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片现世两天后的夜里，玄剑宗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降临零川城外二十里处。黎明峰三百余人、清月峰一百余人带着少量青芝峰、凝策峰精锐在此落脚，如此阵仗几乎倾巢而出，宗门竟是全力出动，毫不掩饰争夺太虚玉令的野心。
晨光微熹，郊外路边一座不起眼的客栈一楼，最内侧的房间被改成一个临时的议事厅，灵力结界笼罩之下，玄剑宗的几位高层正在进行机密会议。
房间陈设简朴却整洁，中央摆着一张乌木圆桌，桌面上随意放着一卷古朴的灵纹地图。燕无痕掌门身着一袭鎏金黑色长衣，居中而坐，左右两侧分别是潜影峰主陈时和黎明峰主东方寒星。云初月则坐在稍远处，面色苍白中透着一丝倦意，眼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影，身上散发出膏药的气息，闻起来有点像一棵草。还有一位身着朴素灰青色长袍的中年女子，一头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手指上似乎沾着墨迹，目光时而迷离时而锐利——正是玄剑宗主峰典藏阁阁主信庭风。她向来沉迷古籍研究，对外界事务漠不关心，此刻也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桌上的残片，仿佛整个会议中只有这件小玩意才值得她投入精力。圆桌中央，那块三角形的玉片被架在一个精致的木架上，散发着微弱的暖光，在晨光照射下更添几分润泽神秘之色。
“云峰主，伤势如何了？”燕无痕率先关切地问道。
云初月微微颔首：“多谢掌门关心，我无碍。”
燕无痕轻轻点头：“辛苦你先为玄剑宗夺得第一块残片，此功不小。”
云初月脸色略显疲惫，语气也是冷淡：“这个还是得多谢沈峰主给我们挑的好行帖。”
这话讲得挺硬，东方寒星眉头微皱，陈时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整理起手中的文书，信庭风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依然专注地观察着残片。
燕无痕恍若不察，呵呵一笑：“云峰主谦虚了，此次一举覆灭碧云门、削弱浪涛会，临机应变、一箭三雕，沈峰主远在山中，怎么能抢了你的功劳呢？”
她随即转向陈时，示意她发言。
陈时轻咳一声，抬头道：“关于云峰主提供的封印阵法，我们经过两日的调查，已找到一处相符，潜影峰人正在监视。此外，还探查到天机阁已有近四百人抵达零川东部的风松岭，也是为了残片而来。”
“嗯，”燕无痕轻轻颔首，“封印破除将会引发天象异动，还需商量具体的应对之策。不过此前，要先请信阁主讲解一下对残片的检测结果。”
信庭风完全没有注意到话题已经转到自己身上，仍然专注地观察着残片上的纹路，直到燕无痕敲了敲桌子：“阁主？”
“啊？哦，是。”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将视线从残片上挪开，立即开始讲解：“这块残片确是上古之物，材料奇珍，纹路大有讲究。你们看这边的灵纹交错处，采用了七芒星核心构造，边缘则是罕见的九宫禁制，连接处的空隙刚好填补了平衡点缺失的灵力回路……”她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大家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但总结起来就是这件物品非常不凡。
“……只是由于残缺，无法推测其具体作用，但即使是现在这种形态，也是灵力十足。至于后来附加的，诅咒是没有，但检测到一丝类似传度残留的痕迹，不过这个并非上古之物，多半是后人所留，已经被触发过了。”
“经过实验，除了第一个拿到残片的，苏——”
“苏青羽。”云初月平静地补充道。
“——除了青羽小友，其他人在接触残片后都没有出现修为异常增长的情况，和青羽小友心神不稳的现象一起，推测都是这个传度所致。”
“所以，传度的具体内容是？”云初月皱眉问道。
“类似于一种功法，”信庭风解释，“但具体内容和效用无法从残片上得知，只能通过观察青羽小友身上发生的变化来推断了。”
云初月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信庭风的讲解到此结束，她环顾四周，仿佛完成了任务，又回到那种盯着玉片发呆的模式。
“嗯，”掌门点点头，“苏青羽的状况还请云峰主多加留意。诸位以为如何？”
“可疑。”东方寒星简短地评价道。
陈时点点头接道：“传言中并未言明，但如今看来，增进修为的不是上古玉片本身，而是后人留下的传度，不仅有副作用，且只在第一接受人身上有效。这样一来，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接下来破除封印的人选了。”
云初月突然开口：“接下来的人选？既是传言，就不得不考虑残片本身效用的真实性。四片残片我们已得其一，无论是浪涛会还是天机阁得到其余三片，都无法拼合成完整的太虚玉令，这样一来，各派均势仍可维持不变，不管怎样，都于玄剑宗无损。”
东方寒星微微点头：“你是指我们现在急流勇退，保留实力？”
云初月道：“不止我们，浪涛会、天机阁、听雪楼，四大派中任意一门拿到残片，都有这项选择。全力抢夺，所冒的风险太大，回报亦是未知。”
陈时还是微笑：“反之亦然，目前第二块残片无人取得，玄剑宗还占据绝对的优势。黎明峰和清月峰的主力已经抵达，潜影峰的情报网遍布零川，我们的胜算远高于其他各派。”她转向燕无痕，“掌门？”
燕无痕点点头：“云峰主所言有理。但是——”
云初月暗叹口气，心想果然剧情主线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扭转的。
“——四大派的均势已经维持三百余年，自上古时期开始，九州灵气一再衰减，至今已有近千年没再有羽化登仙的传闻，修士的寿命也随之递减。太虚玉令本身的传说自古有之，如今既有残片现世，无论真假，都是不可不得，我玄剑宗已占先机，手中情报又胜于人，岂有不取之理！”
说到最后，言语铿锵，野心毕露，毫不掩饰。她目光扫过众人：“云峰主、东方峰主，你们觉得还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打破四大派的均势吗？陈峰主呢？”
云初月和东方寒星俱是沉默。陈时耸耸肩，摊手道：“陈时不知啊。”
燕无痕点头道：“我要让玄剑宗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东方寒星对太虚玉令的传闻一向是持怀疑态度，本来已有点动摇，听了这话，倒是不由得叹道：“你唯有这一点最像先师。”
燕无痕眼睛微眯，只说：“前掌门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以宗门优先，这种态度我是很赞成。”言外之意就是她对别的方面不太赞成，云初月不知道这些人从前的恩恩仇仇，这些事情不算重要，系统不主动说，她也懒得问。只是东方寒星这个摇摆票眼看就倒向了燕无痕，陈时和掌门穿一条裤子自不必说，信庭风是个纯技术宅也没有什么争取的必要，局势已定，她有点无奈。不过想想如果真能鼓动灵脉，苏青羽的修行之路想必更加顺畅，也随意了。
原书中残片争夺战的尾声部分她没能看到，根据不多的描写，可以推测出这几个人的实力都还不错，进度也颇为顺利。但既然是酥油茶的书，她还是不得不担心：顺风顺水的剧情之后，反转是什么？
“既然东方峰主没有异议了，”掌门转向她，“云峰主以为如何？”
“我只是实话实说，提出建议。”云初月叹道，“最终决策自然是由掌门下达。”
“好。”燕无痕点点头，“既然如此，陈峰主，你来讲一下战策。”
“是。”陈时站起身来。抛开莫名其妙的谐音梗不谈，陈时温润的嗓音配上她那份不急不缓的自信气质，其实是天然地使人心生信任，令人不自觉地想要追随她的逻辑。她将地图铺开，手指在其上虚点一处，荡出一小圈蓝色的灵力波纹：“首先，另一处封印，它的位置是……”
这场会一直开到下午，云初月本就带伤在身，半天下来又是动脑又是据理力争，头疼欲裂，浑身疲惫。会议结束后，她索性就在原地调息打坐，灵气运转几个周天才缓过劲来，起身出门。
刚一踏出议事厅，就发现苏青羽早已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两眼一亮，立刻小跑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乖巧道：“师尊。”
云初月这才想起，自己还给她布置了作业呢。于是一边抬抬下巴示意她向前走着，一边问道：“上回所讲的布局，你思考的如何了？”
“徒儿已经仔细分析过了。”苏青羽轻声说道，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云初月，格外注意避开她的伤处。
见云初月步伐有些不稳，苏青羽主动靠近一些，让师尊能够轻轻倚在自己肩上。云初月也懒得拒绝，就这样搭着她往前走。
“我发现师尊早就看出碧云门和浪涛会虽然合作，却不怎么信任彼此。他们打起来时各顾各的，根本没什么配合。”苏青羽小心地讲着，眼神却一直落在云初月脸上，见她微微点头，这才继续道：
“以此为基础，师尊先派人以浪涛会的刀法袭击碧云门人。浪涛会的成员本就来自五湖四海，仅由任务集结，互相之间也并不熟悉，碧云门的人更无法识别真伪，这是第一步，也就是离间之计。”
走到一处僻静的走廊，云初月轻轻推开苏青羽扶在身上的手，停下脚步，转身靠上墙壁。
“咦？师尊！”苏青羽连忙上前，“您的伤还没好，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云初月只是闭眼揉捏鼻梁上方，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苏青羽犹豫一下，定了定神，继续分析道：“随后，师尊故意在与一个碧云门人的打斗中连续负伤。那人在门内已经算是佼佼者，性格也比较冒尖，恐怕一直想要寻求出头的机会，但身居小门小派，实战经验不足，眼高手低，不清楚自己与顶尖高手的差距。就算直觉不对，也容易沉溺于这种虚假的强大之中，不会深入思考。师尊与师姐逃离时，此人必然首先追捕，此时再让冒充的浪涛会人指出他异常的实力与残片有关联，将先前的离间结果一同引爆，浪涛会听到这个，肯定以为碧云门得到了残片，立刻撕毁合作去攻击他们。师尊这是……”她略微思考了一下，“驱虎吞狼之计？”
云初月点了点头：“好。”她转身在旁边一块门板上轻敲两下，问道：“你跟她说了多少？”
门板应声而开，站在里面的正是凌烟雨，显然是早就听见动静，恭敬地唤了声“师尊”。她犹豫一下，眼神略带歉意地扫过苏青羽，诚实答道：“作战过程的话……全部。”
苏青羽脸颊微红，却仍带着几分倔强：“徒儿以为，情报收集也是分析的一部分。”
云初月只是淡淡瞥她一眼：“想锻炼收集情报的能力，去找关山玦。以后这种行为，不要让我知道。”顿了顿，“过程算是查到了，接下来呢？”
“啊？”苏青羽一愣，看着师尊径直走进房间坐下，凌烟雨随即端上一碗药，云初月看也不看，一饮而尽，心里突然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云初月皱眉看她：“我的题目，你忘记了？”
苏青羽如梦初醒：“哦！师尊布局的动机……师尊实力高强，又有人接应，带着大师姐离开不是问题。如此布局，其一是让碧云门与浪涛会互相消耗，同时营造玄剑宗并未得到残片的假象；其二嘛……”她轻声道，“当时徒儿和柳师弟还在地道中，这样一来，也减轻了我们的危险。”她虽是垂着头，却忍不住抬眼偷瞄云初月的反应，见师尊微微颔首，不由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
苏青羽继续说道：“至于结果，嗯……师尊的目的全都达到，短短两天时间碧云门已几近覆灭，我和柳师弟也平安无事，嗯，还有……”
她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云初月抿一口凌烟雨端来的温水，无奈道：“你收集情报只知道找师姐，连关山玦也不问吗？现在具体的状况？”
“哦！”苏青羽恍然大悟，立刻说道：“碧云门人退守山门，过程中死伤无数。当晚浪涛会北岸分舵主赵烈山亲自前来指挥，鏖战一夜后将其攻破，门主战死、其余修士或死或被俘，只有几个长老成功逃脱。那李青山先前倒还生龙活虎，后来在门内竟只发现了此人的尸体，自然是没有残片。浪涛会人又怀疑残片已经易主，目前正在审问俘虏、搜查碧云门，对于那几个长老也在进行追捕。”说到这里，她微微偏头，仿佛又想到什么：“李青山如果落在浪涛会的手里，难免叫人看出破绽。他死得及时，莫非也是师尊的计策？”
云初月点点头道：“不错。我在与他交战时便已经使出**噬骨诀，这人先是急于建功、全心对敌，而后又是疲于奔命，哪里会注意到体内灵力正在缓慢流失。”
**噬骨诀是一个不算高级的法诀，作用是逐渐消耗对手的灵力，消耗量以使用者当时的灵力修为而定。这功法看着厉害，实则鸡肋，释放简单，破除也容易。用来暗杀虽然不留痕迹，但对修为相当或高于自己的对手效果甚微，只有用在修为低自己很多的人身上才有致命的可能。然而就算如此，灵力的异常流失容易被察觉不说，既然修为差距如此之大，直接一剑结果岂不更为干脆利落？ 所以，一般只是被作为进阶练习的法诀来学习，只是在师尊手下，竟然能发挥出如此效用。
见苏青羽又露出那副天真纯良的崇拜表情，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初月不禁叹了口气。
“这种临时布局虽然迟早会被人看穿，但只要能延长效用，就值得一做。”她淡淡道，“苏青羽，这回你的思考不能算是推理，看在是第一次，我不追究。我的布局讲完了，回到上一次的问题，如果是你，会用什么计策？”
苏青羽有些为难地搓着衣角：“徒儿不知……师尊的布局太过完美，徒儿一时想不到别的解法。”
云初月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骤然冷了几分：“是吗？为师本想栽培你，这就是你的态度？好。”
话语简短，却如寒冰般坠入苏青羽心底。她顿时慌乱起来，肌肉记忆使然，正要跪下请罪，却听云初月厉声喝道：“你站好！为师有事问你。”
气氛突变，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就连一旁的凌烟雨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苏青羽更是羞愧难当，脑中飞快地回放当时的局势，突然间有了一丝明悟。那灵感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她正想抓住这丝灵感深入思考，却听到师尊的声音如震雷般贯入耳中：
“苏青羽，你意欲残杀同门师弟，该当何罪？”
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苏青羽僵立原地，冷汗瞬间浸透衣背，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