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觉补得也不能安稳,梁曼韶只睡了两个多小时,梦里光怪陆离,她醒来时是浑身冷汗。
还不到七点,梁曼韶闭着眼睛在床上养神,没过一会儿房门就被敲响。
“阿韶,起来吃点东西。”
紧跟着是哥哥压低了的声音,敲门的声音也被制止:“她才睡多久,别吵她了。”
梁母的声音越来越远:“吃点再睡嘛,她不按时吃饭会胃痛的。”
梁曼韶心里忽然发酸,听见梁文正说:“留点给她就行。”
声音消失于门前,梁曼韶的睡意似乎也被带走,她又躺了一会儿,起身洗了个澡才出房门。楼下只有临时请来的钟点工在打扫,看到梁曼韶时停下手上的工作,问她早餐需不需要热一下。
梁曼韶摇摇头:“不用了,我妈和我哥去哪儿了?”
钟点工回答:“说去找医生了,好像是说想看今天能不能请心脑血管的韦医生来。”
钟点工好像还在想梁家母子出门前说的韦医生是哪个医院的韦医生,梁曼韶已经点点头说知道了。上次梁父心脏病发的时候,她就已经了解过广州这个领域的专家,这位韦医生是其中佼佼者,一线经验充足的中坚领导,更何况跟他们家还沾亲带故,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梁曼韶自己走去餐厅吃早餐。艇仔粥与海鲜炒粉,都是能稍微放一会儿的菜品。梁曼韶热了下艇仔粥盛出来,可一吃却觉得里头河鲜海味太多,吃起来发腥,不过两口就丢下,看了看别的也已经没有胃口,给自己做了杯拿铁充当早饭。
其实也不是这早点不好吃,只是梁曼韶向来嘴刁,艇仔粥当时当刻离火上桌,鱼虾鲜味大于海产腥味,可一旦冷了再热就不够了。林煦深知她脾胃怪癖,每回周末煲小锅虾蟹粥的时候,都非要把梁曼韶叫醒在旁陪他,一是跟他聊天做饭,二是生怕粥冷了她就不肯再吃一口。
梁曼韶看着桌上剩下的那碗粥,摇摇头,却似乎并不能把林煦的样子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她拿出手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林煦的名片,只要往下一按呼叫,电话就能拨出去。
电话打出去要说什么呢?
先说她回了广州,因为父亲突然生病了。林煦应该会着急,会先帮她托关系找相熟的更好的医生,忙来忙去,她和他的矛盾就会被搁置。不,不是搁置,只是掩藏下去。
像从前被闵金瑛一句“固定床伴”掀起来,最后还是掩藏下去,下次爆发得要更厉害。
终有一天,还是回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终有一天,还是要她在做出承诺舍弃自由,和林煦带来的所有甜蜜幸福之间,选一样丢一样。
林煦很好,对她也很好,光是生活上细致入微这已经足够,他工作上也一直迁就她。这样好,好得梁曼韶都有些忘了,林煦也是在谈判桌上言辞犀利毫不退让的人,林煦也是爱面子讲排场受不了一点儿委屈的少爷脾气。
那林煦还愿意吗?他从来不对她说重话,可昨天他说话说得这么狠。梁曼韶细想都忐忑。
梁曼韶悬在呼叫上的指腹按下去。
电话拨出,一声,又一声。
现在十点刚过,平时这个时候,梁曼韶和林煦正在玄关换鞋准备出门上班。林煦出门前可是异常麻烦,就是运动服和球鞋也要力保颜色搭配,要是有重要场合换休闲西装,那更是了不得,配饰香水选半天,出门的时候还要缠着梁曼韶让她闻自己的脖颈耳后,问今天的香水她喜不喜欢。
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什么。
电话忙音,说正在通话中,是被挂断。
梁曼韶的心从天落至地,看手机屏幕退回林煦的名片,这张照片还是她拍的,去崇礼滑雪时两人对着夕阳谈天说地,后来公开在一起后又再去了一次,不是滑雪,只是去泡日式温泉,他换的日式浴衣,跟她是一套,两人第一次勉强算作情侣装,是林煦闹着非要拍照,什么账号都换了一遍。
电话再次拨出。
梁曼韶扭头看向窗外,今天天气也很不错,广州少有的天清气爽,没有一丝一毫的黏腻,初夏的风拂面,是一年中屈指可数的好日子。
她回头来,手机屏幕已经再次回到名片上那张照片。电话没有打通。
梁曼韶看那名片看了半晌,把手里的玻璃杯放下,拉黑,删除。不止通讯录名片,连微信一并清理。她压着指尖甚至手腕的颤抖,看着干干净净的屏幕。
没事。都解决了。
梁曼韶放下手机,上楼换了衣服,开车去医院探视父亲。
CCU的探视只有中午的一个小时,其实也不过是医生跟病人家属交代病情,家属是什么都做不了。梁家也是托关系才能让梁母多带一会儿,避免耽误治疗,还是尽快让她出来,把一切都交给医护。
梁文正确实把那位韦医生请了过来,和主治医师交流之后,回来也是说梁父没有什么大碍,术后在CCU状态也很稳定,再观察半天,明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保险一些也就五天出院,家属不必担心。
有了韦医生这话,梁母的心终于才是安稳下来。梁文正还要去看顾潮庆楼的生意,梁母抓住梁曼韶不放,找医生把病人能吃的食物问了个遍,拉着她去采购准备。
平日里这些都是家里住家阿姨来做,梁母十指久不沾阳春水,梁曼韶本来还以为她们俩要两眼一抓瞎,可从超市到菜市场,梁母一身光鲜,却也能和小摊贩讲价挑刺,选食材更是有模有样,跟身侧那些在菜市场浸润多年的霸气师奶毫无区别。
梁母看女儿惊讶眼神,“别这么看着我,你们梁家也不是祖上就富贵的,我嫁给你爸爸之后,也不是立刻就有佣人保姆的,你小时候,我也带你逛过菜市场的。”
梁曼韶笑着摇摇头,记忆久远,她早不记得了。梁家虽然是她上高中才搬来广州,潮庆楼才在她大哥手里迈上新台阶,可在还在潮州的时候,梁曼韶记忆里的母亲就是家里那个挑剔不停,软话作刀子的贵妇,遇到事情又慌乱得六神无主。
梁母叹着骂一句“没心肝”,骂完又自言自语一样:“不过也是,你还那么小,你哥比你大七岁,他知道得多。这么多年也都是他撑着家里。”
梁曼韶帮母亲提着东西,垂下眼附和一声“确实是的”。
母女俩买齐全了东西往外走,梁母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旁边一家店:“要不要买一个给你?”
梁曼韶看向那家店,外头挂着全都是最传统的大红风车,金光闪闪,财神观音往风车上正襟危坐,风车转,好运来。她小时候最爱玩这个,但她都长大了,不是这句话,她自己都要忘了。
梁曼韶别开脸去:“走吧。”
梁母努努嘴,跟着女儿去停车场放好东西准备回家。梁曼韶开车,梁母坐在副驾,这菜市场的东西新鲜,但离家里远,这一路梁母百无聊赖,正好许久没有跟梁曼韶坐下好好说话。
“你回来,我是真的很开心。你哥他不在,你爸又突然倒下了,我找个人商量都没有,今早你到医院来,我整颗心都定了。”
梁母说完就沉默下来,似乎是等着梁曼韶的反应。可梁曼韶一个字没说,只是手指收紧,捏紧了方向盘。
梁母从侧面观察女儿的表情,抬眼再垂眼,嘴唇张又合。梁曼韶在想什么她不清楚,梁曼韶会说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
可是梁母受不了这样沉默的对峙,又开口:“你不愿意结婚呢,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起码生个小孩子吧,有什么事情,我能依靠你。以后你也可以有个人依靠。”
梁曼韶没有回应,梁母又说:“你没有时间养,那就放回来广州来,我来帮你带。你常常回来看小孩子。”
“你当孩子是什么?养大了就行吗?养条狗养只猫都不舍得离开太久……”梁曼韶话说至此,忽然反应过来怎么今天从孩子这个话题切入,是本以为是另开炉灶,原来是曲线救国。
梁母也露出心虚的表情,语气更缓几分:“事情都很难说嘛,你一个人在外地这么久,如果有机会回广州来,不是很好吗?你乔表舅的女儿,也是在外地读书工作,上一年都转回深圳来了,说过两年都要回广州呢。”
“我在北京很好,我没有计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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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年还可能去新加坡工作。”
“也就先这么一说嘛,我和你爸爸一直都很担心你,你一个人在外地,一个人在外打拼……”
“够了。”梁曼韶出言制止。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挺残忍又恶心的,刚刚她还沉浸在那红风车转啊转啊的回忆里,甚至还能听见早上母亲叫她吃早饭那不合时宜的关切。虽然都是她现在已经不需要的东西,可真的送到她面前,又还是舍不得彻底拒绝。
如果没有这一刻的图穷匕见。
“哥哥不是搬去上海就不回来了,敏敏要在上海读书,潮庆楼要开上海的分店。你的宝贝儿子会回来的,没必要现在就来劝我回来兜底。”
梁母抿了抿唇,提高声量:“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和你哥哥我们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梁曼韶想忍下去,可话却没能关在嘴里,字字都是炮弹一样往外:“什么叫手心手背?因为我不肯留在广州,你们闹到学校去当着所有人骂我白眼狼,是手心还是手背?哥哥考上研究生你们不让他读,非要他进潮庆楼当学徒,那是手心还是手背?”
梁曼韶眼前视线模糊,只能趁着红绿灯垂眼深深呼吸压下去,在母亲面前连伸手擦眼泪都觉得太过示弱。
梁母一张脸青白交错,一向柔和的五官也骤显锐利:“父母希望子女承欢膝下有什么错?我和你爸爸劳累一生,本来以为儿女双全了,能一个打理家业一个听话贴心,结果你们一个又一个的,除了把你爸气死什么都不会!”
眼泪未消散已经凝聚,顺着脸颊大滴大滴往下坠落,梁曼韶忍不住把车停在一边,指甲都深深陷入方向盘。
她问:“我们是什么?是你们算盘是你们的保险吗?我们就没有我们自己的人生吗?”
“我生你们养你们,什么好处都落不到吗?啊?你爸爸也是当人儿子的,给你们阿爷阿嬷养老送终没有人说过他一句不周到,我也是给人当女儿的,照顾你阿公阿婆,人人都夸我孝顺听话。怎么生了你们两个?说你们反骨说你们白眼狼,说错了吗?”
一句“白眼狼”,让梁曼韶肩膀都颤抖。她眼前一下子又闪过往日画面,是老师眼里的无奈,是同学眼里的可怜,是父母眼中的怒火,她又回到了那个闷热黏腻的盛夏,家不能回,被父母丢在学校走廊。
梁曼韶深深呼吸,把画面驱散,眉头皱紧,让眼泪平息。
“你没错。你们都没错。”梁曼韶喃喃,双肩卸了力气,放弃辩驳,“我们就是白眼狼,就是忘本。”
梁母当然听得出梁曼韶这话的讽刺与不忿,抱着手臂看她,气得直发抖。
梁曼韶一抹眼泪,重新开车向前。从此梁母怎么说她都一句话不回,明明两人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却仿佛建立起了一道玻璃墙,谁说话也不会被听见,可谁都能看见彼此的反应。
车开回梁家,却没进地库,梁曼韶车都不下,打电话给家里阿姨和司机,让他们出来拿东西进去。她当着母亲的面,直接对电话说:“我要回家,明天再去医院。”
这个“家”当然不是眼前的梁家。梁母气得眼眉都倒立,抬手就要往梁曼韶脸上去。
梁曼韶根本没有躲,闭上眼睛等着这一巴掌。
可巴掌却最终没有落下来,她听见副驾驶车门打开的声音,听见母亲冷冷哼了一声,将车门砰地甩上。后备箱也随之打开,是保姆和司机来拿东西。
梁曼韶睁开眼,透过车窗,看见林煦和梁文正站在车前。
他一身卡其线衫西装裤,领口松松,袖子撸上去,手腕上还绑了条她送他的丝巾。身上线衫即便是和广东这难得的干爽初夏也毫不搭配,只属于乍暖还寒的北京。
林煦看着她。像许多年前那个黏腻盛夏,他看向她,是她这一天里没有见过的安慰和关切。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怀念一个人的怀抱和亲吻,不,没有任何人的怀抱和亲吻曾让她这么怀念。梁曼韶此刻意识到她真的很想念林煦,特别特别想,即便这人现在就在她的眼前站着,这思念也如泉涌如浪潮,几欲将她整个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