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就是这点好,学生省心,家长一般不多事,比较通情达理。要说不顺心,就是有些同事势利眼,阶级分明。
有的人会费尽心思打听你的出身背景,关系网;有的人视你为无物;有的只跟你点头之交,如非必要,不会多说一句话。
有的人看起来是马大哈,话痨,其实是人精,出卖自己的**跟你套近户,静等你卸下心房一个嘴瓢透露信息。
总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面对不同的人要竖起城墙,字斟句酌应付。心累。
我忽然发现真正能交心的,居然只有方乘。不知是幸还是幸。
下课了,老师们一个接一个进来。
办公室6个老师,4个班主任,两个语文班主任,一个数学班主任,还有一个就是我。一个英语老师杜时祺。一个语文代课老师邓芙,她亲戚是教导处邓主任,把她安排在这里。
杜时祺一进来无不感慨:“你们班裴朵儿长得实在太美。讲课时眼睛不自觉看她。她好外向,冲我微笑。她习惯别人总看她吧。幸亏我不是男老师。不然出糗出大了。”
“那要问问我们隔壁教政治的李老师了。”数学刘老师说。
我们都笑了。
“她一口流利伦敦腔,我都自愧不如。”
“杜老师是最好的英语老师,不要这么自谦啦。裴朵儿从小在国外长大,英语是她的母语。你要问她的语文老师,她的语文怎么样。”我说。
说到这,邓芙也笑了。“她写跳舞的‘舞’,总是缺笔画,没笔锋。但是要她跳个舞吧,比天鹅还优雅。”
“不用看她,光是走路都看得出是练家子。”杜老师学了10年舞蹈。“美成这样,好像最早版本的朱丽叶。真想看看她父母长什么样。陈老师,她都进校2个月,还没见过她父母吗?”她惊讶地问。
我摇头。
“连照片也没有?”
“是的。”
“真让人好奇啊。裴朵儿没提过吗?”
“没有。”
大家突然沉默。这所学校历来是本地五大名校之一,常年老三。本城各式各样的父母为了孩子能入读,抢破了头,找断了关系,踏破了无数门槛。不论学校要求家长和学生做什么,无不一一应和,五花八门,各显神通。
有些父母,恨不得把十代往前的关系挖掘出来,以供锦上添花;也恨不得把能挨到边儿的关系收归名下。
班主任在家庭关系栏看到各个叫得上名的领导,莫名多了上百个亲戚。
“上次我们班也是新来一个小美女,不到两周,几个男生为她吵翻天,打破了头。搞得我又是请家长,又是挨领导批。”教语文的曹老师说。
“你们班的小美女中文说得溜溜的。我们班裴朵儿虽然好看,中文不敢恭维,她一开口,大家笑个不停。她现在更像个开心果。就像周星驰挺帅的,但是大家看到他就会笑,哪里会关注那张脸。”
“人长得好啊,说什么都有意思。”她幽幽地说。
上课铃响了,办公室里就我们三,邓芙,杜时祺,我。
“邓芙,你有男朋友吗?”杜时祺问。
一听这话,邓芙脸红,低下头。
杜时祺瞥我一眼,说:“邓芙啊,瞅准要马上下手。现在的女孩子啊,男女平等的厉害,不要男人来追,看中的自己主动出击。下手晚一点课不会有漏网之鱼。”
“可我还是想先考编制。”
“编要考,有好的男人也不要错过。女人啊,始终有家庭才有归属感。编制都给不了的安心。陈老师你说是吗?”
听了这话,我心里不适。我母亲,被迫辞去编制工作,一辈子为男人,为原生家庭做牛做马做奴隶。
她有归属感吗?手心向上的日子好过吗?这么些年来,她忍着忍着忍成忍者神龟。
“都一样重要。”我说。
她说。“女孩子啊,年轻貌美就那么几年,编制嘛,35前考都行。”
“杜老师,现在男人都现实,锦上添花才要;雪中送炭不干。”
她抿嘴笑。“陈老师说得也对。”
我内心白了她一眼。敢情她怀孕了,人也婆妈好管闲事起来。
邓芙试图解围:“杜老师,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现在还是认真工作,多跟你们学习教学经验。有时间就专心备考。男朋友的事,还是等工作稳定再说。”
“不论是考编还是找优质男朋友,陈老师都是榜样。”
“不敢当。杜老师才是榜样。”
“我既然说了,我肯定会为邓老师留意。”她嘴角挂起笑意,手拍拍我的肩膀,给我看她的手机信息。
过去了那么久,看到那个名字,我还是会动气,气得心脏像子弹急急出鞘。
邱宁宁!
邱宁宁的信息:今年的青教赛,别让我赢得轻而易举。
邱宁宁,自信自傲,不懂自谦为何物。看上的人和东西,就一定要到手。她想要的,天然属于她。
她的字典里没有“抢”,见到喜欢的东西,只有与生俱来拥有感。
杜老师示意我出办公室。我们来到教学楼的顶层。她四处看了没人,才压低声音说:“你看她那副语气,好像我使出全部实力,都赢不了她。想当年她刚进校,多么谦卑有礼,谆谆好学,对着每个人甜甜笑,一副弱女子的模样,搞得大家以为她是小绵羊呢。第一次她参加公开比赛,还是我全程陪场,指点,帮她不停地打磨逐字稿。真应了那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她怎么不说,邱宁宁一家三代直系旁系在什么职位,做什么生意呢。不然她会这么好心?!
邱宁宁父亲叔伯政府的区委的,母亲在四大银行某分行副行长,爷爷奶奶老红军,外公外婆家世好,叔叔们姑姑们舅舅姨姨们,哪个不在政府紧要部门担任一官半职。
她这么好心,当初我进校,怎么不指点我几个迷津呢。打过几次照面,直到一个办公室了,才说第一句话。
“她的带教师傅是你啊。这样对师傅说话,好不恭敬。”
她勉强笑笑,“谁让人家一出生就含金带银呢。她刚开始跟你最好了,天天搂着你姐姐长姐姐短,天天在你耳边絮絮叨叨。我以为你们才是好姐妹呢。吃味的很。”
谁曾想,好妹妹一看到好姐姐的男朋友就说:“这个哥哥,我见过的。”
她借用贾宝玉见林黛玉时说话,我当时只觉得好笑,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毕竟当时她有门当户对的男朋友,外貌相称,对她鞍前马后,鞠躬尽瘁,随叫随到。买奢侈品,刷卡眼都不带一眨;叫做什么,立马办到;说旅游支取发达国家。
谁曾想,她看上我那温温吞吞,没有主见,好脾气缺根筋的文丰。她看上他的皮相吗?她男朋友哪里比文丰差?
她说,“然姐姐,你不觉得丰哥哥像藤真健司?”
我:?。我觉得更像水户洋平。
就像杜时祺说的,她实在像一只小绵羊,刚进校的时候,咋咋呼呼,顶着金黄色爆炸头,到处乱蹦。
有一次,文丰说:“宁宁,你的头发是天生过样?”
她说:“你猜?”
他思考一会,“应该是的。”
“你喜欢吗?”
他竖个大拇指,“碉堡了!”
“然姐姐也卷成这样的爆炸头吧。”
“···哈哈哈哈,她个历史老师才不会。 ”他看看我。
她圈住我的手,轻轻地摇动,嘟起她的小红唇,“陈姐姐,变个发型吧。年年黑长直,好没新意。”
难道我想保持黑长直吗?历史老师就该老古董腐朽思想吗?大学暑假的时候,我拉着诺伊把七彩色都染了个遍。
我跟文丰还玩儿游戏,猜得出我染什么发色,答应他一件事,做什么都成。
他笑得跟朵花灿烂,但没猜中一次。他干脆跟着我们去染胡乱八糟发色。
周一例行升旗大会,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发型和发色,顶多黑挑黄,染成淡黄色;连做法式指甲,被上级发现都会明里暗里批判。
邱宁宁怎么能顶着这一头显眼的不合规矩的爆炸头,周一到周五,在学校晃来晃去?!
谁给她的的权利?她自己。
谁劝她换回普通样?没有。
“我倒是想卷成你这样,但是家长肯定会反对。算了,工作要紧。”
她眼睛巴巴地看着文丰:“你劝劝然姐姐好不好。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姐妹花,没人也分不清谁是谁。”
“哈哈,你们俩长得不像,分得清。”憨憨文丰说。
“丰哥哥,我要是然姐姐这样的发型,会好看吗?”
文丰看着她,在脑子里想象她新发型的样子。她也看着文丰。
“你漂亮噻,莫子发型都靓。”
好几天她没来上班。英语课隔壁老师代上。顶着全新的发型,黑长直来了。
杜老师问:“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在她面前,我既不能显得懦弱,又不能显得无动于衷,只能云淡风轻。
“没有。”
“听说他们要订婚了。”
“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似笑非笑。
“还是你大度,换做我,不知有多伤心。幸好你跟乘哥哥谈了,扳回一局。”
“···失恋了谁都会伤心。想明白就好。杜老师工作优秀,老公也是一流的外科医生。”
“哎,你不知道他工作多忙,有急诊手术,凌晨都要爬起来去医院加班。经常独留我一人在家。”
“外科医生都会很忙。不过再辛苦都是为了家庭好。”
“嗯···”
下课铃响,她有课要上,急匆匆离开。
我一动不动站着,凉风吹动长发,裙子随风起舞。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办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