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课向来排在主科之后。语文数学英语这些主科排在上午,学生的精力比较集中,打瞌睡的情况较少。
下午学生专注力下降,副科多安排在这个时段,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
办公室比较宽敞,有7个工位,6位老师,余一台放电脑,打印机和座机。办公室的同事,上课的去上课,备课的念念有词,改作业的飞快地翻页。
文科组或是理科组一般安排同一个办公室,副科组也是一个办公室。班主任一般主科老师担任,同一个年级多在一个办公室。
这个学校文理科都很强,市里每次统考,均分在前五名;理科第三名徘徊。所以理科老师会有优越感。历史政治地理,基本在歧视链的最底层。
生物虽然只学一年,但隶属理科,也凌驾于纯文科之上。
王牌科目,自然是数学;英语虽是文科,但由于一贯崇洋媚外,对此科的重视程度,深度迷信,从婴幼儿到18岁,甚至本科,研究生,博士,都缺少不了,超长待机时间,英语显得弥足金贵。
没有强大的靠山和背景托底,我只有这一双小手可以依靠;没有八面玲珑的情商,只有练就满身本领,风吹不倒雨淋不塌。
看似我在闭目养神,实则在脑海里演练下午的历史讨论课。
我该如何起承转合,该叫哪些学生代表上台演说他们各自小组讨论的成果;如果出现不和谐的声音,我该如何化解;如果出现思辨的情况,我该如何用课堂巧妙的论证。
课本上的表述历史的文字,高度凝练,跨度很大,留白过多,客观中立。
历史是人物的史记。人是复杂的,多面的,无常的。在历史课本留名超过一行字的,历史学家能为其著三本以上的书。
我布置的作业,更多引导他们主动思考,从理解的角度自然而然重难点,锻炼他们的思考后的表达能力。
比起考前死记硬背,功利性考一个凑合的分数,得过且过,我更愿意培养他们主动广泛阅读的习惯。
至于作业,他们是写是抄,都是交给课代表和组长判定。但我每天随机抽查10个人的作业,细细批改。
写的不好或是蒙混过去,叫进办公室当着我的面全部重新写,第二天组长口头提问,每一个题目回答正确才能回教室。
我的态度是,学生可以把大部分时间放在主科上。但对待任何一门副科,该学习复习的时候珍惜每一分钟,不能糊弄,轻视,怠慢。
班主任没有三头六臂,管理好班级的方法之一是培养得力臂膀。我根据学生的性格,习惯,学习能力,在班级的人缘以及家庭关系和父母职业安排好学生的职位。
我对班干部,课代表要求极为严格,做不到尽早撤职。每到第一个学期前两个月会很辛苦,但随着时间的滋养和能力的提升,大部分的班干部各司其职,班级的凝聚性,班风也越来越好。
我们的教育注重笔试,忽略一项重要的技能: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并且让人聆听。
办公室的语文老师每周改作文都是一脸苦相,生无可恋。学生写出来的东西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甚至狗屁不通文字,老师改的时候更加头疼不已。
我有意锻炼他们的嘴皮子功夫,随机点名上台对历史事件的梳理和人物小传,每两周一次辩论赛,很多学生不再怵上台讲话,写作动笔也不再老大难。
大部分学生对我的课堂,又爱又怕。爱的人,本身从小参加主持人的兴趣班;怕的人基本轻口重笔的典型,从小缺乏口语锻炼的土壤。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作为学生,公开场合表达出精心准备的内容而受到同学和老师的肯定时,他们惊喜发现自身非常享受闪耀时刻。
每个人至少一到两次机会上台,呈现的精彩来自组员的共同努力,他们既是裁判又是观众。
一开始受到半数以上学生抵触和沉默抵抗。我很惊讶这座深厚的底蕴的名校,也认为我做一些浪费时间的无用功。
一个月后,某个有身份的家长一次和学校领导应酬上向他们施压。领导在例行会议上没带名字的批评了我。
支持我的家长打电话告诉我是哪个学生和家长所为。我仍然坚持了一个学期,没有占用过一节正课的时间。
我没让那个学生参与公开演讲和辩论赛,但是请他担任每一次评分和点评。每月班上选出表现最优秀的学生,期末还有一次总评比。他的打分占,与我的占比一样。
中立反对的声音渐渐消散。
这样的活动在教师这个偏保守的群体看来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不仅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冷嘲热讽,其他办公室的老师不少阴阳怪气。
“就她会搞些噱头,让学生说些不着六的话,听了都发笑。”
“她也只能这样刷刷存在感了。雕出一朵花来也没人在意。抛头露面的比赛都全都参加不了。”
“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城市的人,有机会参加教学比武,不知天高地厚,还要和评委去评理。真是丢尽学校的脸。上次我去参加比赛,别人一听到我是xx学校来的,从头到尾没好脸色看。”
“乡巴佬,不自量力,鸡蛋碰石头。搞得我们在区里,市里都难做人。每次开会,都要问问当时的情况,还要问这位‘大明星’近况。”
“你怎么说?”
“怎么说,不知道呗,提了晦气。”
以上的对话,是我班上以前的语文老师,看热闹不嫌事大,复述来的。她边说边察看我的脸色。
我得承认,心中怒火旺盛,第一反应是冲出去找人对峙。转念一想,你要看笑话我偏装得云淡风轻。
我笑了笑,打开课本。
她比我晚进一年学校,教师证没考就入编了。语文老师不担班主任,一般教2~3个班。但是她只教一个班。
上班以来,她总有很多工作之外的事情。进校没多久就结婚,借着操办婚礼要我改作业。家里买新房,她经常课也不上,一声不吭外出监督装修。
备考教师资格证,让学生自习,她在讲台上看书背书。面试前,好几位资深老师为她在讲台上讲经典课。
那段时期,班上的语文成绩滑退到没眼看。她拿到资格证,参加区里教学比武前,同年级每个班她试教了个遍。
她没有心思备课上课,我只能请另一个语文老师抽时间上课。即便我自掏腰包给那个语文老师课时费和礼品,她也不情不愿。
搭班语文老师知道了还很生气。后来吧,觉得比赛更重要。她冷战一周,再看到我笑嘻嘻当没事,甚至挽着我的手,宛如我们是好闺蜜。
“陈老师,我现在没时间上课。每天不是磨课就是听领导们批评,回到家里还要继续看他们发的视频,连我老公都有意见。陈老师你是班主任辛苦点。到时候我要是拿奖,也是咱班的一份荣誉,为陈老师的履历锦上添花。”
“没事的。我本来是班主任,怎么都要管班。到了初中,语文这东西更多靠学生悟性和自觉。他们喜欢你的课堂,能理解你的忙碌,都希望你获奖,与有荣焉。”
“其实陈老师非常优秀。当初要没那事,现在历史科带头肯定是你,我们还能一起比赛。”她为我惋惜的模样,恍惚间我要被打动。
我点了点头。“真可惜没能一起参赛,我太沉不住气了。不过像你这么优秀的老师才能代表学校参赛。”
“慢慢来。你教的班成绩这么好,每次统考都是前三名。领导们看得到你的实力,就差一个时机让你去比赛。”
“托你吉言。”我笑靥如花。
她不负重托,青教赛在人才辈出竞争激烈的语文科目中获得区一等奖,市二等奖。入校第二年参赛全校之力托举,如此成绩,不得不说天时地利人和。
新一轮初一,她与我搭班了一个学期。这学期伊始,管教学的副校长说她怀孕了,请代课老师代班。我找了个没人的地儿,长长吁出一口气。
我打开抽屉,看到一份包装好的礼物盒子。
是裴朵儿说的那份礼物吗?她什么时候塞进抽屉。
我轻轻撕开礼物的包装袋,是一幅20*15的版画。鲜艳的桃花伫立在碧蓝的湖水边,远处一群活泼的小孩,或游泳,或嬉戏,或拍手。
桃白色,天空蓝,嫩芽率,柠檬黄混合在一起,春意盎然,生机勃发。我的手在凹凸不平的版画上摩挲,试着感受流水的浮动,画家的轻松惬意。
这幅画不是复刻版,是画家亲手操刀,并签名的作品。
办公桌何德何能,承载这幅名家作品。
刚从国外英国回来的裴朵儿,对中国历史一问三不知,闹出不少笑话。而世界历史,尤其是英国历史,倒是比起别的学生,知道的更全面更细致。
她对英国女王如数家珍,对英法几次大战年代,人物,影响,为何成为世仇侃侃而谈;对英国称霸海上后的全球殖民史了如指掌。
她不知道中国的朝代,不知道元谋人,知道秦始皇,忽必烈,不知汉武,唐宗武皇宋祖。对于鸦片战争的起因,她在课堂上说,因为中国的茶叶太好喝了,他们喝上瘾了,但是运输过去太贵了,经济不对等,所以就为了更好的茶叶,输送鸦片。
她不知道林则徐为何虎门销烟,不知落后就要挨打的悲惨近代史。
她觉得英语优美,动听,顺畅。她感受不了中国汉字的魅力,更感受不到每一个成语背后千年文化深厚的沉淀。于她而言汉字太难认,太难写,歧义太多了。
好在她喜欢听历史故事,有良好的阅读习惯。我在新华书店买了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的语文课本,同步课堂练字本。
很多字她压根不认识,一年级课本读得坑坑巴巴,根本不可能看懂历史。大课间或是自习课,带她到空教室,以教材为本,史记为辅,帮她建立基本的历史框架,普及历史知识。当然,在讲述的时候,我更多的是以故事带出人物,再以人物展开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