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满是吞云吐雾的白烟,混着浓郁劣质的烟草熏臭。
安全通道上的那个中老年男人,一边抽烟一边不停地咳嗽,混着烟气的一口黄痰,伴着一口哈气轻咳而出,墙上还不少早已凝固的涎液印迹。
半大小孩在2202的地上哭爹喊娘,脚上的鞋底沾着不知是粪便还是食物残渣,一个老妇人扯着洪亮而刻薄的嗓子,沉声哄着孩子。
上次见还光鲜整洁的2202,无处不在萦绕着一股尿骚味。邱莹莹和关雎尔见到了曲筱绡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两眼发亮。
俩人像是濒临溺水而亡的人,在茫茫深海中好不容易抓取到了一根浮木;
她们蜂涌簇拥着曲筱绡,除樊胜美之外,22楼其余的四人总算聚集在了安迪家中。
邱莹莹和关雎尔二人,肚子里仿佛有倒不尽的苦水,平日活力满满的人,现在蔫头耷脑的像烈阳下被晒得焦干的青葱。
一番折腾下来,曲筱绡和安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一堆无序的噪杂中提取出事情,并概括了重点。
刚才那几个就是樊姐的父母和哥哥的独生子雷雷。
人还没进家门,就开始念叨樊姐乱花钱住好小区,接着又抱怨肚子饿,一改最初那无助可怜的形象。
邱莹莹和关雎尔的生存空间难免被挤占,厕所无时不刻散发着恶臭,永远处于正在使用中状态。
不仅耽误到了她们正常上班打卡,甚至连抽屉里的零食也都交待给了雷雷。
老家那边时刻有人守着,他们一时半会回不了家。要解决这件事,势必要有人领头回南通做个了结。
这不,邱莹莹她们就把求助的目光再次寄托在曲筱绡、安迪身上。
未等安迪开口,曲筱绡直接一个当机立断地拒绝三连。
“樊姐没救了。这忙我们帮不了。”
“啊?!小曲你为什么那么说啊…你快想想办法帮帮樊姐吧?你平时最多歪点子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关雎尔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们明明聊的是怎么解决医疗纠纷,话题怎么跳转到樊姐有没有救这事上了。
“你们想我帮什么啊?想办法让他们回老家?再顺道解决医疗勒索纠纷?”
曲筱绡的语气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一通解释,线条流畅的眉骨此时横眉蹙起,秋水眼波中划过一丝冷凝。
“这事除非樊姐自己拎得清。还没看明白吗?
樊姐现在的苦果都是自己酿下的!这一家人的秉性不说一半,起码50%的恶习是樊姐惯出来的。”
这话说得,邱莹莹瞬间像炸了毛的狮子狗,奋起想要替樊胜美鸣不平。
“樊姐已经很可怜了!曲筱绡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难道不是吗?从山沟沟里飞出来一只家燕,到了大城市还不忘了托举家里;因为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
话说到这,曲筱绡顿了下,像是从她身上找到了共同点,她自嘲地嗤笑了下,继续往下说道。
“或许是为了在父母面前争口气、撑面子,亦或者,是樊大姐打从心底沉沦在掌控全家经济大权的权力游戏之中,享受着那种被家人依赖、需求的快感。
过度沉浸在看似成为家中主心骨的虚幻泡影里,无法自拔,入戏太深,把自己搭上,爬不起来了。
虽说未经他人事,莫论他人非,我的确不该用自己的想象,去轻易评价别人的人生。
可你们看看樊大姐的样子,心软不惜白眼狗,给了馍馍咬一口。她自己丧失了从深渊爬出来的勇气,谁也救不了她。”
安迪看着曲筱绡,一脸惊讶,仿佛认识了她全新的一面。
过去的安迪只知道,樊胜美谙熟人情世故,没想到曲筱绡对人性的剖析,也如此透彻,真是刮目相看。
安迪既感慨曲筱绡的通透,又痛心樊胜美的苦难,过去她矛盾的形象,时而小家子气又虚荣攀附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说白了,樊大姐的工作能力和薪资水平,完全能够在上海这个地界养活自己,潇潇洒洒地过活;
但她真要托举那个家,怕是这辈子都要陷入泥潭中挣扎求生。
我算是明白了,明明她的工资不低,租个五环开外的独居室,偶尔买个名牌包犒赏一下自己,完全绰绰有余,怎么就沦落到和你们两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挤在一起分租,还得上赶着去当捞女呢?!”
没等邱莹莹她们的脑瓜子转过弯来,领会这番话的含义,曲筱绡嘴上不饶人,继续义愤填膺地说下去,一边还用娇小的身躯把安迪挡了个严实,生怕对手来一招感情牌。
“要换作是我,我就立马逃离上海,换掉所有联系方式和具体住址,到个没人认识的城市去,提前去警察局报备登记。
就说家庭关系不好,硬要抓她嫁给乡下残疾老头,这样她的父母即使报失踪,警察也不予受理。
成年人的行踪公家很少插手的,最多就是泄露电话、地址,只要找来了,就换个城市跑。
她爸妈年龄大了,又抠搜,拖家带口、体弱多病的,能追多久?”
过于出格的方法离奇到有些不靠谱,本来就脑子转不过弯的邱莹莹,已经开始眼冒金星。
被“孝道”二字压在五指山下喘不上气的关雎尔,对于曲筱绡的建议感到震惊、荒唐,和一丝彷徨。
她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情绪来应对曲筱绡的逻辑,挤了半天,只吞吞吐吐地说道。
“但...但那毕竟是樊姐的父母,是她的家人...”
“就如你们所说,樊姐的见地也与你们志同道合,所以啊,这忙,我和安迪帮不上...
帮急不帮穷,我们帮得了她一次、两次、三次,她的父母就会越来越有恃无恐。
“反正你的邻居有钱,你先向她们借一下”,诸如此类的言论绝非少数,邱莹莹、关雎尔,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你樊姐为何迟迟不向我们开口借钱吗?
一是好面子,尊严大过天;二是她不敢!
她的家庭只会将所有的压力依托在樊大姐身上,不顾她的死活。你樊姐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退了一步,就迟早会被无底洞的账务压垮。”
安迪看了眼手表显示的时间,当机立断地决定结束眼前的会谈,她们继续这样纠缠,简直浪费生命。
樊胜美是个成年人了,她有她自己的判断,旁人无权干涉,说得再多也没用。
打着“为她好”的旗帜,自以为贴心的帮助,送上门去人家也未必领情,她不会再插手这件事情的。
“好了,我公司还有点事情,打算去加个班,先这样吧。”
曲筱绡脚下的高跟鞋踩得跟风火轮似的,马不停蹄地追着安迪的背影而去。
“哎哎,安迪,你等等,今天我和你一起去呀!”
电梯沉重的轰鸣声像是深潭中的巨兽,闷得人心口直发憷。
那道冰冷的电梯门在她们面前缓缓阖上,失望和无措的情绪犹如无处躲藏的阴云,笼罩在她们头上。
命运中应接不暇的麻烦,没有因为她们的苦难和低落而放过她们。
樊妈妈聒噪粗俗的嗓门像烦人的蚊虫围绕着大脑盘萦,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震耳欲聋,犹如惊天巨雷在天边炸响。
邱莹莹、关雎尔回过身,被眼前骇人的一幕吓得花枝乱颤,齐齐尖叫出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