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妖怪去捉妖》 第1章 山神庙(一) 雨水带着土腥味劈头盖脸地砸下。 腐臭的味道趁着人清醒的瞬间迅速钻进鼻腔。 “咳咳!”姜云月闭着眼睛咳嗽了两声,想坐起来,又觉得身上很重,像是压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什么情况?地震把我震到户外了?露天表演胸口碎大石? 姜云月颤颤巍巍地睁开眼,正对上肩膀上一张苍白的,面目全非的脸。 我艹!不是大石! 姜云月快速伸手,想要将那人推下去,没想到心念刚动,手臂上就传来了剧痛。 这到底什么情况?她皱着眉低头向下看去,看到了妇人半边身子下,一截被烧得焦黑的手臂。 那手臂随着她的意念,在泥土里挣扎着做着起不来的仰卧起坐。 姜云月:“……” 好嘛,不就是加了个班,好端端的人睡下去,醒来就这样了,就说加班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吧! 突如其来的大风将雨丝打得发斜,远处树林里,乌鸦扯着嗓子,催命似的叫。 姜云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忍住“嘶”了一声。 这是一个乱葬岗,地上散落的全是粗制滥造的木牌和布衣,还有血,因为下雨,那些血散了开来,在泥土地上汇成秸秆一般细弱的溪。 姜云月咬着牙,强忍住疼痛,扭动着身子将自己身上的尸体推了下去。 待到姜云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她才看清盖在自己身上那尸体的全貌。 尸体是个妇人,约莫五六十岁,披头散发的,粗布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身上没几块好肉,全是狰狞的咬痕,不远处有个坑,坑边散落着被撕碎了的草席。 姜云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转过身,半拉半拽的将妇人的尸体扯进了坑里。 “不是我不想给你埋深点,主要是这坑就挖得浅,我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姜云月蹲在坑边,摊开双手,无奈地说,“往好处想呢,你好歹还有人埋,生前也没像我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样遭这么大的罪。” 妇人双眼紧闭,左眼下有一块血痂,这块血痂像她的眼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姜云月。 雨势很大,泥土像糍粑一样被打成了块,被姜云月捡回来的草席虚虚的盖在妇人身上,姜云月把草席拉高了点,遮住了妇人的脸,这样她就看不到妇人眼下的那块血痂了。 “要不是你挡在我身上,估计我也被野狼咬了。”姜云月拍拍手,“我现在呢,把你埋了,咱们两清!” 姜云月用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雨势很大,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那雨丝砸在她裸露的被灼烧过的皮肤上,跟用辣椒水上刑没什么两样。 说来也算是奇迹了,这身体都被烧成这样了,居然还能重新活过来,姜云月摇摇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搞清楚状况,而是找个地方避雨,她都快被雨水砸死了。 树林里是肯定不能去的,那妇人的尸体上都是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趁着天还亮,往反方向走吧。 - 大雨是在姜云月离山神庙大门还有一尺距离的时候停的。 停得那么快,那么猝不及防。 姜云月双手叉腰,愤怒望天:“什么意思?想告诉我这世界总有一场雨是为我而下的是吧?” 话音未落,天上响起一声惊雷,像是在对姜云月的指控做出回应。 姜云月连忙抱头,用身体撞开虚掩着的山神庙大门。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庙内的景象,就听到了好几声尖叫。 “啊!” “鬼啊!” “什么东西!” 紧接着,就是一个挥舞到自己身上的竹扫把。 竹扫把这东西,可比雨水带劲多了,姜云月被打得上蹿下跳,护了胳膊护不住腿,护了屁股胸前又挨了几道。 她被打的怒火直冒,眼疾手快地在下一次攻击马上要打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一把将扫把夺了下来。 “干什么啊?!”姜云月将扫把杵在地上,“半大的小子,真没礼貌!” 挥舞扫把的少年看到扫把被夺,“嗷”的一声就往庙外跑,另外两个同伴紧随其后。 “跑什么?给我回来!” 也许是姜云月的声音太大,也许是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没办法忽视这种笃定的语气,总而言之,三个人都刹住了脚,哆哆嗦嗦地转过身,低下头。 “你,跑什么?”姜云月走到刚才拿扫把打自己的少年的面前,“打我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的?” 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手脚都短了半截,胳肢窝绷的就像被人拿丝线提着一样,他抬起头,潦草地看了一眼姜云月,紧接着,又把头低了下去。 姜云月注意到,他在看到自己脸的时候,瞳孔下意识地放大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着扫把的焦黑的手,好像懂了;“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三名少年一齐点点头,又一齐摇摇头。 点头是下意识,摇头是生活,虽然生活也苦,但总比被这个怪模样的黑炭给就地诛杀了强。 姜云月:“……这是意外,总而言之,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人。” 三个少年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说自己是人,说出去谁信啊? 姜云月也不管他们信不信,提起扫把,围着三个少年转圈:“我刚进来的时候外面又打雷了,估摸着还要下雨,你们就在这儿等等吧。” 顺便讲讲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姜云月心想。 刚才拿扫把的少年转过身子,小幅度地望了一下又阴沉下来的天,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你不会害我们?” “无冤无仇的,我害你们干嘛。”说话间,姜云月已经走到了庙里唯一的一个蒲团旁坐了下去。 这具身体受伤太严重了,站着都累得慌。 少年思忖了片刻,扯着右边瘦弱的同伴,小声说:“要不就再等等吧,这附近没有别的地方能躲雨了,淋坏了我们没钱治病。” 瘦弱的同伴往后躲了躲,像是还在惧怕姜云月。 少年又转头问左边的同伴:“你说呢?熊二。” 姜云月正在数扫把上的竹条,听到“熊二”两个字,不由得愣了愣。 “熊二?” 少年和他左边的同伴一齐抬头望过来,这一望,姜云月才算是看清了他们俩的长相。 这两个人应该是兄弟,长相如出一辙的憨厚,浓眉厚唇,还真有点像电视里的那两头熊…… “他叫熊二。”姜云月指着少年左边的同伴,手指随着她的话语移动着,“你叫熊大。” “你怎么知道我叫熊大?”少年疑惑地问。 姜云月:“……” 来不及解释了,她心里有一个很离谱的猜想。 “那他就是光……”目光移到瘦弱少年头顶枯黄但茂密的头发上,姜云月咽了咽口水。 “头强。” “光什么?” 姜云月和熊大同时开口。 “光头强?”熊大一脸认真地捋了捋同伴的头发,“他不是光头,他叫周阳,是我和熊二的好朋友。” 光头……哦不,周阳,也许是被“光头”两个字刺激到了,在这么害怕姜云月的情况下,他还能挤出一句:“对,我不是光头。” “是,你不是光头。”姜云月打着哈哈,“熊大熊二跟我认识的‘人’撞名了,我认识的那俩有个好朋友,叫光头强。” “你认识另外的熊大熊二?”熊大似乎很好奇,“他们也是兄弟吗?像我们一样?” “嗯。” “那个叫光头强的,真的是光头吗?”周阳抬起头,露出一张瘦削得过分的脸,小眼睛到处乱看,就是不敢看姜云月。 “真的是光头。” “那,你认识的熊大熊二,能不能吃得饱饭?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没有家吗?”熊二抓着哥哥的手臂,忧心忡忡地问道。 “熊二!我不是说了,我们兄弟俩在一起就是家!还有周阳,他也是我们的家人!”熊大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姜云月。 这三个人中,他年纪最大,约莫十五六岁,正是要面子的时候,被弟弟直白地在外人面前说“吃不饱饭”“没有家”,心里有些不自在。 即使这就是他们的现状。 “有啊。”姜云月假装没有看到熊大的窘迫,“如果你们不急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认识的熊大和熊二的故事,同样的,你们也要告诉我你们的故事。” “我们没有故事。”熊大摇摇头。 “说到哪儿算哪儿。”姜云月用扫把拍了拍地下,“赶紧找个地方坐下。” 不得不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容易对新鲜事物感到兴奋的时候,姜云月不过是开了个头,熊二就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太厉害了!” “光头强是个坏人!”在第二个小故事结束后,熊大和熊二怒气冲冲地看向还在傻乐的周阳。 周阳:“?” 光头强是坏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光头! “好了,我都说了两个了,现在轮到你们了。”放松下来之后,身体里的疼痛就开始作祟,一波又一波地啃噬着姜云月的耐心。 要不是怕给这三个一脸老实的小孩留下心理阴影,姜云月甚至都想选择严刑逼供,反正他们也打不过她。 “我们真的没有故事。”熊大又摇头,姜云月口中的熊大和熊二生活那样精彩,而他和弟弟什么都没有。 “那就告诉我,你们是谁,从哪来。”姜云月顿了顿,“对,最重要的是从哪来,把自己的来处说清楚。” 知道了他们的来处,大概也能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了。 熊大看姜云月实在坚持,也终于是开了口。 第2章 山神庙(二) 意料之中的,这个世界跟那个“人熊情未了”的世界没什么关系。 要说完全没有也不是,这个世界里的熊,有可能也会说话。 “你是说,在这里,身份最高的是捉妖师?”姜云月皱着眉头,“你们三个人,因为看不到妖怪,所以才沦落至此?” 熊大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宁国国力并不雄厚,没那么多物产可以用来养闲人,他不知道州郡是什么情况,反正在这槐县,能进收容局的孤儿都是作为捉妖师培养的。 “像那种吃白饭的,不能给咱们槐县长脸的,就不要放进来了”是槐县县令的原话。 姜云月进来的时候,熊大还以为自己突然能看到妖怪了。 在挥舞着扫把打她的时候,熊大是慌张又欣喜的,这话在他舌尖滚了好几道,都没敢说出来。 “你们都看不到,怎么知道这世上真有妖怪呢?”姜云月思索着,学都上完了,唯物主义都快把她腌入味了,现在跟她说,她穿到了一个有妖怪的世界? 这可真是应了老祖宗的那四个字,世事难料。 熊大伸手,从地上的扫把上折下一根竹条:“我们看不到妖怪,但是可以看到这个。” 他铆足了劲一掰,竹条发出一声脆响,在他手中断成两截。 他看向姜云月。 姜云月也看向他。 半晌过后,姜云月问:“你是说,你们看不到妖怪,但是可以看到妖怪造成的破坏?” “对。”熊大已经开始佩服姜云月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现象,不过…… “你不是宁国人吗?宁国人都知道这世上有妖怪,你怎么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从小就父母双亡的少年人能想到的最大的范围就是自己所在的国家了。 姜云月沉默了,从哪里来?从一个有着小汽车和大飞机的地方来,获得了一具被烧得焦焦的身体不说,还从几个黄毛小子口中知道了这世界是有妖怪的。 她真得好好缓缓了,这一切应该都是一场梦,是梦吧?一定是。 “我困了,我要睡觉。”姜云月没有回答熊大的问题,并不安详地闭上眼睛。 啊!梦啊!带我回到现实世界吧! 后脑没有碰上预想中的泥土地,而是触碰到了一团沙沙的东西。 姜云月睁开眼,看到的是熊二谄媚的脸:“姐姐,这是我哥送我的枕头,我一直藏在山神像后面,平时都不太舍得用,现在给你枕,你下次再给我讲讲你那个熊大和熊二的故事呗。” 姜云月:“……”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呢。 “等我睡醒再说吧。”姜云月说完,在心里偷偷加了句,最好睡醒后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当然是事与愿违的,姜云月醒来的时候,山神庙里除了三个黄毛小子,还多了一只……猫? 姜云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熊二抱在怀里的那团漆黑:“你怀里那个……哪来的?”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外面又下大雨了,然后这猫就跑进来了。”熊二将猫递给姜云月,“它可软了,抱着可舒服了,姐姐,你也试试。” 姜云月迟迟没有伸手,她感觉不对劲。 这猫长得不对劲,太漂亮了。 身材匀称,线条流畅,毛发漆黑而有光泽,像绸缎一样随着它的呼吸起伏,墨绿色的瞳孔比清泉还要干净,里面映着焦黑的姜云月。 像这种品相,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是说,这个世界的猫,都长这个样子? “熊大,你确定你们三个人都看不到妖怪?”姜云月有些警惕看向一旁坐在地上的熊大。 熊大傻愣愣的,点了点头,他没读懂姜云月的言外之意,反而是那猫在熊二手上翻了个肚皮。 粉色的肉垫随着它的动作暴露在姜云月眼前。 黑猫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姜云月,“喵”了一声。 勾引!这就是勾引!姜云月立马从熊二手上接过黑猫,低头吸了吸它圆乎乎毛茸茸的头顶,这么可爱,是妖怪也认命了。 啊——毛茸茸—— 爽! - 祀渊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境地。 自己一介大妖,修炼五百年,好不容易化形了,却在化形刚成功,正虚弱的时候被仇家偷袭。 那恶蛟带了十几号人手围攻他的山头,祀渊拼尽全力,仍是不敌,只能以本体形态仓皇出逃。 黑豹的速度在妖族中也能算得上佼佼,就在祀渊以为自己脱离了危险时,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冷箭将他射落悬崖。 坠崖时,祀渊看到了漫天的金色箭尖,每一个箭尖都对准了他。 天上那人的相貌是看不清的,总之不会是那学艺不精的恶蛟。 祀渊咬咬牙,在对方攻来之时,发动族中秘法,终于成功逃脱。 只是这秘法的代价也太大了…… 修为妖力暂时散尽了不说,本体还变得如此幼小,祀渊在河边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更让他惊恐的是,自己威震天下的怒吼也变得细声细气,这哪里是黑豹,简直就是猫! 他连自己的人形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就要想办法恢复豹形了,真是可恶! 待到他妖力恢复,第一件事便是要剔了那恶蛟的骨头,给自己做一件称手的武器,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祀渊走了很久,恢复妖力需要别的妖气做引,而最近的妖气,在这座山神庙里。 - 姜云月觉得这猫实在是太黏人了,一直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刚才被熊二抱着的时候不是挺老实的吗? “找什么呢?我身上有吃的啊?”姜云月捏起黑猫的后颈皮,将它提溜到自己眼前。 祀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姜云月对视。 这是个人类,不是妖,她身上为什么满身妖气?哪里来的,在哪里? 可恶!真可恶!要是以前,哪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力气! 祀渊想着想着,又恨上恶蛟了,满心愤慨之下,不由得怒吼了一声。 “喵!” “真可爱啊!”姜云月在猫叫声中陶醉了,沉沦了。 她把黑猫按在自己胸口,问熊大:“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小猫咪饿不饿她不知道,反正她是饿了。 比熊大更快做出反应的是熊二,他一边小跑到山神像后面,一边说:“有!” 熊大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反而是周阳,望向熊二背影的眼神里,藏着诸多不满。 熊二抱着半块烧饼从山神像后面跑了出来。 “给你!吃的!” “熊二!”周阳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也是我们的吃的,她都吃了,我们吃什么?” 熊二讷讷地站着,像是压根没想到这个。 姜云月正看着熊二手上的那个饼,烧饼是肉馅的,卖相看着不错,美中不足的是,烧饼面上不仅有着没拍掉的灰,断口处还有些牙齿印。 这烧饼应该是别人不小心掉的,不要了,被这三个小子捡了回来。 三个正长身体的黄毛小子,就吃这个? 姜云月没说话,从熊二手上接过烧饼,撕掉被人啃过的地方,静静吃了起来。 “我说话你没有听到吗?这是我们三个人吃的!”周阳有些急,却也只是急,他还是有点怕姜云月。 姜云月艰难地咽下一口烧饼:“我饿了。” “谁不饿?!熊大熊二今天一天没吃饭,我们仨就这一个烧饼,你一个人吃了!”周阳的细嗓里带了哭腔。 姜云月抬头看了一眼周阳,加快了吃烧饼的速度。 周阳气得整个人都在抖。 他哆哆嗦嗦地走到姜云月身边,就在姜云月以为他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时候,周阳跪了下来—— 他想把那些被姜云月撕掉的残渣捡起来。 可惜,姜云月连这个心愿都不让他达成,焦黑的脚比周阳的手更快地覆盖在了残渣上。 姜云月直视着周阳通红的眼睛:“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没志气,难不成你还想捡一辈子垃圾吃?” “你什么意思?” “放心,不会白吃你们的。”姜云月咽下最后一口烧饼,站了起来,她把黑猫递给熊二,“刚才太饿了,没力气,现在吃饱了,我出去给你们找吃的。” “我看你分明是吃饱了就想走!” “算了,周阳,她都被烧成那样了,就随她去吧。”熊大走过来拉住周阳,“我看她也挺可怜的。” 是,我是可怜,人都长到二十三岁了,还得把小时候的看家本领拿出来,姜云月这样想着。 “别那副表情,说了是去找吃的,就是去找吃的,你们可以先准备一下柴火。”出门前,姜云月这样说着。 然后一直到天完全黑了,姜云月都没回来。 周阳愤愤地把捡来的树枝丢在地上:“骗子!她就是个大骗子!” 为得姜云月出门前的那句话,他们三人忙活了好半天,这个山神庙虽说是他们暂时的住所,但里面的物资并不多,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太小了。 如果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很容易被他人盯上,继而被其他年长的流民鸠占鹊巢。 他们三个人吃过好几次这样的亏,冲突最严重的一次,熊二的腿都差点被人打断了。 “回不回来还不都一样吗?我们只当没捡过那个烧饼。”熊大强忍着心头那股奇异的失落感,看着堆放在庙中间的树枝说。 姜云月的那句“难不成你想捡一辈子垃圾吃”就像古钟一样,从听到开始,就一直在他心中鸣响。 他想问问姜云月,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捡垃圾?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教教自己?毕竟她是被烧成那样还能自由行动的人。 “可惜,以后听不到那个熊大和熊二的故事了。”熊二抱着黑猫,有些闷闷不乐。 三个人正发着各自的愁,熊二怀里的黑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了出去。 他感受到了一股震荡中的妖气! 第3章 山神庙(三) 姜云月在回去的路上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她第三次路过那根挂着红布条的树枝时达到了顶峰。 姜云月停下脚步,将自己手上的两只兔子三条鱼放了下来,双手握紧了手上细长的树枝。 这树枝是她用来扎鱼的,粗细长短都合适,挺像她小时候用来练手的那把剑,扎完鱼之后,姜云月没舍得扔,没想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姜云月是个会使剑的现代人,她的剑术是她师父教的。 师父是个道士,守着一个破庙,没别的本事,只会使剑,被他捡到的孤儿姜云月跟着他学了七年剑,师徒俩在深山老林里每天就是除了练剑,就是抓鱼,捕猎。 后来,她被突如其来地赶下了山。 师父没收了她的剑,让她上学,读书,做个正常人。 师父一直说他自己不正常,他不希望姜云月跟自己一样。 姜云月却不这么觉得,她见过师父只靠一把剑就劈开巨石的样子,还见过水流被剑气截断的样子。 姜云月哭闹过几次,求师父继续教自己剑法,老头被缠得不耐烦,气呼呼地说:“你没有天分!” “我觉得我很有啊!我对着后山的小溪扎十下,能捕到九条鱼!”年幼的姜云月双手叉腰,很是不服。 “那溪浅的跟我的洗脚盆一样,只要眼睛没瞎,谁捕不到?”老道士白了姜云月一眼,“给我老老实实上学去,你都不知道,为了让你上学,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那等我不上学了,你能教我使剑不?” “啥叫不上学了?”老道士的胡子气得都快翘起来了。 “就是等我上完学了,没学可上了的时候,你再教我练剑!” 老道士摆摆手:“到时候再说吧。” 没有到时候了,姜云月大三的时候,师父就没了,从一个老道士变成了一个小土堆。 姜云月的剑法也就停留在七岁的时候了,不管她怎么练,都没能再往前进一步。 挂着红布条的树枝横在姜云月眼前,布条随着夏夜的微风轻轻起舞,像在对着姜云月发出邀请。 姜云月控制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她这是碰上妖怪了么? 为什么看不到?难不成她也跟庙里的那三人一样,是看不见妖怪的体质? 红布条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转了方向,朝着姜云月直冲过来。 姜云月一个后撤步,人是划走了,可她手中的树枝被缠上了。 姜云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树枝丢掉,这鬼地方除了这个,根本就没有其他称手的武器! 她咬了咬牙,还是没有松手。 布条的力气大得吓人,不仅如此,布条和树枝的相接处,不停地有肉眼可见的寒气在向上冒。 那寒气眼看着就要攀上姜云月焦黑的手了。 姜云月深呼吸了两下,突然使出浑身力气,抖动起树枝。 在她的不停抖动下,布条与树枝间出现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姜云月眼疾手快地在缝隙出现的一瞬间将树枝抽了出来,又在抽出来之后立马回手,给了那布条一击。 布条还想再缠,可姜云月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她在带着树枝躲避布条攻击的同时,不停地找机会击打着布条。 每次布条想要回击,姜云月都已经带着树枝跑出了它的攻击范围。 “你找死……”一道虚影从布条中冲了出来,直扑向姜云月。 姜云月边跑边喊:“什么叫我找死?明明是你先打的我!” 做人要讲道理,做妖也要! “把你的身体给我!”虚影在姜云月身后怒吼。 “我拒绝!你去找别人吧!” “你没有拒绝的本事!”虚影嘶吼着,从身后像风一样,冲进了姜云月的身体。 脑袋开始嗡鸣,头疼的像是要炸开,姜云月跪在地上,面色苍白,下过雨的地上满是湿腻的泥土,姜云月疼的手张开又捏紧,捏紧又张开。 有一道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正在侵蚀她的大脑。 姜云月皱紧了眉,摇了摇头,妄图想要将那意识甩出去。 没有用。 意识渐渐模糊,姜云月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溺水的感觉。 猫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 姜云月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黑团子,正迈着猫步,昂首阔步地向这里走来。 别……别来…… 姜云月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这副身体已经被她撑到了极限,平常人在这时早就昏过去了。 祀渊凑近姜云月,闻了闻面前这人的气息。 真坚强啊,被妖侵蚀成这样了,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 湿漉漉的鼻子凑近了姜云月的,祀渊闭上眼睛,用力且贪婪地吸食着姜云月身体里的妖气。 他是天生地养的大妖,即使修为暂时散尽,也可以靠血脉压制住这些后天精怪。 姜云月身体里的妖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道菜,而姜云月就是盛菜的盘子。 她俩一菜一盘配合得天衣无缝,倒是让面前的这黑豹吸了个爽,真是岂有此理! 再吸下去她的修为都要开始松动了! 妖怪不情不愿的从姜云月身体里退出来,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姜云月,又看了一眼体型悄然变大了的祀渊,转身跑掉了。 从看到黑猫开始,姜云月的心里就一直吊着一口气。 她怕黑猫是来找自己的。 更怕黑猫因为自己出什么事情。 万幸的是,不仅黑猫没出事,自己身体里的那妖怪不知为何也走了。 姜云月喘着气,摸了摸黑猫毛茸茸的头:“看来老话说得没错,黑猫真的能辟邪。”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感觉黑猫之前并没有这么大呢?难道这一只,和庙里的那一只,并不是同一只? 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的姜云月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用脸颊贴着黑猫的小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如果你是庙里那只猫的话,请把他们三人带过来,我带回来了食物,但我现在没力气了,我……” 姜云月话都没说完,人就晕了过去,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祀渊觉得这个人类很有意思,她居然敢指使自己跑腿。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就不与她计较了。 祀渊悠哉悠哉地走到姜云月丢下的猎物旁,低头把地上的三条鱼给吃了个干净,吃完还打了个饱嗝。 这要是在往常,他断然是看不上这种食物的,太不讲究了,现在属实是没办法,连刚才的那小妖他都追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掉。 后腿被猛地蹬了一下,祀渊转过身,对上了两双通红的眼。 兔子是最普通的兔子,没脑子,看不出祀渊的真身,姜云月不仅将它们的手脚绑了起来,还将它们的耳朵绑在了一起。 两只兔子在地上挣扎了数次后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行动,气急之下,铆足了全身力气,给了最近的祀渊一脚。 祀渊:“?” 豹落平阳被兔欺? 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以他现在的体型,吃起兔子来太麻烦了,他早就动口了,真当他是喜欢吃鱼的小猫咪啊! 祀渊摇着尾巴,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抬起前爪,给了那两只绑在一起的兔子一下。 这可不得了了,两只兔子立马挣扎起来,绑在一起的脚在祀渊身上乱蹬一通。 两兔一豹就这样打了起来,打着打着,祀渊心中恶念陡生。 他是妖,动物只靠本能,而妖,可以靠脑子。 祀渊矫捷地从战局中退了出来,两只兔子还以为他是认输了,冲着祀渊龇牙咧嘴。 祀渊看都不看它们,转身就跑了。 - “她怎么还不醒?我又快饿了,兔肉太香了。”这是熊二的声音。 “再饿都不能吃,兔子是她打的,我们已经吃了一只了,剩下的这只一定要留给她。”这是熊大的声音。 姜云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又回到了山神庙里。 三个黄毛小子围坐在柴火堆旁,齐齐盯着树枝上的串着的那只兔子,每个人的脚边都散落着几块骨头。 黑猫率先发现姜云月醒了,它走到姜云月身边,趴了下来,望向兔子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姜云月抬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谢谢你哦。” 一定是黑猫回来叫了人,熊大他们才会找到自己。 祀渊瞥了姜云月一眼,谢什么,他又不是为了她回来的,主要是这两只兔子太可恶了! 其余三人听到姜云月的声音,齐齐扭头过来。 “你醒啦?!”熊二举着树枝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饿了吧?快吃吧,我们特意给你留的,热了好几次呢。” 姜云月也没客气,坐起身子,伸手就接了过来:“你们仨只吃了兔子?鱼呢?” “鱼?什么鱼?你还打了鱼?”三人看起来懵懵的。 他们过去的时候,连鱼渣都没看到。 姜云月“嘶”了一声,被猫吃了?三条?吃干净了?饭量这么大? 黑猫并不看她,小小的身子趴在下面,只留个圆圆的脑袋。 “没找到就算了。”姜云月撕下一条兔腿吃了起来。 啧,不太好吃,没味道,要是有盐就好了。 姜云月正眉头紧皱呢,熊大直直地就对着她跪了下来。 “你干什么?”姜云月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抓着兔腿,直接跳了起来。 “我想请你教我捕猎。”熊大双手放在额前,朝着姜云月拜了下去。 熊二有样学样,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我们爹娘死得早,从小就没人管,也没人教我们本领,年纪小,卖苦力别人都不要,今天是我出生以来第二次吃兔子,上一次吃的那兔子,是哥捡回来的死兔子。” 周阳看了看他俩,也跪了下来,不过没说话。 “我拒绝。”姜云月拒绝得很干脆,今夜这事,让她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要进城。 第4章 山神庙(四) 差点被妖怪夺舍这事给姜云月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熊大他们连妖怪都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对付妖怪。 姜云月决定进城,学习一下如何对付妖怪,这样下次再遇到其他妖,不至于像今晚这样无措。 熊大他们是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的,还以为姜云月拒绝是因为没看到自己的诚意,他干脆撒开手,额头在泥土地上磕的砰砰作响。 姜云月只听了两下,就听不下去了,强行把他拉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不想教你们,而是我得走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我要进城。”姜云月实话实说。 “你……这副样子,进城?”熊大有些犹豫地问。 姜云月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破的布衣和焦黑的身体,厚着脸皮说:“我这副样子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呀。” 抓鱼的时候她在河边看过自己的倒影,人黑是黑了点,但该有的都不少,身体没什么缺陷,头发也都在,不光是在,还挺长挺柔顺。 想来这身体能被烧得这么精准,怕也不是普通伤。 “你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的!”熊二从地上爬起来,小声地说。 “我跟他们说我是人就行了呀,就像刚见面时跟你们说的那样。” 熊大摇摇头:“不一样的,城里对于妖怪,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这副样子,连城门都进不去,就要被捉妖司的人抓走了。” “捉妖司?”姜云月觉得好笑,“捉妖司的人会分不清人跟妖吗?” “因为妖怪会夺舍呀!只有最顶尖的捉妖师可以一眼看出你有没有被夺舍,其他捉妖师,都是根据人被夺舍后的异常行为来分辨的。” 周阳在一旁接话:“之前,城里有个人被家里的砚台妖夺舍了,每天饭都不吃,只吃墨块,就这样一连过了五日,家里人实在害怕,去找了捉妖司,把他给抓了,听说后来他人是出来了,但也傻了,槐县的捉妖师本领不行,为了捉妖,是无所不用其极。”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周阳说起捉妖司的时候,地上黑猫的耳朵动了动。 “那我现在这样子,得等多久才能像个正常人?”姜云月皱着眉,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我感觉,你身上的伤,比刚来的时候好些了。”熊大看着姜云月的动作说。 “有吗?”姜云月半信半疑,这么快吗?她自己是没看出来。 认定了姜云月不是普通人的熊大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你的伤肯定很快就能好。” 姜云月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不能贸然行事。 黑猫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姜云月也没管,野猫本来就关不住,她现在的心思在别的地方——教庙里的这三人功夫。 熊大还好,中规中矩,教什么学什么,周阳不行,身子骨太弱了,扎个马步都累得气喘吁吁的。 最有天分的是熊二,教起来能举一反三,熊大他们还在练基础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跟着姜云月学剑术了。 “师父!看我今天打回来的鱼!”熊二提着一溜鱼蹦蹦跳跳地走进庙里。 “嗯,你哥他们呢?”姜云月前段时间一直带着三人上山下河,实在是累得慌,这两日都在歇息。 熊二走到庙中间,轻车熟路的架起柴火:“今天打的挺多的,周阳说,我们可以把多的东西拉去集市上卖掉,换点钱,买点工具回来,打起猎来更快,我哥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他们俩去城里了。” 他边说边看姜云月的脸色,生怕姜云月因为这事不开心。 “挺好的。”姜云月确实有点不开心,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早知道就让他们带点粗盐回来了!这些时日天天吃着没盐的烤鱼烤兔子烤野鸡,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地上有一个草编的铺盖,这是熊二编了来孝敬她的,姜云月从铺盖上起身,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扭头往铺盖上一看,铺盖上出现了四条焦黑的东西。 姜云月低头,果然,自己胳膊和腿上的焦黑已经无声无息地脱落了。 “啊——”熊二的声音比姜云月更大,要不是自己就是当事人,姜云月会以为这皮是熊二蜕的。 姜云月没理会熊二,这皮掉下来的时候,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于是她试探性地拍了拍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只要她稍微使点力,那些焦黑的皮就会隔着衣服成块成块的往下掉,没一会儿就在她站的地方堆成了一个小小的丘陵。 熊大还真没说错,这还不到一个月,姜云月身上的伤居然全好了。 掉下来的与其说是皮,不如说是痂,姜云月伸手摸了摸自己崭新的胳膊,有些难以置信。 焦黑下的皮肤居然如此细腻,莹白润泽,最难得的是,她的皮肤上是没有色差的,就像一块完整的美玉。 姜云月抬头看向熊二:“我现在进城会被当作妖怪吗?” 熊二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说大声点!”姜云月快活地蹦了两下,舒爽! 熊二瞥了姜云月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想不到你还挺好看咧,之前跟个树杈子一样。” 前树杈子·姜云月:“……” 姜云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脸也不知道长什么样,总不会跟自己的本来相貌一样吧。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 “我要走了。”她对熊二说。 “走?去哪?”熊二慌里慌张地放下手上处理了一半的鱼,姜云月有本领,人也有趣,他很喜欢这个讲不清楚来处的师父。 “之前不是说了吗?我要进城。”姜云月走出山神庙,抬手遮了遮日光,眯起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比之前白了,怎么感觉日头都变烈了,晒得慌。 “那你还回来吗?”熊二穷追不舍地问。 姜云月回头看了看他:“不回来了,熊二,我们的相遇只是一个意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得出去看看,这里找不到答案,我就去别处,人生就是这样,答案不可能自己跑到你的眼前,它永远都在路上。” 恰好有一阵风吹来,姜云月散落的发丝随风飘扬,起舞,年轻的女子唇角挂着温柔的笑:“这是师父教你的最后一课……” 熊二在粗布衣服上擦了擦手:“我听不懂。” 姜云月:“……” “我带你去城里,刚好我也去找我哥。”熊二一溜烟跑到姜云月身前,“师父,你跟着我。” - 入城比姜云月想得要简单许多。 不需要什么身份证明,也不需要文牒,只需要跟着人群走就行了。 “这哪里有捉妖司的人啊?”姜云月弯着腰,小声问熊二。 说什么她以之前的那个模样入城会被捉妖司的人抓起来,可她怎么看这里的都只有普通的卫兵。 难不成捉妖司的人也穿这样的衣服? 还是说看起来憨厚的熊大熊二也会撒谎,只为了把她留下。 “嘘!”熊二左右瞟了两眼,“他们都在外面的帐篷里,卫兵觉得不对劲,把人拦下了,再请他们来看,他们才会出来,捉妖师都傲气得很,才不会在外面做这些苦累活。” 姜云月撇了撇嘴,妖怪一夺舍就分辨不出来的捉妖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傲气的。 正想着呢,面前突然出现一杆长枪。 姜云月茫然抬头,约莫三四十岁,穿着厚重兵装的卫兵正死死盯着她。 卫兵个头不高,留着络腮胡,脸型方正,眉毛粗黑,他的衣服穿得太整齐了,日头下,脸都被晒成了黑红色了,不停流着汗。 “从哪里来的?”卫兵皱着眉头问。 姜云月还没回答呢,旁边就响起调笑的声音:“哟,邵正,刚死了娘子,又想娶新的?你有那个福气吗?娶一个死一个的,可别祸害人家了。” “说,从哪里来的?”叫邵正的卫兵一眼都没有看调笑的卫兵,仍是死死盯着姜云月。 “邵军爷,这是我远房姐姐。”熊大赔着一脸笑,小心地挤进姜云月和邵正中间,“我,熊二,你认识吧,我是槐县人。” 邵正收了枪:“你姐姐?你长这样,你姐姐……长这样?”邵正用怀疑的目光不停打量着姜云月。 “远房亲戚,长得不像是正常的。” 邵正半信半疑地收了枪:“顶着这样一张脸,穿着这么破的衣裳。” 熊二一边带着姜云月往前走,一边打着哈哈。 他带着姜云月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这样不行。”熊二皱着一张脸说。 姜云月还没太清楚情况:“什么不行?” “你太好看了,但是穿得太破了,一路上,全是人在看你,你没发现吗?” 姜云月:“……” 她还真没发现。 她光去看那些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情景了。 穿着短打奋力叫卖的小摊贩,聚在茶楼阴凉处说闲话的工人们,亮着嗓子喊“新到的布匹,大家伙快来看一看”的伙计。 这一切都跟她原来的那个世界不一样。 走在他们中间,姜云月才有了自己确实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实感,同时也有点忧愁。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原本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 熊二的个子才到姜云月的肩膀,他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胡乱的一抹:“师父,你蹲下来。” 姜云月压根就没设防的蹲下去了,猝不及防的就被地上的灰抹了一脸。 “先就这样,我们去找我哥,卖掉猎物的钱,应该够给你买一身新衣裳。” 姜云月用手擦掉眼睛周围的灰:“不用吧,你们都过成那样了,还给我买衣裳呢。” 早知道前些日子就多打点猎,也拿进来卖,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姜云月有点后悔。 “我有本事了,以后的日子不会像以前那样苦了,走吧,去找我哥。”熊二说完,转身就走了,他摆摆手,示意姜云月跟上。 姜云月根本不想花他们的钱,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直接走掉比较好,但她犹豫了下,还是没有。 也还好是没有,当他们找到熊大和周阳的时候,他俩被人绑了手,正要拖去县衙。 第5章 碎玉(一) 周围有很多看热闹的人,熊二率先反应了过来。 “干什么?你们凭什么绑我哥?!”熊二冲上前去,想把衙役拉开,反被踹倒在了地上。 衙役一胖一瘦,踹人的那个是胖的,他冷哼着:“那你得问问你哥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熊大的手已经被人反剪在背后,绑了起来,他伸长了脑袋,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鸡,嘴里不停喊着:“我什么都没做!” “等到了县衙,我看你的嘴还硬不硬!”胖衙役朝熊大的屁股上踹了结结实实的一脚,踹的熊大控制不住地发出哀鸣。 熊二见状,爬起来又要上前,被姜云月拉住了。 “这俩人看样子不是个讲理的,我们跟去县衙看看。”姜云月将熊二护在自己身后。 两个衙役都听见了姜云月的话,毕竟她没有特意放轻声音。 “我们俩不讲理?”胖衙役使劲拽着绑着熊大的绳子,咬着牙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熊大一脸惶恐地四处乱看,只是那目光没有一刻是落在熊二身上的。 他想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听爹娘的话,护着弟弟好好长大,可是他笨,脑子没有弟弟灵光,学东西也没有弟弟快,从来没给过弟弟好生活,现在竟然还遇到了这种事。 “小丫头,对残害百姓的凶手也需要讲理吗?”胖衙役咧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很可笑的事情。 “残害百姓?凶手?”熊二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你是说,我哥他……我哥……” “你哥杀人了。”瘦衙役冷淡开口,“赵方,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 直到亲眼看到审问现场,姜云月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熊大和周阳是第一次摆摊,没有固定的摊位,两个人畏畏缩缩的,蹲在了街市拐角的阴凉处。 拐角旁是一个巷子,巷子不深,另一头被堵死了,巷子里都是附近人家放的杂物。 到下午,熊大憋得不行,转身去巷子里解决了。 他出来没一会儿,就有个白发老翁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 熊大看老翁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怕人出事,过去扶了扶。 没想到那老翁看到他,更惊恐了,直接跌坐在地,用脚蹬在地上,不停地向后退。 “是你!就是你!凶手就是你!”他颤抖着用右手食指指着熊大,一脸懵懂的熊大还在往他那儿走,老翁见状直接昏了过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害怕的周阳想拉着熊大回山神庙,却被围过来的众人拦下了。 再然后,就是姜云月和熊二看到的那一幕了。 大腹便便的县令将惊堂木重重拍下:“熊大,杀人之事,你是主谋,周阳是帮凶,是也不是?” 周阳趴伏在地上,抖成了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胆子向来小,也就跟相熟的人能玩笑两句。 “大人!草民冤枉!”熊大跪在地上急声高呼,三个人中他年纪最大,早早地就承担起兄长的责任,即使他现在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形了,也还是想极力表明自己的清白。 弟弟在外面听着呢。 “大胆刁民!人证都已经有了,你还敢狡辩!来人啊!给我先打他三十大板!” 站在一旁的胖衙役赵方听到这话,赶忙去搬板凳,边走还边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人群里的姜云月和熊二。 姜云月手握成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八字还没一撇,就要屈打成招了。 熊二抓紧了姜云月的手腕:“师父,怎么会这样?” “嗯?”姜云月模糊地应了声。 “哥哥不会做出这种极恶之事的,我们虽然穷,总是吃不饱,但是哥哥从来没有因此而做坏事,就连小偷小摸都没有过,他从小就跟我说,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嗯,我相信熊大。”姜云月扯起嘴角,“但是话又说回来。” 熊二:“啊?”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因为你们太老实了,才会吃不饱饭,人有时候不一定要做坏事,可也不要那么轴,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熊二摇摇头。 “轴就是不知变通,比如说现在,一味喊冤是没用的。” 姜云月说完,清了两下嗓子,中气十足地开口:“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英明神武的县令?我看也不过如此嘛,草包一个。” 嘈杂的现场突然变得落针可闻,一直在窃窃私语的人群变得沉默,人们自发地从姜云月周围退开了。 这话也敢说?不要命了? 县令当官这么多年,没少被别人奉承,也没少被百姓在私下里骂,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一边被人奉承,一边被人骂,还是当面的。 脸上的横肉急速抖动着,像是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一样,县令终于坐直了身子,没再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椅子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姜云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台上台下的目光齐聚于一人之身,姜云月逆着光站着,长发散落在肩头,她的脸上沾满了滑稽的灰,让人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姜云月的衣服很破,瘦削的手脚从宽大的衣裳中直愣愣的长出来。 就好像一棵因为懵懂所以不畏风雨的松。 “断案不该看证据吗?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上来就想屈打成招,就你这种断案方法,居然还有人夸你英明。”姜云月边说边摇头。 县令感觉很怪,这种怪让他如坐针毡,如果姜云月明明白白地骂他,他可以直接像以前对其他不服管的人一样,让衙役把她拖下去,打个半身不遂。 可偏偏她一边骂又一边夸! 大概人总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吧,县令清了清嗓子,在衙门里,第一次有了个正形:“县里发生了命案,本官心急如焚,手段上就有那么一些不近人情了。” 赵方搬着板凳站在熊大身边,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手上的板凳放下。 县令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的,他挥挥手,让赵方退了下去:“证见人目前还在昏迷当中,这样吧,你们先去把尸体抬出来,正好也让大家看看,能不能提供什么证据。” 他用手点了点自己右侧的两个衙役,二人低眉顺眼地就下去了。 姜云月觉得用“草包”形容这人都算是抬举了,合着连尸体是怎么一回事都没有搞清楚,就要准备定罪了,这种人居然还能当上父母官。 还真是开了眼了。 她正在心里吐槽呢,突然觉得那两个衙役抬出来的人有点眼熟。 脸看不到,穿的衣服有点眼熟。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总共也没见几个人,为什么…… 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被掀开,姜云月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脑门,四肢变得冰冷,僵硬。 “可有人认得这老妇?”县令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 认得,怎么不认得,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姜云月就见过她了—— 这人是乱葬岗上,被姜云月亲手埋了的那个! 老妇的衣服没变,还是姜云月见过的那套,可她的身体变了,变得完整,没有咬痕,全身上下只有胸口那一处伤,就连原本散乱如枯草的头发,都被好好的束了起来,发髻上,甚至还插着一支玉簪。 玉簪是流云形状的,质地温润,就连不太懂玉石的姜云月都看得出来这是好货,唯一有个缺憾,就是那玉簪最顶部的流云缺了一角。 这人绝对不可能是熊大杀的!她早就死了!一个月前就死得透透的了! 姜云月没办法将这句话说出口,她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人,如果说了,就要将自己的来龙去脉全部说清楚。 这种经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只会让人把她当成妖怪抓起来。 换句话说,现在说了,她的下场可能会比熊大更惨。 熊二看姜云月不太对劲,刚想说话,就被一个人撞开了。 “娘!”穿着土黄色衣衫的中年男人扑上前,垂首在妇人胸前,号啕大哭,“我说您怎么几日都不回家,原来是被歹人给害了!” 几日…… 这妇人一个月前就躺在乱葬岗上了…… 再说了,熊大被指控杀人也只是今天的事,哪来的几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堂下何人?别哭了!速速报上名来!”县令不耐烦地拍了拍惊堂木。 中年男子打扮的像个商贾,头上戴着一顶小帽,衣服的材质看起来很好,与地上躺着的那老妇人身上的粗布麻衣很是不同。 男子抽泣着,跪在老妇身旁:“草民杨路章。” “杨路章,有点耳熟,你是……”县令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还是那将熊大绑回来的瘦衙役提醒了他。 “杨路章,城西杨氏布庄的老板。” “噢,杨氏布庄,我收过你家的布,做得不怎么样。” 正哭着的杨路章明显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这县令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 “杨路章,你说这人是你娘,那就将你知道的,通通告知本官。”县令很少会在台上坐这么久,他感觉自己的屁股有些痒,身子不停地扭动着。 第6章 碎玉(二) 杨路章不是槐县人,二十五岁之前,他与母亲、弟弟一起,在邻县做布匹生意。 二十五岁那年,他遇到了自己的夫人,槐县张员外之女张婉柔。 张婉柔是员外独女,从小就被当成宝贝一样护着,起初,员外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他说女儿嫁出去了,就要去邻县了,离家远,他舍不得。 可张婉柔说,杨路章愿意同她一起来槐县,不是做上门女婿,只是定居。 员外大喜,兴高采烈地同意了这门亲事,二人成亲后,他还出钱给杨路章办了个布庄,也就是城西杨氏布庄。 杨路章跪在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县令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耐地说:“死的人是你娘,说你娘就好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这……大人,不是您说让我把我所知的都说出来吗?”杨路章唯唯诺诺地应着,他身高体型皆是平常,唯有一张脸长得白净,要不是这身打扮,还真看不出来是个商人。 “说你娘!”县令皱着眉头拍了拍惊堂木,给杨路章吓得一抖。 “我娘是个寡妇,之前一直在邻县跟着我弟弟弟媳一起生活,约莫一个月前,我弟弟弟媳出门做生意,为山匪所害,我不忍看我娘独自一人在邻县生活,就把她接了过来。” “然后呢?杨路章,你能不能说重点?就你这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怎么做生意?”县令气到彻底坐不住了,用手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姜云月一直看着杨路章,看他因为情绪激动而急速起伏的胸膛,还有脸上慌乱的表情。 县令虽然草包,但这句话没说错,杨路章这样,确实不像生意人。 若说是因为母亲去世而手足无措,可他的措辞又很完整,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结巴,甚至都没有怎么思考。 姜云月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惊,望向杨路章的眼神也变了样。 人在什么时候,才能不假思索地说出这种长段的,需要回忆的话? 答案很清楚,那就是—— 提前做好了准备的时候。 杨路章有问题,姜云月几乎只用了一瞬,就在心里下了结论,他迟迟说不到重点,是因为这套说辞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他需要循序渐进。 “我娘身体一直很康健,前几日,她说要出门看看,还特意嘱咐,让我们不要跟着,我弟弟弟媳出事后,我娘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整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所以在她说要出门的时候,我心里是欢喜的……”杨路章说着说着,竟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他红着眼睛看向地上老妇的尸体,又趴了上去,“娘啊,我找了你好几日,你怎么就……怎么就被奸人所害了啊!” 说完,他抬起头,恨恨地看向熊大:“我要你为我娘偿命!” “不是我!大人!真的不是我!”熊大跪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 折腾了老半天,没有获得任何有用信息,县令的耐心已经耗光了。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来人啊,把这两个嫌犯押入大牢,另外让仵作来给这妇人验一下尸,等那老翁醒了,再说吧!”县令语速越来越快,就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着他一样。 姜云月:“……” 现在才找仵作,很好,这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就开始断案了,本以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熊大能暂时安全,经过这一遭,姜云月又不确定了。 谁知道这县令会做出什么事情。 姜云月决定主动出击。 杨路章不对劲,现在直接去问,也问不出什么。 “我要买衣裳。”人群散去的时候,姜云月对熊二说。 还在抽抽搭搭抹鼻涕的熊二:“啊?” “就去杨氏布庄买。”姜云月目光十分坚定。 熊二红着鼻头,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摇了摇头:“我没有钱,你有吗?” 姜云月:“……”坏了,忘记这茬了。 “我也没……”姜云月学着熊二的样子,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她“蜕皮”没多久,之前洗漱,都只是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上。 又因为在荒郊野岭,姜云月十分小心,洗漱的时候从来没脱干净过衣裳。 姜云月摸着摸着,摸到了一个小硬块。 她瞪大了眼睛,难道……难道……这是银子……? 我就是想什么来什么的天命之子! 姜云月将摸到的那物件拿了出来,只一眼,就又塞回去了。 看完了全程的熊二:“?” “师父,什么东西啊?是银子吗?你有钱吗?”熊二正处于变声期,又哭过,嗓子实在不太好听,说话的时候就像一只好奇的鸭子。 姜云月感觉自己手脚都变冷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跳着。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没有在大街上露出任何端倪:“没什么,师父也没钱。” 小鸭子熊二低下头:“没钱给师父买新衣裳,哥哥又被抓进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好没用。”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姜云月心里又慌又堵,她假装豁达地拍了拍熊二的头:“说什么呢,天塌了也是师父先顶上去,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自己没用。” 姜云月想了想,决定带着熊二先出城,连夜猎些东西,明天早上一早就进城,开始自己的计划。 真没想到自己身上会有这个……之前怎么都没发现? 姜云月跟着熊二走过几条巷子之后,突然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姜云月无法忽视,可每次她扭过头,看向身后,又都是空空荡荡的。 接连几次之后,就连熊二都发现不对劲了。 “师父,怎么了?”他靠近姜云月,低声问,“有人跟着我们吗?” 姜云月摇摇头:“我不确定,找个拐角,先不走,在那等着。” 熊二点点头,假装没事人一样,继续带着姜云月。 师徒俩靠在破旧的墙上,用同一个姿势,眼巴巴地望着巷子。 果然有人从巷子里出来了,却是姜云月和熊二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邵军爷!怎么会是你!”熊二到底是小孩,没那么沉得住气,“你一直跟着我们?为什么?” 姜云月记得这人,城门口的卫兵,把她拦下来的那个。 “你……”姜云月话还没说完,那卫兵直接就冲着她来了,他的兵装还没脱,冲过来的时候,带来一阵沉重的破空声。 姜云月一把将熊二推开了,然后疾步后跃,离开了邵正的攻击范围。 卫兵的眸色变得更深。 “速度这么快,你果然不是普通人。”他说。 姜云月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进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就遇到个昏了头的县令,这就算了,还在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被守城门的卫兵追着打,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这年头不让普通人会功夫啊?速度快怎么了?普通人就该站着让你打?”姜云月语气十分不好。 邵正冷哼一声:“希望你的功夫能跟你的嘴巴一样厉害。” 一根通体漆黑的长鞭被邵正从腰带里抽了出来,姜云月看不出来那长鞭是用什么做的,只知道它精巧到用肉眼完全看不出来拼合的痕迹。 好像这个长鞭从做出来就是这样。 真没想到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卫兵会使这样的武器。 邵正没给姜云月多少反应时间,长鞭到姜云月眼前也不过是一瞬之间,姜云月弯下腰,还好她反应快,长鞭差一点就要擦过她的鼻尖。 “哼。”邵正以不符合自己身形的灵巧一跃而起,右手猛地一扯,长鞭在姜云月身后拐了个弯,完全是一个想要将姜云月捆起来的姿态。 “师父!”熊二急得大喊,他恨不得马上冲上前去,又怕拖姜云月的后腿。 手边有一个废弃的背篓,熊二几乎没怎么思考,拿起背篓就朝邵正丢了过去:“邵军爷!我师父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冲向面门的背篓延缓了邵正的动作,姜云月抓住这个间隙,从长鞭的包围圈里退了出来。 “师父。”邵正落回地面,低着头,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这人是你远房姐姐吗?” 熊二:“……” “师父和远房姐姐差别很大吗?”熊二梗着脖子说。 邵正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脖颈:“很大,心里没鬼的话,你们为什么要说谎?” 熊二觉得自己和师父都快冤死了!他只是杜撰了一个亲戚关系而已啊?至于被人这样追着打吗?那些卫兵也不认师徒关系啊!到时候还是要问师父从哪里来! 师父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来处,熊二问过两次,师父没给过正面回答,再后来,熊大就不让他问了。 他说,这些事情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这个人。 被邵正踢走的背篓骨碌碌地滚到姜云月脚边,她低头看了一眼,趁邵正不备,直接将背篓又朝邵正踢了过去。 邵正似乎是没想到姜云月赤手空拳的,还敢主动发起攻击,愣了愣。 “看什么呢?”姜云月一个疾跑,借着墙壁的力量跃起,在熊二担忧的目光中,朝邵正冲了过去。 第7章 碎玉(三) “不自量力!”邵正手腕一动,长鞭像蛇一样卷着尾巴朝着背篓飞了过去。 他是想将背篓打烂的,没想到姜云月突然抬腿,脚后跟猛地向下一打。 在背篓急速下落的时候,姜云月又向前踢了一脚,背篓直接打中了邵正的腹部。 姜云月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跟着老道士抓游鱼的那些日子,或静或动,或停或冲。 巨大的冲力使邵正向后趔趄了两步,却也只是这样了,他穿着兵装,姜云月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有点意思……”邵正弓着腰,气喘吁吁地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背篓,突然笑了。 “只有你会踢么?”如果说姜云月踢背篓的时候用的是巧劲,那邵正踢的时候用的就是纯粹的力。 本就破破烂烂的背篓甚至在他的脚下,又破了一个大洞。 姜云月一个闪身,避开了背篓的攻击,下一秒,她看到邵正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计划得逞的笑容。 不好! 姜云月扭头往后看去,果然,黑色长鞭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瞳孔猛然放大,这个距离,除非自己会闪现,不然…… “师父!我抓着它!你快走!”熊二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直接扑到了长鞭上。 他死死抓着长鞭,企图延缓它的攻击速度,鲜血像水一样从身上,脸上,手上流出—— 长鞭上全是倒刺。 “师父!走啊!”红色的血流到熊二的眼睛上,挡住了他的视线,模模糊糊的,他看不真切。 但那个身影是没动的,他知道,他很着急,师父为什么不走?自己撑不住多久的,师父,快走啊…… 姜云月红着眼睛转过头,看着邵正,一字一顿地说:“你欺人太甚。” 邵正看起来却比姜云月还要慌乱,像是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像木桩一样立在原地,片刻后,一声怒吼从他口中发出。 “熊二!你想死吗?!松手!” “我不松……不准你打……打我师父……”熊二闭着眼睛喃喃着,他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 邵正急促呼吸着,没有犹豫,直接丢掉了长鞭:“你知道……” 话没说完,就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 姜云月并不擅长近身搏斗,她一般选择远攻,或者使用道具,但此刻管不了这么多了,熊二狼狈的样子像照片一样刻在了她脑海里。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现在这么蠢呢!被那长鞭刮一下就要掉块肉,还扑上去,不知道得吃多少野兔子野山鸡才能补得回来。 膝盖屈起,重重打在邵正的腹部,姜云月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猛然使力,直接把邵正翻了过来,坐到了他身上。 她动作很快,几乎是一气呵成,不过能这么顺利,也跟邵正的不抵抗有关系。 身体落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姜云月在尘土里抓住邵正的衣领:“我徒弟要是出事,我拼了命也要送你下去陪葬!” 这是姜云月第一次叫熊二徒弟,之前他缠了她好久,姜云月都说自己叫不出口。 “救人!”被姜云月压在下面的邵正突然说,“快救人!再不救来不及了,炼玄鞭是捉妖的!普通人肯定受不住!” 姜云月差点就没反应过来,捉妖的?那他刚刚用那个鞭子对付我…… 他以为我是妖怪! “来不及解释了,先把熊二搬到我家去,快!”邵正脸上焦急的神情不似作假,姜云月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放开了他。 她本身就对医理了解得不多,在现代的时候,都是医生药师说吃什么药,她就买什么药,更别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了。 她没办法为了泄愤,冒着风险让熊二在后面自生自灭。 邵正深深地看了一眼姜云月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我背着他,你跟紧我。” 墨绿色的瞳孔在阴影里泛着光,祀渊抬手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有点意思,山神庙里的这人褪去焦黑之后,速度明显加快了,看来之前的伤对她的限制不小。 还有……他应该找到那绑在捉妖司门口的示妖铃的线索了。 尾巴甩了甩,祀渊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悄咪咪跟了上去。 - 熊二身上的伤很重,他衣服穿得少,又将整个身子都趴到了炼玄鞭上,有一道伤痕从额头直至小腿,看着十分可怖。 炼玄鞭是回到邵正家里才取下来的,鞭上有倒刺,贸然取下的话,怕是会失血。 姜云月坐在床边,细细的给熊二的伤口处涂上药膏,门“吱呀”一声响了,姜云月扭头一看,邵正已经脱下了兵装,穿着灰色的常服。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也确实是想不到,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二人,能在同一间屋子里,担忧同一个人。 碗里的药膏很快就见了底,姜云月将碗放在床头的黄花梨柜上,抬眼看邵正:“你以为我是妖怪。” 笃定的语气。 邵正拖了个凳子,坐下来:“面生,打扮奇怪,一进城就死人。” 没否认,果然如此。 姜云月不想自证,她微微抬起头:“你是守城门的卫兵,不是捉妖司的人,要我说,你的行为也很奇怪,再说了,我只是穿得破烂了一点,哪里就奇怪了?” “细皮嫩肉,穿着却如此破烂,本就不寻常。” 姜云月:“……” 邵正没解释自己为什么捉妖,他从怀中拿出一根系着铃铛的红绳,递给姜云月:“今日是我唐突了,你戴上这个,若铃不响,我便相信你不是妖。” 姜云月没怎么犹豫就接过了红绳,系在自己手腕上,这副身体虽然原本并不是她的,但是人是妖她还是清楚的,如果是妖,今日在巷子里,她早就带着熊二跑了。 铃铛稳稳当当地吊在红绳上,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姜云月挑眉看向邵正,不说话。 邵正:“……抱歉。” 说完,他从凳子上站起身,端端正正地朝姜云月行了一礼:“若是熊二因为今日之事落下什么病根,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我都可以。” 姜云月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良久之后,她翻了个白眼:“说点好的吧你!” 邵正坐回凳子,盯着姜云月看了很久,姜云月很瘦,但瞧着并不弱,手长脚长的,难怪动作那么敏捷,她的穿着很粗糙,但并不给人邋遢的感觉,主要是气质很干净,眼睛很亮,鼻头小巧,嘴唇是桃花一样的颜色,脸上有些没擦干净的灰,这些灰并没有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 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看着很舒服。 亮晶晶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转了过来,姜云月皱了皱眉:“邵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眼神很冒昧?” “……抱歉。”邵正又开始道歉。 天渐渐黑了,熊二一点也没有要醒的迹象,今日是没法出城了,原本准备打猎换些银钱,明日去杨氏布庄探一探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熊大和周阳被抓,熊二又为了自己伤成这样,姜云月心里很是郁闷。 邵正陪着姜云月在屋内坐了许久,不久前才出去,然后姜云月就闻到了一阵饭菜的香味。 在山神庙里的那些日子,姜云月没吃过什么正常饭菜,准确地说是,没有吃过饭,只吃过烤肉,现在猛地闻到饭菜的香味,肚子不由得咕咕叫了起来。 饿归饿,她也做不出跑出门,问邵正在做什么的这种事。 他愿意给自己吃就给,不给自己就饿着!姜云月捏紧了拳头,单方面和肚子里的馋虫较劲。 门再次被推开,是邵正端着餐盘进来了,餐盘很大,三四个菜满满当当的,有荤有素,两碗白米饭被放在餐盘角落,看着岌岌可危。 姜云月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两碗白米饭拿了下来,不是她馋,是这饭要是不小心掉下来,就浪费了。 邵正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把菜盘一个个拿出来,放在桌上:“随便做了几个菜,将就吃吃。” “噢,好。”姜云月完全没有犹豫,一点也不客气地在餐盘里拿了一双筷子。 姜云月对邵正没什么好感,但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熊二的伤还得靠邵正提供的药膏治。 她观察过邵正拿来的药膏,质地和气味都很奇特,不像寻常物件。 “味道怎么样?”邵正吃着吃着,突然开口。 姜云月咽下一口青菜,看着自己面前快被扒拉光了的盘子,十分冷静地说:“还行吧,一般般。” 邵正点点头:“我给你留些银钱,明日早上你可以自己去集市上买早点,顺便买些爱吃的菜,中午换班后,我回来做饭。” 银钱?有钱? 姜云月眼珠子转了转:“我能拿你给的银钱去买件衣裳吗?” “衣裳?”邵正上下扫视着姜云月,“我这里有女子穿的衣裳。” 他想到同僚在城门口当着姜云月和熊二的面说的那句话,又补了句:“都是新的,没穿过的。” “……我不是想穿新衣裳,我是想去杨氏布庄。” “杨氏布庄?你觉得杨路章有问题?”邵正放下碗筷,县令审问熊大的时候,他也在现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怀疑上了姜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