算了。宫侑听你笑成这样,更加毛骨悚然,不知所措地看了你好几眼。你干脆盘坐到地上,直到他迟疑着也同你一块蹲下,两人像精神病友般你一下我一下地傻笑起来。
后来据你的好前桌宫治所言,他累得一上车就睡着了,十分钟后惊醒才先发现你们座上堆成形的是衣服不是人!一车人火急火燎地开回去,又看到湿透的水鬼似的两人蹲地上呵呵痴笑,黑须法宗第一次在男孩们面前慌了神。他一个箭步跳下车,不顾你和宫侑的叫唤,一手一只把你们扔回车里,生怕再晚几秒钟这俩孩子就会被传说中的雨女夺走心神变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