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路章不是槐县人,二十五岁之前,他与母亲、弟弟一起,在邻县做布匹生意。
二十五岁那年,他遇到了自己的夫人,槐县张员外之女张婉柔。
张婉柔是员外独女,从小就被当成宝贝一样护着,起初,员外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他说女儿嫁出去了,就要去邻县了,离家远,他舍不得。
可张婉柔说,杨路章愿意同她一起来槐县,不是做上门女婿,只是定居。
员外大喜,兴高采烈地同意了这门亲事,二人成亲后,他还出钱给杨路章办了个布庄,也就是城西杨氏布庄。
杨路章跪在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县令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耐地说:“死的人是你娘,说你娘就好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这……大人,不是您说让我把我所知的都说出来吗?”杨路章唯唯诺诺地应着,他身高体型皆是平常,唯有一张脸长得白净,要不是这身打扮,还真看不出来是个商人。
“说你娘!”县令皱着眉头拍了拍惊堂木,给杨路章吓得一抖。
“我娘是个寡妇,之前一直在邻县跟着我弟弟弟媳一起生活,约莫一个月前,我弟弟弟媳出门做生意,为山匪所害,我不忍看我娘独自一人在邻县生活,就把她接了过来。”
“然后呢?杨路章,你能不能说重点?就你这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怎么做生意?”县令气到彻底坐不住了,用手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姜云月一直看着杨路章,看他因为情绪激动而急速起伏的胸膛,还有脸上慌乱的表情。
县令虽然草包,但这句话没说错,杨路章这样,确实不像生意人。
若说是因为母亲去世而手足无措,可他的措辞又很完整,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结巴,甚至都没有怎么思考。
姜云月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惊,望向杨路章的眼神也变了样。
人在什么时候,才能不假思索地说出这种长段的,需要回忆的话?
答案很清楚,那就是——
提前做好了准备的时候。
杨路章有问题,姜云月几乎只用了一瞬,就在心里下了结论,他迟迟说不到重点,是因为这套说辞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他需要循序渐进。
“我娘身体一直很康健,前几日,她说要出门看看,还特意嘱咐,让我们不要跟着,我弟弟弟媳出事后,我娘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整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所以在她说要出门的时候,我心里是欢喜的……”杨路章说着说着,竟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他红着眼睛看向地上老妇的尸体,又趴了上去,“娘啊,我找了你好几日,你怎么就……怎么就被奸人所害了啊!”
说完,他抬起头,恨恨地看向熊大:“我要你为我娘偿命!”
“不是我!大人!真的不是我!”熊大跪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
折腾了老半天,没有获得任何有用信息,县令的耐心已经耗光了。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来人啊,把这两个嫌犯押入大牢,另外让仵作来给这妇人验一下尸,等那老翁醒了,再说吧!”县令语速越来越快,就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着他一样。
姜云月:“……”
现在才找仵作,很好,这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就开始断案了,本以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熊大能暂时安全,经过这一遭,姜云月又不确定了。
谁知道这县令会做出什么事情。
姜云月决定主动出击。
杨路章不对劲,现在直接去问,也问不出什么。
“我要买衣裳。”人群散去的时候,姜云月对熊二说。
还在抽抽搭搭抹鼻涕的熊二:“啊?”
“就去杨氏布庄买。”姜云月目光十分坚定。
熊二红着鼻头,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摇了摇头:“我没有钱,你有吗?”
姜云月:“……”坏了,忘记这茬了。
“我也没……”姜云月学着熊二的样子,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她“蜕皮”没多久,之前洗漱,都只是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上。
又因为在荒郊野岭,姜云月十分小心,洗漱的时候从来没脱干净过衣裳。
姜云月摸着摸着,摸到了一个小硬块。
她瞪大了眼睛,难道……难道……这是银子……?
我就是想什么来什么的天命之子!
姜云月将摸到的那物件拿了出来,只一眼,就又塞回去了。
看完了全程的熊二:“?”
“师父,什么东西啊?是银子吗?你有钱吗?”熊二正处于变声期,又哭过,嗓子实在不太好听,说话的时候就像一只好奇的鸭子。
姜云月感觉自己手脚都变冷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跳着。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没有在大街上露出任何端倪:“没什么,师父也没钱。”
小鸭子熊二低下头:“没钱给师父买新衣裳,哥哥又被抓进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好没用。”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姜云月心里又慌又堵,她假装豁达地拍了拍熊二的头:“说什么呢,天塌了也是师父先顶上去,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自己没用。”
姜云月想了想,决定带着熊二先出城,连夜猎些东西,明天早上一早就进城,开始自己的计划。
真没想到自己身上会有这个……之前怎么都没发现?
姜云月跟着熊二走过几条巷子之后,突然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姜云月无法忽视,可每次她扭过头,看向身后,又都是空空荡荡的。
接连几次之后,就连熊二都发现不对劲了。
“师父,怎么了?”他靠近姜云月,低声问,“有人跟着我们吗?”
姜云月摇摇头:“我不确定,找个拐角,先不走,在那等着。”
熊二点点头,假装没事人一样,继续带着姜云月。
师徒俩靠在破旧的墙上,用同一个姿势,眼巴巴地望着巷子。
果然有人从巷子里出来了,却是姜云月和熊二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邵军爷!怎么会是你!”熊二到底是小孩,没那么沉得住气,“你一直跟着我们?为什么?”
姜云月记得这人,城门口的卫兵,把她拦下来的那个。
“你……”姜云月话还没说完,那卫兵直接就冲着她来了,他的兵装还没脱,冲过来的时候,带来一阵沉重的破空声。
姜云月一把将熊二推开了,然后疾步后跃,离开了邵正的攻击范围。
卫兵的眸色变得更深。
“速度这么快,你果然不是普通人。”他说。
姜云月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进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就遇到个昏了头的县令,这就算了,还在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被守城门的卫兵追着打,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这年头不让普通人会功夫啊?速度快怎么了?普通人就该站着让你打?”姜云月语气十分不好。
邵正冷哼一声:“希望你的功夫能跟你的嘴巴一样厉害。”
一根通体漆黑的长鞭被邵正从腰带里抽了出来,姜云月看不出来那长鞭是用什么做的,只知道它精巧到用肉眼完全看不出来拼合的痕迹。
好像这个长鞭从做出来就是这样。
真没想到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卫兵会使这样的武器。
邵正没给姜云月多少反应时间,长鞭到姜云月眼前也不过是一瞬之间,姜云月弯下腰,还好她反应快,长鞭差一点就要擦过她的鼻尖。
“哼。”邵正以不符合自己身形的灵巧一跃而起,右手猛地一扯,长鞭在姜云月身后拐了个弯,完全是一个想要将姜云月捆起来的姿态。
“师父!”熊二急得大喊,他恨不得马上冲上前去,又怕拖姜云月的后腿。
手边有一个废弃的背篓,熊二几乎没怎么思考,拿起背篓就朝邵正丢了过去:“邵军爷!我师父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冲向面门的背篓延缓了邵正的动作,姜云月抓住这个间隙,从长鞭的包围圈里退了出来。
“师父。”邵正落回地面,低着头,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这人是你远房姐姐吗?”
熊二:“……”
“师父和远房姐姐差别很大吗?”熊二梗着脖子说。
邵正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脖颈:“很大,心里没鬼的话,你们为什么要说谎?”
熊二觉得自己和师父都快冤死了!他只是杜撰了一个亲戚关系而已啊?至于被人这样追着打吗?那些卫兵也不认师徒关系啊!到时候还是要问师父从哪里来!
师父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来处,熊二问过两次,师父没给过正面回答,再后来,熊大就不让他问了。
他说,这些事情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这个人。
被邵正踢走的背篓骨碌碌地滚到姜云月脚边,她低头看了一眼,趁邵正不备,直接将背篓又朝邵正踢了过去。
邵正似乎是没想到姜云月赤手空拳的,还敢主动发起攻击,愣了愣。
“看什么呢?”姜云月一个疾跑,借着墙壁的力量跃起,在熊二担忧的目光中,朝邵正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