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夜幕降临》
1. CE LA VI
七月底的新加坡。
逼近深夜,晚风也滚烫而粘腻。
梁曼韶的房间在酒店高层,俯瞰滨海湾。可海风入港,却带不来多少清凉。她站在房间外头的阳台,只觉得这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她想起酷热的家乡广州。
远处的滨海湾金沙酒店,晚上九点准时拉开灯光秀的帷幕。光影绚丽,舞动着裂开头顶天幕,如果在金沙酒店前的广场,这灯光秀一定更壮观。
可这难耐热浪冲击下,外头多少美酒美食赌场商店,也不及空调的万分之一诱人。
梁曼韶把手上冰镇了的龙舌兰子弹杯贴近脸颊,从杯身汲取那么丝丝凉爽,另一只手捏着手机,单手给好友陆云萍发消息:我现在是很明白我司这些产品怎么在新加坡的用户增长就是不行了,这么热的天,是哪些个大怨种肯出去约会啊?
陆云萍此时不知道身处何洲何国,回复却迅速:你别说,人非洲出生率可高。
梁曼韶笑得连肩膀都一抖,正要打字回复,忽然收到下属陈莹发来的方案。
她趿着拖鞋走回房里,没用电脑接收,只在手机屏幕上下滑动几下粗粗看完,回复一句:辛苦了,结构没有问题,细节我看完明天再跟你聊。
本也不是交代今天要做完的工作。这个陈莹是校招应届入职的活动策划,确实是有股子想要尽善尽美的冲劲,把工作当学业。
陈莹那句“曼韶姐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修改?”刚刚发出来,连表情都还没挑好。
梁曼韶回复之后,那边又加了个黄豆表情包,消息带上了一个“已编辑”的小尾巴。
斟酌表情包以表软和态度,这样的内耗时刻应届生有过,梁曼韶也有过。
放下酒杯,梁曼韶认真打字问陈莹:晚上怎么没出去玩?
刚发出这句话,她却看见自己放在桌面的电脑,屏幕上是各类品牌营销案例和报告,后面还叠着几份简历在电脑桌面,等她今天要看完。
梁曼韶把下属发过来的方案用电脑打开,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细细将方案审阅评论。
陈莹回复过来的消息在屏幕右上角弹出来:没呢,没想好去哪儿。
梁曼韶就带着两个下属过来新加坡,陈莹年纪小,还是第一次出差,如果梁曼韶不带她出去玩,她怕是要在房间里无聊死。
外头热是热,可梁曼韶想想还是于心不忍。她手指停下,在那条消息消失之前点开。
“出去喝一杯吗?我、你、再叫上彭彭,她一定在房间里头。”
“好啊!去哪儿?!”
“金沙顶上的CELAVI。”
三人打车去滨海湾金沙。
陈莹上了车跟梁曼韶一同坐后排,侧身刚要跟她说话,眼睛却瞧见梁曼韶手机屏幕上是自己刚写的方案。
陈莹拉住梁曼韶的手臂,嘿嘿笑两声:“曼韶姐,有什么我还可以改的吗?”
梁曼韶按灭手机屏幕:“方案做得很不错。明天再说吧,专心玩儿就好了。”
坐前头的彭彭没有扭头回来,“曼韶就是这样的,你加班她就加得更晚。小莹你别管她,她一直这么卷。”
彭彭和梁曼韶同年入职,自然知道梁曼韶工作风格如何。
陈莹一时不知道该切工作模式还是下班模式。梁曼韶看着她表情认真发问:“等会儿想喝什么?来新加坡出差得试试新加坡司令吧。”
彭彭表示赞同,又啧啧两声:“但新加坡司令还是去TheLongBar打卡吧,CELAVI就是大甜水,看景而已。明晚结束得早,我们去Jigger&Pony,亚洲Top50呢,氛围真的很不错,关键是酒保服务生一个比一个帅。”
这如数家珍,叫陈莹眼睛都亮起来。梁曼韶轻飘飘道:“彭彭在南洋理工读的硕士,她很熟。”
陈莹嘻嘻笑:“怪不得彭彭姐哪儿都不去,就在酒店吹空调。”
“曼韶姐你在哪儿读的大学啊?”
“本科在北京,硕士在伦敦。”
“那我们之后去伦敦出差,吃喝玩乐那就得靠你了。”
彭彭笑起来:“她很卷的,在北京这么多年学习工作,连故宫都没去过。”
梁曼韶耸耸肩膀:“它又不会跑,什么时候去不行?”
车在滨海湾金沙停下,三人下车,换票上楼。滨海湾金沙富丽堂皇,电梯里头各国语言交汇,直通57层。
彭彭说:“CELAVI在新加坡的酒吧里头排不上号,傍晚上来看落日的人多,到了晚上就还行。不过酒店的客人会多些,毕竟他们不用付酒吧的入场费。”
室外紧贴玻璃围栏的高桌也还有位置,侍者微笑领着三人入座,送上酒单。
梁曼韶没有看,只说要一杯新加坡司令,低头又是打开手机,把刚刚没有看完的方案收尾。
彭彭跟陈莹打了个眼色,给她一个“你瞧瞧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侍者拿着酒单去中央的吧台,梁曼韶看完方案留好评论,按灭手机屏幕,算是真的把工作放下。
迎面是灰蓝大海,船只停泊,其中远洋巨轮众多,列阵一样围绕着海岸线。从海湾的这一侧往城内望过去,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这座城市不知何时才会真正入眠。
海风撞入港湾,高处难得通透清凉。卷着异国他乡的母语钻入耳朵,伴着爽朗笑声从吧台那一侧传来。
“那个投资人还约的吃午饭,出门前我都想要不别要这份钱了。”
“可不是,新加坡是真的好热。”
彭彭偏头伸长脖子,目光越过梁曼韶的肩头,朝那边探过去。
“都长得不错,也挺年轻。”彭彭锐评,“有点金融男的调调。”
陈莹笑容玩味:“彭彭姐有看上的吗?要出击吗?”
梁曼韶没有回头看过去,“不如打开约会软件刷一刷,或许能碰到。”
陈莹抬手托腮:“他们会是我们哪类产品的目标用户呢?”
梁曼韶她们所在的公司Spark,总部在美国纽约,以约会软件Spark发家,旗下十数款约会软件,或主攻图片快选,或是问答试探细水长流,任君选择。虽然是约会软件的领域中无出其右,但刚刚才进军亚洲市场,梁曼韶也不过是三年前跟着当时的上级谭静跳槽过来,一起搭建起亚洲的市场部。
如今梁曼韶分管中国区的市场,Spark业务扩大到新马泰,本该是她的上级出面,眼下却让她兼挑,北京新加坡两头跑。
梁曼韶没有说话,只看着陈莹,认真听她往下分析。
“穿衣风格商业休闲,可能是来出差的。听口音也不像是新加坡本地人。来这儿喝酒,也是看景和打卡,更大概率倾向视觉吸引和潮流热点。”
陈莹又说:“不过也要看平时软件使用习惯,还有原生家庭背景。毕竟用户调研报告显示,居住地影响约会观,原生地影响婚姻观。特别是对于男性群体。”
彭彭挑起眉毛,看向陈莹的眼神也与平常不同,多了几分认真。
梁曼韶点点头:“对了,你这次做的方案很不错,和新加坡当地点评软件合作,探店约会。先用活动试水吧,如果数据可观,可以做成常驻功能。彭彭在社媒上可以让KOL和商家配合调整……”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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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热得跟回到了广州一样。”
这句话从吧台那一侧飘过来,将梁曼韶的话截断。陈莹因话没听完而烦闷嘟囔:“吵死了,有什么这么好笑的,男人真烦。”
彭彭笑起来:“曼韶你昨天抱怨新加坡热,说过跟他们这一模一样的话。”
“啊?曼韶姐是广东人吗?听不出来呢。”
“她都在北京呆了快十年了。”
梁曼韶没回应,扭头往那群人看过去。
那是个贴着玻璃围栏的卡座,隔着吧台,从她这里很难瞧见那边所有人的脸。
坐在沙发外侧的那个人,深蓝衬衫,领口敞开袖口卷起,像是刚从会议出来。他靠在沙发上,单手捏着酒杯,谈笑时酒杯跟着手上下一动。
那声音。很像林煦。
多久没有听过了,九年?十年?可方才他的脸随着那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浮现。
“曼韶姐,曼韶姐!”
梁曼韶回过头来,陈莹举着菜单问她,“要不要点些吃的?”
梁曼韶放下手中酒杯,没有看菜单。她站起身来:“我都行,你们点就好。我去下洗手间。”
她抬手整理下脸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往洗手间走去。经过吧台时,她往那桌看过去,可那深蓝衬衫身体前倾,偏过头去和朋友说话,梁曼韶完全看不见他的脸。
等梁曼韶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再路过吧台,抬眼一看,刚刚那桌已经清空,只剩下空空几只酒杯,服务生已经在弯腰收拾。
这就走了?
梁曼韶心头忽然一空,抬眼往出口看过去,也没有看到那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
她想,新加坡虽小,但不一定能真的再碰上。错过就是真的错过,不免叫人觉得可惜。
坐回彭彭和陈莹身边,梁曼韶慢慢醒过神来。不过是个旧同学,多年无联络,人海茫茫,哪里会这么巧。也许只是错认。
梁曼韶捏起面前的酒杯,鸡尾酒冰凉,入喉将燥热和遗憾平息两分。
彭彭和陈莹讲着办公室里头的八卦,陈莹性子活泛又捧场,眼睛瞪得大大。
梁曼韶倒没有怎么听,HR发过来几份简历,她手机24小时待机,瞧见了消息就自然点开看起来。
彭彭眼尖,问:“这么晚了HR还筛简历?”
梁曼韶嗯了一声,给HR回了几句消息约好面试时间,说:“新马泰市场扩张,急缺,新加坡办公室还有七八个人的空缺等着填。”
陈莹惊讶:“这么多啊。”
彭彭垂眼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人又坐了会儿,梁曼韶回去还准备看看简历,并没有再点酒。彭彭后来再没怎么说话,看酒杯见底,先提出要不今晚就到这儿。
梁曼韶点头,一起起身离开。
临近零点,酒吧的人也陆陆续续起身离场,等电梯的人也不少,梁曼韶低头看手机,只跟着前头的人一起走。
电梯门开,梁曼韶按灭手机屏幕,抬脚刚要跟上进电梯,手臂却被从后拉住。
彭彭和陈莹早进电梯,梁曼韶眼见着电梯门在两步外关上,而她被一扯,肩膀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梁曼韶回头看。
是深蓝色衬衫。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要成熟了许多,面庞棱角更分明,眉眼间也再没有学生稚气。
可笑起来的时候,头微微一歪,眼尾弯弯。还是从前的少年气,叫她心尖不住颤动。
他说的是粤语,旁人听去是密码一样,却是她和他最熟悉的乡音。
林煦说:“阿韶,好耐冇见。(好久不见。)”
2. Jigger and Pony
“阿韶,好久不见。”
电梯门在梁曼韶背后关上。他们“无可奈何地”必须等待下一趟电梯。
梁曼韶抬头看林煦,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生发:他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问题浮现,梁曼韶并无顾忌,直接发问:“守株待兔?”
林煦低头笑,再看向梁曼韶时,先是抬起眼皮瞧她,然后再微微抬起头来。那笑容,是心思被看穿的不好意思,又有计谋得逞的洋洋得意。
“看你跟同事在一起,不好打招呼。”
梁曼韶垂眼。也许是这话要反过来说,是他和同事在一起,不好跟她打招呼。
“你刚也认出我了不是?”他反问。
一丘之貉。当年如此,眼下仍然如是。
梁曼韶不在这话题上纠缠。另一辆电梯的数字逼近57层。
梁曼韶先开口:“来新加坡出差?”
“嗯,来拉个投资。”
“在创业?什么方向?”
电梯门在此时打开,刚开个头的叙旧寒暄,被电梯开门时的叮铃提示音画上一个休止符。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半句话,前后走进电梯,靠着轿厢冷冰冰的金属面板,并肩站起一起。
梁曼韶低头看手机,是陈莹发消息来,说在楼下电梯口等她。
“约个时间再聊?”林煦问。
跟这邀约一同递出来的,是林煦的手机屏幕,上头清清爽爽一个微信二维码。
梁曼韶并不拖泥带水,直接扫码加上。
“好,回头聊。”
手机触碰的时候,名片分享自动感应打开。
梁曼韶听见他轻轻一声笑。她下意识就明白他的笑点,这样老派的交换电话,居然在今时今日发生。不加白不加,梁曼韶把名片存进通讯录里头。
下一刻,电梯已经在一楼停稳。梁曼韶步子迈出去时,只觉手指被轻轻一握,幻觉一样,转瞬已经松开。
指尖触感犹存,心头猫尾扫过一样。
她回头,看见林煦仍站在电梯里头。还是他们刚刚一起的位置,一手抄进西装裤口袋里头,嘴角两分得意笑,另一只手抬起来,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多年不见,可这默契动作却似乎排练运用了数百次,双人舞一样的合拍。
电梯门合上。
梁曼韶低头去看刚刚的通讯录名片。
“曼韶姐!”
梁曼韶闻声抬头,循声找到陈莹和彭彭,她朝那边走过去。
车绕行滨海湾,将三人送回酒店。
梁曼韶仍坐回后座,微微侧身背靠角落,将屏幕按亮。微信已经加上。可这对话页面却没有一句话。
直到梁曼韶回到酒店,将热水放满浴缸,躺进去将一天工作疲惫缓解,林煦也没有发过来半个字。
似乎又是守株待兔,只是现在不知是哪一方在守,哪一方是兔。
卧室里头音响放着悠悠粤语歌,歌里男女对唱,情意绵绵。
梁曼韶打开那空白聊天,指尖要点开输入框前一瞬,转而去点开林煦的朋友圈。
全开,可一年只有寥寥几条。
林煦当年去加拿大读大学,她知道的。
林煦后来去了美国读硕士,她现在知道了。
滑雪、徒步、风景、美食。
不见恋爱状态,不见情绪翻涌。
这朋友圈里头信息密度少,可还是拼凑出梁曼韶认识的那个林煦来。
万事于他不过游戏一场,可他又偏偏有这游戏人生的资本。
容貌身材与家世背景,样样都是顶尖。更叫人牙根发痒的是,她认识他的时候他是玩世不恭的班级吊车尾,靠走后门进重点中学重点班,可后来他认真读起书来,竟然能指着排名说还差一点就能与她比肩。
梁曼韶现在还能想起他那样子。眉毛抬一抬,嘴角往上勾,表情和话语都是满不在乎:“都算系咁咯。都唔难啫。(也就那样。也不算难嘛。)”
这些放在谦逊平实的人身上都不免叫人眼热,放在他这样吊儿郎当的人身上,更是让人牙根发痒。真恨上天偏爱,什么好的都给他。
天宫龙床也看不起,鲍参翅肚更得挑剔。要说西关少爷,梁曼韶必然觉得林煦是其中翘楚。
她返回聊天框,看着这片空白,停留数秒,还是把屏幕按灭,靠在浴缸颈枕上,将思绪放空。
歌单走到尽头,梁曼韶拿起手机,要换新的。屏幕亮起,上头是未读消息框。
兔子来了。
林煦的消息是:方便么?电话聊?
单刀直入,梁曼韶想起电梯里林煦最后的手势。
她回一个好字。
微信电话下一刻就打进来。
那头先是电视的声音,接着声音消失,只剩下了安静。
“好久不见,在做什么?”
乏善可陈的开头,源自生分的试探。
这一瞬叫梁曼韶忽觉得割裂,她还能想起来电梯间手指被捏住又松开的感觉。那触感跟此刻对比,显得陌生而让人不自觉回味。
她动了动腿,浴缸水波荡漾,暧昧水声和她话语应和:“在泡澡。”话语出口,慵懒带着亲昵:“出差好累,工作加倍,时间压缩。”
电话那头传来林煦的笑声,梁曼韶听到液体被倒入杯子的声音,接着是冰块撞进去,那应该是酒。
“呆到什么时候?”
“大后天早上飞回北京。”
探戈一样的试探,一来一回的应和。
“在北京工作啦,还习惯吗?这么远。”
“在北京读书读了四年,习惯还是习惯的。至于远嘛,那是比不上多伦多。”
四两拨千斤,话题推到林煦那边。
“上次见面,还是你去多伦多之前。”
林煦嗯了一声,“是啊,十年了。”
十年白驹过隙,其中多少变迁世事横断,以至于如今这通微信电话里,两人生疏谨慎不比往日默契,竟然不敢多言。
外头的音乐恰合此时,梁曼韶听见是陈奕迅的那首十年,正唱到那句:情人难免沦为朋友。
她和林煦从未成为过情人,却也并不是那么普通的朋友。
她此刻还能清晰想起是怎么认识林煦的。当年她高一开学典礼,偌大礼堂,明明是齐整队列,却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蹭掉了她的耳机,iPod里头歌直接外放了出来,唱的就是这一段歌,一模一样。
班主任自然循声走来,梁曼韶记得当时心要从口中蹦出来的感觉,可她口袋里头的iPod却被后头人抽走,急急关掉塞进自己的衣兜。
最后被罚站的自然不是梁曼韶,而是把赃栽到自己身上的林煦。
开头就欠了人情,那后来林煦当然追过她。只是梁曼韶也早就问清楚了林煦是何许人也。她是从潮汕初到广州读书,可学校里头其他人没有九成也有七成,同一个小学初中还不止,家长都能互相认识。
小圈子叠着小圈子,林煦是里头的风云人物,富人家的小痞子,连进这所中学,都是为着和当时的女朋友一起,托了关系进来,没承想暑假就一拍两散。
林煦明里暗里追梁曼韶,班里同学一清二楚,可他实际告过白,还被梁曼韶明明白白拒绝这件事,却仅有两人亲近的朋友才知道,就算知道了,刚开始也不信。
告了白,又被拒绝,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当同桌。三年高中,林煦的历任女友,梁曼韶都见过,梁曼韶的历任男友,林煦也点评过。这样的,除了梁曼韶和林煦,世上也许再也找不到第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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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热恋时各自精彩,干净到连恋人都吃不起飞醋,可一旦空窗,逛街聊天玩游戏,亲密到喝同一瓶水,看起来只差一层窗户纸没被捅破。
粤语有句俗话,开头是“掟煲唔掟盖(扔煲不扔盖)”,比喻男女分手分得不彻底,暧昧不尽,藕断丝连。
自然不太恰当,梁曼韶和林煦是从来没有成为过一只煲。那三年里没有,那三年之后,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多伦多,从一层窗户纸,变作万里遥遥。
梁曼韶还记得当初林煦同她说他要去多伦多读书,是高考回学校拿成绩之后。
长长连廊,炎炎夏日,两人抵着栏杆一块并肩吃雪糕。
杯里雪糕因为炎热变得粘腻,话出口,也带上犹豫。林煦平日那样轻松爽快,话带痞气,那日却破天荒地喊她全名。
“梁曼韶,你之后想去哪儿读书啊?”
梁曼韶当时还没有想好,满腹都是算排名比分数的沉沉心思,但她当时回答干脆:“上海或者北京,只要离开家里就好。”
林煦久久沉默,梁曼韶偏头问他同样的问题。
林煦看着天边紫红色的晚霞,告诉她:“我要去多伦多读书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梁曼韶一愣,沉默许久,把勺子插进雪糕里,却朝林煦伸出手。
他不解其意,她说:“祝你日后万事胜意,如果以后见面,希望我已经功成名就,你也找到了你努力的意义。”
那是两人数不清的闲聊中偶尔碰到过一次还是两次的心里话。梁曼韶低头努力说要功成名就,林煦翘着二郎腿说不知道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时林煦看着她的手看了很久,最终与她相握。
他嘴角勾勾,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话说出口果然是:“如果以后我回来,你愿不愿意当我女朋友?”
梁曼韶翻了个白眼,甩他的手甩不开,眯着眼睛狠狠捏下去:“有本事让我看得上你再说。”
从此十年匆匆,万里遥遥。
如今她算是功成名就了吗?在龙头企业就职,她梁曼韶的名字在业内已是叫得响,今日成果已经让她骄傲抬头。林煦嘛,不知道他的创业是找到了目标,还是找到了新的人间游戏。
梁曼韶听着那头的呼吸声,沉默数秒,再开口问:“你刚刚在电梯里还没回答我,创业是什么方向?”
林煦言语带调笑,“上了几年班出来,和几个同学写了个AI聊天应用,刚过天使轮。”
“AI聊天?”
“嗯,情感陪伴方向的。所以我算是在给人类和AI当媒婆。”
梁曼韶笑出声来,“那我和你也算同行,只不过我还是给人类和人类做媒的原始阶段,我在Spark。”
电话那头也传来林煦的笑声。
她问林煦:“融资还顺利吗?你什么时候离开新加坡?”
“还行吧。”林煦说:“我比你提前一天走,后天早上的飞机。”
这时间紧迫,只剩明晚的时间。梁曼韶刚要开口:“明天……”
“明晚有空吗?约个饭?”
这话被林煦截过去,梁曼韶愣了一瞬,低头笑起来,对电话那头只说了声好。
“住哪里?我订你离你近的餐厅。”
梁曼韶回答:“瑞士史丹福”又加了一句“不必非要迁就我这边。”
新加坡不过这么大,解释是假意,问句才是真心?梁曼韶此时无空多想。
“想吃什么?娘惹菜?法餐?日料?”
“娘惹菜吧,算个入乡随俗。”
“我等会儿把地址发你。”
那头是酒液入喉的吞咽,这边是手拂水波的得意。
“那我们,明晚见。”
“嗯,明晚见。”
3. Long Bar
“给我发个地址,我等下去接你”
梁曼韶看见消息,把手中的水杯放到一边,低头打字回复。
自己定位地址已经选好,她却没有直接发过去。梁曼韶删掉地址,只打了寥寥几个字:不用,餐厅见吧。
林煦那边的消息跟着就过来:哎,这样不就显得我很不绅士。
梁曼韶打出一行字: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一接一送,是正式约会。从约会开始正式了,往后走就自然严肃,难得轻松。
消息还没有发出去,彭彭先叫住了梁曼韶,“曼韶,接下来准备访谈的这对情侣博主,可能来不了了。”
梁曼韶打字的手停下,看向彭彭递过来的iPad,名单上已经用红笔画了个圈。
这对博主梁曼韶当然不陌生,本来就是Spark的自来水安利主播,两人是用通过Spark认识的,一见钟情又相恋多年,婚期将近,自然热度颇高。
梁曼韶说:“这对博主最近一个月的粉丝增长量是他们之中最高的,昨天还公布了接下来去婚前旅游的计划。”
彭彭解释:“我知道,这边的采访刚开始,我把他们排到了最后,希望能赶得上。只是天气毕竟不可控,深圳雷暴预警久久不解除,这趟飞机今天能不能起飞还不知道呢。”
“飞行时间加上过关,起码还得五六个小时,即便排到最后,也不知道今天来不来得及。”
梁曼韶沉默片刻:“能在深圳安排人采访吗?但深圳没有分公司,天气原因,北京的人也不一定能飞过去。”
彭彭眼睛一亮:“有一个合作的团队或许可行,不过我要先去问问。”
“你去问,这边的事情我来看着。”
梁曼韶从彭彭手中接过iPad,直接往摄影棚而去,一边走一边低头把刚才打的字删掉重发。
“你飞机几点飞?”
“明早六点。怎么了?”
摄影棚的门就在眼前,梁曼韶算了算时间,叹口气:我这边有事,可能去不了,改天有机会再聚?实在不好意思。
消息发出去,手机屏幕已经被熄屏放进外套口袋,梁曼韶走进摄影棚,和正在盯拍摄的陈莹一点头,在旁边找了个椅子继续工作。
彭彭那边的消息还未知进度,梁曼韶也到处找关系,这件事还未有眉目,新事情又找上门。
滴答滴答时间如流水过。
新加坡的拍摄有条不紊,临近尾声的时候梁曼韶收到彭彭在外头发来的消息,说深圳那边的拍摄已经准备开始。
陈莹留下收尾,梁曼韶走出摄影棚。
彭彭抱着电脑早在外头等。
“联系了深圳那边的一个博主,虽然垂类不太一样,但是答应做联动视频。谈了个广告合作,已经转到商务那边确认合同了。”
梁曼韶点点头,又重复确认:“已经开拍了吗?”
“已经开始了,因为我们这边时间紧,所以等会儿素材就会传来我们这边剪辑制作。但视频风格不一致,我看了眼拍摄布景,剪接进这次的系列里有点难。”
彭彭打开电脑,给梁曼韶看。
这雷暴天气的安排仓促,深圳那边已经尽力按照新加坡这边摄影棚的风格布置,但毕竟换了环境也换了采访方式,素材虽好,这次只怕是用不上。
彭彭联系的博主,妙语连珠风趣可爱,梁曼韶看着眼熟,一查账号,果然是在自己的关注列表里。
“你怎么认识她的?”
彭彭耸耸肩膀:“她火之前我就认识了,去学潜水的时候结识的朋友,在清迈常驻的数字游民。也是凑巧,她因为雷暴天气,刚好和摄影设备一块儿延误在深圳,今天刚跟我抱怨来着。”
“那边自媒体博主很多吧?清迈。”
彭彭点头:“之后可以考虑深挖一下合作,那边有市场经验的人也很多,最近不是在招人吗?”
“等那边采访结束,然后再看看素材,如果不好剪进去的话,再看看怎么单做一个项目。明天再看吧,今天不急。”
梁曼韶合上电脑还给彭彭,回头看一眼摄影棚的门:“陈莹在那边收尾,完事你们就下班吧,我还要开个会。”
“这个时候?”
拍摄过程冗长,如今已经临近八点,会议再开,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时差。”梁曼韶耸耸肩膀,“有几个美区的产品要登录亚洲市场,我要和那边的市场部对接产品发布会的方案。我们回北京之后还有得忙。”
彭彭刚要说什么,梁曼韶已经抱着电脑扬长而去。
这线上会议复杂而漫长,等梁曼韶合上电脑,已将近两点。幸好这座写字楼是Spark整租,梁曼韶不至于中断会议回去酒店再继续。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梁曼韶才终于得空看一眼手机。
消息堆叠,梁曼韶逐条查看回复。追到林煦发来的那条。
夜景璀璨,是从餐厅拍出去看见的滨海湾与金沙酒店。
再往前,是美酒佳肴,不过是两人餐一人食,不免显得凄凉。
梁曼韶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算了算时间,如今林煦应该在去赶飞机的路上了。
她打字发过去:一路平安。
手机刚放下,消息却来了:下班了?平时也这么忙?
梁曼韶不回答,反倒问他:要不要去送你?今天放你鸽子,是我不对。
“工作嘛,很正常。不过这加大班还熬大夜,梁同学确实还很年轻嘛。”
“不是,人老了,觉少。”
“害,我也。最近吃补品,好了很多,改天给你推荐点。”
已读乱回,梁曼韶嘴角笑意不减。
她刚要继续打字,林煦那边却显示正在输入中。
消息发过来:瑞士史丹福?
梁曼韶瞧着问句,登时会意,垂下眼去,以问代答:登机前喝一杯?
步调一致,林煦那边也回了个问句:一个小时后?
“好。”
车绕行滨海湾,停在瑞士史丹福酒店大堂前。梁曼韶下车上楼去,洗漱上妆。林煦发消息过来的时候,口红正好上唇。
梁曼韶披上外套下去接人。
深夜电梯空荡荡,轿厢内镜面光亮,梁曼韶借着映照,将唇线整理。
镜中人妆面素雅,可一双眼却是亮晶晶,雀跃兴奋,没有半点困倦。
电梯门打开。
大堂里仍有几个客人在办理入住,旁边沙发休息区,男人穿着墨色衬衫,靠着沙发,一页一页翻着杂志。
林煦似有感知,放下杂志站起身,转身过来,抬眼看见走向他的梁曼韶。
他看向她,双手抄进西装裤侧袋,头微微歪向一边,嘴角两分笑意,就这么看着梁曼韶走过来。
姜太公钓鱼。
还差一步远,梁曼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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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脚步,抱住手臂,歪歪脑袋,看向林煦。
愿者上钩。
林煦迈出这一步。
他手抚她耳边碎发,话出口,还是两人最熟悉的乡音:“哇通宵加班仲咁有精神,唔老啊,边个话你老?(通宵加班还这么有精神,不老啊,谁说你老)。”
梁曼韶垂眼笑笑,伸手握住林煦腕上的手表,点亮屏幕,看上头时间。
“还赶得及飞机吗?”
林煦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要加急处理的事情,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这问句来得突兀,本该是两人杯酒下肚之后才该要有的闲谈。放在这个时候未免有些早。
“还好。手上的活快告一段落,但也来了个新的,之后有得忙。”
“那怪不得,你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梁曼韶抬眼看向林煦。眼尾弯弯,其中色彩暧昧,点中这话语的题眼。
“那上去喝一杯。我的晚安酒,你的早安酒。”
“等我去北京再找你喝,我的车在门口等我。”
梁曼韶皱眉:“大老远来,只是来问一句我工作顺利与否?”怒意随着不满酝酿,梁曼韶此刻看不懂林煦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欲迎还拒,还是单纯戏弄,抑或是蓄意报复。
“不是你说来送我。我怕你劳累,先送到你面前。”
一记回旋镖。梁曼韶的话,此时被却林煦用来堵住了梁曼韶的嘴。
“那你慢走。”
梁曼韶转身,手腕却被林煦握住。他嘴角笑意更浓,歪着头来将她眉眼间情绪品尝又品尝:“对不起嘛。我本来要改签,但是明天中午还约了投资人。”
工作是最能说服人的理由。
“要飞哪里?”
“北京。我在北京等你。”
饵留下,叫梁曼韶不得不心甘情愿。
梁曼韶下巴一抬,看向外头:“去机场吧。”
林煦低头握住梁曼韶的手,拉着她走向酒店门口。一道玻璃门,外头是热浪翻滚,两人脚步停在内侧。
林煦张开双臂,明明白白一个索要拥抱的姿势:“那我们北京见。”
梁曼韶半步不往前。
林煦并不犹豫,靠近一步,伏身环抱梁曼韶,下巴靠在她颈窝,嘴唇贴近她耳朵。
“其实我还有时间上去喝这杯早安酒。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我今天上去喝这杯早安酒,以后都抓不到你了,不是吗?”
梁曼韶还未辩驳,只觉耳朵尖上一暖。
“北京见。”
林煦放开她,往后退两步,挥挥手,通过拿到玻璃门,上了外头停着的那辆车。
上车之前,还扶着车门朝梁曼韶挥手,叫她看得清楚。
梁曼韶抱着双臂,看着玻璃门外那辆车开走,冷笑两声。
十年不见,今夜的林煦,叫她想起从前在教室里课桌下,与她一同偷摸下国际象棋的林煦。
将军又将军。
林煦左手拿笔写题,右手推动棋子,将又一局棋结束:“我怎么走,你能预测,你要怎么走,我也都能猜到。这局我赢得确实险。”
梁曼韶右手翻书,左手将棋局重置:“那下一局,你可以要加倍小心了。”
林煦笑得张扬:“下一局,就会加倍好玩了。”
下一局,会加倍好玩了。
4. Mo Bar
“对了曼韶,新加坡办公室的空缺填得怎么样了?”
被大老板Celine问这句话的时候,梁曼韶刚刚合上电脑。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手机在此时震动,梁曼韶无暇顾及。
“公关和品牌营销的都接了offer准备入职了,数字营销的,我想让彭彭去,先做小组长分管新马泰的市场营销,看半年的管理效果,您和静姐到时候评估,看能不能让她正式接管新马泰的事情。”
Celine似乎对这话并无反对,但是却并没有直接接这话,接下来问句倒是自然:“上次和几个博主的合作不错,现在也还是彭彭在维护是吗?”
梁曼韶自然说是,末了又补充:“她手上资源很多,我们和腰部头部自由博主的合作,还能再挖一下。”
言外之意,是彭彭对于这个团队很有价值,升职加薪留住她的同时,更是留住她手中的资源。
Celine点点头,开口又是另起了一个话题:“对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你我还有阿静。”
看似无关紧要,梁曼韶却嗅出异常。她应声说好,跟着老板的脚步边走边想。大老板和她前后走出办公室,刚到茶水间,脚步却暂缓。
梁曼韶沉默未发问。
Celine看她一眼:“阿静今早跟我提了离职,接下来她手上的东西会跟你交接。新马泰的事情放手给彭彭,你自己先准备好晋升。”
顶头上司谭静要离职这事,梁曼韶知道是早就知道,但一直守口如瓶。虽然谭静举荐了她接任,可是升她上去还是另招人来管理,Celine开口前还是未知数。
从此之后,梁曼韶将会管理整个亚太的市场部,直接向美国总公司的Celine汇报,再往上就直接到CEO了。这一步,梁曼韶一直在想,可也没有想到能三十岁之前把这一步真的迈出去。
梁曼韶面色未变,只问了流程和时间。
“阿静这个月月底离职。你的流程就在下个月初3号吧。对了,和我一起飞纽约,流程结束之后再回来,也见一下洛杉矶和纽约的团队。这周六飞可以吗?”
梁曼韶面上神情如旧:“当然。”
梁曼韶口应即心定,低头看手表,消息一条:
“周末想吃什么?”
来自林煦。
完蛋。
Celine还有下一个会要开,梁曼韶跟她说声等会儿再见,转身去打了杯咖啡,把电脑放在茶水间的桌面,给林煦回消息。
“周末我要飞纽约,提前点见面?今天或者周五?”
林煦看到梁曼韶这条消息的时候,不怒反笑,将手边的烟放下,大马金刀地坐着,双手打字回消息:皇帝,你这是第几次放我鸽子了?
“谁啊这是?这个笑,一看就不是投资方。”
洪广澜凑过来,林煦把手机侧到一边不让他看:“没礼貌。”
头顶是北京金秋九月的天,树叶转黄,金澄澄迎着夕阳落日,在这胡同四合院的天台,伸手就能捞到满手金光。
风也清凉,正正好衬托这秋高气爽,将林煦他们几个手中的烟吹飘散。
“哎……我记得,梁曼韶就在北京。”一旁的沈致诚眯了眯眼睛,打量林煦面上飞扬神色,“对吧,林煦?”
沈致诚和林煦从幼儿园开始同校,祖辈就认识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林煦和梁曼韶的旧事。
洪广澜是北京二环里土生土长,大学才认识林沈二人,可也对梁曼韶这名字久有耳闻,只是从未亲眼见过真人。
洪广澜眼睛圆瞪,可见眼白:“谁?梁曼韶?你高中时候没追到那个同桌?”
沈致诚笑:“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洪广澜继续怂恿:“你们要不要聚一聚?这难得都在北京嘛。”
沈致诚也顺着往下说:“我记得高中班上还有几个同学也在北京工作来着。”
林煦低头抽一口烟,抬头看向头顶法桐的黄叶秋果。
梁曼韶发给他的消息还在屏幕上。并非回答,只是问他:王府井看夕阳?东方文华顶上那家酒吧很好。
此时日已将沉,等梁曼韶赶到已经没有什么夕阳可以看。至于明日,这个钟点的梁曼韶能否下班尚未可知。
不过是梁曼韶顺毛随手一捋。
只是解决稀松平常的一道题。
林煦想起他和梁曼韶曾经的棋局,他如今像是其中被拿捏的一颗子。
这滋味自然并不好受。
林煦话语发酸:“人忙着呢,攒局又如何,局即便是攒了,人也未必能见着。”
“听起来还是从前那样,拼命三娘。”沈致诚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和林煦面前的轻轻一碰,聊以安慰
“但我觉得,这局还是可以攒一个,你一个人请不动,可这同学朋友关系凑一凑的,说不定就能请得动了。前阵子为了拉投资,欠同学朋友的情,不也得聚一聚。也预祝我们的App上线成功。”
拼命三娘因为工作将他晾在一边,林煦匆匆回了个“下次再说”。
消息发出去,屏幕却还没有熄灭,面朝上地放在一边。林煦将电脑打开。
洪广澜并未死心,又问:“这个梁曼韶现在在做什么,说不准还能谈个合作。她要是想闯一把,把她挖过来你觉得可能……”
手机提示音滴滴一响。
沈致诚看见林煦的眼尾余光往屏幕一扫。林煦冷冷一哼,伸手将手机反扣过来。
回过来那消息是什么沈致诚不知道,洪广澜还想再说,却被沈致诚拦住,打个眼色将话拦下。
这话题暂且先搁置一旁。
沈致诚问:“上回说工作室布置得差不多了,下周开始我就从酒店退房搬过去。”
说是工作室,不过是洪广澜家里一处闲置的三居室,地段不错,正好租期到了,收拾出来当工作室以招聘新员工,看未来发展再看另找更大地方的事情。
洪广澜问林煦:“你要不要也搬过去?那儿离我家可近,我就懒得搬了,每天走路过去上班得了。”
林煦沉默片刻,目光落到那倒扣过来的手机上,说:“我先不了。”
两人工作照旧运行,可消息却来回自此中断。相隔又是万里遥遥,一个留北京,一个去纽约。
可朋友圈里头的动态却不时惹人眼。
梁曼韶的头像再次出现在朋友圈里头,林煦的手指还是跟此前几次一样,第一时间停住。
停住,点开,下一张,放大,下一张,最后一张。
这动作不知不觉重复多次。
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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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办公室开会间隙也如是。
直到连沈致诚都注意到,打眼色叫洪广澜也来看。
洪广澜可并不是沈致诚那样袖手旁观但偷偷笑话别人的,他直接伸手,把手机从林煦手中抽出来:“给我也瞧瞧。”
林煦要去夺回手机来,沈致诚这时笑着去帮忙,把手机抢回来,却是点进去把几条朋友圈都看遍:“她够忙的啊这阵子。”
“关你屁事。”林煦好容易把手机拿回来,抬手把旁边的桌上的抽纸盒丢过去。
洪广澜轻轻松松挡开,抽纸盒砸中旁边的白板,把刚刚三人讨论写下的东西都蹭花了。
洪广澜把白板扶正,这才坐到远远的位置上,摆着手指头数,附和刚刚沈致诚的话:“可不是。定位真不少,纽约,圣何塞,洛杉矶。她在干嘛,环美游吗?被裁拿赔偿了?”
林煦怒道:“都滚。”
洪广澜并不理会,难得一见的翻车,这种好事情做兄弟的怎么能错过。
沈致诚坐近一些:“最新那条朋友圈不是回北京了。真不约出来喝一杯?”
林煦不答这话。
洪广澜笑笑:“我们出去喝一杯吧,我有个同学今天回北京来,介绍你们认识下,他是做市场营销的,可以聊聊。”
他笑着站起身走过来,手一搭在林煦肩膀上。“你也借酒浇愁,情场失意,或许职场上就得意了呢?”
林煦学他平日的语气:“去你丫的!”
玩闹归玩闹,工作还是更重要。市场营销广告投放是三人都不算熟悉的领域,空缺已久的林煦到底还是出现在洪广澜给他同学这场接风洗尘的酒局上。
地点选在了鼓楼大街上的一家清吧,一楼是LiveHouse,二楼还有隔开的包间,还有露台可以抽根烟吹吹风。连沈致诚也夸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洪广澜道:“开了没多久,倒挺网红的,说是约会圣地。”
沈致诚笑:“你常来?”
林煦冷冷补怼一句:“他倒是想。”
“哎,我说……”
洪广澜的朋友发消息过来,说是打的车还有几分钟到,洪广澜索性在路边抽根烟等他来,让林煦和沈致诚先进去,免得订了的好位置给让出去了。
晚上八九点,正值华灯初上好时光。
门一推开,内里乐声飘飘顷刻入耳。歌手声线空灵,颇有几分关淑怡的调调,她正唱到“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
歌声幽幽,跟风一同吹动桌面作灯照明的烛火。
沈致诚听一阵旋律,开口却是揶揄:“歌选品还挺老。”
服务生过来,带着两人绕到边上,走楼梯去二楼。
一转上楼梯,楼下的歌声登时减弱,到了二楼已经是不大能听得清楚,只剩下音响里头传出来的爵士小调。
“确实是这么说,我现在做的这行归根结底还是给人做媒。”
林煦循声抬头望去。
洪广澜确实没介绍错,这里露台浪漫,环境清幽,确实是个约会圣地。
那露台上一男一女并肩坐着,看向外头车水马龙,头顶未落的梧桐秋叶随风飘,指间烟气也袅袅。
今日见到同学的并不只有洪广澜。
沈致诚认不出这声音和人。林煦怎么认不得梁曼韶。
5. Old school
未到更深露重时,酒吧里头约会的男女自然尚未到要离场转场的时候。
洪沈他们三人聊得不亦乐乎,推杯换盏间答疑解惑,林煦虽在对话中,可手机不时翻过来,消息敲下一条却又删除,措辞修了又推翻,索性放在一边。
面前杯子被轻轻一碰,林煦条件反射地去握起威士忌杯,压低杯沿又碰一碰,抬眼却是碰上沈致诚探究目光。
沈致诚并未发问,林煦先申辩:“家里人的消息,我姐过阵子要结婚,正催我回广州一趟。”
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也算用话题遮掩过去。
“听老洪说,你家里在广州生意做得不小,家里没催你回去继承家业?”
这样的问题林煦回答过多次,不等他答,沈致诚先说:“家里生意都是他大姐在管,他是甩手掌柜太子爷,只是非要出来创业吃苦。”
“那这催你回广州去,不是变相催你回去打理生意?”
林煦道:“我姐比我可能干许多,我还是另辟赛道比较好。沈致诚家也一样,他哥留广州,他自由自在的,对吧?”
沈致诚耸耸肩膀:“那倒不一样。”
话题引到了沈致诚身上,林煦笑笑低下头去,在手机屏幕上敲下一条微信消息:你别忘了还欠我一顿酒呢,皇帝。
句号刚刚加上去,林煦又想起刚刚梁曼韶和他人的笑语轻松,心里不是滋味,又将屏幕上的文字尽数删除。
未等退出聊天界面,一条消息却冲出平静如潭水的屏幕。
“最近你怎么样?”
几个字将林煦硬控。
这是约会无聊时随手通过列表群发?
还是一场结束后发现暂无接替才来寻觅宵夜?
林煦犹豫几秒,将刚刚删除的文字编辑发过去:你别忘了还欠我一顿酒呢。
那边的回复来得稍晚,或许是热聊间隙难得打的几个字,林煦仿佛能听到时间滴答滴答催促。
梁曼韶回复:那可不敢赖账,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该是林煦要这样问梁曼韶。他把想法原样发过去。等了又等,可回信久久不到,连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都没有弹出来过。
这边的生意聊到拉人入伙,林煦在此时终于放下手机加入。
发出的邀约算诚恳,可对方的拒绝也足够直接。
“我觉得现在你们的最优解就是找个好卖家。”
这话一说出来,最开始发出邀约的洪广澜登时面露尴尬:“不是陈升,你什么意思啊?”
陈升摆摆手:“不是说你们做得不好,我也觉得你们的创意很好。我本身是做市场的,AI情绪识别和心理治疗这块是亮点,上次你们去新加坡的行业展会,我都注意到了,还是我主动找老洪说回国聚聚的。”
欲扬先抑?可这抑扬都出了,接下来会是什么?
林煦和沈致诚交换了眼神,并没有着急开口。
陈升眼睛微微一眯:“同学一场,我也一是好奇问你几句,二是万一我要帮你们做市场做投放,有些事情我得了解。
“我问你,用户的心理咨询记录,社交媒体情感分析数据,这些数据安全你们怎么保证?”
洪广澜先不答。三人里头技术难题向来是林煦牵头解决,他来回答更清楚:“数据端到端加密,用户数据只在本地设备上处理,只有匿名化的元数据上传到服务器。”
“你们的数据源是什么?这可是医疗相关的领域了,数据质量和数量怎么保证?”
“公开的社交媒体情感分析,国内外的心理咨询机构的咨询记录。数据脱敏,监管留痕,合法途径。”
“评估模型怎么保证准确,有专业背书吗?”
“模型开发基于DSM-5手册和PHQ-9筛查量表,也有国外专业的心理学家评估。”
洪广澜看向沈致诚,双手抱在胸前,终于往椅背一仰靠过去。
他的合伙人确实不赖,他找来的人脉也是相当专业。这当然值得洪广澜得意洋洋。
“盈利链路怎么打通?”
问答停在这个问题。
陈升摊开手等待回答,洪广澜的背也离开沙发。
林煦摸了摸鼻子说:“后期迭代成熟之后,会是订阅制深度心理咨询,纯AI。”
“不接广告?”
“不接。”
“不接平台注册的心理咨询师?”
“不接。”
“那这就是纯训练AI心理咨询,要等到猴年马月?先烧投资方的钱?”
“所以这不是就拜托您来了。”洪广澜实施打出同学牌。
如何能让金主心甘情愿加大投资,总得要有一根胡萝卜,而没有什么胡萝卜能够比得上成功的市场营销案例带来的大量用户。眼下三人已过天使轮投资,接下来起码要证明获客能力和用户留存,才更好地进行下一轮融资。
陈升笑起来:“我现在是真劝你们好好找个卖家,我当然可以帮你们做市场推广做广告投放,甚至我可以免费帮你们做。可这条路不走个长征难出好果子,眼下经济形势也不好。我说,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洪广澜啧啧:“话是这么说,可我们从公司跳出来,也就是想做点自己的东西。”
“找到大树这些也不是就跟你们没关系了,不过确实会受点限制,拿钱了嘛不丢人,可天塌下来,还有大树顶着。”
林煦听出画外音,突然说一句:“卖家倒是有,不过也可以再考虑几家。投资那更值得考虑。”
陈升眉头一挑,确实是带着消息受托来当说客,这话一出来他当即滔滔不绝。
三人交换眼色,洪广澜面露尴尬。
人嘛,无利不起早。能请到桌上的人,都是带着自己的目的来的。
酒局到这是确实将要收尾。
林煦手机震动一下,来的是让他久等的回信,内容倒是他没有想到的直接。
“要么今天?”
邀约临时,带饵鱼钩一样在面前晃悠。饵料诱人,鱼钩刺眼。
林煦将手机倒扣,回复搁置。
此时梁曼韶在哪里?他想。
还在外头吗?是在跟别人并肩而坐的时候,低头给他发消息吗?
今天这一顿还未下肚,却已经将下一顿预约。
真是好胃口。
还是说今天这位男嘉宾有什么不合她心意,乱步踩中老虎尾巴,惹她来找他作为替代。
替代。
丝毫不算一个好词。
可林煦此刻又十分想起身去外头看看,去确认梁曼韶还是否在外头。万一迎面碰上,梁曼韶脸上那可能的尴尬神色,他既抗拒,又想看。
酒杯未见底,事情已经算了结。四人起身往外走,却比来时更客客气气,真成了商务会谈。
到外头林煦自然抬头往露台看,那座位空空如也,上头黄叶如故,早没了谈笑风声和指间烟雾。
林煦给梁曼韶发消息:吃宵夜?
那边消息回复得倒是出奇的快:北京是出了名的美食荒漠,这里可没有什么好糖水铺当宵夜。
林煦伸手拍拍沈致诚,问有没有好地方可以去吃宵夜。
洪广澜刚送老同学上滴滴,转身回来听到这句话:“夜宵啊?咱去撸串儿吧,烦死了。”
沈致诚看林煦眼角藏笑意,他眉毛先挑起来:“梁曼韶?”
林煦不回答这话,手机的屏幕上打车软件已经打开,车都叫到了。
林煦趁着这空档开口置评:“托你同学来当说客的公司Spark,之前也挖过我。后来在新加坡也跟我联系,不管是报价还是股份,给得确实丰厚。不过还有一点,那边跟我提了可以并进去,我们做独立的产品。只是……”
洪广澜心中有纠结之处,他又何尝不是。那天他已经准备答应Spark的邀约,要攒局拉着沈致诚和洪广澜一起聊,只梁曼韶一句“我在Spark”,他把想法打消。
只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话说的不错,眼下要往找外援,也是本身三人力所不能及。Spark是目之所及最好的大树。
沈致诚没有反驳,他还以为林煦的“只是”后头跟着的是洪广澜心中的纠结,就没有继续说什么。
沈致诚跟林煦说:“你先撤吧,约了人去哪儿啊?”
“宵夜啊。”
答非所问,是无可奉告。
沈致诚不再追问,林煦的车到了,跟两人道别上车。
头顶法桐将秋意呈现,一条道从头至尾都是黄叶如盖,车来来往往,将地上未被扫干净的落叶卷起来,飘飘荡荡又落地。街头巷尾酒吧走出来的人,低头踏着落叶,抬头在谈笑间吹出一个个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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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
林煦想起方才在露台看见梁曼韶指尖的烟雾。
目的地并不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车从大路钻进胡同,车门几乎是擦着路边砖墙而过。小小一条胡同,宽宽窄窄,居然还有几辆私家车停在里头,轮毂边放两块防污的旧木板,贴着墙根停放,叫这胡同更显逼仄。
车在小小一爿便利店门口停下,便利店也是胡同里头的人家开的,早关了门,只留招牌旁边的一盏公用路灯。
导航显示车已经不能再往里走,从便利店旁边仅容行人与电瓶车通过的胡同进去,再走不过几十米就是目的地。
林煦下车步行,借着路灯给梁曼韶发消息说自己快到了。
这时的消息是回复迅速。梁曼韶把消息发过来给林煦指路进酒吧。
小门脸,木牌子,内里却是几间房围起来的四合院,中间高桌凳,边上矮卡座,绿植隔断,确实别有洞天。
林煦一进来就看见梁曼韶。
她坐在正门房廊下的躺椅上,旁边小方几上放着一杯酒,她却只看着手机屏幕,双手拇指敲击飞速。
林煦走过去,梁曼韶尚未抬头。
他转身要在旁边坐下,梁曼韶的声音响起:“这儿有人……”
林煦直起腰来,转头笑问,开口是粤语:“仲有人来?(还有别人来?)”
“是你来了啊,坐吧。给你留的位置。”梁曼韶笑笑,回应是强行留在普通话频道。
林煦忽然觉得两人之间似乎被这简单语言转换隔开,叫他无法靠近。
“近来怎么样?”方才梁曼韶用来搭话的,现在被林煦用上。他在梁曼韶旁边从容坐下。
“就那样。”回答略显敷衍,梁曼韶把手机倒扣在一边,撑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伸手找服务生要了酒单,问林煦要点什么。
林煦没有看酒单,点了杯梁曼韶一样的威士忌酸。
“最近出差很多?是遇到什么大项目吗?”
问句将话题挑起。梁曼韶的回答是点点头。
可也就只是这轻巧几下点头。
几秒沉默过后,梁曼韶才说:“有个新产品要登录中国区,地区法务和政府关系卡了好久,所以忙了好一阵子。不过现在都尘埃落定,反响也算不错。”
林煦空拳假装举杯,先和梁曼韶放在桌上的酒杯一碰,道了句恭喜。
梁曼韶被这动作逗笑,举起酒杯来,跟林煦的空拳相碰,说了声多谢。
“你的创业项目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林煦觉得梁曼韶这话问得公式化。
就着别人的问题回问的“你呢”,往往因为礼貌,并非出自真心好奇。
林煦将背从躺椅上直起来,伏身双肘抵住膝头,想借灯光看清楚梁曼韶问这句话时的神情,可逆光看过去,只能看见梁曼韶眉峰鼻尖轮廓。纵使是不过一手臂的距离,他看不清她此刻眼神。
林煦因此说:“不怎么样。正在为五斗米发愁。”
这话蓦地将寒暄转入交流,将打梁曼韶一个措手不及。
林煦在等梁曼韶的反应。
“怎么会,不是在新加坡的行业峰会就被挖角?难道还会缺钱花?”
这问句将林煦反将一军。
梁曼韶微微偏头回来,林煦的惊讶神色在灯光下无处躲藏,被她尽收眼底。
“你怎么知道?”
这反问等同于承认,这一手棋未免有些落入俗套的低级。
梁曼韶的回答迅速,似乎是不假思索:“上次在新加坡见面之后,我一直在关注你做的东西。”
有来有回。
林煦得到想要的话,嘴角噙笑意,悠哉游哉躺回椅背内。
逆光下他看不清梁曼韶脸上神色,像缺少一张奖状。
林煦说:“其实目前资金也够,毕竟产品体量小,也还没有上线。不过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这条路走不走得通。走一步看一步。”
梁曼韶靠向躺椅椅背,林煦偏头又是只能看见她侧脸线条。
额头鼻尖嘴唇,雕塑一样起伏干净的线条,他的目光落在那嘴唇上。
他看见那两片嘴唇开合,听见梁曼韶说:
“要不要考虑下Spark的投资?”
原来是图在此时穷,匕在此处见。
6. El Nido
“要不要考虑下Spark的投资?”
这句话林煦并非第一次听见。
即便是今晚,也并非第一次听见。
只是他没有想过这话会从梁曼韶嘴里说出来。
噢,原来如此。
林煦忽如醍醐灌顶,刚刚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原来不是没有缘由。明明上一回见面时的你来我往,不是这样要将界限分明的尴尬局面。
他并没有回答,反倒是问梁曼韶:“你们公司连这块儿都时兴赛马?”
同一个项目由多个团队竞争做,胜方留用,败方裁撤。在公司里头,特别是大集团里头,赛马并不罕见。
梁曼韶自然听得明白他话中话,但也并没有表示半分惊讶:“很正常,Spark的产品垄断了欧美市场,进入亚洲市场挖人抢产品,当然会比别的公司动用更多渠道和资源。”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毫无内容,听得林煦皱起眉头。
“你一不是人力,二不是战投,帮你老板奔走这一趟,你老板给你开了什么好处?”
梁曼韶的回答是:“我没有为谁跑腿,只是受托来问这一句。再说了,公司里多几个自己人,总是没有坏处的。”
她这话说出来的语气认真,可林煦忍不住眯眯眼睛审视判断。他觉得这话半真不假,可似乎还有更深的理由未曾被说出来。
林煦将这疑惑先搁置一旁,他问:“那你这边能出什么条件?”
梁曼韶倚靠椅背,反将这问题丢给林煦:“一起赛的其他马给你出什么条件?”
肩膀耸一耸,林煦笑着说出口的话轻松,他掰着手指头数:“嗯……我想想,有给股票期权的,有给管理岗给自主权的,还有都给的。是你的话,可以给你打八五折吧。”
梁曼韶被这最后一句话逗笑。
“只有八五折吗?五折不行?”
“那有点过分,我还有小猫要养。”
“小猫?”
“嗯,捡了只小黑猫,养在公司。幸好不是橘猫,听说橘猫吃得要更多。”
乱七八糟的问与答,梁曼韶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累,恍惚像是回到了和林煦像这样同桌并肩,东拉西扯牛头对不上马嘴的时候。
她抬眼看向他,正碰上他的目光。
炙热的、探询的、黏腻的。是要把她挖开看,更是要把她拉扯过去,拉回到他们共享的过往里,总之是非要把她辛苦拉起警戒线突破。
梁曼韶避开那目光。
她伸手拿起酒杯,浅浅抿一口酒,直身玻璃杯里头的方形冰块带着酒液撞击杯身,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将这桌子上的沉默填满。
一来一回停在此时,梁曼韶没有再问问题,只剩下林煦一个人坚持要破局。
他说:“我现在还住酒店里,等这App上线了,我找到房子再带小猫搬家。”
他又说:“所以啊,不管是要卖还是要拉投资,都要谈个好价钱。”
他还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梁曼韶笑意难忍,纵使林煦看不清她嘴角弧度,也听得见浮在酒杯上的笑声。
她终于附和一句:“那确实是。”
今夜月色清透如水,沿着院中的落叶蔓延。
梁曼韶看着院中白霜一样的月光,听见林煦跟着的下一句。
他问:“是你主动提出要来的?还是你老板知道你和我,还有沈致诚,是老同学,让你来的?”
他这断句暧昧,咬住“你和我”这三个字,姿态更甚。倾身向前,是不肯罢休的意思。
如果是梁曼韶主动来的,那就是事成之后她能得到的好处极其诱人。如果是接了老板指示来,那不过是完成任务。达成的奖赏未知,可完不成却是明里暗里都是苦果。
林煦想要知道,他的选择到底对梁曼韶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对于梁曼韶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梁曼韶听明白他实际想问什么,说:“没有指标。你不必为我担心,这件事谈不拢,我没有任何损失。”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梁曼韶低头看手中酒杯,忽然又想起初见面时,林煦将她的iPod藏到自己的衣兜里,替她背锅。
“那如果我接了Spark的投资,我们就也算是同事了吧?我们,要申报利益冲突吗?”
轻巧一个问句,酒杯间的来回又脱离生意,披回粉紫色的暧昧面纱。
梁曼韶抬眼看向林煦。那双眼中的神色林煦未能看清,但她话语中的轻松他是听得清楚:“还不用。”
还,不用。
猫尾巴一样往林煦的心头扫一下。
话未说透。
林煦偏要将这话问透:“那比如呢,什么情况用?”
梁曼韶手腕轻巧翻转,在两人中间划了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话语不答,可动作已经把该说的全然表达:老同学这条线,未越过时不用,可线已经在这里,越过了,麻烦自然接踵而至。
他侧身前倾,已然贴近梁曼韶刚刚在半空划下的界限。
“要真要申报,你会有什么麻烦?”
“您好,您的威士忌酸。”
刚要说出口的话被上来的酒打断,服务生放下酒转身离开,将刚才林煦好容易得到的势头也一并收拾在托盘带走。
梁曼韶笑着摇摇头,躲过方才的问题,不等林煦捡起话头来,将话题一转,抛出另一个疑问句:“Spark在你手上的选择里,算前几?”
随着这话语出口,梁曼韶手上的杯子往桌上一放,人往后一靠,带着刚刚她划的界限远离。此时酒还剩大半,月未至中天,可她已经是就此收拾的姿态,她双手抱身前,不打算再继续与林煦隔着面纱试探。
此时此刻不像是月下氛围暧昧的酒吧,这小桌两边与灯火通明一览无遗的会议室毫无区别。
这夜还未深,林煦也不着急在刚才那点上追究过深,他回答:“坦白说,Spark的条件是最好的。只是……我还有别的顾虑。”
他话说得足够清楚,可梁曼韶置若罔闻,又问:“你创业,最想要的是什么?”
林煦顺着话反问:“你来谈投资谈并购,连底都没有摸清楚就来了吗?”
“你们三个人,除了在行业峰会拉投资,别的都跟铁桶一般。要是做背调,只怕找到我已经是算成果斐然了。”
“那你这个高价值信息来源,觉得我会因为什么想要创业。”
梁曼韶垂眼思考,开口却没有先说林煦,反而是提起沈致诚:“听说沈致诚家一直想让他回广州去继承家业,闹得连他读硕士最后一期的学费都断了。”
“说起沈致诚这事,要不是因为他家里给他断供,也不一定会有现在的我们三个。”
“哦?怎么说?”
“也不算很曲折。沈致诚当时没钱又不肯低头,在我家睡沙发,我早就自己接各种活给人写App写网站。他加入,慢慢地就有自己做App的想法了。”
梁曼韶点点头:“所以他彻底跟家里断了,不打算回去了?”
“难说。他家里生意都是他大哥在打理,他是因为跟他哥理念不合,这才不肯回去。以后的事,都不好说。不过眼下呀,是能让他有钱有事的,任何地方他都行,有钱能使他推磨。”
梁曼韶笑问:“那另外那个呢?后面读大学认识的?听说也是你同学。”
林煦知无不言,答了是,还直说洪广澜是北京老土著,是个银钱不缺,但半分气受不得的,只求清清静静做事,那就万事大吉。
合伙人底细全然供出来。梁曼韶毫不遮掩,再问:“那你呢?你都回国了,不打算回广州吗?”
林煦不答。
“我记得从前你家里人是让你去学金融学管理,你去多伦多的时候,读的也不是计算机。”
林煦:“你还记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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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语轻巧,笑声爽朗,叫梁曼韶一时愣住。
“家里生意是我姐在打理,只是我爸,他人虽然还算开明和善,可骨子里还是太传统老旧,非要我回去。明明我姐做得已经很好了。”
梁曼韶又因这话停顿沉默。
“所以你觉得你不该回去,不愿意去和你姐姐抢,是吗?”
林煦低头饮下一大口酒,杯中的威士忌酸已经不剩多少,只剩一块老冰,随着他放下杯子的动作,在敞口杯中摇摇晃晃地碰撞杯壁。
“没必要嘛。”轻巧话语,他往椅背上一靠。
梁曼韶看他半晌,忽然轻轻笑着叹了口气,跟他一样往后靠在椅背上。真羡慕啊,只有这样不需要争不需要抢,什么东西都被人拱手送到他面前的,才有本钱轻飘飘说出这句话。
“你叹什么气呀?不准备挖怎么买通我了?”
“你们三个,一个拿钱能搞定,一个给权能摆平,对你……”梁曼韶在此时收住,没有再往下说。
林煦摸摸鼻子,此时话衔接得正好,是他大可狮子张口的时机,可他却没有延续下去越界试探:“这听起来是势在必得,要什么都能谈下来的话,你在Spark的话语权不小啊。”
“打工而已。”梁曼韶笑了笑,低头掐着指尖点了点,“我在Spark,也呆了三年了。带我跳槽过来的前老板离职了,举荐我接了她的位置。”
林煦眼睛一亮,起身举起杯子伸过来一碰:“恭喜升职!”
梁曼韶举杯与他碰一碰,喝一口酒,放下却说:“好难啊,连我前老板那么厉害能干的人都说累了要歇一歇,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肯定可以的。”这话说得不假思索,可林煦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梁曼韶,“你是谁啊,我们一中鼎鼎大名的拼命三娘,连打篮球都要和我比输赢的,你怎么会做不到。”
梁曼韶深深看着林煦眼中光彩,嘴唇动了动,却只说了句谢谢。
林煦笑笑,垂眼不知想什么,再抬眼时跟梁曼韶说:“如果你们想约时间,随时微信跟我联系吧,后面的条件可以约着谈。这段时间我们都会在北京。”
梁曼韶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她说,说着拿起一旁的手机,“你住哪儿?顺路的话一起吧。”
“我先送你回去。”
林煦说着已经把手机递过来,光标都已经在输入框闪烁,只等着梁曼韶接过去。
梁曼韶不动,林煦笑起来:“出来喝酒不送女孩子平安回家的话,我这也太烂了吧。至少让我给你打个车,放心,公事上不需要你来色诱我。”
梁曼韶伸手在林煦手背一打,这才接过手机来,输了个地址就还回去。
车只能停在外头胡同口,两人买了单就并肩往外走。
胡同窄窄,边上还停着车,民居窗边墙根还堆着花盆,两人并行时,几乎是肩膀贴着肩膀。路灯昏黄,一盏接着一盏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
“在北京过得还习惯吗?”林煦问。
这样寒暄的话,像是两人开场时该说的,此刻临近分别,才说出来将两人间的沉默填满几分。
梁曼韶似是刚刚从思考中抽身出来,只疑惑地嗯一声,林煦将问题重复,她才真的回答:“还好,饮食当然比不上广东,可四季分明、干燥舒服,也蛮好的。”
“你现在住哪里的酒店?”
林煦答非所问:“准备找地方搬家了,要是有好的中介房源,推一下给我?”
“没问题。”
林煦低头看一眼手机,车已经在拐弯进来,抬眼就能看见车灯光亮。车停到近前,他俯身为梁曼韶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自己却只扶着车门并没有挪动脚步。
“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他当真不上车。
车门正要关上,梁曼韶却伸手来将他的手腕握住。
“能答应我,别来Spark吗?”
7. Catail
别去Spark。
林煦一时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今天梁曼韶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替Spark招兵买马吗?她今天远比之前冷漠,不是要和他划清楚河汉界,只一心投进工作里吗?
是欲拒还迎,为了摸清楚他的想法才放一道烟雾弹?可为什么要拒?明明和Spark对着干对她的工作毫无裨益。
林煦心中过了所有可能,只有其中之一他愿意接受。更只有那一种他能接受。
车门还未关上,前头司机扭头来,刚要开口,林煦坐进车内,从里带上车门。司机眉头一挑,驱车向前。
不过是两个打情骂俏的小年轻,司机腹诽这是大半夜里又来一对儿。月亮底下也没有什么新鲜事。
“所以你今天来,实际上是想让我别去。为什么?是因为你喜欢……”
林煦开口,可梁曼韶把食指往嘴唇一贴,将她的嘴巴挡住,也将他的话堵住。
“要换目的地吗?”
前头司机师傅倒是很懂,适时问这一声。
梁曼韶从内视镜里头看一眼司机的探究神情,说按导航走就行。
“路唔远,等阵先讲。(路不远,等会儿再说)”
换做乡音,是只有二人才听得懂的密语,林煦自然噤声。
打东二环到中关村,车程不过半小时,可一路窗外景色从胡同瓦片秋梧桐,到苏联味儿浓浓的座座塔楼,再到深夜还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这风格跨度巨大,像是在这北京城折叠起来的各个面之间跨越穿梭。
林煦想起家乡广州,街的这边是民国骑楼,路的那面是钢铁森林。
梁曼韶忽然指了指外头,现如今这个钟点仍然灯火通明的海淀黄庄与中关村。
“我第一份兼职就在中关村,就这栋楼里头,后来辗转换实习换兼职,正式工作去了朝阳,来了Spark之后又搬回来。我记得当时兼职下班后就会去旁边家乐福逛,买个烤鸡腿回宿舍吃。这里以前还有食宝街,小吃很多,不过已经全都歇业关停了。”
梁曼韶贴着车窗,没有转过头来,林煦看到她扬起的嘴角,他忍不住问:“这么厉害,当时兼职做的什么?”
梁曼韶似乎没有想到林煦会回应她的话,扭头回来看向他的时候,面上的惊讶不曾掩藏住。
她说:“本来是当英语助教……”
大学生当家教助教并不少见,更何况梁曼韶原本就是英专生。
她又说:“然后转了做那个机构的活动策划,后来还负责品牌课程的推广。借着这段经历,一路挑实习跳到广告公司,还拿了正式offer和推荐信,终于去了LSE读商科。我本来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林煦算了算,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刚二十的时候在做什么?连硕士要不要读还没决定。
可是放在梁曼韶身上,他并不惊讶。这可是梁曼韶,这当然是她会做的事。
正如她当年阳奉阴违,背着家里报志愿来北京读书。
林煦还记得她父母闹到学校来,歇斯底里。周围同学来来往往,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可她面色如冰,一个字不吐。
即便是林煦看不下去替她说话,她也只是拉他一下,轻轻摇头。
平日里梁曼韶对他是那样牙尖嘴利分毫不让。他起初以为,是梁曼韶的父母向来这样暴躁,她才会那样浑身是刺地跟着闹过吵过,直到最后她已经习以为常。可他后来才知道,梁曼韶从小在家是半个字不多说的乖巧性子,直到羽翼丰满离巢高飞。让全家人惊到下巴落地。
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她都能做到。忍多久等多久都不重要,她一定会做到。
梁曼韶对上林煦的目光,没有再多说一句。
车在路边停下,司机说到了,林煦先开门下车,扶着车门等梁曼韶下来,在她身后将车门关上。
车开远,梁曼韶和林煦面对面在公寓楼下站着,仿佛是从刚刚要分别的胡同口,直直平移到这里。
只是不知道刚才的话题还能否接上。又该如何接上。要上楼去?这样开口未免轻佻,所幸不过秋高气爽的日子,在这里站着不算冷。
林煦刚要续上刚才的话头,梁曼韶先歪歪脑袋,问他:“上去喝杯晚安酒吗?”
晚安酒。
上次提起这个,还是在新加坡。
“你上次放我鸽子的晚安酒,我还记着呢。”她眨眨眼睛。
林煦眉头挑起。此刻的梁曼韶和刚刚正经谈工作与他划清界限的大不相同。他想起新加坡重逢时的梁曼韶,没想到跟那杯晚安酒一样,会在这里续上。
林煦说:“你放我鸽子这么多次,还不算我还清了吗?”
梁曼韶更理直气壮:“那这杯晚安酒更得喝了,是我该请你喝,是我来赔罪。”
她说着侧身往后,手往门口一引,下巴往上轻轻一抬。
于理于情,林煦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与她一同上楼去。
酒店式公寓,门口安保跟梁曼韶点头问好,抬起下巴时看了林煦一眼,面上表情写着司空见惯,安安稳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林煦看着这表情,想起那露台上缠绕的指间烟雾,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电梯直上19楼,梁曼韶带着林煦右转,走到其中一户门口停下,指纹解锁,入户换鞋。
进门玄关小小,墙上收纳装饰倒是不少。梁曼韶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递给林煦。他接过来一瞧,是酒店的一次性毛巾布面拖鞋,外头还包着塑料包装,倒是没有酒店标签。
“批发的,家里来客人很方便,推荐哦。”
林煦刚要撕开标签,眼前又浮现方才保安的表情。
他不咸不淡地置评:“你这里准备还挺齐全。”
话中讥讽,可梁曼韶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她只是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往里走,伸手已经拉开冰箱的门,问林煦喝威士忌还是喝金酒。
林煦走过去的时候,梁曼韶已经把大块方冰放进两只宽口玻璃杯里。
冰箱旁边的酒柜大开,感应灯带照亮了里头的每一只酒瓶子——麦卡伦山崎三得利,苏格登亨爵诺迪斯——每一瓶都已经开了封,有两瓶差不多见底。
“私下里真烟酒都来啊你。”
“压力大的时候喝一杯,好睡一点。”
梁曼韶笑,已经拿下来一瓶只剩一半的麦卡伦,酒液从瓶口涌出,撞击清透得没有一个气泡一丝裂纹的老冰。
瓶口从梁曼韶的杯子挪到林煦的杯子上,顿住。
林煦轻轻嗯了一声,瓶身倾斜,威士忌倒入杯中。
林煦从梁曼韶手上接过酒瓶,放回柜子里。感应灯关上,厨房暗了大半。
昏暗中,梁曼韶把酒杯递到林煦手中,冰冰凉的杯身,贴着暖融融的掌心。杯子碰撞,发出清脆乐声。
她没有说一个字,转身去客厅,关上纱帘,放下唱针。
她转身面对他,背后是透过薄薄窗纱洒进来的柔柔月光。
“坐啊。”她发出邀请。
林煦捏了捏手中冰冷的酒杯,应声走过去,跟着梁曼韶将拖鞋留在地毯边缘,坐到沙发上,坐在她身边。
梁曼韶低头喝一口酒,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去。
“真累啊。”她说。
林煦也将背靠进沙发里,微微侧身面对她。他伸手将她额边的头发往后整理,他问:“怎么了?因为老板让你来招安的事?”
梁曼韶没有避开他的动作。她闭着眼,被林煦的用词逗乐了,眼尾随着嘴角上扬,小鱼尾鳍一样的弧度,在她脸上像水一样的月光中摆动畅游。
林煦伸手去摸,她更是偏头贴上来,让他的指腹跟着小鱼尾鳍游。
她摇摇头,说都很累。
“有时候真的想回家。”她说,“其实也不是想回那个家,只是觉得想离开这里,可是一想到回去会更累更无力。”
“我懂。”林煦说。
梁曼韶睁开眼来,眼神迷茫,慢慢聚焦到林煦的脸上。她似乎是在称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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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这两个字的重量,几分几两是情真,几斤几钱是敷衍。
她眼神逐渐清明,摇了摇头:“我说少爷,我知道你家里人对你很好很宝贝,你连‘这有什么值得努力的?’都能问出来,这些你怎么会懂?”
林煦无奈笑笑,表忠心一样:“我真的懂。而且我现在也是在为自己的想法打拼过了的。”
梁曼韶低头笑,没有反驳,却也不表认同。
她的五官掩藏在月光背后的阴影中,可是与不久前在酒吧的小院里不一样,此刻他仍然可以看清楚她的神情。
不是从前她面对父母师长时的假装出来的温顺乖巧,是在他面前才会露出来的恃才傲物。
她说:“就算你懂吧。”
林煦觉得心口都有些堵,他刚要辩驳,梁曼韶却已经不在此处纠缠,又把话题引回公事。
“鼎华科技找过你们吗?两周前他们的人找到我,来了解你们的消息。科技领域的头部,而且产品还覆盖实业。按照未来发展来说,和Spark相比,平心而论,我觉得会是你们更好的大树。”
林煦摇摇头:“保护性收购的,考虑过,拒绝了。他们有自己的AI大模型研发部门。”
梁曼韶却说:“报条件的是他们AI研发的二把手,这次说的是你们的产品并进他们的产品线去,以后你们施展拳脚的天地会更大。”
“你们怎么认识的?”
梁曼韶眉头微蹙,似有不悦,将这个偏离轨道的问题置之不理。
话赶话地把问题丢出来,看到梁曼韶的表情,林煦也不免后悔,抿抿嘴唇又说:“连后路都帮我们谈好了,你是真的既不希望我们拿Spark的钱,也不希望我们加入Spark。
“为什么?”他终于问出来。
“不是你们,是你。”她回答。
只是你。她这样回答。
唱片机中飘出的歌词正唱到:何以见到你后,我竟然会习武锻炼身手。
林煦一颗心在胸膛跳动怦怦,几欲从内破出来。
他握住梁曼韶的手。
“毕业之前我就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回来,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女朋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未说完的半句话堵在喉咙里,巴掌一样扇在林煦的脸上。他一刹那觉得心脏都停了,耳边也是寂静一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什么意思?”
梁曼韶把另一只手中的空杯放到茶几上,双腿侧面盘起,她背向窗来面对林煦。
此时林煦只能看见月光沿着她的发丝描着她的轮廓。她的一只手还在他的手心里头,与他的温度相同。
她的另一只手手覆盖上他的脸颊,带着酒杯残存的冰冷,隔着那低温,他难以搜寻她手心的暖意。
“说实话,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很珍惜我的工作,那都是我的付出和成就,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所以我不想让你接Spark的投资或者答应Spark的收购,那样是在用我的工作去冒险。”
这话林煦似懂非懂,她的解释没有完全消解他的困惑。
林煦皱起眉头:“我懂的,我明白你今天一切都是你自己打拼出来。我当然可以不接受Spark的投资,如果这是你和我在一起谈恋爱的顾虑的话,我……”
林煦看到梁曼韶的眉心蹙起。这话无论多真心,此刻也并非是她想要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话中的哪一个词让她不满,他只能反思回想排除。
梁曼韶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她垂眼笑了笑:“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解释清楚。我不希望你接受Spark的投资,我也没有办法跟你做男女朋友。”
林煦眉毛拧起来,想要消化她给的答案。
“林煦,我没想过这么远。坦白说,感情于我不过是生活调剂,我工作很忙,我的精力没有办法放在别的地方,我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现在不适合认真谈恋爱。”她做出结案陈词,拍下惊堂木一样。
8. Marsol
“我现在不适合认真谈恋爱。”
梁曼韶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诚挚地、毫无掩饰地,看着他。
这话林煦不陌生。
大家都不是十几岁的纯情少年,“我不适合谈恋爱”的背后是“我不想和你谈恋爱”,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也都心照不宣地用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语来维护彼此的自尊。
这话他听过,这话他也说过。
可是他没想到梁曼韶会对他说。
林煦哑然发笑,梁曼韶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拒绝他,会简单直接地说一句“我看不上你”,不像这样费力来用真诚掩饰虚假,像这样把他当傻子一样戏弄。
梁曼韶对他的反应并不惊讶,嘴角轻轻往下一压,歪歪脑袋抿唇看向他,像是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而她在包容他所有的任性和胡闹。
这动作林煦更加不陌生,这样做出受害者的姿态来,才好将罪名安在对方头上。
果不其然,梁曼韶接下来说:“我想你又误会我了。”
林煦又是一声冷笑。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梁曼韶很陌生,他记忆里的梁曼韶是素来眼高于顶,可她从不曾对他摆出这样向下兼容的姿态来。
从前的梁曼韶是与他一窝的小狐狸,如今的梁曼韶却在他面前扮聊斋。
他毫不留情地替她把她不想说的话说透:“所以你想要什么?要我既拒绝Spark的投资,还要不纠缠你,当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对吗?”
梁曼韶皱眉,答非所问:“我没有谈恋爱已经三年多。”
言下之意是她并非针对林煦一人。
林煦一愣,忽然有些庆幸,那刚才梁曼韶说喜欢他并非全然是假,她单身这么久,他要提防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少。可他转念想起了露台上梁曼韶与他人相谈甚欢,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一颗心随着脸色又沉下去。
所以,在她眼里,他也跟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薯片糖果冰淇淋,嘴馋难过时用来对付两口,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这个认识比梁曼韶的拒绝更残忍,实打实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梁曼韶,你以为我林煦是没人要?人财两空也不管,非要来跟你搞地下?真是好笑。”林煦说着从沙发站起来,低头理好刚刚弄乱的衬衫袖口,“既然你让我选,那就公事公办,Spark的事,我会和我的合伙人们斟酌考虑。”
他说完抬脚往外走。
不出五步,他刚理好的袖口已经被梁曼韶拽住。她鞋也没有穿,赤脚踩在地砖上,拉住林煦的袖子不肯放手。他伸手来推,反被她另一只手握住。
林煦没有勇气转身回去,手往下,背对着梁曼韶将她的手推开:“你还想怎么样?”
他听见梁曼韶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我没有哄骗你的意思,更没有轻视你,是我能给的真的只有这么多。”
刺耳。火气堵在喉咙口,林煦扭头来看梁曼韶,话还没出口,眼睛先看到她贴着冰冷地砖的一双脚。
地砖乌黑,皮肤青白,叫人想起冰块。
林煦踢了脚上的那双一次性拖鞋,踢到梁曼韶脚边。他走到鞋柜前,一边把自己的鞋穿上,一边说:“我说了,那就公事公办。”
“好吧,你不愿意,我不勉强。”
梁曼韶趿上他踢过来的拖鞋,两步走到他身侧,从鞋柜边上的收纳架上取下一张名片,递到他眼前。
名片上的自然不是梁曼韶的名字。
林煦看见上头的部门明明白白写着的是亚太区战投负责人,叫Joseph,名头名字与联系方式一应俱全。
梁曼韶说:“你非要来Spark,我不会阻拦。我是做市场的,Spark对你们的并购和投资的计划,调研和评估是我来做的,整合建议也是我负责的,我明白Spark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之一。你愿意接受,我也发自心内地为你高兴。”
她手中的名片既不往前递一递,也不向后退半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抬眼看他,目光在阴暗处更显锐利:“林煦,我只让你选这一次。”
林煦伸手,把名片拿下,放进衣兜,一个字不说。
梁曼韶微微笑:“记得提是我促成的,老同学。”
她的手往前伸,是握手合作的姿势,放到他的眼前。
林煦如鲠在喉,只恨不得咬梁曼韶一口,一眼不看她的手,转身拉开门走出去,没等梁曼韶说要不要送,直接甩上了门。
玄关内又重归于平静。
那张唱片刚好走到尽头。
梁曼韶叹了口气,把脚上的拖鞋踢进垃圾桶,转身去把唱针重又放下来。她将两只酒杯丢进台面的小型洗碗机,转身进浴室里头放洗澡水,水流声哗啦啦中,她又重新打开冰箱门。
从冷冻层里取出子弹杯,倒一shot龙舌兰。
跟她无数个下班回来的夜晚一样。
刚才林煦出门前那决绝神情在她眼前反复出现,梁曼韶摇摇头驱散这回忆,拿起手机来打开微信,给方才名片的主人敲消息:名片我给到了,具体细节明天回公司我跟你拉个时间再聊。这忙我算帮上了啊!
对方似乎也还没脱离工作状态,当即回了复:哎呀真是谢谢!明天中午请你吃饭!
“真是,可惜。算了,这样也不错。”
梁曼韶躺进浴缸里,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一页似乎就这样随着一声叹息重重又匆匆地翻了过去,注脚从旖旎重逢改写成职场人情和绩效履历。
梁曼韶刚刚升职,不仅要负责搭建新马泰的团队,招聘面试之外还要与前上级的所有合作方见面社交,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从战投那边了解到林煦他们的进展,已经是个把月之后的事情,而且也不过是在会议室外匆匆打了个照面,寒暄两句时才问起。
战投负责人Joseph笑说:“聊是聊了,不过他们还在考虑。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们定的上线日期,也就在下个月,估值一路走高。”
梁曼韶听着,不禁在想林煦他们最后会选哪一家。
“所以那个林煦,是你的老同学,对吧?”
梁曼韶避重就轻:“他们中有两个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林煦和沈致诚。”
“你们中学挺厉害啊。”Joseph又问,“沈致诚的态度倒是很鲜明,像你建议的,我们出价高,他很愿意点头。只是这个林煦,一直摇摆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好说服他?”
摇摆不定?还在纠结吗?还没选好吗?
梁曼韶摇摇头:“他嘛,从小到大一直吊儿郎当,可实际上挑剔得不行,一身少爷脾气。我也再帮你想想和问问吧,只是我这里事情也多,大家都在定下一年的计划,你也知道的。”
Joseph笑笑,声音压低:“我懂,下一年的扩张和收缩的板块策略调整,我已经在整理了,不过还在和老板们斟酌业务线,我提前发副本给你看,也方便你调整分配手上的资源。”
下一个会议即将要开始,会议室内的人见梁曼韶还在门口没有进来,走过来小声提醒。梁曼韶跟Joseph匆匆道谢,投入会议中。
Joseph说一不二,这边会议还没开始,文档已经发过来。本就是业务拉齐的大会,梁曼韶虽然听着,可电脑屏幕上只开着刚刚发过来的文档,一行行细读,手捏着下巴细细翻译斟酌。
看到东南亚扩张的计划,截图直接发给彭彭。
此时的彭彭刚从槟城出差回来,就坐在梁曼韶对面。她看到截图,眉头一挑,抬起下巴跟梁曼韶交换了个眼神。
消息当即传过来:已经开始下个Q的计划了?要新增三个App?这么多?
梁曼韶面上表情没变,打字嘱咐:还不对外说。赛马。我们想想市场推广的差异化方案,下个季度工作量会很大,招聘进度要加快了。
彭彭回复:好滴。我催一下HR,先超招也可以吧?
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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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韶犹豫片刻,回了个OK,说会去申请HC。
她继续看文档,刚想给另一个下属发消息,电脑右上角却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来。
“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展。”
用户名并非备注的真名,只是默认的微信名。
永远不会有第三人在场的关系,自然不需要使用称呼。
消息自动退场之前,梁曼韶想起这个微信名背后对应的那张人脸。两周前一起看过话剧喝过酒,后面没有再见过面。
梁曼韶没有去翻找那条消息,由得它消失无痕,等会儿有空再回复不迟,眼下这份文档自然是最高优先级。
会议过半,梁曼韶也已经消化完手上的文档,信息一一拆解,将应对策略分配给对应的下属去执行。
最后一条消息将要发出,右上角又弹出微信信息一条。
梁曼韶登时心生不悦。
什么烦人精。没有班要上吗?
工作消息发出,那条微信还未自动退场。
林煦。
梁曼韶看到上头的名字。
微信消息框已经往右隐退,她指尖在触控板移动,捉鱼一样将消息框擒住。
“周末有空吗?”
平直简短,就这么一条。
顶上也没有“正在输入中……”,是已经棋局上已经落定的一手。
梁曼韶的指间停在键盘上,迟迟没有下落。
老板Celine的消息忽然弹出来,又将她从微信抽回工作中,到眼下的会临近收尾,又将她拉去了另一个会中。
会议背靠背,这边刚结束,又要投入下一场。
终于有半小时喘息时间,梁曼韶早已经把刚刚还没回复的微信消息尽数抛到脑后。走出会议室,低头看见彭彭新发过来消息:下楼抽根烟吗?
“走。”
工区楼下小花园不过百米宽,铺石人行道曲折,或坐或站或蹲,都戴着Spark的工牌。
彭彭已经在小花园的吸烟区等梁曼韶,指间夹着电子烟,眉头还皱着,看样子在回复工作消息。
“怎么了?”梁曼韶问,从兜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点上。彭彭将屏幕转过来面向她,她眯了眯眼睛读了上头的消息,不禁咂咂嘴,“我去找HR聊吧,招人肯定是要招的,不然按照这个计划,你们就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都做不完。”
彭彭点头如捣蒜,忽然话题一转:“话说回来,听说公司在收购一个AI软件?工作室也就十几个人那种?那边临上线了还在挑下一轮的投资方。”
彭彭一说,梁曼韶登时想起林煦的消息,把烟衔在嘴边,抽出手机来回复林煦。
一面打字给林煦:怎么了?有空找我出去玩?
一面回应彭彭:“对,还不确定是保护性收购,还是投资,都在谈。我还得再去找下Joseph,之前跟他说了对方拒绝保护性收购,他们真这么急就赶紧顺坡下驴定方案。”
“为什么呀?这么牛吗?”
梁曼韶摇摇头,“照眼下数据来说,今年财报肯定不好看,老板们有点急了,你没看准备东南亚那三个App赛马,看看谁的用户体量能上来去出日韩和欧美的市场。这个还没上线就已经在行业峰会赚足了关注,抢在它上线前押宝,也确实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林煦那边消息回复迅速:想去看房子,陪我去吗?
这问句将梁曼韶的嘴角勾起。
彭彭捕捉到她老板这脸上笑意,敏锐觉察这消息另一边并不寻常。
“谁啊这是?帅吗?”
“还行吧。”梁曼韶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的回答还没出口,先看到林煦跟过来下一条消息,是上一句的补充。
“老同学。”
三个字贴上她上次划的楚河汉界,这是什么意思?又来玩摇摆不定这一招?
“是谁啊?”彭彭追问。
梁曼韶轻飘飘回复,“老同学。”
9. Boundary
“这儿呢,层高五米二,上层休息区,下层生活区。这附近像这样的公寓呢,或多或少都是有隔音的问题,但我们这儿,隔音您是绝对放心。
“前头是海淀黄庄五道口,后头是魏公村民族大学,要下厨有超市,点外卖那是一应俱全。影院商场都不缺,我看二位也是在附近上班吧?”
房产中介举着平板滔滔不绝,适时停下,等待客户的回答,好针对性地进行推销。
“还不一定。”林煦的回答简短,只缓步走到窗边,打量外头景色。
梁曼韶听到这句,目光跟着他几步。林煦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米色针织衫,领口深深衬着宽肩,左顾右盼这悠闲样子,倒显出几分学生气来。梁曼韶垂眼思考,没有插话。
中介舌灿莲花,扭脸又说:“不过这儿交通发达,地铁口就在前头。二位工作调整也好,跳槽升职也好,长期短期,都可以考虑。”
“只是他住,我是来当陪同参谋的。”梁曼韶此时开口,抬眼看向林煦,审视他脸上表情。
中介略带尴尬,看着林煦转身微笑着走过来。
“对,就我一个人住。”他开口也是应和这话,又问梁曼韶,“那参谋觉得这里怎么样?”
梁曼韶白他一眼,上下打量这公寓,抬手看了下表上的指南针,走了两步又在墙上敲了敲,这才开口:“朝南,也没有遮挡,采光是不错。墙不算薄,要是说完全不担心噪音吧,你信吗?”
这话冷嘲热讽不留情,可中介也是见惯了,立马说:“要是实在不放心,还有另外一套房源推荐,也不远,正经小区的一房一厅,实用面积也够,只是价格要高上许多。”
中介说了个地址,梁曼韶当即反应过来,那是她家对面,仅仅一条马路相隔,中间还有过街天桥一座,连红绿灯都不需要等。
林煦似是不了解,点点头:“过去看看吧。”
中介当然说好,又说那家现在的租户还未搬出来,得先打电话问问有没有空看房,请他们俩在这里稍等,他去问问清楚。
中介说完转身去打电话,梁曼韶往阳台走,推开窗户,往远处眺望。林煦的脚步跟着过来,梁曼韶闻到他身上须后水的香味,薄荷与迷迭香的清爽冷冽。
“他说的那套房子,同户型的我都看过。就在我家马路对面。”
“这么巧,那你觉得怎么样?”
避重就轻打马虎眼。梁曼韶是提醒林煦那套房子离她太近,可林煦却问的是房子如何。摆明了就是不想接她的话。
对方耍赖皮,梁曼韶自然不再跟刚刚的问题纠缠:“怎么这么快要看房子了?不是说要等App上线之后看情况吗?”
林煦的回答仍旧随意甚至离谱:“找个地方好好布置一下,小猫住工作室住不惯。”
梁曼韶随口讥讽:“慈父啊。”
中介这时走过来,说已经和那边的租客商量好,现在可以看房,还说已经打了车就到楼下,可以立刻过去。
林煦和梁曼韶对视一眼,一同跟着中介下楼打车过去。不过几分钟的车程,一条路转个弯就到。
梁曼韶和林煦坐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的生活琐事,话没有说几句,已经是要停车上楼。
小区门口走过三四个身穿校服的学生,说说笑笑,小吃是拿满了两只手。
“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林煦突然开口,“那时候我们总一起偷偷溜出学校,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吃各种小吃。”
“不止,还收集外卖单子打电话订餐,上课都传手写订单。”梁曼韶说着,抬眼看向林煦。
正值午后,阳光暖暖,从头顶稀疏黄叶间投下来,照亮了人的眼睛。
梁曼韶上扬的嘴角微微往下,垂下眼去不再看。
林煦抓住此刻不肯放手,“那时候多快乐啊,要考试烦是烦,可开心也是真开心。”
那时候的他们,每天一起上学见面、放学告别。他曾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便是分离的时刻,他也相信,总有一天会回去,回到那样的日子。
梁曼韶不随他话语沉溺旧梦,没有回应,只和林煦并肩走进公寓楼,电梯往上,四面反光电梯轿厢,只有中介一个人在说话,却没有一个人在听。
电梯停下,中介去按门铃,开门的一男一女,情侣睡衣情侣拖鞋,连脸上的笑容都是相似的温柔。
林煦一愣。
他偏头去看梁曼韶。
她此时正低头看手机屏幕,拇指在上头轻敲打字。
林煦忽然想,不知道屏幕另一头的是谁。
他们跟着中介走进公寓,房间采光很好,客餐厅宽敞明亮,装修简约时尚。门内很明显是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大纸箱子在正中堆了五六只,装着的家当没有在这里住上几年是攒不下来。
情侣中那男生看一眼林煦,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梁曼韶。
“我在这儿住了三年了,一个人还好,我女朋友搬来一起住之后,有点太小了。你们如果也是两个人一起的话,我劝还是……”
中介话语直接:“就他一个。”
林煦嘴角动了动。那男生笑笑,没再说什么。
“你自己看房吧,这儿也就一室一厅一卫,不算大。冬天倒是特别暖和,阳台朝南,要是喜欢养花草,也很合适。”女孩摆摆手,将沙发上的抱枕收到纸箱里头,“等会儿我们叫的货拉拉就来了。”
林煦在房间里踱步,四处打量。
梁曼韶也回复完手机上的消息,走到卧室去,看他在窗边往外看,走到他身边去。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我刚到Spark的时候也是差点定了这里,只是当时我前男友还在望京工作,所以后来搬去亚运村。”
前男友。
梁曼韶抬眼,果然对上林煦的目光。
她开口,也学了他的调调:“还行吧,我当时就觉得没什么毛病,商圈成熟交通便利,你要不租的话,那我就租了换过来。”
梁曼韶说完,转身要往客厅走。
“梁曼韶,我真要租这里了。”
她脚步停住,缓缓转身回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
林煦往前走几步,站到她的眼前来,他开口,是两人熟悉的广府乡音。
“我如果真係要租呢?”
“如果你非要问我,觉得缺点是什么,我觉得离我家太近了。我是认真的,如果以后你真的选择了Spark,我们就算是同事了。我不想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工作,所以我们之间只能是——老同学。我早让你选过了。”
两军对垒,旗鼓相当,双方都寸土不让。
林煦没有说话,侧身从梁曼韶身边走过。她听见林煦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她走出卧室,轻轻倚在门口,看林煦和中介谈价格,定房子,连中介都难免露出惊讶神情。
合同全是电子版,中介当场就和林煦签完合同,直接交了大门密码,说当天下午就能立刻搬进来。
三人下楼,中介还有下个客户要带去看房。梁曼韶家就在对面,步行就能回家,林煦却偏要送她回去,直接双手抄兜跟在她身边。
“什么时候准备搬家?”
林煦笑:“这么急着要跟我做邻居了?”
梁曼韶轻巧打回去:“老同学嘛,多关心你几句,寒暄也正常吧?”
林煦哼一声,一句又一句,非要用这三个字来刺他提醒他,生怕他没有守好这条界线。
“我还没有答应Spark呢。”
“有区别吗?你林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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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清高,不肯占我的便宜,嫌弃这不清不楚的丢人。不是吗?”
林煦眯着眼睛看梁曼韶,真是这么多年都一样,牙尖嘴利得让他只能生闷气。
“你放心吧,不论如何,我不会影响你工作,耽误你发财。”林煦咬着牙说这话,一字一字像是咬着梁曼韶的皮。
“那最好。”梁曼韶点点头,话题已经转到了别的,“要不要找个时间吃饭祝你乔迁?”气头上的承诺无意义,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过久。
林煦抿抿嘴唇,说:“今晚?我新家?”
梁曼韶有些吃惊:“真要今天就搬进去?行动这么迅速?”
林煦耸耸肩膀:“刚刚中介都说了,今天就能搬进去,为什么不呢?过来吃饭吧,我做饭。”
梁曼韶狐疑:“你?厨艺好吗?”
林煦啧啧:“好歹我也当过留子,厨艺还是可以相信的吧。”
梁曼韶想了想,终于是点了头,反正这一片这么多饭店食肆,不行就点外卖,总不会饿死。
“我带瓶酒来吧,也是给你的乔迁礼。”
两人已经走下天桥,前头就是梁曼韶的公寓楼门口。
“到这里就可以了,回去收拾东西搬家吧。”
林煦双手抄在身后,只点点头,脚下半步没动,目送梁曼韶走向公寓楼,末了还生怕她忘了晚上的约,挥手喊一句“别忘了晚上来吃饭。”
梁曼韶自然是不会忘记,晚上不过刚过六点,天擦黑,人已经出现在林煦新家门口。
门开时,林煦手上还提着只牛排夹子,身上围裙一看就是新买的,上头半分油渍未沾染不止,从包装袋里头拆出来的折痕都还在。
梁曼韶提了下手里的红酒,递到林煦手里。他接过来,侧身迎梁曼韶进去,抬手看了眼酒瓶上的标签,说:“正好我今天做的是肉眼,配赤霞珠正好。”
梁曼韶脱下风衣,挂在旁边的衣架上,低头看鞋柜。纯黑拖鞋,大码小码,她随便找了双穿上,走到厨房门边,抱臂倚在门口,看里头林煦忙活。
他居家服倒是简约太过,阔腿长裤,坎肩背心,露出两只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来。尤其是他夹着平底锅里牛排翻面,手抬起放下,那肌肉线条随着顶灯光影明暗变化。
背心松松垮垮,不时还能让她看见胸肌弧度,往下就是腰腹线条。
梁曼韶抱着手臂忍不住想,真是可惜。
“东西刚搬过来,还没收拾,你去沙发坐着吧,但我没铺沙发毯,快递还在路上。”
梁曼韶并不真心想过去,只动动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林煦直起腰,侧身过来面向她,想了想才说:“你把外头的菜心递给我,我洗了等下白灼就行。”
“白灼菜心配牛排,你也是很有创意啊。”
“这叫中西合璧,广东人不吃青菜怎么行。”
梁曼韶转身去外头的餐桌上提那袋蔬菜,一看里头,惊讶道:“还是柳叶菜心,我都没在北京的超市里见过。”
林煦眉尾挑起:“你做饭吗?”
梁曼韶被他问住,笑着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蔬菜递给他。林煦伸手过来接,忽然低头看地下,另一只手指了指,说:“将军出来了。”
梁曼韶低头顺着林煦的手指看。
一只小黑猫。
通体乌黑,眼睛绿莹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钻出来的,悄悄钻到了梁曼韶的脚边,正围着她的鞋闻来闻去,抬头看向她。
“你养的小黑猫?”
“嗯,叫将军。”
将军。
梁曼韶想起从前她和他在课桌底下偷偷下棋的时候。
将军又将军。
她抬头看向林煦,目光正好撞上他的。
10. Vault 102
梁曼韶偏头避开林煦的审视,侧身去旁边的洗手池洗了洗手,蹲下身去逗小猫。
林煦不错眼珠地看梁曼韶,说:“将军胆子特别大,来了新家就巡逻。就是它不太喜欢叫,小哑巴一个。脾气又很倔,只能它主动呆在人身边取暖要摸摸,人要是想主动抱它摸它,那可绝对不行。”
梁曼韶听见这话,望向林煦,他停顿几秒,把目光又挪回锅中的牛排上,夹出来摆盘点缀,动作流畅有条不紊。似乎这话并无话外音。
将军不大搭理梁曼韶,只凑上去轻轻闻了下她的指尖,算是录入信息,转身就拐进厨房,尾巴尖尖勾过梁曼韶的指尖,可是小猫头可不会转回来哪怕一丁点。
梁曼韶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小猫的喜欢真是可遇不可得
林煦一手端着一份牛排,垂眼看着梁曼韶伸出去两只手,空空悬在要伸手抱猫的位置。这吃瘪的样子叫他心头畅快几分。
“我来端出去吧。”
梁曼韶说着接过林煦手上的一份牛排,正要转身去客厅,却看见将军突然轻轻一跃,跳上料理台。
林煦眼疾手快,右手端着牛排,左手把小猫抱住夹在腰间。
“怎么一直在试探底线,小猫咪不可以上流理台。”
林煦低头朝将军做了个鬼脸,由得将军翻转挣扎,咚的一声跳到地上,蹭蹭蹭跑到外面去,猫抓板的声音传过来,是小猫毫不掩饰的怒意。
她轻笑:“像你咯,真是亲生的。”
指桑骂槐得毫不掩饰,像她从厨房出去前看他的眼神,明明白白。
林煦处理完剩下的蔬菜,端着出去找梁曼韶。一人一猫好像已经混得有点熟了,梁曼韶拿着旁边的逗猫棒,一动一动,让将军海参一样蠕动,与她配合着玩狩猎的游戏。
“开饭吧。”林煦放下蔬菜,走到旁边,翻出猫粮桶来,给将军的碗加上半碗猫粮。
小猫终于消停下来,林煦去拿来梁曼韶带的红酒。
“幸好你连开瓶器都带过来了,我的还不知道在哪个箱子里头,根本翻不出来。”
梁曼韶把玻璃杯往前一推,连这两只高脚杯都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不然两人今天只能像梁山好汉一样用碗喝酒。
红酒入杯,两人一猫,正式开餐。
刀叉相碰的脆响里,他看见她无名指戒圈一只,戒圈有些偏大。
“最近瘦了?”林煦细细端详梁曼韶的脸,“确实脸都比上次在新加坡见到要小一圈,太忙了?”
梁曼韶摸摸自己的脸,点头算承认,切着牛排:“不过也一直这么忙,看不到尽头。”她抬头笑笑,“非工作日,不说这些。”
林煦挑眉:“你无名指戴戒指,用这个来赶人?遇上非要纠缠的,就说你有家室有老公?”
叉子停顿,牛排入口,梁曼韶审视林煦这玩笑话,抬起手看自己带着戒指的手指,回应诚挚:“才不是,只是因为这个手指戴戒指漂亮。再说了,我有的是手段拒绝人。不需要给自己虚构出一个主人来。”
这话叫林煦挑眉,握拳在前咳嗽几声,忍不住给梁曼韶伸出一个拇指来:“不愧是你啊。”
梁曼韶不把这话当夸奖或揶揄,只是陈述:“我那天说的没有半句假话,我确实很久没有进入一段长期关系了,久得我已经不太习惯,也没有兴趣和动力去习惯。”
林煦忽然想,这是否也是梁曼韶拒绝人的手段之一。他还想,梁曼韶用这样的说辞拒绝过多少人了。
顺着这个台阶,他开口发问:“你今天看房的时候提到你前男友。”
梁曼韶垂眼切牛排,等待他真正的问题。
“那因为什么分手啊?”
她拿起酒杯,啜饮一口,抿起嘴唇,感知酒液在舌尖上留下的百般滋味。
“你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不合适。”
林煦耸耸肩膀,手捏着牛排刀托着下巴:“为什么不合适?过分吗?梁曼韶,从前这些你我之间是毫无顾忌的。”
“是你要选Spark,那现在面前是工作,是我吃饭的饭碗。”
“原先眼前是学习是考大学,也是你人生最重要的事。有什么区别吗?”
这道理歪得不能再歪,可从林煦嘴里说出来,强词夺理也是腰板硬挺。
梁曼韶不愿意在这里过多纠缠,回答道:“人生计划不一样,和平分手。”
这一句话的概括简洁得近乎敷衍,林煦以为梁曼韶不准备继续往下说。这次他可不愿意就此罢休,立刻开口要问,“那当时……”
“他也是广州人,也是我们中学的,算是你我的师哥,不过我们入学他都毕业了,你不会认得。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同事。”
讲故事一样的起手,林煦眉头微微皱起来。
是什么让此刻的梁曼韶变得不一样,是曾经的这个人,还是梁曼韶想要告诉林煦的这些事。
林煦适时发问:“认识的时候被公司知道了?所以你现在才这么谨慎?”
梁曼韶因为这话发笑,轻轻把头一摇:“他跳槽走了之后,我们才把事情挑明,正式在一起。而且那时候我也不在Spark,原来的公司是个初创的广告公司,甚至可以说就是个工作室,管理松散,忙得不可开交,没有这么多规章制度。”
“你做这个App写算法做研究的时候……”她突然接上另外半句话,“真的研究过相关的学科吗?”
林煦挑眉:“怎么突然岔开话题问这个?”
她将牛排刀尖指向他,“心理治疗忌讳先入为主,我现在很怀疑你做的产品的可靠性。”
一记棋子偷袭。
林煦啧了一声,把手中刀叉放下。
“好好好,开玩笑而已。”梁曼韶捂着嘴笑,给他添酒赔罪。
将军在纸箱堆里窸窣作响,跟梁曼韶的笑声交相呼应。
林煦往那边看了一眼,回头继续问:“所以因为什么分的手?”
“我说过了。人生计划不同,和平分手。”
梁曼韶用餐巾纸擦擦嘴,抿一口红酒,确实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酒足饭饱,可那颗探究的心仍在喊饥饿。
林煦紧追不舍:“怎么不同?”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停下。梁曼韶肯开口,必定是话中有话来对他说,警告也要,鱼饵也罢。他得弄清楚这不是梁曼韶因为夜深思旧情,又因为神伤难开口。
不应该。林煦想。反正不能够。
梁曼韶笑笑,端起自己的碟子:“我跟你一起收拾吧。”
人还没起身,手已经被林煦按住。
是不肯罢休的意思。
梁曼韶叹一口气。
“我前男友铁了心是一定要回广州去的,我倒是没想过在北京留下,可我更不会想回去。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你懂的。”
林煦放手,追问却不停:“他已经回去了?”
“还没有,他还在北京。”
林煦眉头拧紧,悻悻然拿过餐碟,送进厨房,稍稍处理放进洗碗机里头。他走出厨房的时候,梁曼韶已经不在餐厅。逗猫棒的铃铛叮铃铃地响,是她在客厅逗将军。
林煦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
他想着下一个问题该怎么发问。
客厅灯光昏暗,逗猫棒上装饰品反射的光都一晃一晃的。
小茶几上两只玻璃酒杯,他的那杯添了酒,靠近梁曼韶的那杯已经快要见底。他走过去,丢了擦手纸,捞起酒瓶来将梁曼韶的酒补上。
林煦在她身边坐下,还未说话,梁曼韶难得大度,主动把刚才的半截话续上。
“我们分手的时候,我在做一个广告项目,跟我当时的上级,就是带着我跳到Spark的那个。那个项目做得特别特别棒,我们得了伦敦国际奖。”
梁曼韶手中的逗猫棒停下,被将军扑倒咬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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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逗猫棒放在一边,看向桌上那杯酒。林煦看见她眼神,伸手拿过来递给她,可她也就只是拿在手里,并没有喝。
她重复:“伦敦国际奖,品牌内容。”
林煦当然知道其中含金量,更知道此刻梁曼韶眼睛发亮,这奖项对她来说意义有多重大。
“可是当时做得很辛苦,出差,监制,修改。我们做的是纪录片的形式和容量,特别难。有一天我回到家,他也刚下班回来,我们一起瘫坐在沙发上喝酒。”
林煦看了眼两人现在坐的沙发,看梁曼韶随着她的话语往沙发抱枕倚靠,他腰背却直了一些,离开沙发靠背。
“我当时说好累,是真的累。他却说,要不我们结婚吧,实在不行我们结婚吧。”梁曼韶说到此处都摇摇头,笑容无奈发苦。
“他想结婚了然后一起回广州去?”
梁曼韶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他说是不想看我这么辛苦,但是他不懂得,结婚才会更辛苦,我们会在这样不得不靠瘫倒恢复精力的时候,还得起来去照顾彼此,照顾孩子,照顾长辈。两个人的问题永远会比一个人的问题要多。”
林煦在此刻意识到梁曼韶说上一段感情人生计划不同,是不同在哪里。他也终于意识到,梁曼韶今天是想要跟他解释什么。那话中带着的话,他听出来了。
林煦低头喝一口酒:“他人生计划是结婚生子衣锦还乡,而这些没有一样是你想要的。是这个不同,对吗?”
梁曼韶此刻眼神重回清明,看向林煦,认认真真把头一点:“我要的是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不是当谁的女朋友谁的老婆谁的妈。”
此刻林煦才觉得,两个人似乎真的回到了从前并肩同桌的时候。她诉说着她的烦恼,他分析理解与之共鸣,反过来亦然。
不是情人暧昧猜暗语,更不是言辞挑逗抢边界。
此刻梁曼韶只是跟他解释她的选择——为什么她从前拒绝了别人,为什么她此刻又拒绝了他。
天长地久非我所愿,厮守白头莫入此门。
“所以林煦,不是你的原因,只是因为我自己。实在抱歉,我连照顾男朋友的情绪都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我不想骗你或者耽误你。”她直起身来,手中酒杯往林煦那边轻轻一靠,碰杯声清脆,“Spark对你们来说,确实是很好的选择,我是真心祝贺。”
话说得清楚明白。
正如那条划下的汉界楚河。
她抬头把酒喝完,拍拍膝头:“我该回去了。”
林煦跟着仰头吞尽杯中酒,起身:“我送你。”
梁曼韶没有拒绝。
两人似有默契,一起去玄关处披上衣服,关灯下楼。沉默横断,随着两人一步一步往外走,都不曾被打破。
梁曼韶脚步轻快,林煦不知道这是因为刚才那几杯红酒,还是因为话说开了让她心安。可他知道此刻重石转到了他的心上。
梁曼韶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
梁曼韶要拒绝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点头。
这两件事林煦从认识她不久就清楚,这么多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他要她身边的一个位置,那一不能影响她的事业,二不能贪求长久。
林煦看向旁边的梁曼韶,恍惚又看见刚刚她在他新家的沙发上,拍拍膝头说要走了。她会永远是这样的姿态,只要说该走了,就要立刻起身头也不回。
能接受吗?林煦忍不住问自己。
不好接受。他得与自尊和欲望搏斗。林煦这样想。
这条路不长,不等林煦有定论,已到尽头。梁曼韶站在自家小区门口,转身变换位置成了该送别的那一个。
“那我就不送你了。”她笑着说,说完挥挥手就要转身上楼去。
“梁曼韶。”
他开口,她回头来,脸上带着疑惑神情,等着他说话。
“我还是很喜欢你。”
11. D lounge
“我还是很喜欢你。”
林煦这话说得执拗,执拗而幼稚,幼稚得像是十六七岁。
话说出口他已经有些后悔,此刻的他,跟从前明知要出国了,却还不甘心想问一句“如果有以后”的他,没有任何分别。
白驹过隙,梁曼韶往前走了很远,而他今夜还在原地。
果然他话说完就看见梁曼韶眉心微动,那表情与开心扯不上半分关系。
这话她不喜欢。
可梁曼韶的不满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她脑袋往右歪歪,笑着回应他:“我也挺喜欢你的。”
她口中的喜欢和他说出的喜欢毫不相同。她把概念偷换,免除尴尬也好,掩饰矛盾也罢。林煦明白她不愿意接他的话。
“回去吧,早点休息。”
她说完转身离去,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单元楼下的灯在她头顶投下暖黄的光。
秋风卷着悬铃木一片片飘落,19楼的灯光亮起,林煦踩着地上脆生生的黄叶,低头捏着手机打字将消息发出去,转身沿着原路走回。
头顶月色耀眼,天边一转月沉换日升,周末打马而过,转眼就是新的一周。
周一本来就烦,咖啡店里头还人头攒动,梁曼韶从出门就开始点咖啡,到店里头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拿上。机器牛马与人类牛马看起来一样悲惨,都是连轴转到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梁曼韶等咖啡的时候跟彭彭微信聊天,问她:“你几点的飞机去曼谷?”
彭彭回:“晚上九点。中午一起吃饭?”
梁曼韶一个OK刚刚发出去,就听到后头有说话声很像她老板,转头来看果然是。
“早啊Celine,今早刚到北京?”
Celine点点头,跟身边的人介绍:“这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起的Shirley梁曼韶,负责亚太的市场。”说完看向梁曼韶,沉沉点了个头,“Sam,战投的VP,我们一起来的。”
总公司战略投资部的一把手,梁曼韶当然知道。ABC,算是Spark里亚洲面孔的天花板,圆领T恤休闲牛仔,肩背二头一看就是常年健身,浑身上下都一股硅谷味。
Sam主动和梁曼韶握手,笑容亲和,手上却是用力一捏。梁曼韶虎口顶住,应对后立即松开。
他中文还算流畅,口音不重:“啊我记得了,Joseph跟我说过,HealingAI那三个创始人里面,两个都是你的同学。而且还要谢谢你提供的咨询,很有帮助。”
“都是协作部门嘛,互帮互助是常事。”
梁曼韶说着和Celine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瞟了Sam一眼,梁曼韶当即意识到,能劳驾这尊大佛亲临北京,而不是由一贯管理亚太战投的Joseph出面,必定不是什么小事。想来,也只有是来敲定投资HealingAI的事。
梁曼韶又说:“昨天我还和林煦吃饭来着,我觉得他还蛮喜欢Spark的,对接受投资或者并入我们,都不算抗拒。事情进展还顺利吗?Celine也看好这件事,一直让我们准备着,资源随时投入。”
“噢?是吗?那太谢谢了。”Sam看向Celine,笑容谦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满意梁曼韶的话,点了点头。
“Sam,等会儿的会,让曼韶一起来吧。老同学叙叙旧,感觉我们会多点胜算。怎么样?”
Sam看向Celine,说:“Actually,我们今天和他们三个约的会也只是初步交流意向,还不需要涉及后面的合作。我觉得还是让Shirley先忙自己的事吧,不需要这么早加入。”
梁曼韶脑中警铃一响。
Celine不肯退让:“听一听没什么的,也就半小时后,曼韶你今天有会议冲突吗?主楼的17楼会议室,11点。”
梁曼韶当然没法说不,Celine和Sam之间的火药味两三句间积攒浓烈,她算是有些明白这一局是哪两方在对垒。
“我时间可以。”
Celine直接拍板:“好,你也来吧。”
咖啡那边叫号,三人接着去取了就走,梁曼韶一手拿咖啡,一手给彭彭发消息:中午吃不上饭了。
一条刚送出,手指紧接着点开跟陈莹的聊天:莹莹,策划案直接发我,我来继续后面的修改。
三人一起走回公司,战投在不同的楼层,先出了电梯,梁曼韶和自家老板一起走,刚出电梯,Celine就回头问:“策划案准备得怎么样?”
梁曼韶点点头,开口是不是确认细节,只是问Celine的态度:“你觉得战投提出的方案,有戏吗?”
“悬。”Celine言简意赅,“定了对赌协议,目标太高了,你不是说他们三个里两个都是保守型,未必愿意。”
末了又低声补充一句,“也不知道Sam在搞什么鬼,不情不愿的。”
梁曼韶压低声音:“CEO和董事会对这是什么态度?”
Celine摇摇头:“看起来推得高歌猛进的,产研的VP更是主推,可Sam这边不好说。”
Spark是外企,最高管理层更是牢牢固定在纽约。VP大多是白皮老外,Sam和Celine这样的美籍华人已经是其中的平衡装点。听说亚太要独立出来增大投入,可一两年了都没有确切消息。大事向来只能猜测着选阵营,那既然要选,当然选产研VP老白男的方向更稳妥。
梁曼韶想了想,又说:“我先订个中午的餐厅吧,一个小时聊不完,要是气氛不对,还能换个地方缓和一下。”
Celine点头同意,和梁曼韶一起走回工位,带上电脑上楼参加会议。
一边走Celine还一边问其他工作的进度,聊起新马泰的团队搭建,梁曼韶一一报告,又提到根据下个季度的计划,先跟人力招聘说超招,免得到时候市场人力不足。
“Joseph把下个季度的计划先告诉你的?”
梁曼韶颔首:“怎么下个季度这么激进?”
Celine肩膀耸耸,语气平淡:“还不是因为财报。超招也好,反正有试用期,还有时间调整。”
言下之意是试用期后过河拆桥?梁曼韶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作评价。
前头就是会议室,Celine忽然说:“这次Sam带着Joseph在董事会邀了好大的功,虽然他们是主导,可没有你提供的消息,只怕是今天的会都拉不拢。如果今天事成了,你挑人组个项目组专门负责后面的市场营销规划,把之前的功劳一起算回来。”
梁曼韶明白Celine话中不平,更听懂她话中袒护,应声点头表信心。
会议室的落地窗中间贴磨砂膜,只隐约看见里头五六个人影,站着寒暄,还未落座。到玻璃门前,梁曼韶抬头往里瞧,正正对上林煦的眼神。
他站在会议室桌边,最远离战投的位置。风衣脱下来搭在一边,身上只穿着件深色羊绒套头衫,衬衫领子露出来,还真有几分科技新贵的样子。昨天穿着居家服下厨房的他,和此刻的他即便重叠起来,也判若两人。
“曼韶!”
先开口的是沈致诚。他挥手朝梁曼韶打招呼,拍了拍Sam的手臂,绕过他走过来和梁曼韶握手。
“好久不见啊,听说你一直在北京,还习惯吗?”
梁曼韶点点头:“上次见面还是高中毕业,真是过了好久了。如果以后当同事,还能时不时出去叹茶。”
沈致诚笑:“北京哪有什么好早茶,不如去大兴机场直飞广州。啊对了……”他侧身介绍同伴,“这是洪广澜,我和林煦的大学同学。林煦你当然是认识的。”
梁曼韶和洪广澜握手,和旁边的战投对视一眼,转身介绍自家老板,“这是Spark市场部VP,我的顶头上司。”
Celine与他们谈笑寒暄,梁曼韶看向桌尾的林煦,他倒是一步没有往前走,与她对视时点头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跟众人次第落座。
Sam和Joseph作为战投主要负责,Celine带着梁曼韶坐在一边,林沈洪三人坐在另一头。
洪广澜拉开椅子,跟着旁边的沈致诚的眼神投向后头的林煦,回来和沈致诚一碰,低头暗笑。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了,那我就开门见山了。”Sam将咖啡杯往手边一推,“Spark会注资三千万美金,换取HealingAI12%股权。”
从梁曼韶的角度,明明白白可以看见洪广澜和沈致诚眼睛一亮。可她看向林煦,却难辨他心情明晦,看不出他的判断喜恶。
“但是,董事会提出了一个为期一年的对赌协议。一年内,HealingAI的月活在AI品类产品中,占比达到20%,同时用户月增长速度不低于18%。如果不能达成,Spark有权额外支付三千万美金增持股权至51%,同时按Healing估值总价的5%收购所有技术的使用权。”
这样的开门见山,未免过于气势冲冲。
洪广澜脸色登时挂不住,出言中译中,嘲讽不藏:“那就是说,一年后Healing要是没做到,Spark就能只用区区六千万美金就能把我们随手打发踢出局,而且还能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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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我们的科研成果。”
Joseph适时开口唱白脸:“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往正面看,你看,Spark只是要求20%的市场占比,而且对于新兴产品来说,用户增长速度不低于18%,这是很合理的发展趋势。”
“恕我直言,如果1年内用户增长速度已经低于这个比例了,你们拿着手上剩下的股份抛售,是最好的选择。”Sam喝了口咖啡,姿态悠闲,轻轻把双手一摊开。
这话未免太糙。
洪广澜脸色红了几分:“即便是增速低于这个,你们一年之后想用同样的价钱买近三倍的股份,你在开玩笑吗?”
沈致诚也跟着说:“Spark自己也是做App的,当然,行业龙头,约会软件无出其右。可这行里你们视为竞争对手不断打压的Inch,市场占比也不过19%,而从上线到现在用了足足六年。给我们只有一年?”
“约会软件这个行业已经很成熟了,可AI是新兴行业,你们毕竟还是有先发优势的。如果是Inch是和我们同年上线,也不至于现在市场占比才这样。”
这话更高傲,Celine都忍不住和梁曼韶对视一眼,腹诽无声。
洪广澜又说:“算上我们三个和新招的员工,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个。这一年里我们得面试招聘,市场推广,上线前后换服务器□□,计划和落实后续功能上新和优化。”
Sam开口:“Spark当然考虑到这个,我们……”
“市场推广部分我们会出力支持,事实上曼韶已经准备好了HealingAI上线之后市场推广方案,我们市场部会单独成立一个项目组推进。”
Celine一段话给唇枪舌战点了暂停。
Sam眉头拧紧,眼神问下属Joseph这是怎么回事,可后者眼光避开,低下头去在电脑键盘上敲打。梁曼韶当即收到消息。
只一个问号。
梁曼韶此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Celine告诉她的是,市场部一切准备妥当,等着辅助就行了,此刻却是要主动出击把将旗抢过来。
眼下这是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意思。
梁曼韶只能把Joseph的消息无视,顶着沉默接上老板的话进行陈述。
“现在HealingAI上线在即,市场推广宣发部分迟迟未发力。你们现在招聘、测试、调试、过法务、过渠道审批等等多头并进,根本抽不开身。不如,让我们来帮你们。”
洪广澜问:“所以你会直接负责吗?不是丢给你的下属。”
沈致诚眉毛挑起,看了一眼林煦,没有制止这话,更没有开口打圆场。
“洪总,这么大的项目,我当然要有帮手,不然会累死的。”梁曼韶笑着尝试将气氛缓和,她看向林煦:“但每一件事,我都会全权负责。”
Joseph顺坡就驴,白脸没有摘下来:“不止市场部,Spark投资之后,技术、法务、设计资源,这些都会跟进。所以我们提出的方案,确实是很公允……”
“五年前Inch上市一年之后,你们提出三亿美金的收购案,被拒了。现在Inch估值三十亿美金,翻了足足十倍。”
林煦垂眼看电脑屏幕,双手在键盘上敲打,似乎是还在回复别人的消息,抬手一压腕把电脑合上,字字掷地有声,如同巴掌,声声打在战投脸上。
“前车之鉴,Spark要趁早入场,还要趁着Healing没上线抢注,我很理解。三千万美元的价格很合理,没有对赌协议,我们很欢迎合作。但加上对赌,还是这个条件,恕我直言,即便画的这些饼都能落地,我们也免谈。”
林煦说完懒懒抬眼,看向战投时是面若冰霜,一步不退让的姿态,语气尽是嘲讽。
“哦还有,你是美籍华人ABC对吧?对中国法律判例不了解也很正常,有空多找找你们法务咨询下再上会。按照中国《民法典》,强制按低估值增持股份是违反公平原则的,即便是签了字上了法庭也会被否决。这是有判例的,别怪我们没尽地主之谊提前告知。”
Joseph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旁边自己老板紧抿双唇,他也把嘴闭上了。
梁曼韶看着林煦的脸,那线条明晰的精致脸庞上,是不屑是胜券在握,是自信是意气风发。她一刹那有些愣神。
屏幕消息提示,梁曼韶低头看见来自老板的消息。
只一个感叹号。
梁曼韶暗暗叹气,换上得体笑脸:“我们订了家餐厅,就在旁边,能走过去的,要不要先吃个饭,大家都再斟酌下,然后再聊一聊?”
12. Afterglow
电脑全都留在会议室里头,梁曼韶顺路跟行政前台说一声,请他们帮忙收好,等回来了再去取回。
一行人下楼步行去餐厅,正值饭点,电梯里头还碰上好几个和梁曼韶相熟的同事,打招呼例行寒暄时,同事的眼睛不住往林沈洪三人脸上瞄,可市场和战投的老板都在,却又一个字不敢多问,走出电梯就跟梁曼韶发消息探听。
“曼韶你在公司人缘蛮好呀。”
梁曼韶抬眼看看问这话的沈致诚,“呆的时间久了,合作的部门也多,一来二去都认得。”
她说完这话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敲字发出,沈致诚也只以为是跟刚才那些眼神探究不过瘾的同事互通有无,可这消息从梁曼韶的手机发出,却是Joseph的手机一震。
Joseph低头一看。
“我也是没办法。你要不也劝一下你老板,我老板是真的劝不住了。”
Joseph看向梁曼韶,可她已经把手机收好放衣兜,只跟身旁的林沈洪聊,是她言尽于此,让他好自为之。
餐厅离公司不过两百多米,楼下小商圈的京味馆子,众人被领进包厢坐下,战投和林沈洪又是坐对面,面面相觑。原本消散几分的火药味因为这密闭的包厢又重新聚拢,菜单送上来也无人看,梁曼韶只让服务员按照北京菜的烤鸭烤肉几板斧上菜。
落座时梁曼韶看了Joseph一眼,后者眼神躲避,也不知道是没敢跟顶头上司提,还是提了之后被顶头上司臭骂。
这局棋关键并不在市场,只能在战投。无论梁曼韶今日多么舌灿莲花,钱和股给不到,傻子都不会点头。
她看向自家老板。Celine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只怕是已经看清楚战投到Sam这层说不通,无法可解,只能往更高层上升,把真正的大人拉到桌上来。
可这样一来,眼前的事即便是能解决,只要Sam和Joseph在一天,之后梁曼韶和再往下的执行层,都得时时提防战投的绊子和钉子。
如果解决不了,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梁曼韶别无退路,只能破釜沉舟。
“客套话我不多说,我今天跟Celine和Sam过来开会,也是想跟你们详细说一下市场部的品牌营销方案。
“HealingAI在投资圈名气不小,可大众认知低。我们的目标是打响品牌知名度,拉高日活和维持日活。
“App上线前一周,我们会在全网投放AI心理医生的先导视频,同时联系和Spark合作的KOL发起心理治疗的话题讨论,引导用户预下载预注册。我之前在新加坡产品峰会也了解到,HealingAI会提供个性化、定制化的心理治疗服务,如果技术支持,可以让用户在这个阶段就领取专属AI心理医生。这套方法我们在上个财年的新产品上都做过试验,效果很不错,首周的用户关注度可以提高300%,初日日活可以拉高40%。
“接下来就是树立品牌印象和权威性,以及传递怎么保障安全隐私。上线当天会由Spark举办产品发布会,邀请心理学专家、一期宣传里高热的KOL,和技术专家,全程直播。
“三期的目标是维持日活,这一步就要看后期产品的反映和迭代了。市场部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方案,目前我就不赘述了。”
洪广澜听着的时候不住点头,听完了却笑一声:“方案给得这么细,我们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沈致诚一针见血,“悬念预热、高调发布,这些成本背后如果没有Spark的体量,做不了这么高的数据。”
梁曼韶脸上也尽是坦然。
本来市场营销的本质就是电线杆上贴广告,不同的是给什么电线杆贴,贴什么样的广告,以及怎么贴。每一步都是真金白银往市场里头丢,接瓷器活前也得先烧钱做一只金刚钻,这套方案即便是送给Healing,他们也做不来。
包厢门打开,此时菜次第上来,桌上却无人动筷。
Celine终于放下手机,“这场投资是HealingAI和Spark谈,Spark给的帮助当然是希望能给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如果不是这样,你们三位手头上正在交涉的其他资方,随便和谁谈不是谈呢?”
林煦和沈洪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这个方案我们很喜欢,也确实是我们需要的,我们也明白Spark想表达的诚意。可归根到底,谈生意是要看能实打实落到纸面上的东西。”
Sam仍旧一言不发。
Joseph面露尴尬,开口要打圆场:“市场部这个品牌营销方案,也正是说明了我们之前的方案其实很合理……”
洪广澜撇撇嘴,手往桌边一按,人离开椅背,正要发作。
“我刚刚和Spark的CEO汇报了,他和产研技术的负责人以及财务的负责人会后天来北京,如果你们时间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后天再一起聊一下新的方案。产研的负责人SethCastillo你们应该认识?他说几年前也邀请过你们三位加入Spark,投资HealingAI也是他建议的。”
旁边的Sam登时脸色发黑。
把问题上升请老板来辨忠奸已经叫人警铃大作,Celine这次不仅把问题上升,还直接把CEO从LA请到了北京,不止CEO,而且还一并请了产研财务这另外两位VP,一个是Spark元老,一个是钱袋子。这事是板上钉钉。
梁曼韶明白过来,Celine根本没有要等后期再把功劳苦劳要回来,她老板是在这一局就势在必得,要是战投不配合,那就要把战投的果子抢过来。
洪广澜摸摸鼻头,看向沈致诚和林煦,又往后靠回到椅背上。
沈致诚和林煦对视一眼,后者思考片刻,对Celine点点头:“后天下午3点。”
“那我们后天再见。”
这顿饭此刻才正式开始。
这顿饭此刻算已经结束。
梁曼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两分,借口去趟洗手间,实际溜到门口的吸烟区呆着缓一下。
烟刚点着,梁曼韶拿出手机来,上头消息一摞叠起来。有Joseph的指责,有彭彭的探听,还有林煦的不知是调侃还是同情:我说Spark这庙妖风不小啊,你还好吗?
梁曼韶指间夹着烟,双手打字:拿钱受气是我活该的。
“曼韶。”
消息还没发出去,身后却是老板的声音。
梁曼韶转过身去,手上动作不惊,把消息发出去,手机息屏放回衣兜。
“战投气炸了。”梁曼韶话带迷雾,将方才发消息的对象模糊处理。
Celine也站进吸烟区,一手拿出烟来,一手接过梁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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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递过来的打火机,将烟点着。
“后面得辛苦你小心战投了。”安慰跟着夸奖,“企划案不错,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校招生做的?后面除了她,你还要安排谁跟着做下去?”
此刻双方还没有人真点头,梁曼韶是真的佩服Celine的自信,怎么就开始问班底了。
梁曼韶按照企划案分工说了几个名字,又补充说还是由陈莹主要负责执行。彭彭分管新马泰之后,她这边一直忙得团团转,一个人在兼挑升职前后的两份职责。陈莹虽然年纪轻,可工作起来眼光独到又老练细心,更重要的是合作方都喜欢她,推什么都顺利。要是真的能跟完这个项目,陈莹虽然是因为年资浅不能立刻被提拔到管理,可也能让简历履历增色不少。
Celine点点头没有多问,只说会加快手上的面试流程,早点招到能顶上中国区市场部的经理。
Celine点烟灰时忽然笑了笑,梁曼韶好奇看向她,她摆摆手:“我是突然想到他们三个人的团队也挺有意思的。洪广澜是唱红脸的,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沈致诚是次次一句话刺中要害。可是林煦才是那个决策和发言的人,他点头了就好把事情往下推了。”
梁曼韶垂眼看自己指间快燃尽的烟,想起他们几个人听见筹码时的眼神。她保险重复老板的话:“是呢,不管是钱还是股还是职位,每次战投给条件,他脸色都看不出喜恶。”
“你们从前高中时是同桌?”
“噢是,不过他从前嘻嘻哈哈的,顶多就是个挑剔的二世祖。”
Celine听见这话嗤笑一声,“学校是不缺这种小少爷,花边新闻想必很多吧?”
梁曼韶嘴角收敛,脑中一根弦又绷紧三分。
此刻Celine和梁曼韶是上下级,两人自曼韶的前上级谭静离职后私交确实是不错,可毕竟是上下级,梁曼韶跟她说话时,心总得提上来几分。
Celine果然问:“他追过你吗?”
梁曼韶反问:“这种程度要利益报备吗?”
这一反问便是答。
“我就知道。”Celine肩膀耸一耸,笑容狡黠,“什么都没发生那利益报备算不上,虽然规章制度这么写,可有利益冲突的还少吗?
“Sam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就是因为他是上一任CEO的小情人。如今人走茶快凉,不然他也不会费劲坐这么久飞机来掺和这事。”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梁曼韶只听着笑一笑。
Celine掐了烟,和梁曼韶转身走进餐厅前,又想了想说:“文字发给我吧,这个程度就算是报备了。”
梁曼韶明白点头,即便Celine不说她也会这么做。万事留痕,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总不会错。
临走进包厢时,衣兜中手机又震一下,梁曼韶坐下来才看,这倒是和工作无关。
默认的微信名。是上回一起看过展的约会男嘉宾。
“周末有空吗?一起喝一杯?”
工作有进展后的庆祝。有何不可?
梁曼韶抬眼,目光越过手机屏幕边缘,投向桌那头的林煦。她想起夜色月影下他执拗说喜欢。
心动不假,可终归不好招惹,不如退而求其次。
梁曼韶回复说:周末啊,那不知道有没有空。
她补充:不如就今晚。
13. Long Jing
不如就今晚。
梁曼韶的晚间约会即便是九点十点开始,都算是早的。
工作日最后一个会结束,晚饭是下班路上顺手用健身轻食对付过去,回到家洗漱化妆换衣裙。
粉底、眼影,对镜描唇红。
拿着两套衣服贴身挑选的时候,梁曼韶脑海中还没有完全想起来等会儿要碰杯的那位男嘉宾,到底眼睛鼻子是如何模样。
如登台上场者眼中,观众不过一个模糊面容甚至符号。
可这不妨她哼着歌打扮精心,仅仅是出门前看镜中自己与上班时恍若两人,也足以为今晚的娱乐增加满足。
车从海淀出发,沿着三环直奔朝阳去。
一边是工作,一边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梁曼韶到酒吧门口时给对方发消息,对方回复及时:在露台上,这儿台阶高,我下来接你。
进门后确实看见这位在庭院中央的楼梯底下,笑着朝她挥挥手,放下手机迎上来。
此刻男嘉宾的面容终于清晰,记忆也随之浮上来。名字记不清楚,好像是姓崔。学艺术的,本科快毕业,之前跟她提过两句来着。
“路上堵吗?”
“还行吧,工作日。今天人也不多,等得久吗?”
“刚坐下,正好。”
没有称呼的对话。
不会有第三人对话,自然不需要称呼。
楼梯蜿蜒攀上露台,男嘉宾扶着梁曼韶走。落座后服务生送来酒单,梁曼韶没看,只点了杯威士忌酸。
“上回你点的也是威士忌酸。”
“哎呦,记性这么好?”
男嘉宾挑眉得意:“那是,我可记着你拒绝我好几回,见一面要排好久的队。”
梁曼韶讨饶,歪歪脑袋将肩膀一耸:“工作忙嘛,这还是刚加完班赶过来的。”
男嘉宾惊讶不掩藏:“外企也这么卷吗?”
“都一样。”梁曼韶记忆渐渐回笼,终于将信息与人对齐,“你上次说要去看的那个展,后面有去吗?”
“去了啊,和同学去的,本来也是为了毕设的卡点做参考,幸好没和你一起去,不然你要无聊死。”
“怎么会?”梁曼韶托腮发问,“那卡点解决得怎么样?”
男嘉宾苦笑一声抓抓头发,“还没呢,幸好还有时间。”
这动作叫梁曼韶一晃神,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思绪在回忆里逡巡,沿着面前人的眉眼神情,摸索扣住学生时代的片刻。还没等她想清楚,已经被面前人的话语和动作拉扯回当下。
他俯身贴近梁曼韶,酒还没上来,可这已越过社交距离,“姐姐,你会去看我的毕设展吗?”
想倒是想。
她只怕认不得他的名字,找不到他的作品。
两杯酒恰在此时被服务生送上来,将这个问答的时间延长,给梁曼韶宽恕些许分钟时刻用以思考该如何回应。
“如果你给我当讲解员的话,我考虑一下。”
笑容攀上面前人眉眼,他开心的话语梁曼韶似乎没怎么听清楚,她只觉得他笑起来眼尾弯弯,确实很好看。更好看的是他薄唇上沾着酒,亮晶晶果冻一样。
“那说定了,你一定要来,我会提醒你的。”
梁曼韶心里被这承诺一压,却变得空落落的。垂眼一看手机屏幕亮起来,只嗯了一声草草回应,手已经把消息点开。
“曼韶,和Healing的会提到了明天下午,产研的Seth在槟城度假,提前结束假期先来北京了,企划案发一份给我,他特别提了,我明天先和他碰一下。”
夺命锁,又把她拉回工作中。
轻重缓急自不必说。
梁曼韶放下手机:“真不好意思,我得回去加班。”
“啊?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那弯弯眉眼一下失了笑意,可怜如雨中小狗,叫梁曼韶都忍不住自我谴责。
手指被勾住,梁曼韶也只能反握住,明面表安慰但确实是要推脱,“下次,下次我找你。我们去看场话剧然后一起吃饭喝酒,好不好?”
没有定时人地事的承诺尽是空谈,男嘉宾开口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还是将话语咽下去。
“我陪你喝完这杯酒。”
也不是非得现在就加班,今夜到明朝,一杯酒的时间不算慷慨。更何况和这美好面容相比,梁曼韶想想也还是舍得。不过是等会儿加班再加得晚一些罢了。
梁曼韶回复老板,说再修改下细节,明早发给她。
老板立刻回了个好。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难得了,那只能此刻有酒此刻醉。
男嘉宾年轻得脸上不藏事,明白是写着想听梁曼韶工作上到底有什么急事。是关心也好,好奇也罢,梁曼韶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只是工作的事说起来,光是前情提要就是千头万绪。如果是和眼前的人短则一杯酒,长不过一夜的交情,倾诉分享全都显得投资回报率太低。一言以蔽之,不值当。
“你毕设是要做什么作品?”
以问代答。果然讲述会让人淡忘疑问,男嘉宾开口将刚刚悬而未答的话题覆盖,梁曼韶不需要受那可怜表情拷问,点着头却也没有仔细听,思绪不受控,缠绕翻滚起方才老板的消息来。
产研的老板Seth可不是他们这些血泪牛马,一有原始股地位,二有加州老白男的身份,他要工作生活平衡,是有能力和文化的双重霸权。让他提前结束休假来北京投入工作,CEO这地位还需要和他商量商量。
梁曼韶明白记得自家老板跟她说的是,Seth其实并不一定会来北京,饭桌上的话不过是给Healing的诱饵,吊着他们回到谈判桌上罢了。
是什么让这尊大佛轻巧移玉步,从槟城到京师?
梁曼韶心里划过细微想法。男嘉宾此时恋恋不舍把空酒杯放下,今夜约会随之草草结束。
“今天是我不对,我来买单吧。”
“别,这怎么可以。”
年纪不大,学的大男子主义却不小。
“你还是学生,等你来年毕业之后,再请我一杯酒也不迟。”
“你说的啊,你答应我的东西还加上了一杯酒。”
梁曼韶喊服务生来买了单,与男嘉宾牵手出门,在酒吧外头等车。
一杯酒怎么足够醉人,可此刻借着酒劲相拥,是今晚这场必不可少的点睛。
“要不我陪你加班吧?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
玩笑话放肆,将底线来回推。
梁曼韶双手托住那张姣好面容,摇头轻轻,沉默无声,拒绝重重。
“我的车还有三分钟到。”他说。
邀约明显,梁曼韶并无拒绝,这嘴唇她已想品尝许久,想要看看是否还带着和她的威士忌酸一样的清甜。
车到人走,梁曼韶一手摸着嘴唇,一手打开叫车的软件界面,站到边上去,转身面向酒吧门口。
时间滴答滴答,可她的手指却悬在按钮上方,迟迟没有往下按。
界面自动刷新两次,梁曼韶眉头舒展开,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盖章定论一样,指腹往按钮落下去。
“我车到了,先走了。”
这声音梁曼韶如何不熟悉。不久前重逢时,她隔了十年都能当场就认了出来,此刻更是不会错。
林煦迈步出来,看见梁曼韶,也是愣在原地。
她没想到他果真在。
他没想到她还没走。
林煦苦笑一声抓抓头发:“小男朋友走了?”
梁曼韶看见这动作又是一恍惚,终于抓回方才溜走的思绪,更是愠怒生,抿着唇不说话。
他亮亮手机屏幕:“我车到了,要不一起走?我送你。”
梁曼韶沉默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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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已经开到酒吧门口,林煦看了眼车牌,走过去敲敲副驾驶车窗,跟司机说了几句,将车送走,大摇大摆站回到梁曼韶身边。
她往旁边挪一步,他就跟着挪半步。
“你做咩加阵钟意滴细佬哥啊?成年未啊人地?(你怎么现在喜欢这些小孩儿啊?人家成年没有啊?)”
先发制人,更是转移视线。
梁曼韶坚持普通话:“要你管?你凭什么横插一脚给我增加工作量?”
林煦摸摸鼻子,承认是十分坦诚,“是,是我把Seth拉到北京来的。”
不止坦诚,他的质问是更加理直气壮:“我哪儿比不上那小孩儿?身材他有我好吗?事情他能跟你聊到一块去吗?”
“他不会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想扇人耳光。”
梁曼韶的车到了,林煦不由分说地和她一起挤上后座。
“做咩啊?(做什么啊?)”
“返屋企咯。(回家啊。)”
前面司机温和发问哎这位是否要报警。
梁曼韶深呼吸两回,说谢谢师傅不用了。
车沿着三环又原路回海淀,从天堂回人间。
车内沉默往下压,梁曼韶的怒意往上顶。
林煦先将这沉默刺破:“样生得系唔错。点识嘅?(模样长得是不错。怎么认识的?)”
梁曼韶不肯搭话。
“喂,又系你话做老同学。(喂,是你说要做老同学。)”
老同学。
是,从前穿校服时,林煦这样如何少见。梁曼韶前脚刚接受别人的礼物,林煦后脚就送上风凉话,仗着厚厚脸皮一张,得寸进尺。
可今时今日不同,事分轻重缓急,人也如是。她刚因为工作推开约会,此刻更不肯在Spark收购这紧要关头惹人口舌。
“系你话明白我,叫我放心,话你唔会将工作同感情捞埋讲。(是你说明白我,叫我放心,说你不会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的。)”
“我唔系想影响你工作……(我不是想影响你工作)”
梁曼韶偏头看他。
一双眼,凶巴巴带着怨,眼尾红红,眼眸水亮。
“系,系我错啦。对唔住,你冇咁睇我啦皇帝。(是,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别这样看我啊皇帝。)”
林煦握住梁曼韶的手臂,却被她推开甩开。
“咁我同个鬼佬讲,叫佢掉转头返槟城。(那我跟那外国佬说,让他扭头回槟城。)”
不着调。梁曼韶抬手狠狠往林煦脑袋锤,被他捉住手腕仍不依不饶。
“他来北京,早点把这投资定下来。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说是不是?”换回普通话,话语也多了几分真诚,少了大半随意。
梁曼韶看一眼前头司机,终于收回手来。可林煦再怎么巧舌如簧,她再没搭理,直到车停在她家小区家门口。
梁曼韶匆匆下车,林煦急急追出来拉住她。
“对不起。”
他重复,话语与表情,确实诚挚:“对不起,我不该用工作打扰你约会。”
要用这话上称掂量,那确实是真心。
林煦松开手,梁曼韶也没有当即离去上楼。
“你会跟那小孩谈恋爱吗?还是就是消遣?”
“你别说得我那么无耻变态好吗?人成年了,大学快毕业了。”
梁曼韶又是往林煦手臂一锤,他不躲,反倒往前一步,追问更是进一步。
“你没回答我。你喜欢他到什么程度?会比喜欢我多吗?他有什么比我好?”
问句如连珠炮。梁曼韶的回答也直接:“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些?我让你选过了,你选了Spark。你现在来跟我拉拉扯扯?被老板同事看见我工作还要不要了?”
他往前再一步,朗声发问:“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14. Tipsy
“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直到第二天梁曼韶脑海里还回响着林煦的这句话,心中震惊比听见这句话时的不减分毫。
地下情、动机、行为学
办公室恋情、Nature
二世祖、MBTI、心理学
梁曼韶打开小红书时,还看到昨晚的搜索记录,一条比一条离谱没头绪。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全都一键清除,手机屏幕也按灭,直接丢在一边。
林煦到底在发什么疯?不是早拒绝过她了吗?不是说不肯搞地下吗?现在这是干什么?
HR发来面试会邀,她看着满满日程表,压着太阳穴丢掉其他想法,只去思考什么时间合理方便。
老板Celine的消息在此时来临:终版策划案我看了,不错的。下午我和Seth的会,你有空也来吧。听Seth说林煦好像也会过来,其他两个明天才会再来。
林煦今天也来。
梁曼韶一看Celine发过来的会邀时间,直接复制了去回复HR,敲了面试时间,生生顶上这段空档,再回头来跟老板说抱歉。
“跟几个终面冲突了,我就不去了。策划案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你回来再跟我说?或者我这边再把面试推后?”
金九银十正是跳槽季,更是快到年底公司整体人力盘点,每个部门都在紧张面试,务必要把今年未招满的人找到,免得影响下一年的人力名额。更何况梁曼韶这边,因为前上司离职和新马泰市场扩张,招聘工作量成倍增加,如果不是已经升了彭彭来分担,只怕是风火轮也转不动了。
Celine自然更明白孰轻孰重,当即跟梁曼韶说明天再参会吧,招聘更要紧。
工作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将人如磨盘一样推着转,一转是一天。
再次见到林煦的时候,梁曼韶都有些恍惚,林沈洪三个,她和老板Celine,还有Sam和Joseph那两个战投的。仿佛是回到了前天的谈判桌上,只是这会议室大得离谱,是人人都要挤上桌分一杯羹的架势。
上首位置空着,等着今天要新加入的三个关键人物,CEO、财务VP、产研VP。
梁曼韶顺着座次往下,目光撞上林煦的。林煦抬眼瞧她,双眼寸寸是等待询问,将她一下子拉回两人分别时。
“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那句话又在耳边炸响。
其实在一开始,梁曼韶跟林煦你来我往玩狩猎,也有点不确定什么时候跟他明白清楚地说一句“我不想谈恋爱,我不愿意做承诺”。
年少时林煦跟她表白她已经不做数,可她也隐隐担心林煦再开口问她“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她想一想就不知道如何作答,不清不楚地你不问我不答地糊弄过去,权当闲暇娱乐,走一步算一步。这是梁曼韶的原本计划。
直到Celine跟她说正式说明Spark对Healing的意向,她才意识到如果要不影响工作,分清界线是无可避免。
和林煦坦白自己诉求的时候,她其实也做好了林煦扭头就走的准备。
是,林煦从前是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可梁曼韶知道他底子毕竟是少爷脾气大过天,是“但凡得意必张扬”的二世祖。在他的字典里,都不知道存在不存在低调这两个字,更不可能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玩地下的”如果是他提出来,梁曼韶自然却之不恭,可如果他提出要在明面上正式交往,结果是被塞在桌底见不得光,这样的事情林煦怎么肯。
可他明明拒绝过了,可那天居然说:“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真是叫梁曼韶下巴落地。
更要紧的是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到如今Spark和Healing的合作是骑虎难下的时候才说。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林煦拒绝了Spark的投资,追究起来发现是梁曼韶的原因,她在这个公司还要不要干了?
无可应对,先躲为敬。
梁曼韶避开林煦灼灼目光,戴上工作面具,沉默懂事地做个陪同下属,闲聊时也只和沈致诚两句寒暄。
林煦脸色一分一分往下沉。
会议室门打开,是产研和财务先来了。产研的老板Seth昨天就和林煦,还有Celine开过会,他早就有意招揽林沈洪他们,此刻更是如同换了阵营作代言,CEO后脚进会议室的时候,Seth还主动给林沈洪介绍,仿佛他也是这三人团队中的一个,在这谈判桌上不挑哪一边站。
众人落座,次第开演。
今天的戏码和两天前的略有不同,战投闭嘴,财务发声,CEO坐阵,产研帮腔。主角已经换了人,Sam的黑脸与那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林沈洪有Seth这尊大佛作靠山,钱股权的筹码无不到位。
可大佛毕竟还有五指山,连林煦都不住点头时,Seth还是把之前的对赌协议抛了出来。
难度降低,也分了阶段执行,Spark之后增持股权要付出的金额成本也更公道,但对赌是对赌,仍旧明明白白。达不到,无论是概念还是技术,Spark都可以收入囊中。
Spark这几位来,已经是带上了意向书、协议草案和尽职调查规划,应有尽有。只要林沈洪三人点头,尽职调查一结束,股权认购一签,所有事是板上钉钉。
Celine看一眼林煦,不动声色,又看一眼梁曼韶。
“好。”林煦这回答掷地有声。
Seth当即站起来和林煦握手,他的中文生硬,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开始练习,这一句“欢迎加入Spark”说得其实不合时宜,却十分熟练。说完才补充说,虽然不是并购,但有业务合作,也算是加入Spark的大家庭了,勉强把之前的话圆回去。
梁曼韶明白看见自家老板喜上眉梢,算是前面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幸好林煦还算冷静,没有在桌上反悔。眼下只要Healing没有财务问题和隐形纠纷,一切事就是水到渠成。
可对梁曼韶却不好说,Healing的体量不大,满打满算尽职调查一个月内就可以完成,可以赶上App上线,只是前期宣发就要在还没签字的时候进行。
除非App上线跳票。
梁曼韶偏头和Celine说:“昨天面试的几个候选人,我通过了三个,流转到你那里了。这个可能要快一点,Healing原定下个月上线。”
话中重点在后不在前。
Celine听完,对上梁曼韶的眼神,点点头说明白了。
至于怎么跳票,谁去推动跳票,那就让老板解决吧。有问题找老板,更何况是Celine现在这样立了大功等赏的老板,此时不让她解决问题更待何时。
梁曼韶拿起电脑,走过去和洪广澜沈致诚握手说恭喜欢迎。
到林煦面前,那只手已经在伸出来等她。
掌心红润,梁曼韶伸出手去与之相握。林煦力道沉沉,放手却干脆,不显山不露水,侧身又和Seth接上前一个话题。
梁曼韶收回手,将眼前林煦重新打量。
Seth提议大家一起去吃个晚饭,还说他妻子也一起来中国了,晚上一起再去吃一回北京菜,连位子都订好了,确实是对今天这局自信满满。
洪广澜先开口说还有工作,不如晚上餐厅见。从Spark来回公司也费时间,Seth看他们都带了电脑,直接说在Spark找个空会议室或空工位,等会儿一起出发。
满屋子里头不是客人就是老板,只能是梁曼韶站出来,给林沈洪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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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位置。Spark几位老板还有自己的会要开,有自己的人要见,北京的分公司也是给他们常年保留单独办公室的,用不着梁曼韶来费心安排。
刚走出会议室,洪广澜当即开口:“我和沈致诚接下来还有个候选人要面试,先去面试区找个小会议室。林煦,等会儿你找到地方坐了我们来找你。”
洪广澜跟沈致诚交换了个眼神。这怎么不明白,是直接把梁曼韶的时间留给林煦。
林煦却说:“我一起去吧,直接让前台帮忙找个能用到晚上的会议室,等会要去餐厅直接走。”
洪广澜眉头皱起。沈致诚怀疑自己听错。
林煦说这话是面不改色,跟梁曼韶说声等会儿见,比沈洪两人走得还快,先去前台问会议室。是一副心无旁骛效率傲人的模样。
梁曼韶又是想起林煦那句。
“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现在他乖乖签合同,最好是想清楚了公事永远大于私事的道理,千万不要再来招惹她。可梁曼韶隐隐觉得,以林煦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简单。之前不也是说得好听,转头给她找不痛快。
梁曼韶刚想说什么,手机响起,是会议要拉她介入。她只能匆匆和他们说了再见,找地方去接会议电话。
洪广澜跟梁曼韶说了声等会儿见,三两步追上林煦。
“被拒了?没戏了。”
林煦当下没回答,跟前台说了情况,正等查会议室的空档,轻飘飘回答。
“嗯,被拒了。”
这不是假话。确实是被拒了。
洪广澜回头看向沈致诚,却只看到他眼神探究,但丝毫不露惊讶。洪广澜双手摊开,单眉挑起。
这么淡定。不是,这对吗?
沈致诚开口是四两拨千斤,将关窍点明:“他高中的时候也被梁曼韶拒过,毕业才告诉我,可被拒了他们之后几年在学校也关系好着呢。我当时听了还不信。”
洪广澜一脸恍然大悟,那顿悟的表情又转不解,手按着林煦的肩膀,探过头去,问询轻轻,怕碰碎男人如春日湖冰般的自尊。
“你要当备胎啊?”
“滚。”
又惊又险,这才等到七点。
林沈洪三人在会议室面试完就继续工作,还是Seth问了前台三人在哪里,亲自过来邀请他们三个一起前往订好的餐厅。
Seth说其他人在电梯间等,可到了门外,林煦一瞧。
CEO、财务、战投那俩、梁曼韶的老板,都在。可唯独缺了一个梁曼韶。
林煦皱眉,刚要开口,可想起梁曼韶如同炸了毛的样子,这问题却不敢说出来。还是沈致诚看见林煦的犹疑,开口问Celine:“曼韶呢?还没下班吗?我们等等她?”
Celine摇摇头:“她那边有些急事要飞新加坡,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林煦捏住话中字眼:“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大晚上的,从北京飞新加坡,差不多得折腾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落地。
“新马泰市场刚开始搭建,着急的事情多了。很正常。今天这顿饭吃完,我也得去赶晚上飞曼谷的飞机去。”
话语是说稀松平常事,可林煦明明瞧见Celine说这话时,眼神往CEO和Sam那儿去了又回。一个是顶头老板,一个是新结下梁子的同事。只怕这件急事说出来是铁定不讨好,这才粉饰太平,先处理再报告。
踏进电梯前,林煦拿起手机,打开梁曼韶的微信,一句“发生什么事了”敲进输入框却没有发出去。
他切去WhatsApp,翻开一个联系人,询问迅速,在电梯门关上前就发了出去。
“Spark旗下的产品有什么突发消息吗?”
15. Sip.concept
飞机降落在樟宜机场的时候,刚过三点。著名的樟宜机场大瀑布还没开始奔流,如疯狂动物城在黑夜中仍深陷梦乡。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不过半小时,可电话梁曼韶却接了七八个,膝头的平板上满是新闻摘要和社交平台热度榜单。
手机屏幕上亮起彭彭的名字,梁曼韶立马接了起来。左手接电话,右手在平板上打开了Spark的股价。
眼下是美东下午两点,股市还有两个小时收盘。屏幕上的股价线条从开盘时的跳水式下滑,到了眼下的尾巴处勉强有个抬头。
“曼韶,你到新加坡了吗?”
梁曼韶嗯了一声回应,此刻没有时间寒暄,她直入主题:“你那边联系到受害人进行访谈了吗?”
彭彭将时人地事清楚汇报,梁曼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看到你一小时前发布了Spark的深度声明,幸好Celine和CEO都在北京,我们好歹拍上了CEO和Seth出镜的致歉视频,甚至还赶上了美东时间收盘前。”彭彭在电话那头也是心有余悸,说这话时还带着庆幸和颤抖,“要是今天的股价没有抬头,董事会那边给的压力真的不敢想。”
梁曼韶揉了揉太阳穴,“也幸好你有前同事在亚洲新闻台,给我们多争取了两三个小时。风头过去了我得请他吃顿饭好好谢谢人家。”
“没事,我老同学了。”
“也幸好新加坡航空的信号不错。赶着写稿没喝到机上的新加坡司令,可惜了。”
“哎呀,巨甜,不喝也罢。”
上级的话说得终于轻松些,彭彭听了也跟着将紧绷的神经放松几分,抱怨此刻忍不住,终于跟上来:“我说,这次Spark是无妄之灾。明明诈骗是软件外,这杀猪盘也是通过了平台认证的,身份确实没造假。这跨国犯罪记录同步就是有漏洞,也要Spark来背这口锅。”
困倦和疲惫在这能喘息的片刻翻涌上来,梁曼韶这下是连愤怒都没有力气,只苦笑回应:“那有什么办法。受害人是在Spark上认识的诈骗犯对吧?Spark没有识别出高危用户和高危行为吧?受害人对着社媒对着大众发声的时候,说‘我被约会对象诈骗了’,那是没人听没人在意的,把Spark的名头扯出来,才能得到应有的关注,这是事实吧?”
一言以蔽之。树大招风。
彭彭没有继续往下说,既是报告也是安慰:“我们第一时间就发布公告响应了,而且深度声明做得这么好,CEO致歉,产研老板拍板保证技术升级。而且明天上午我们就去慰问访问受害人,这个危机公关是真的无可挑剔了。”
梁曼韶没有应和这话。
车窗外头是东方鱼肚白,她只觉得困意笼罩,将思考速度都拖得缓慢。
“和对方加强联系吧,免得临时变卦。还有警方那边也要跟进,诈骗犯的抓捕和引渡。还有取得和其他受害人的联系。另外……”
梁曼韶犹豫几秒,继续说:“我会跟Celine说让美国的团队盯一下竞品的动向,你这边也要盯一下,特别是Inch也刚进新加坡市场,正是争夺市场占比的时候。这种时候也要免得竞对公司搞鬼。”
彭彭那边一一记下,补充了几点又问还有什么别的遗漏。
“想到再说吧。”梁曼韶一看外头已经快要到酒店大堂,“我快到酒店了,你也快去休息吧,都没几个小时能睡了。”
电话挂断,梁曼韶打的Grab正好在酒店门口停稳。下车入住上楼,她累得无力换衣服,直接和衣而眠,临闭上眼的时候看一眼手机屏幕。
没有老板和下属的消息。只有一条,来自林煦。
等会儿睁眼再看吧,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个念头还没有在脑海里头过完,梁曼韶已经被困意淹没。
极度疲倦下连梦境片影都没有,梁曼韶被电话铃声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刚闭上眼不久。接起电话时一看床头时钟,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
“请讲。”
梁曼韶直起身来坐在床边,撑着额头,开口的话是条件反射,借由老板的话语才能勉强清醒过来。
Celine声音急急:“Spark杀猪盘上了国内热搜,新加坡固然是新市场更重要,国内的公关也不能落下。”
“知道了。昨天在飞机上已经安排跟各平台压热搜,国内的Spark用户认证数据是接入公/安系统的,幸好这个功能更新在年中已经完成了,跟上宣发来控制舆情就不会有大问题。”
梁曼韶站起来,走到迷你吧,摸索了下台面的胶囊咖啡机,往里头倒水放咖啡胶囊。
电话那头的Celine嗯了一声:“响应很及时,股价收盘前有抬升,起码能给董事会一个交代。这次你辛苦了,后面的事情还得你在新加坡跟进。Healing的上线推迟还有招聘,我会处理的,新加坡和国内,一定一定要处理好。”
宽慰的话语客套常规,话里收尾的压力却是明明白白。
梁曼韶靠着吧台:“竞品的动作要麻烦你关注下。我已经让新加坡这边关注他们的本地团队了,但总部那边要靠美国的团队。”
Celine答应下这事,又问了几句新加坡的进度,这才挂断电话。
梁曼韶放下手机,开启胶囊咖啡机。机器运作的声音如群蜂过境震痛耳膜,她揉揉耳朵皱起眉头,一边走向浴室洗漱,一边看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受害人那边果然因为舆论反复,幸好彭彭那边稳住了,原本的采访时间往前提早了几个小时,提到了早上九点。梁曼韶一看时间,已经七点过半,如果没有Celine这通电话,彭彭那边也会打电话来叫她。
梁曼韶给彭彭回复消息确认,退出聊天框又看见林煦的。
点进去,是将军在扑小老鼠玩具,连翻四个后空翻,最后的姿势还是尾巴脊背全炸毛,丝毫没有之前的优雅,小木马一样蹦走了。
梁曼韶低声笑,给林煦回复:你可以在自己的简介里写“我家猫真会后空翻”了。
那边消息回复得迅速:新加坡的事怎么样了?
梁曼韶先是一惊。
可她回过神来,Spark杀猪盘已经冲上国内热搜,在海外更是沸沸扬扬,林煦不知道才应该让人觉得奇怪。更何况昨晚他跟老板们吃饭,想来也会聊到她去新加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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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她回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停下输入想了想,林煦和她勉强也算是同事了,意向书保密协议将信息覆盖在内,所以她继续输入:争取到了时间,还算顺利。也算幸运吧,老板们都一起在北京,应对起来及时方便很多。
林煦那边没有回复,梁曼韶刷了个牙回来,看到屏幕空空无消息,又发:Healing的策划案,我安排下属完善计划了,我会跟进的,你们放心。
“你先忙你那边。”这句话从屏幕弹出来,之后再无下文。
梁曼韶想,如果Spark这事不解决,上线前接受Spark投资的Healing只怕也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他们此时不着急,答应上线延期,那才是最理智冷静的处理方式。
消息层层叠叠发过来,梁曼韶看到彭彭的,点开看见她发来的访谈的地址,回了个OK,去小吧台上把刚打出来的意式浓缩拿起来,吹凉了几分速速灌下,洗漱换衣化妆,直奔工作去。
Spark在新加坡的工区在滨海湾,今天的访谈就定在了工区的对外会议室。梁曼韶在工区楼下换门禁卡上楼时,才看到聊天框里头彭彭后续发过来的新版访谈流程,上头各个事项都是她看过的。
致歉、解释、后续产品优化的承诺……
事项倒是没有变,可是梁曼韶注意到其中的人员变动。
产研成立了专项小组来跟进产品和技术优化这事,她从Celine那里知道了。Celine发给她的高层回应视频里头,Seth也出面提了这件事。不止是新加坡当地的产研,还从国内和美国抽调了人来。
可原本的计划里头,只是市场部出面和受害人承诺这件事,毕竟专项小组刚成立,人还没齐,更没有定出负责人来。可访谈参与人员里面,明明白白写了产研专项小组,后头跟的负责人她认识,是国内产研团队的付韫坤,年头做用户认证数据接入公/安系统的项目,就是这位主导的,两人还一起聊过后续功能宣传的事情。国内的项目上线,付韫坤从中国区经理升上亚太区总监,几乎是和梁曼韶前后脚的晋升。
看来这件事董事会给的压力实在大,连Seth都马不停蹄地把这个班底拉起来,把手下的总监都放在一线监军,不敢有一丝推脱犹豫。
电梯抵达目的地楼层,梁曼韶翻出彭彭给她发的会议室号码,加快脚步。
外部会议室包围的就是前台会客区,落地窗前一个巨大的Spark艺术字玻璃屏风,屏风前是前台接待,屏风后的那片沙发,三四个人站着聊天,梁曼韶一眼看见彭彭。彭彭也正好转过身来看梁曼韶到了没,朝门口挥手示意。
应该是那位访谈对象还没到,他们都在这里候着。
彭彭旁边,站着个短发利落的女生,正和一个背朝门口的男人说话,梁曼韶认出来,那女生就是访谈事项上标注的产研负责人,叫付韫坤。
“坤姐!你……”
梁曼韶刚开口,付韫坤应声看过来,抬手跟她打招呼。和付韫坤聊天的男人也跟着转身过来。
梁曼韶的笑容僵住。
林煦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跟来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