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般静静流淌。
据说龙裕将军已挥师北上。自从龙泽岩接管了临安后,便将小西居住的湖心岛上的阵法去掉了,只留了一些护卫留守。
江南的冬日总是短暂,转眼间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当朱青告诉小西,他想随龙泽岩的小姨前往鳌山修行时。她才知道,原来龙泽岩那一身不凡的武艺,皆由其小姨夫妇所授。朱青很是向往,龙泽岩便顺势做了引荐。
小西想着自己在这异世如浮萍飘零,自保尚且都艰难,更何况她来到这边已是第三年,离希玄玥的死还有不到三年。
自己不该将朱青困在身边,他如今已十四岁,是该出去闯一闯了。
便答应了。
梧桐树下,朱青几次欲言又止,小西也不催促,只是拢紧披风,含笑等待。
忽然,少年从袖中取出一柄银刀,寒光闪过,他的食指已渗出血珠。
"青儿!"小西急忙握住他的手,却被少年反手握住她的食指。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十指连心。
两指相抵,鲜血竟渐渐相融。朱青轻声道:"这是我族秘术。虽非血亲,但从此十指连心,青儿便能感知姐姐安危。"
小西望着渐渐消失的血痕,心头震动。
少年站在梧桐树下,目光灼灼:"遇见姐姐前,我的世界只有黑白。是姐姐让我看见色彩,给我温暖。"他单膝跪地,郑重立誓,"待青儿学成归来,定护姐姐周全,绝让人伤你分毫。"
小西眼眶湿润。
待他学成归来,自己或许已不在此间了。
但她不能言明,只哽咽道:
"青儿,无论将来身在何处,都要珍重自身。答应姐姐,好好活着。"
朱青重重点头,声音哽咽:"我答应你!"
想到这可能是永别,小西泪如雨下。为掩饰情绪,她将朱青轻轻拥入怀中。
"够了吧?"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只见龙泽岩躺在高高的梧桐枝上,翘着腿,满脸不耐:"又不是生离死别,哭得像条咸鱼。"
“龙泽岩!"小西抹着眼泪,捡起石块掷去,"偷听别人说话,好不要脸!"
少年轻巧跃下,站在二人之间。
他盯着小西泪痕斑驳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冷笑:"哭得这般丑,也配称希国第一美人?"
说罢转身便走。
小西气结,冲他背影狠狠啐道:"千年老妖!"
朱青"噗嗤"一笑:"姐姐,有时我也觉得,泽岩像个千年老妖。"
小西心道,他的确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了。
却听朱青又道:"我不在时,有泽岩保护姐姐,我也放心些。"
"他?保护我?"小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算了吧。"
夏日的蝉鸣犹在耳畔,秋日的金桂尚有余香,转眼间凛冬已至。
大江南北,朔风卷着细雪,将一则惊雷般的消息送入深闺——
朝堂风云,已然骤变。
当今圣上突发恶疾,一夜暴毙。远在前线的龙裕被急召回京,在文武百官的拥戴下登基为帝,改元永初。
这日,小西正在熏阁里翻看龙国疆域图——
若放在现代中国地图上,龙国疆土北至黄河,南抵珠江,西不包括蜀地,东不达海滨,恰如一条盘踞中原的巨龙。
"公主,"良辰捧着新沏的碧螺春轻步走来,茶香氤氲间压低声音道,"有消息了,新帝登基后立了大公子为太子。"
小西闻言,皱了皱眉,指尖摩挲着地图一角。
她想起史书上的记载——希玄玥死于景平二年。如今永初新立,太子却不是龙泽岩,也就是说,在这两三年间,老大和老二之间必然有一场血雨腥风。
可前些日子,她还听龙泽岩提到过长兄,说兄弟二人在校场比试剑术时,哥哥故意放水让弟弟赢了半招,想来兄弟二人还是和睦的。日后当真会为了皇权反目成仇吗?
"自古立长不立贤,倒也无可厚非。"小西望向窗外,细雪无声飘落着。
漫天素白中,一群灰鸽掠过琉璃瓦,羽翼搅动雪幕,簌簌振落的冰晶在风中打着旋。
良辰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犹豫片刻又道:"还有一事,美景说,陛下有意遣二公子赴灵国为质。"
什么?
龙裕有六子,长子二十二岁,剩下四个幼子最大的不过九岁。十五岁的龙泽岩,确实是质子最合适的人选。
但其实,这其中还有别的缘由。其他皇子皆有母族倚仗,唯独龙泽岩,自襁褓中便失了生母。
茶香袅袅中,小西望着窗外一株将谢的梅树,忽然觉得那零落的花瓣,像极了龙泽岩眼中偶尔流露的,那份无人诉说的孤寂。
晚饭后,龙泽岩来找小西。
月光如水,在青石板上流淌。
龙泽岩站在庭院中央,眸中泛起一丝罕见的脆弱:"希玄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小西张了张嘴,那句"你没有妈妈是挺可怜的"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是信天命。"龙泽岩仰首望天,月光在他眼中碎成点点银芒,
"上天安排我来到这里,也安排你出现,我们都在天意的安排中。所以,去灵国为质,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你……"
他转身时,十五岁少年的身影竟显出几分伟岸:"你太笨了,留你一人在龙国,我实在放心不下。"
小西低头,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
"初见时我说过可以带你离开这里,现在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龙泽岩突然逼近一步,眼中燃着灼人的光,“你不如随我一起去灵国吧?"
小西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廊柱。三年,她只剩三年了,实在不想折腾。
"你以为当质子是去游山玩水?我才不跟你去呢。"她故作轻松地笑。
话音未落,少年温热的手掌突然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却意外地温暖。
"希玄玥。"龙泽岩的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里,"你是不想,还是懒得去?"
小西讪讪地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余温。
"懒得去,"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去灵国,我在这里呆得挺好的啊!”
"蠢死了。"龙泽岩目光扫过她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和单薄的衣衫,不由分说推着她往寝殿走去,"这么冷的天,连件披风都不穿。"
"我不冷!"小西踉跄着站稳,不满地瞪他,"你推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突然落在她肩上,清冽的松木香混着少年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我去灵国吧。"少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恳切。
"我不去,"小西把脸埋进衣领里,"坐马车长途跋涉太要命了。"
“难道你甘心永远呆在这里?"龙泽岩突然冷笑,"还是说——"他猛地逼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对我父亲有什么企图?"
"哈——"小西一个没忍住,伸手弹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龙泽岩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临安,”
他的言辞间跳跃着异于平素的焦急,“你以为我离开了,你还能安然在岛上呆着吗?之前若非有父亲留在岛上的阵法,你怕不是早就被歹人抢走了。”
小西哑然。夜风穿过庭院,吹乱两人的衣摆。
“你我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龙泽岩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几乎恳求着,“就这份与众不同,不足以让你我以后……以后,并肩同行吗?”
小西心中一动。
还未等她开口,便只觉得双肩一沉。少年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肩膀,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和我一起去灵国吧,希玄玥,至少我能保护你!”
"去灵国……也不是不行。"
龙泽岩的眼睛倏地亮了,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子。
"容我想想,明日给你答复。"不等他反应,小西已如一阵风般闪进寝室,"砰"地关上门。
她望着窗外的月色,心跳如雷,思绪如麻。
去灵国吗?
她想起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的惶恐与茫然,想起朱青临别时十指相扣的血誓,想起龙泽岩那双在月光下灼灼发亮的眼睛。
"至少我能保护你。"
少年的声音犹在耳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小西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不该动心,不该在这个注定要离开的世界留下太多牵绊。可是——
她忽然笑出声来,眼前浮现龙泽岩那副又气又急的模样。
或许,这最后三年,她不该再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既然命运让她遇见这些人,何不随性一回?
她站起身,推开窗户。寒风扑面而来,远处湖面已结了一层薄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夜幕中似有少年挺拔的身影掠过。
"良辰!"她突然扬声唤道。
侍女匆匆推门而入:"公主?"
"列个清单,明日开始收拾行囊,"小西转身,眼中有几分雀跃,"我们随二公子去灵国。"
良辰一怔,随即展颜:"是!我这就去准备。"
小西望夜色中龙泽岩远去的背影,心中既忐忑又有一丝期待。
或许,这异世的旅途,有一个知心人相伴,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