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亮着，留在打开电脑会议之前的界面。角落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跳动，屏幕变暗，直到变黑，直到出现屏保动画，山川河流引人向往，跟这办公室格格不入。
梁曼韶猛地抓过手机，都没有看通讯录，直接按出一串号码。临拨出前最后一瞬，她腾地站起身，抓起刚放在一边的手包就冲出办公室。
前台看着梁曼韶的背影，惊得都下巴要落地，向来是冷静从容的梁总，怎么突然就这样风风火火起来。前台走出来想要关心两句，梁曼韶却已经走进电梯，一直按着关门急匆匆下行。
她打了辆车，报了个地址。车直奔闵氏海运集团的大楼。
前台记得梁曼韶，起身来迎，开口就是：“梁总好？是来找赵总还是闵……”
梁曼韶开口不留任何空间寒暄：“赵祈恒来办公室了吗？”
前台从没见过梁曼韶这样不客气的样子，被问得都一愣。
梁曼韶皱起眉头：“在不在？”
前台迅速整理心情，点了点头，诚实回答：“赵总今天来办公室了，他在收拾……”
话都还没有说完，梁曼韶已经从另一个前台手上接过来门禁卡，直接刷卡进去上了电梯，直通管理办公室，熟门熟路找到了那间写着“财务总监赵祈恒”的办公室，直接无视外头想要阻拦的秘书，推门就进。
赵祈恒就站在里头。站在书架前，双手拿着一对素色梅瓶中的一只。
梁曼韶对这对梅瓶还有印象，赵祈恒陪人出入拍卖场次数不可计，可那是他第一次不为别人只为给自己挑心仪收藏。那时候他们俩还在一起，赵祈恒拉着梁曼韶在办公室看那场保利香港拍卖会，他的手机连着电话竞拍，她看他一次次追价，势必要把这对梅瓶买下来。
那次拍卖其实成绩平平，高古瓷器多数流拍，即便是大热的明清瓷器，价格也稍显惨淡，赵祈恒心仪的这对梅瓶也不到十万港币，可他珍爱非常，放在两人家里，春插梅花，秋盛百合，成对成双。
即便是梁曼韶跟他分开之后，每回来他办公室，也都能看见这对梅瓶里头鲜花娇艳。
如今这梅瓶空着，旁边放着一堆箱子，赵祈恒正小心擦拭，是准备打包。
连这办公室的书架也已经空了大半，是准备连根拔起离开的意思。
梁曼韶愣住。
赵祈恒面露惊讶，放下手里的梅瓶：“曼韶，你怎么来了？”
后面秘书匆匆追进来，赵祈恒摆摆手说没事，又说梁曼韶早跟他说了要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两句话，把秘书打发走。秘书看了看梁曼韶，又看了看赵祈恒，把话咽下去，点点头走出去还把门关上，将这空间留给两人。
赵祈恒走到近前，伸手似乎想要扶梁曼韶的手臂，半途却又收回去。他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曼韶扭头看桌上桌下的箱子：“你要走了？”
赵祈恒点点头，笑容无奈：“是的，要回深圳了。我答应了闵金瑛，去深圳替她接管闵氏海运，闵家的闵氏海运集团。”
他说着将这办公室看了一圈，叹道：“以前总是想回广东去，抱怨北京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可是现在真要走了，却还有些舍不得。”
他话音落时，目光落在梁曼韶脸上。
梁曼韶心里五味杂陈，再说下去就是两人一起追忆过往，她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浪费时间精力，直接避开这个问题，亮出自己为之而来的问题：“是不是你做的？”
赵祈恒眉尾一跳，表情有些懵懂疑惑。
梁曼韶皱起眉头，一字一顿地重复：“是不是你做的？”
赵祈恒这才扶住她的手臂，柔声安慰：“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急。坐下说？”
真的不是赵祈恒吗？梁曼韶此刻也开始怀疑自己。
赵祈恒让梁曼韶在旁边的沙发坐下，让秘书送了两杯热茶进来，自己也在梁曼韶身边坐下，隔了半个身位，膝头还是碰着膝头。
茶送进来，梁曼韶没动，细细审视赵祈恒的表情，把事情说了一遍。赵祈恒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沉默良久。
半天才问出一句：“你觉得是我递刀子给别人捅你的？是吗？”
梁曼韶不说话。
赵祈恒苦笑一声，低下头去：“真伤人啊梁曼韶。你这比跟我分手，比说我做事不体面，都伤人啊。”
梁曼韶仍旧审视他表情，她知道他这表情透露出来的痛苦和心碎，可她一句抱歉的话都说不出口。
赵祈恒抬眼看她：“先不说我们在一起过。就当做是普通朋友前后辈，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在北京怎么打拼出自己的天地，有多难有多苦，没人比我更清楚更心疼。我怎么会用你的事业来伤害你？”
他指了指那堆箱子，“我后天离开北京，航班信息我可以现在就给你看。后天早上我就交钥匙退租，彻底离开。如果是我，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走？把能帮你能安慰你的机会留给林煦？”
梁曼韶垂下眼去。这话她听不出差错来，刚踏进赵祈恒办公室的时候，她自己也想到这一点。真不是赵祈恒吗？
视频会议结束之后，她反复想着那文档里的每一个字和每一个画面。往回推算，知道新加坡那晚梁曼韶和林煦在一起的，在这件事情而且有利益牵扯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祈恒。她立刻想要打电话质问赵祈恒，可她转念一想，要杀到他面前与他对质。毕竟赵祈恒这些日子已经让梁曼韶觉得太陌生了。
是，赵祈恒与她同风共雨许多年，可她发现赵祈恒不是那个成熟理性的师哥了，她不确定赵祈恒还能做出什么让她无法预测的事情。
她得亲自过来，要看着他的脸质问他，要审他每一个表情变化，确认他说的每一个字。
赵祈恒似乎知道梁曼韶心中猜疑，缓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我最近不太冷静，让你失望了大跌眼镜了。我也是被林煦刺激到了，我没想过你会对谁认真，更没想过你会因为谁冒险。曼韶，你都从来没有为我冒过一点点险，你当时不过在实习，我说句喜欢你，你都离我万丈远，我也想问问你，他到底凭什么？”
这话多适合眼下情景，直直刺中梁曼韶。赵祈恒伸手握住梁曼韶的手臂。梁曼韶看他眼尾都已经泛红，笑是苦的酸的，这质问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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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曼韶都觉得心虚难辩。
“师哥，我现在也有些明白了你想要的三餐四季有多甜蜜美满，可要我把重心放在那些上，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或是将来，我都做不到。即便是做到了我也不会高兴的。换做是你，让你来跟着我的脚步走，你也不会心甘。这些事没有什么谁比谁好，我们只是从来都不适合彼此。”
赵祈恒叹了口气，放开梁曼韶的手，如放开浮木松开稻草。
“什么叫从来都不适合？是当时你年纪小想要师长想要人帮，所以选过我。后来你羽翼丰满可以自己飞了，我就没用了。林煦肯一心一意围着你转，当然我更适合现在的你。”
这一瞬的赵祈恒言辞犀利，字字如刀子，梁曼韶忽然又看见了曾经那个让她仰望过心动过的师哥。
梁曼韶说：“你说得对。”
赵祈恒冷笑：“所以如果有一天，他不甘心只围着你转了，或者你又找到了别的人，比林煦更适合那时候的你，你也会把这些话甩到林煦脸上，对吗？”
梁曼韶说：“我不假设以后。”
这句不算否认，没有承诺什么，赵祈恒觉得心里痛快许多。
他笑了笑：“曼韶，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野心，明白你的处境。你是羽翼丰满了，可这件事出来，你在业内的能力口碑行事都会被质疑。”他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愿意帮你，我有能力帮你查清楚来龙去脉，甚至闵氏海运的市场部我也能为你留着，你可以等水落石出后昂首挺胸地离开Spark。去深圳，或是留北京，什么都好，都随你选。”
赵祈恒字字掷地有声，却像魔音一样钻进梁曼韶耳朵里：“眼下，就是林煦把他那个产品卖了，不要钱送人了，那也于事无补了。你瞧，他不仅什么都帮不上你的忙，还处处给你的事业留祸害。到底是甜蜜舒服的小日子重要，还是光鲜亮丽地被人叫一句‘梁总’重要，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如惊堂木一样拍下一句：“你不用假设以后，眼下就是这个‘以后’。”
梁曼韶的心往下一沉。
赵祈恒的目光在梁曼韶的脸上流连，像是在细细品味咀嚼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梁曼韶却拿着自己的包站了起来：“你慢慢收拾东西吧，我先走了。”
赵祈恒双眼都是难以置信，跟着梁曼韶站起身来，她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头也不回，连转身把门缓缓关上都没有，大步流星地离开。赵祈恒从那门缝里看见她的背影，看见秘书在外头送她的探究表情。
办公室又恢复梁曼韶来之前的安静，楼下车水马龙的噪音被隔绝，四面墙壁之间只剩下赵祈恒自己的呼吸与心跳。沙发前的两杯茶都凉了，谁都没有动哪怕一口。
赵祈恒走回办公桌前，拿起他刚刚准备收进箱子里的那只素色梅瓶，又拿起刚刚他用来擦瓶身的软布，捡回刚刚他停下的动作，轻轻擦拭瓶身。
他看着手中不染半分尘埃的梅瓶，忽然脸色一冷，眼中戾气横生，咬牙将下颌线绷紧，狠狠将梅瓶摔向了书架。
那只完美无瑕的梅瓶嘭的一声摔成一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