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眠和楚冉冉的恩怨,要追溯,还得追溯到读大学的时候。
故事的开头,楚冉冉没有对裴眠一见钟情,裴眠也没有对楚冉冉芳心暗许。俩人还没认识,就结了个不小不大的绊子。
那年裴眠大三,正天天抓耳挠腮写毕设的本子呢。但是写不出的时候就是写不出,灵感不来光顾,于是裴眠只好摆烂。
她开始好好上课了。
作为一个大学生,好好上课听起来就是职责内的事。不然上学干嘛呢?
但裴眠不这么觉得,要她在台下听着这些优越感十足的教授大谈自己个儿优秀的爱人、杰出的孩子,然后照着ppt念一遍,她还不如去大润发杀几条鱼,攒点钱拍片呢。
于是裴眠就这么吊儿郎当地度过了前两年的大学生涯。社团?不去。上课?不听。靠片子的高评分和期末的临时抱佛脚,勉勉强强没重修,这就来到大三了。
到了大三,不少同学开始急着找实习,托关系进剧组、进电视台。裴眠倒慢悠悠地享受起无聊但平缓的校园生活来了。
她决定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自己的专业课。事物都有两面性,虽然老师课上得水,但是催眠啊。自从好好上课,裴眠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
那天,在马概课上,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睡醒的时候头脑都在发懵,但裴眠却清晰地握住了一点命运的启示。
她要把这个梦拍下来。
“所以你根本不是没写完剧本,而是还没开始写????”电话那头祝喜的声音大喘着气。
哐当哐当地,配着激昂动感的音乐,是在跑步机履带上。
裴眠的头脑被外面艳阳天晒得一阵发晕。边上操场新生们正在军训,一波又一波的方队轰隆隆地前进。裴眠瞅了一眼,越发有气无力地说,“啊对对对。”
祝喜和裴眠从艺考时候就认识了,两人都是申城人,又上了一所大学,理所当然地,就成了朋友。多亲密,谈不上。但你要采访当时的裴眠,问她大学里有谁能称得上是朋友。裴眠只会想了又想,才很勉强地说,“祝喜?”
末尾语调还带点自我怀疑呢。
搁裴眠的概念里,祝喜只能算熟人,不能算朋友。至于朋友是什么,裴眠不知道。这话难免伤人,但祝喜不介意,她心里清楚,某种程度而言,裴眠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那你要求一个没心肝的人把你放心里,岂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再说了有点才华的人多少有点怪癖。比如说缺乏社会化训练啦,比如说一张嘴就让人怀疑是不是淬了毒了。
此刻祝喜就被裴眠这句话给噎着了,停了跑步机,骂到,“那你跟我说个屁啊?”
“我想和你分享。我觉得真行,特美,特有意思。”
“停停停,你给我打住,”祝喜不听裴眠放屁,“你就说你想要什么吧?”
裴眠汲着步子,躲到树荫下,“我想了想,得做个长片。”
“长片?”祝喜倒吸一口凉气,“我没听错吧,你是真敢想啊!你真当自己个儿卡梅隆了,做个梦就能整个终结者出来了啊?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这个世界疯了,”裴眠开口,“我都不可能疯。”
冷静地,自持地,倨傲地。
祝喜气得失笑,“这是重点吗?大姐!剧本都没写,就和我扯要做长片。钱呢?人呢?本子呢?哪一样能解决啊?”
“三个月,本子能出来。”裴眠说,“我是真想拍。”
话刚说完,祝喜挂了电话,一秒都不愿意多搭理裴眠这个精神病。
裴眠也不着急,已经走到了食堂。一开门,冷气将她包围。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排队买饭去了。
不过三分钟,祝喜电话又打了过来,“你在学校哪呢?”
“西楼食堂。”
“给我点个番茄鸡蛋烩饭,加个鸡腿。我十分钟到。”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挂了。
裴眠面皮上泛了点笑,此时正是饭点,队排得长,她带上耳机,播了一支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悠长和缓的旋律屏蔽了周遭的人声,裴眠半阖着眼,抽丝剥茧地将梦里的意象拆解开来。
在此刻,食堂的灯像是突然熄灭,唯一一盏灯打在她身上,她就在这微弱幽暗的光里悬浮起来。当裴眠幻想,就不再被重力辖制。她从漆黑的地牢飘去理想国。
……
楚冉冉脸上冒着热气,推开食堂的门,一口气不带歇,冲到了打饭队伍里。
她个高腿长,跑起来和矫健的鹿似的,室友苏橙过了两三分钟才勉强赶上,此时楚冉冉身后已经排了一溜的人。
苏橙撑着膝盖,不禁感叹道,“你高中是练过短跑吗?”
楚冉冉让了半个身位,让苏橙站进来,“我只是单纯要饿死了。黄sir和唐儿呢?”她爽朗地笑着。
“她们占座去了。”
楚冉冉嗯了一声,军绿色的帽檐压在她的刘海上,微微地盖住她的上眼皮,“那她们吃什么呀?”
“没事,她们待会在群里发。”这句话说完,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苏橙突然说,“其实我一开始看到和你分到一个寝室,我都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会很不好相处呢。”
楚冉冉又笑了,“怎么会这样想,我名声这么差吗?”
“也不是,就是那件事,感觉你很不好惹啦,有点凶巴巴的。”苏橙看楚冉冉,又说,“但是你做得很对!这种人就该被治治!”
楚冉冉知道苏橙指的哪件事。还没进学校,楚冉冉的照片就在微博的营销号上,被冠以最美艺考生的名头,疯狂转发了起来。
不知道哪位天才还扒到楚冉冉的微博,这下可得了,一群人涌到楚冉冉评论区。
“没考上就花钱买营销?真不怕闪着腰了!”
“最美艺考生?就这?”
“这双眼皮割的吧。”
“感觉会拿烟头烫我。”
“我和她一个艺考机构,哎听说她玩得老花了,劈腿了好几个帅哥。”
无妄之灾。
一瞬间,楚冉冉被汹涌的恶意淹没。楚冉冉觉得莫名其妙。偷拍她的营销号感情还成为她雇的了?还劈腿帅哥?帅个毛线啊?艺考机构那群油腻男她躲都来不及还上赶着泡?双眼皮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隔着网线鉴整容啊?一个个造谣不用负法律责任的啊?
可以负,但问题是你得有钱告啊。恰好,楚冉冉没钱。那怎么办?忍着吗?
惯着这群没脑子的键盘侠了!楚冉冉一个个在评论区怼回去。词藻丰富、行云流水、不沾脏字地骂人。
楚冉冉自认为很有礼貌,因为她嘴里骂的更不能播。可这些事并没有因为楚冉冉的反击而消匿,反而热锅浇油,愈演愈烈,直接让楚冉冉上了次热搜。
楚冉冉就此出名了,当然不是特别好的名。
谁能对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有好感呢?尽管她是为了保护她自己。
楚冉冉顿了顿,说,“其实我挺讲道理的,奈何骂我的人不太讲道理。”
苏橙:“是这样。诶你知道苏广平吗?”
楚冉冉一愣,“谁?”
苏橙眨巴眨巴眼,说,“他不是和你一个高中的吗?你真不知道?他还为你打抱不平呢!”见楚冉冉真的不知道,苏橙打开手机,翻出苏广平的微博看。
置顶的是一家全家合照,像是恨不得别人知道他爸是知名导演,他妈是知名演员似的。三张脸凑得很近,中间的那张脸俊朗清秀……
谁?谁来着?
哦,想起来了。这不是因为没过上电文化分复读的那位吗?见过,但仅限于课间操在操场上的擦肩而过。连话都没说过。
脸还不如那个id眼熟。川都吴彦祖。
嘶……是找她说啥来着?楚冉冉忘了。
苏橙往下翻,咦了一声,“怎么找不着了?我记得他明明转发过你的微博啊……”
“可能我把原来那条微博删了。所以他这也不显示了吧。”楚冉冉没删,睁眼说瞎话呢。
苏橙:“哦哦哦这样啊。就是他转发了你的微博,说他读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你,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叫大家不要造谣啦。然后欢迎你报考上电。”
“他也在上电?”
苏橙星星眼,“对啊,他戏导的,比我们大两届,真人真的超帅~”
楚冉冉笑着说,“是这样哦。”她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这会唠嗑的功夫,已经到了窗口。她张望着窗口后的菜,魂都被勾走了。
来一份青椒肉丝、菠萝咕咾肉、小炒鸡和香喷喷的大米饭。嗯,炸鸡腿看着也挺香。来一份。
楚冉冉口腔里的唾液疯狂分泌,完全没听见边上苏橙正大书特书论苏广平有多帅这件事。
孩子听不见,孩子长身体,孩子饿。
孩子想吃饭。
可惜孩子前面的女生说话声若细蚊,阿姨扯着嗓子问,“你说啥?吃啥啊到底?”几个来回,楚冉冉憋不住了,上前一步,说,“两份番茄炒蛋烩饭,加一个鸡腿。”
女生没回头,没道谢,站在原地。阿姨三下五除二盛完了。那女生端着俩餐盘都费劲,还低着头走路,一扭头啪一下就撞到了急着往前走的楚冉冉身上。
不锈钢铁盘在地上哐啷啷响,楚冉冉从胸口到裤腿一溜挂满了番茄炒蛋,面色不善,但没吱声。边上苏橙叫了起来,不至于骂人,但多少有点指责对方的意思。
那女生愣了神,抬头看了一眼楚冉冉,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楚冉冉也没听清。那女生端着手上还剩的一个餐盘,自顾自走开了。
楚冉冉这下脸色更臭了,她深吸一口气,对气得跳脚的苏橙说,“没事没事,她也不是故意的,咱们先点饭,端过去,然后我去把衣服换了,再来找你们。”
“不是故意的,也好歹道个歉啊。什么人啊这么没素质!”苏橙骂道。
楚冉冉没吱声,苏橙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室友和传闻中的太不一样。
她感觉楚冉冉脾气相当的好。
但这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楚冉冉不是脾气好,而是这会,菜汁都要渗到她吊带里去了。现在要跑去找这个女生大骂三百回合,那她可真就浸入味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么小个学校,她不怕碰不着。一碰着就得让对方领会下楚冉冉牌bb机的威力。楚冉冉想着,
而食堂的那头,祝喜一推门而进,就被裴眠塞了个餐盘到怀里。二话不说,裴眠扭头跑走了。祝喜人生第一次见裴眠跑步。虽然四肢及其不协调,看起来跟进击的巨人似的,但确实挺快。
祝喜乐得吱吱笑,没忘问她干嘛去。裴眠冲她摇了摇手,跑得没影了。
裴眠跑去门口贩卖机买了包纸巾和瓶冰矿泉水。急匆匆赶回刚刚排队的队列,只见地上那一滩惨死的番茄炒蛋已经消失不见。队伍里的那两个女生也不见了。
祝喜抬眼,啃着鸡腿问,“干嘛去了?跑得和奇行种似的。”
裴眠摘下耳机,说了一句,“刚刚把饭泼人身上了。”
祝喜掏掏耳朵,“是我聋了还是你瞎了?我怎么听不见你说话。”
“我说,我刚刚把饭泼人身上了。再说我瞎了也不影响我说话啊。”就像惹了祸但不影响裴眠在这盘祝喜逻辑。
祝喜幸灾乐祸,“哟,那你和人家咋说的?”
裴眠:“我说对不起,让她等在原地,我去买瓶水帮她冲掉,也是怕她烫伤。我想我再陪她回宿舍,换了衣服我来洗。”
祝喜点点头,“还得是裴老师会做人呢。比保险公司还周密。然后呢?”
裴眠:“然后人不见了。没等我。”
祝喜扯着嗓子说,“你这不废话,你那嗓门够听见什么的啊?”
裴眠精准躲过从祝喜嘴里弹射而出的一粒米饭粒,幡然醒悟。她眉头皱在一块,怪纠结的样子。也是,裴眠是个没心没肝的人,但这种没心没肝也体现在对所有人都特客套,特体面。当然,裴眠谈创作的时候除外。
泼了人家一身饭然后扭头就溜这事,裴眠这辈子都干不出来。但在对方视角来言,就是这么回事。
裴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这下裴眠叹了口气,又说,“穿着军训服的,才大一。这一浇给人对电影学院的热情都浇没了。”
“放屁!你还关心这个?”
“不关心也不妨碍我这么说啊。”裴眠揉吧揉吧脸,拧了矿泉水瓶盖,没拧动,递给祝喜。
祝喜一脸嫌弃,拧开了,还给裴眠,“我感觉我像你妈似的。”
“妈,能帮我找着人吗?”
“你上表白墙呗,这一表白可就能看着了。大一都可爱看这玩意儿。”
这下轮到裴眠一脸嫌弃了,祝喜哼了一声,“行,就你清高。我看你也没多抱歉。”
裴眠的抱歉确实如此。有一点但不多。
她心里暗下决定,会遇着的。这么小个学校,还能遇不着吗?一遇着,她裴眠就给人道歉。请吃个饭,解释解释,这事也就能平了吧。
不出裴眠所料,还真遇着了。
但可惜遇着的场所不太对头,不太是个能张嘴交流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