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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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绣春楼

作者:古月千灯本书字数:48K更新时间:2025-06-20
    春风拂面,卷起公主府后园的桃花花瓣,片片粉色漫天纷飞,带起阵阵花香泌入人心。


    晨雾笼罩着东阳公主府。顾今朝站在庭院中央的桃花树下,指尖轻抚过粗糙的树皮。这株桃树已然有几十年的树龄,母亲与她离京十五年,十五年无人照料竟也活了下来,枝头还挂着几朵未开半开的粉桃花包,似含笑嫣然的少女。


    “郡主,今早的药熬好了。”


    夏蝉手中捧着黑漆托盘走来,盘中白玉碗里盛着墨绿色汤药,散发着刺鼻的苦涩气味。


    顾今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入喉,如烈火灼烧,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十五年来日日与毒药为伴,这点痛苦对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银铃可回来了?”


    她将空碗放回托盘,声音如溪间的潺潺流水,甘醇冷冽。


    夏蝉轻轻摇头,回应道:“那丫头天不亮就出去了,说是要盯着铁匠铺。”


    顾今朝微睑双眸。银铃虽性子跳脱些,但办起事来却从不含糊。她转身走向书房,鹅黄色裙裾扫过地面上的苔藓,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顾今朝进入书房内,从暗格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这是父亲当年在雪谷之战前,征战北羌时留下的行军路线图,上面还有他亲笔标注的几处关隘要道。


    指尖轻抚过那些熟悉的笔迹,顾今朝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自出生到现在她从未见过父亲,却从母亲口中听过无数关于他的故事。


    是鲜活的,动人的,惊艳的,钦佩的,唯独没有亲眼见过的遗憾!


    那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那个在成亲当日奉命出征的驸马,那个年少封将的少年英才,那个最终尸骨无存的神武将军,是她顾今朝的父亲。


    这么多年,看着别的孩子在父亲的关爱下长大的孩子,说不羡慕是假的,可她的父亲现在连是生是死她与母亲都不知道?


    也不敢深想,特别是母亲,这十五年来带着与父亲的那点记忆,残痛的活了那么多年!


    “郡主!”


    银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小脸通红,打断了顾今朝的思虑:“俺看见有人去铁匠铺问那把剑了!”


    顾今朝垂眸:“什么人??”


    “一个穿灰衣服的汉子,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银铃抓起桌上的茶壶,猛地灌了一大口,些许水渍溅到了她的青色短打上:“他给了赵大锤一袋银子,把那把假剑买走了!”


    顾今朝指尖轻轻叩着桌面,似一段带有音色的音律:“可跟上了?”


    “那当然!郡主也不看看俺的主子是谁,办事自然利索。”


    银铃得意地扬起那张圆脸,大大的双眸发亮:“俺一路跟着他到了城西的绣春楼后门,看见他把剑交给了一个穿绿裙子的丫鬟!”


    绣春楼?顾今朝眼中精光一闪,又是这个地方。昨日银铃就提到过赵大锤的相好是绣春楼里的绣娘,今日买剑之人又将剑送往绣春楼,这其中必有蹊跷。


    “备马车,我们去绣春楼。”顾今朝合上地图,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


    夏蝉还是有些担忧道:“郡主,您的身子...”


    “无妨。”


    顾今朝打断她:“江南子的药效能撑到午时,本郡主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般弱。”


    一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绣春楼侧门。顾今朝一身橙色裙装,头戴帷帽,些许微风透过纱帷拂过顾今朝脸面,痒痒的,还带起顾今朝披散在后背的几缕发丝,纱帷与长袖裙角也在风中微扬。


    顾今朝在夏蝉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银铃早已蹦跳着前去打探。


    绣春楼不愧是京城第一绣坊,即便是侧门也装饰得雅致非常。门楣上挂着‘巧夺天工’四个字字体苍劲有力的匾额,据说是先皇御笔亲题。


    “郡主,打听清楚了。”


    银铃小跑回来,压低声音对自家主子说道:“那绿裙子丫鬟是绣春楼大管事凌素衣的贴身婢女,叫绿翘。”


    顾今朝微微颔首。凌素衣,这个名字她听母亲提起过,是京城有名的绣娘,绣品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要争相求购。


    “去递帖子,就说东阳公主府想定制几套春装。”顾今朝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穿着杏色比甲的婆子迎了出来,满脸堆笑:“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凌大管事正在楼上等着呢,请随老奴来。”


    绣春楼内陈设典雅,处处透着精致。穿过几重院落,婆子将她们引至一座溪水边上种满各种奇花异草的临水小楼。楼前还种着几株垂柳,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摆,细长又有韧性。


    二楼雅室内,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正在绣架前飞针走线。见客人到来,她放下绣绷起身相迎。女子容貌清丽绝俗,眉目如画,一袭湖绿色长裙更衬得她肌肤如雪。


    “民妇凌素衣,见过康宁郡主。”她福身行礼,声音如流水潺潺,清冷幽灵。


    顾今朝摘去帷帽,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蛋:“凌大管事不必多礼。久闻绣春楼绣艺精湛,特别是凌管事的绣技,所以本郡主今日特来开开眼界。”


    凌素衣敛眉浅笑:“郡主过奖了。不知郡主喜欢什么花样?我们这里有新到的苏绣样子,还有蜀绣的...”


    她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银铃的怒喝叫骂的声音:“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看俺今日非将你打的屁股尿流不可!”


    顾今朝眉头一皱,快步走到窗前。只见后院青色假山旁,银铃正与一个灰衣汉子缠斗在一处。


    那汉子身手不凡,招招狠辣,银铃虽力大无穷却因个子矮小有些吃亏。


    “郡主,是早上买剑的那人!”


    银铃边打边喊:“他躲在假山后偷听!”


    顾今朝眼中寒光一闪,从袖中滑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她拔开塞子,指尖轻弹,将瓷瓶扔到汉子跟前,一缕淡紫色粉末随风飘散。


    灰衣汉子正欲挥拳击向银铃,突然身形一顿,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他的拳头停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只有眼珠在疯狂转动。


    “半步颠。”


    顾今朝轻声道:“走半步就会癫狂发笑的毒药。”


    话音未落,那汉子果真踉跄半步,随即爆发出一阵疯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银铃趁机一个扫堂腿将他放倒,从怀中掏出绳索麻利地捆了个结实。


    凌素衣站在窗前,脸色微变:“郡主好手段。”


    顾今朝转身,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凌素衣:“凌管事,这人你可认识?”


    凌素衣摇头回应:“从未见过。”


    “是吗?”


    顾今朝缓步走向绣架,指尖轻抚上面未完成的绣品:“那这把神武剑,凌管事可认得?”


    绣架旁的矮几上,赫然放着那把从铁匠铺买来的假神武剑!


    凌素衣面色不变:“此剑是一位客人寄放在此,托我们仿制剑穗的。郡主若感兴趣,民妇可以...”


    “不必了。”


    顾今朝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这是‘半步颠’的解药,给那汉子服下。告诉他,若想活命,就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他来的?”


    凌素衣看着那个布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郡主不怕他逃走?”


    顾今朝唇角带着一抹弧笑:“服了解药,十二个时辰内会浑身奇痒无比。他若聪明识趣,就知道该找谁求解药。”


    离开绣春楼时,银铃凑过来小声道:“郡主,俺在假山后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小巧的铜钱,上面刻着‘阎’字,‘阎’字在明光下清晰明目。


    顾今朝眸光一凝。阎罗殿的令牌!看来谢逍果真如他猜想的一样,亲手插手了此事。


    “回府。”她沉声命令道。


    马车刚驶出绣春楼不远,顾今朝突然按住胸口,一阵剧痛从五脏六腑窜上来。她咬紧下唇,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郡主!!”


    夏蝉惊呼出声:“可是七月半的毒又发了?”


    顾今朝摇头,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粒碧绿色药丸吞下。药丸入腹,那股剧痛稍缓,但仍旧如千万根钢针在体内游走。


    她喘息道:“是江南子的药效过了。”


    夏蝉急道:“我们马上回府!”


    顾今朝却摆手:“先去铁匠铺。银铃,你去看看赵大锤还在不在?”


    当她们赶到铁匠铺时,铺子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东家有喜,歇业三日’的字条。银铃翻墙进去查探,很快脸色凝重地回来。


    “郡主,赵大锤死了!”


    她压低声音,向顾今朝回禀:“死在了里屋头,脖子上还有勒痕!”


    顾今朝眼中寒光闪烁:“杀人灭口。”


    她强忍着体内传来的痛楚,吩咐道:“去查查赵大锤最近一个月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


    话未说完,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夏蝉和银铃连忙扶住她,将她搀回马车。


    回府的路上,顾今朝靠在车厢内,冷汗浸透了衣衫。每月十五的毒发之期将至,她的身体比平日更加虚弱。


    但此刻她脑中思绪翻涌!假神武剑、绣春楼、阎罗殿令牌、被灭口的铁匠...这一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见不的人的秘密??


    与此同时,城东一座高楼上,谢逍倚窗而立,手中把玩着那枚刻有‘阎’字的铜钱。他身着绣金丝红衣劲装,勾勒出青年高大挺拔的身姿,红衣在暮色中格外夺目。


    “殿主,我们的人被发现了。”


    李少游站在身后,语气懊恼:“康宁郡主用了毒,阿九现在生不如死。”


    谢逍趣味一笑,手中随意的抛着铜钱:“不愧是梅三娘的传人,本殿是越发好奇这后面的戏了。”


    他转身,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下泛着讥诮的笑意:“那把假剑呢?”


    “已经按计划送到绣春楼了。”


    李少游答道:“不过凌素衣似乎起了疑心。”


    谢逍右眼眼尾的朱砂痣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无妨。让江无极去会会这位康宁郡主。”


    “现在?”


    李少游惊讶又不解主子的想法:“郡主刚回京,我们是不是...”


    “正是要趁她立足未稳。”


    谢逍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猎奇般的讥笑:“我很想知道,这位活不过十岁的郡主,到底有多大能耐。”


    夜幕降临,公主府内一片寂静。顾今朝泡在药浴中,墨绿色的药汁淹没至肩头。


    药香扑鼻,这是梅三娘特制的药方,能缓解她体内毒素带来的痛苦。


    “郡主,有客到访。”


    夏蝉在门外轻声道:“是江御使之子江无极,说是奉殿前指挥使之命,来询问今日绣春楼之事。”


    顾今朝睁开眼,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地冷笑:“来得可真够快的。”


    她从药浴中起身,水珠顺着莹白的肌肤滑落,荡起阵阵涟波:“告诉他,我换好衣服便去。”


    前厅里,江无极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见顾今朝进来,他起身行礼,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纨绔子弟的笑意。


    “深夜打扰,还望康宁郡主见谅。”


    他语气轻佻,手中折扇轻扇:“只是谢指挥使听闻今日绣春楼出了乱子,特命在下来问问情况。”


    顾今朝在主位坐下,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江公子与谢指挥使关系匪浅啊。”


    江无极不以为然,巧笑道:“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谢逍那人性子古怪,偏生对我还算客气。”


    “是吗?”


    顾今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那请江公子转告谢指挥使,若对我父亲的神武剑感兴趣,不妨亲自来问。派些不入流的探子,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江无极笑容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方才标志性的风流笑意:“郡主此话何意?”


    顾今朝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那枚‘阎’字铜钱放在桌上:“这个,想必江公子认得?”


    江无极盯着铜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阎罗殿的令牌?这...”


    “告诉谢逍,”


    顾今朝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冰:“我顾今朝虽然体弱,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若再敢插手我父亲之事,我不介意让他尝尝‘血见愁’,的滋味。”


    江无极脸色微变。血见愁是梅三娘的独门剧毒,中者七窍流血而亡,无药可解。


    “郡主的话,我一定带到。”


    他收起折扇,正色道:“不过谢逍行事向来有他的道理,还望郡主...”


    “夏蝉,送客。”顾今朝起身,不再多言。


    回到内室,顾今朝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素白的中衣。夏蝉惊呼着扶住她:“郡主!我这就去熬药!”


    顾今朝摇头,颤抖着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吞下。药丸入腹,剧痛稍缓,但她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


    “无妨...”


    她擦去唇边血迹:“不过是提前毒发罢了。”


    窗外,一轮圆月高悬。


    顾今朝明白,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每月十五的毒发之期即将到来,而这一次,她必须在痛苦中保持清醒,因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昱日清晨。


    “郡主!”


    顾今朝刚洗漱好,就见银铃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手中攥着一张帖子。


    “怎么了??”顾今朝疑惑的问。


    “那个劳什子活阎王,让他的小尾巴送帖子来了!”顾今朝接过银铃手中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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