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场商务酒会在市中心顶级酒店举行。
费凌宇身着藏青色定制西装,依旧是一副清冷自持、掌控全局的模样,与几位重要合作伙伴谈笑风生。
然而,社交面具之下,他的胸腔里仿佛塞着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费凌宇自小就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自打那天接到二叔电话,他实在很难保持平静。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费通的困境是否真的严重到需要他“牺牲”至此?……无奈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是过于优厚,费凌宇心里再抗拒,一想到公司未来,又觉得好像很值得。
可是当那道熟悉的、花里胡哨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费凌宇绝望地发现前面几天的心理建设都是白搭,他的过敏反应没有丝毫缓解。
他终于懂了,什么叫呼吸同一片空气都会中毒。
眼不见为净,他现在没心思应付社交,只想一个人静静。
环顾四周,避开人群,费凌宇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费凌宇推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闪身进入一处休息区,此处因为被厚重的帷幕遮挡,光线幽暗,室内摆放着几组沙发,且正好有酒。
他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便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燥意。
一杯,又一杯。
他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这片无人打扰的昏暗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不同的是,现在他还有酒。
木门在地上拖曳,空间里亮起一线,而后又回归黑暗。
谁会来找他?又或许只是上来休息……费凌宇不想理会,于是只站在石柱后不说话。
“现在不是小费总表现的大好时机吗?在这躲着干嘛呢?” 带着调笑的欠揍声音,毫无预警地在身边响起,故作震惊,“该不会是在躲你的联姻对象吧?”
费凌宇握着杯子的手指忽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缓缓转过身,果然,是他最不想见的人——齐耀天那张写满“我就是要来惹你”的俊脸近在咫尺。
一头红发在幽暗光线下,像一团不怀好意的火焰。
费凌宇眯了眯眼,冷淡开口:“我心情不好,现在不想跟你吵。”
“切,谁稀罕跟你吵似的?”齐耀天翻了个白眼,大大咧咧地走到他旁边,也靠在了柱子上,还故意挤了挤费凌宇,“小爷我是上来透透气,楼下那群老头子,闷死了。”
说实话,齐耀天和费凌宇的关系也没差到那份上,怎么说也是相识二十载,多少算个校友,不吵架的时候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至少在那场拍卖会之前是,至少齐耀天是这么认为的。
他斜睨着费凌宇紧绷的侧脸,想着峰会时费凌宇对他态度还没有现在这么恶劣,又想到拍卖会上对方最后那绝情的眼神,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齐耀天不傻,那天他拍画只是偶遇后的一时冲动,后来他回过味来,能让费凌宇这样的工作狂抽出半天时间特意前往,又出数倍于市价的价格购入,那画肯定对他意义非凡。
今天刚进场,齐耀天就看见了费凌宇,那家伙和往日里有些不同,对他挑衅的视线没有一点反应,看似与往常无异,可是齐耀天的直觉告诉他,费凌宇不太好。
按说看人心情不太好应该躲着走,但齐耀天不是那种人。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除了前面说的,反正他不是来挑衅或是看笑话,当然了,更不是来安慰或者道歉。
“喂,”齐耀天用手肘捅了捅费凌宇,语气故作轻松,“还在为那幅‘破湖’生气呢?行行行,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跟你抢了总行吧?”
齐耀天顿了顿,观察着费凌宇的表情,发现对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点挫败,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我被我爹骂惨了,说我不该乱花钱还跟你抢东西。这样吧,”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施恩,“小爷我大发慈悲,一百万,卖给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够意思吧?”
费凌宇仰头又灌下一杯酒,终于慢慢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依然没有温度,嘴里说着齐耀天听不懂的话:“那幅画现在,有一半已经属于我了。”
“哈?哪一半?”齐耀天懵了,杏仁眼瞪得溜圆,“你做梦呢?钱可是我付的!三百五十万!真金白银!”
费凌宇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白他一眼,无语地摇头。
“你什么意思,怎么不说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齐耀天故意提高声调,可是费凌宇仍不理会,空气变得尴尬,他只得继续说:“算了算了,你这人怪没意思的,一幅画而已,生这么大气,送你,好吧?”
他用手肘撞撞费凌宇,后者狠狠怼了回来,只听费凌宇说:“用不着你可怜我。”
“嘿,你今天怎么回事?”齐耀天觉得奇怪,平日里费凌宇虽然也会与他争执,但是少有真的生气的时候……难道还是上次那画的事把他得罪了?可他都说要送给他了。
齐耀天凑过去看,距离近了才发现苍白的脸颊此刻变得通红,眼神里的冷也被茫然替代——原来是醉了。
他忽然觉得费凌宇这样子很好玩,戳了戳费凌宇的脸颊,笑着说:“怎么,小费总?送上门的便宜都不要。”
“你别碰我。”费凌宇反应稍慢,先是皱眉,脸颊微微鼓起来,然后才挥开齐耀天的手,抬眼与后者对视,口齿不清地指控,“我讨厌你。”
齐耀天难得看费凌宇这样,倒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的费凌宇比现在有意思得多,一时玩心大起,故意伸手去勾费凌宇的下巴,“嗯,我也是,然后呢?”
费凌宇却像是忽然被触到逆鳞,他狠狠推开齐耀天,酒精让他积攒多时的怒气得以爆发,他吼道:“你到底为什么跟我过不去?为什么总是我?像你这种只会砸钱、随身揣着套套的家伙,凭什么和我……”
齐耀天被他一说也觉得来气,今天他好心好意来找费凌宇和好,他齐大少爷什么时候对谁这样主动过?谁知这姓费的不仅不领情,还反过来骂他!之前费凌宇拉踩他的事还没跟他算账呢,现在他倒是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
“费凌宇,你装什么!”齐耀天也怒了,声音拔高,“你以为你是谁?整天板着张死人脸,说话永远高高在上!小爷我乐意怎么花钱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你以为谁想管你?”
费凌宇猛地伸手揪住了齐耀天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旁边的墙壁上,墙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齐耀天被撞得表情都有些扭曲,看起来已在发怒的边缘,但没有动手,只是拉住费凌宇白皙的手腕。
力道有些大,但费凌宇没松手。
在很近的距离里,齐耀天死死盯着费凌宇,声线低沉而认真,“你听好了,我没有随身揣着套,那件衣服不是我的,我拿错了。”
毫不意外。
费凌宇没有任何障碍地相信了,甚至有种物品归位一般的舒适感,他呆愣半晌又补上一句“不用跟我解释这个”——显得他好像多在意似的。
费凌宇歪了歪头,手上扔拽着齐耀天不松手,那双眼睛时而聚焦时而迷蒙,嘴唇微微颤动着,距离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齐耀天不知为何喉头滚动,移不开眼。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死对头长得是很漂亮的。而此刻的费凌宇又不像平日里那样冰冷,他的脸颊和嘴唇都染上一层薄红,眼里蒙着朦胧水雾,眼神闪烁间,美得惊心动魄。
齐耀天不敢乱动,只沉声道:“放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费凌宇忽然又拽了一下齐耀天,齐耀天措不及防,被拽得重心不稳,脚下猛地一滑。他本就靠着墙,踩着容易打滑的长绒地毯,这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费凌宇的方向扑倒!
身高差是不到五厘米,而揪住衣领的动作,刚好弥补了这短短的距离。费凌宇被齐耀天这突如其来的扑倒一带,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向后踉跄两步,被压在栏杆上。
电光火石之间!
两人的距离缩短为零!
因为惊愕而微张的、温热的唇,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另一张带着酒气的、冰冷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费凌宇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揪着衣领的手僵在半空。
唇上传来的陌生触感柔软,带着惊人的灼热,混杂着齐耀天身上特有的气息,像电流般瞬间窜遍费凌宇全身!
他看见齐耀天放大的脸,温热的呼吸混在一处,闷在喉咙里的鼻音炸响在耳边,牙齿和鼻梁因为碰撞有些疼,对方嘴唇的细微动作都能被仔仔细细地感觉到。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的大脑CPU彻底烧毁!
齐耀天更是石化了,他瞪大了那双杏仁眼,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和混乱。
更糟糕的是!
齐耀天在极度慌乱中,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体,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一把抓住了……垂在休息区入口处的帷幕拉绳!
“哗啦——!!!”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布料撕裂般的声响!
那面巨大而沉重的帷幕,如同舞台谢幕一般,被齐耀天猛地拽落!
顷刻间,璀璨的水晶灯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将二楼休息区角落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清晰地暴露在楼下整个宴会厅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全场哗然,随之而来的是死寂。
绝对的死寂。
刚才还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宴会厅,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几百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愕然、探究、兴奋……齐刷刷地聚焦在二楼。
费家年轻有为、以冷峻禁欲著称的总裁费凌宇,和齐家臭名昭著、刚刚才闹出“套套门”的纨绔少爷齐耀天,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接吻?!
“我的天哪……”
“这……这是真的吗?!”
“小费总和齐少?他们……他们刚才在楼上……”
“接吻?!还拉下了帷幕?!这么……激烈?!”
“不是一直传他们是死对头吗?!”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费凌宇淹没,他猛地清醒过来。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费凌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了还处于石化状态的齐耀天的脸上!
“砰!”
对上费凌宇眼神的那一刻,齐耀天忽然想:完蛋了,看来费凌宇要更讨厌他了。
齐耀天被打得闷哼一声,头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丝,脸上的疼痛让他从石化状态中恢复,然后彻底懵了。
费凌宇脸色惨白如纸,看都没看他一眼,也顾不得任何形象,猛地推开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带着一身狼狈,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让他颜面扫地的地方。
整个宴会厅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兴奋的议论声中。
齐耀天捂着剧痛的脸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呆呆地望着费凌宇仓皇逃离的背影,再看看楼下几百双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唇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在反复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和死对头接吻被围观了,该怎么办?
他完了……他这次真的彻底完了……
就在这混乱、震惊、窃窃私语愈演愈烈的时刻!
一个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各位!请安静一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齐氏资本的董事长齐远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主席台的位置,面色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满意的微笑?
他环视全场,目光在二楼失魂落魄的儿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朗声宣布,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看来大家都很意外?正好,借今天这个喜庆的场合,我齐远峰代表齐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清晰地吐出:
“犬子齐耀天,与费通集团总裁费凌宇先生,已于近日正式缔结婚约!刚才……不过是年轻人表达感情比较热烈直接了一点,让诸位见笑了!婚礼筹备事宜,稍后两家会正式公布!”
这个消息,比刚才那惊世一吻更加震撼!如同一颗巨型炸弹在人群中引爆!
联姻?!费家和齐家?!费凌宇和齐耀天?!
所有人的下巴都惊掉了!
而二楼,捂着半边脸的齐耀天,在听到父亲宣布“婚约”二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颤,如遭雷击。
原来“有一半已经属于他”是这么个意思?
前几天和费凌宇的互呛言犹在耳,费凌宇说红毛怪不行,他说跟费凌宇结婚的人倒八辈子霉……
齐耀天就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彻底僵立在原地,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老头刚才宣布了什么???
他……和费凌宇……婚约???
这个世界……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