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屹的童年过得很幸福。
父母恩爱,家庭和谐,经济状况算不上多富裕,但也是衣食无忧。
六岁前他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而六岁那年,他有了一个可以倾注爱的存在。
钟屹知道妈妈怀孕的时候很高兴,刚刚放学的他甚至忘记放下书包,背着重重的课本光顾着像只小狗一样围着妈妈转。
会是妹妹还是弟弟呀?钟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妈妈的肚子。这时妈妈已经怀孕四个月,开始显怀了,他热乎乎的手指紧张地点在那隆起的些许弧度,像在触碰一朵脆弱的棉花糖。他想,如果可以的话,是妹妹就好了。
拥有许多爱的小孩不会吝啬于慷慨,六岁的钟屹大概并不全然理解爱到底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郑重其事地在心里许下一个他贯彻了一辈子的承诺。
他会永远、永远最爱这个小宝宝。
小婴儿在全家人的殷切期盼下呱呱坠地,是钟屹心心念念的妹妹。
钟屹趴在保育箱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就算蜷缩在里面呼呼大睡的婴儿还是个皱巴巴的小团子,他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天下第一可爱的小孩。
“妹妹,”钟屹清清嗓子,拿出一万分的认真小声介绍自己,“我是哥哥哦。”
他想了想,觉得没有介绍明白,又说:“我是钟屹,是哥哥。”他不厌其烦地重复。
“你没看见小屹那个样子,”第二天爸爸一边喂妈妈喝汤一边笑呵呵地调侃起儿子,“是生怕我们家小囡囡长翅膀飞了。”
“别胡说八道。”妈妈拍了下他的大腿,很欣慰地说,“小屹会是个好哥哥。”
是,钟屹确实是个好哥哥。
他总是陪着妹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为她的每一分成长加油鼓劲。妹妹是他的地球,从她出生起钟屹就变成月亮以她为中心不停地旋转。
三个月大的小宝宝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于是钟屹在人生字典的第一页添上了两个加粗放大的字——钟婞。他注定将这个名字刻进骨头,在往后的人生中反复咀嚼。
“钟婞,钟婞。”钟屹凑到婴儿床边,欣喜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妹妹软乎乎的脸蛋,在小小的拳头被抓住手指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妹妹,快点长大吧。”
后来的四年是钟屹最幸福的四年。但尚且年少的他没有想到,生活惯是起起落落,最喜欢徒增波折。
争吵,冷漠,摔摔打打在昔日安宁的家中上演,变了副模样的大人面目狰狞,渐渐顾不上在年纪还小的一双儿女面前假扮温馨。
钟屹慌张无措,他隐约明白家庭即将走向分崩离析,可他无能为力,只能带着钟婞藏在他们共同的房间,躲进被窝紧紧搂住瑟瑟发抖的妹妹。
“别怕,囡囡别怕。”他喃喃低语,拍抚着妹妹的脊背。被窝遮住了钟婞的视线,钟屹在自欺欺人的保护罩里孩子气地红了眼眶。
他的双臂拥着他年仅四岁的小妹妹,她那么年幼,却要经历这些。钟屹破天荒头一回尝到这么撕心裂肺的滋味,他在父母无力回天的渐行渐远里撕裂,又替可怜的妹妹泪流满面。
“囡囡不要怕,”他是这样可怜他的妹妹,以至于盖过了惶恐惧怕,哽咽着念起父母唤钟婞的小名,一遍又一遍,“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钟屹在这一年改口对妹妹的称呼,也从此逐渐接替了父母于钟婞的一切。
正如所有人知道的,钟屹是个好哥哥。
之后他仍然是一个好哥哥,也开始成为钟婞的妈妈、爸爸,她的守护神,她的骑士,她的依靠,她的债务人。
钟屹始终固执地觉得他亏欠了妹妹。没能让钟婞快乐地长大,也有他的错,他愧怍于钟婞无忧无虑的时光不及他的一半长,不甘自己给不了钟婞美满的童年。
他常常为妹妹心碎和感伤,他的囡囡明明值得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事物。是天不遂人愿,那他要给囡囡换一片天。
少年时期的钟屹还没有长成日后高大的外表,就已经有了沉稳可靠的雏形。他真的依言用单薄的肩膀挡下了风雨、以还未强大的力量为妹妹构建起新的乐园,使得即使离婚后的父母拥有了各自的家庭,对他们日渐疏远,钟婞也没有为此感到无法承受的悲伤。
这个年龄的小孩不记事的,钟婞容量有限的脑海里父母的面容迅速淡去,很快只留下哥哥,钟屹也适应了独立抚养妹妹的生活。他们相依为命。
四岁前的钟婞是公主,四岁后的钟婞依旧是公主。她被钟屹捧在手心,牵着抱着呵护着,生怕她不及曾经快活。
有时钟屹会焦虑,他和钟婞差了足足六岁,昭示着他们会面临许许多多不同时长的分离。钟婞一直是个很黏人的孩子,她每一次难过的不舍的眼神是捆住钟屹双腿的束缚,使得他在这大大小小的暂别里数次踌躇不定。他一会想,囡囡还这么小怎么受得了分别。一会又想,囡囡会不会在他离开后害怕得落泪?心软一千次、心疼一万次,到最后他也没能锻炼出一副铁石心肠。
在某个傍晚钟婞踏着夕阳蹦蹦跳跳走进家门,矮矮的个头爆发出大大的力气一头扎入他怀抱中时,钟屹由于妹妹比平常晚回家二十分钟而生出的惴惴不安一下平息了。他接过钟婞背上的书包放好,安静地听着妹妹神采飞扬地讲述着第一次独自回家的经历,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其实他才是那个更忍受不了分别的人。
他的妹妹比他更坚强,没有因为父母的缺席变得胆小脆弱。是他不够勇敢。
“囡囡是个勇敢的孩子。”钟屹重重地在妹妹暖烘烘的脸蛋上亲了一下,笑眯眯地看她咧嘴笑出豁了个口的牙,“最厉害了,是不是?”
时间那么快、那么快,好像不久前钟婞还是那个喜欢用脑袋拱他肚子发脾气的小女孩,转眼她就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在他帮着涂指甲油不小心涂出去时对他怒目而视。
“哥——”钟婞看起来很想拿指甲挠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钟屹低头一看,发现指甲油染蓝了钟婞的无名指指尖,活像戴了个蓝指套,一时忍俊不禁。
“对不起,哥哥走神了。”他任由妹妹的拳头在胸口邦邦邦地锤,好声好气地哄,“别打哥哥了,囡囡大人有大量,原谅哥哥笨手笨脚吧?”
十三岁的钟婞面容长开了许多,细细长长的眉毛和秀丽的眼睛一压做出个恶霸般的神情,英气的凌厉顿时冲破了柔美,在钟屹眼里却套上了八百层滤镜,满心都是他的妹妹实在可爱,左看右看都那么讨人喜欢。
他温和地看着钟婞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甲,又跑到阳台门前对着阳光仔细观察,心想,也没有长大多少呢,囡囡还是个小孩子。
那时他沉浸在柔软的情绪里,默默盘算着清明假期带钟婞出去玩。十九岁的钟屹摆脱了家庭破裂的阴影,怀着对未来的期许和希冀。
他第无数次想,他真是个幸福的人。
也许有人觉得钟屹年少就要独自抚养妹妹不容易,可他觉得自己算得上幸运。
一个普通人一生会经历多少不普通的事情呢?芸芸众生,生活里其实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不平。也正因如此,意外发生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反应过来他们的结局。
下雨天。阴雨连绵。
钟屹回想着家里的窗户有没有关好,钟婞往过道偏着身子探头看还有几站到家。
公交车上时不时有聊天的声音,穿插报站的广播,那么平凡的一天,在以往的无数个日子里他们也是这样坐在公交车上驶向目的地。
那辆失控的大货车撞向钟屹这一侧的车身时,钟屹脑中一片空白,犹坠梦中。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他只来得及伸出手臂死死护住钟婞的头和脖子,巨大的冲击感就蛮横地把他们推向走道。
“……哥!”他耳朵嗡嗡响,好一会才听见钟婞颤抖着声音叫他。
幸好,幸好囡囡没有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想着,紧张地问钟婞有没有事。
“手,好像扭到了,好痛。”钟婞痛得整张脸发白,饶是她被钟屹护着,也难免受了伤。
不幸中的万幸,那货车没有把公交车完全撞翻,他们还能动弹,而不是被压在座位里。
“别怕,救护车肯定很快就来了。”钟屹怕她是骨折了,不敢乱碰加重她的伤势,只在她脸颊安抚地摸了摸。
剧烈的痛感后知后觉袭来,他能感觉到背后在流血。
发昏的头脑在疼痛下反而清醒了几分,钟屹扫视一圈,扯下了安全锤。靠近他俩的窗户碎了一半,他把剩下的敲掉,扶着钟婞站起来。
“囡囡腿有受伤吗?能不能爬出去?”他忍着痛托起妹妹,让她踩在座椅上翻窗。
“哥哥我害怕……”钟婞一身都在疼,手抓住窗沿的时候忍不住哭起来,不是痛的。她看见哥哥身上的衣服被血染透了。
“别怕。”钟屹稳稳地托举着她,“哥哥在这,会没事的。”
公交车翻了一半,钟婞跳下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被剩余的玻璃渣割伤了胸口和大腿,痛得要命,她却顾不上这些,急着要哥哥赶紧出来。
“囡囡走远点,”钟屹大声喊着,“听话!”
“哥,你出来,你不出来我走去哪?”钟婞已经站不住了,她撑住地面捂着头,竭力想挣脱出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哥!哥……”
“囡囡不要怕,哥哥不会有事的。”这是钟婞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钟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他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是这么想的,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被注射麻药时他还在想囡囡受了多重的伤,担心没有他陪着她会不会害怕,却没想到这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以为这只是人生中的一次小事故,从没想过他会就此与世长辞。
二十岁的钟屹甚至没能再睁开眼看看他的妹妹。
他死了。
再高冷的哥哥也会在妹妹的摇篮旁边说妹妹我是哥哥哦。。。。爽!
厦门你不是天气预报天天下雨吗。。。我服了昨天艳阳高照火辣辣一滴雨也没有下啊,我快热毙了老天。。希望今天别太热也别下雨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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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