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用力将雪踏碎,飞溅出的雪花又从半空中一点一点落下,有的被飞出去猛砸到树上。
千羽咬着牙紧闭着双眼死死搂着他,马蹄太快,踏乱了他的思绪、头寻目眩。
残破的风刃从他耳骨极速略过,耳边一阵刺痛。
阿无就像他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此时此刻,他的双手正用力地箍住阿无的腰。
低头竟又嗅到岂巫身上那阵隐隐隐冷香。
“能回宫否?”
“宫里有刺客。”
阿无驾着马载着自己,风雪猛倒向二人,他眼神放狠,疾驰的黑马将四周风雪撕裂成两半。
千羽看了看四周,这林子位置极阴,左右看不到出路。
后方追兵眼看以至身前,二人已被逼无路。
一眼看去,兵约二百。
“看来今日,是要葬身于此了……”千羽叹气咬牙,从腰间掏出那柄长扇,缓缓展开…
“未必。”
千羽偏头看着他,自己对于面前这人的认知太浅,无甚了解,只是觉得他有些笨。
如今看来,还有些太过狂妄。
“嗖——!”
一箭射出,诸葛雄胡、苏子夫二人赶马至跟前。
“胡兄果真箭艺高超,此鹿虽愚笨,却也懂得躲避,兄一箭便中了要害,实在精准,佩服,佩服!”
苏子夫束发、赤色棉衣裹着,黑色长裤长靴,剑眉狗眼,鹰钩鼻,胡须如鬃,笑起来犬牙尖锐。
诸葛雄胡笑着看着他:“弟此话可有别意呀?”
“今圣上之位,兄……”
“哎——!弟,此话可不兴讲啊!”诸葛雄胡表面拦住,不让再说,其实面上笑意却并不断。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这心思,就是百姓也知道,他要谋权篡位。
再加上沈澜沝名存实亡,如实傀儡,要么逼迫他拱手相让,要么就直接杀了。
他对自己而言属实是没什么威胁,一好色之徒罢了。
“这不是迟早之事么?兄勿要谦虚呀!”
诸葛雄胡笑着:“既然弟如此推举我,那我便难为应下罢,不出一月,朝中无主,我便……”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兄莫要大意,需找到了尸体再下议才好。”
“弟放心!我可是足足派了两百余人,难道还杀不得一个小小沈澜沝不成!?哈哈哈哈哈哈。”
“兄所言即是,那今晚不妨与弟一同商议大策,共饮鹿血酒如何?”
“好也好也!”
几人大笑起来。
寒光利刃直直劈开细雪一刀封喉。
岂巫双手狂颤,彻底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
千羽处理掉最后一人,转身看着他,一惊,快步跑去搀扶。
“阿无!阿无!你还好么?!”
“谢主赐名,我再不是无名辈。”说完,阿无便昏死过去。
千羽随手牵过一匹马,将阿无搂在怀中,翻身上马,拧着眉头。
风霜刺骨,二人在林中许久,最终找到一处石窟躲了进去。
冬季本就昼长夜短,此刻洞外漆黑一片,恐林有兽伏昼出现,咬紧牙关决心等晨露落下时再外出。
洞穴可避风寒,弊病却也如影随形。
到处都是蛇与蝙蝠。
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岂巫为救自己被砍伤两刀,如今就只能先喂他两颗药来吊着口气了。
看来是自己太过小气,阿无竟然会心甘情愿为自己赴死。
最可能杀掉自己的人,现在却成了唯一一个能够保全自己的人,先救下吧,万一以后留着有用,还方便了些。
若非顾全自己,定是不会挨下这刀的。
岂巫确实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
千羽不怕蛇,只是担忧这些蛇会有毒,于是抱着他靠在一处石壁下,抬头,石钟乳直直垂下来,稍微抬手就能碰到。
二人倚在一齐,稍微暖和了一些。
他看着怀中的阿无,那股隐香却又缠上鼻尖。
他将脸轻轻埋在阿无的肩颈处细细地嗅起来。
好香…
洞窟内漆黑一片,也不能查看伤势如何,只好用小刀割断衣襟在伤口处围住先简易处理。
细细想想,岂巫并无时间外出去胭脂地浪荡潇洒,他不会说话,不可能跟宫中宫女有往来,更何况那些宫女还有些怕他。
那这香……
难不成他还有抹粉装扮的习惯?谁知道他睡前会不会摘掉面具呢?
他伸手想去摘掉这碍眼的面具,想想却住了手。
千羽自己不能去怪罪暗卫们,毕竟这一页契书当初乃是自己下令去查的,只是没想到会引来如此下场。
现在局势糟糕,还不如先想想要如何活下去,那几个老贼,说不定此刻正高兴着呢。
估计都以为自己死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就气得牙痒痒。
罢了,自己也倦了,还是早日休息吧。
正想着,把披肩裹到阿无的身上,忽然在他腰侧摸到了什么。
“这是……?”他掏出来一看,这竟是一枚兵符?!
兵符为何会在他身上!?
柳宰相死后,兵符消失不见,七十万大军被五十贵姓蚕食殆尽,那五十贵姓用的乃是一页兵契而非兵符。
兵契只能分走一部分的兵却无法调动所有,兵符却可以。
这掌心大的铜片威力巨猛,为何会在他身上??不是传闻说被诸葛雄胡给私吞了么??
难道那只是用来威吓自己的假消息??
千羽不敢马虎,仔仔细细地阅着上面雕刻的符文,翻开,后背赫然刻着一个印,这个印子,不会错的,这确确实实是兵符。
有了这兵符相当于夺回了一半的兵权,另一半还要将那些散落在各户贵姓手中的兵契拿回,才算是有了完整的兵权。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福祸,果真如此。
难道岂巫杀掉柳宰相之后将兵权私吞了不成?他难道也想谋反??
千羽死死盯着他。
怪不得杀掉柳宰相呢。
可是既然兵权在手,为何不将兵契也一同拿走?还任由旁人将兵契蚕食??
又为何见自己第一面不杀掉自己??
若真的认自己为主,又为何不将兵权主动献于自己?
阿无呀阿无,你身上当真是有太多让我疑虑之点了……究竟是故意的呢,还是另有所图……?
若是岂巫谋反的话,那我便不得不除之后快了。
岂巫功夫了得,自己十八暗卫便都败于他手,若这样的人谋反,必有旁人跟随,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冬夜竟如此漫长……
但却一点都不冷,还挺暖和。
千羽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头靠着一片棉软的地方,虽不如龙卧睡得舒服,却也无比舒心。
这阵芬芳馥郁,令人心旷神怡。
或许是太过疲倦,他便又垂下头枕上去,忽觉哪里不对,猛地睁眼起身。
原来方才自己枕的地方乃是阿无的胸脯。
千羽伸手探去,抚着阿无的喉颈,才发觉他中了风寒,患了温病,此刻身体正泛着虚热。
如此看来,自己是不能继续在这里呆着了。
他将披肩留下,拿上自己那柄扇,牵着马,便到外面去找药。
林中积雪覆盖一片,方才踩上的雪印,顷刻间便又被大雪覆盖。
他沿路用扇在树上刻“一”字,恐怕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
风雪簌簌,有一两片细雪融在他的睫上,扒开厚厚的积雪,找到几株枯草,可碾碎了做药,这片林中多是杂草,最后寻了几株苦艾与干柴便回去了。
出来的这须臾片刻,自己双手双脚都已冰冷无直觉,叼着缰绳沿路回去。
他首先生了火,看清洞穴内部后才伸手脱掉了阿无的上衣。
看他背后挨得刀口,竟如此触目惊心。
千羽看了看四周,害怕这些石头上会有细小毒虫被自己碾碎,便秉着气一把将药草全部放在嘴里,用力嚼碎,吐在手心糊在布条上敷上去。
又用自己的扇削掉自己的衣布,裹在阿无的身上。
若岂巫活下来了,那自己便也多出一丝存活希望,救人救己,更何况阿无现在大病,他若是醒来见自己拿了兵权要杀自己,也打不过。
千羽恐怕那些蛇会因火温而醒,便将他们全部扔到雪地里,如此一来,威胁便又小了一些。
他抱着阿无,便又昏睡过去。
阿无身上是有香囊吗?这香味经久不散,不像是在谁身上沾染的,反倒像是自身本就有的。
好安静舒心。
一觉醒来,洞外昼夜以至,星河漫天。
他低头看着阿无,阿无的烧已退,只是嘴里在喃喃着叫着阿娘。
千羽惊讶,像阿无这般亡命之徒,竟然也会有牵挂的家人?他一直以为阿无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后学了武遂成为暗卫刺客。
看来,阿无身上的故事,比自己想象之中要多的多。
梦中,阿无恍惚间回到了自己儿时。
阿娘的脸迷蒙不清,只能听见隐约的几声轻唤。
阿娘身上一股莲花香气,梳着头,突然间瞧见了自己。
“阿娘等等要陪你父亲出去,你就在家,莫要乱跑,懂么?嗯?”
娘亲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双颊,温热掌心抚下他的好奇心。
“阿娘不要走,陪我一齐出门玩儿吧。”
“乖,阿娘去去便回来,到时候再陪你出去,好不好?等阿娘回来,给你买糖吃。”
阿娘耳上的翡翠玉饰十分吸睛。
“真的么?!”
“阿娘平日里不让你吃,是因你年幼,吃糖易蛀牙,你若听话,便可奖赏于你,这不好么?”
“好!好!”
阿娘用手指轻轻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笑着抱住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背:“乖,娘亲去去就回。”
“好。”
阿无站在原地,阿娘从身边走过,他转过身去,四处篝火昏黄、自己已置身军营之中。
为柳宰相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