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雨端着药碗轻步走入房间，中药的清苦气息在简陋的居室中弥漫开来。
“师尊，药好了，”她天性善良宽厚，虽知云初月的伤势多是故意为之，却仍不免关切，“我扶您起来。”
“不必。”云初月抬手示意，自己撑着床沿缓缓坐起，眉宇间掠过一丝痛楚，却又瞬间敛去。她身上的小伤口大都已经结痂愈合，唯有左肩和侧腹的两道伤口较深，还在隐隐作痛。
凌烟雨抽来一个软枕垫在师尊身后，见她一口饮尽药碗中的苦药，轻声问道：“师尊今日感觉如何？”
“无碍。”云初月将空碗递还，语气平静，“苏青羽和柳青岚可有消息？”为了不浪费时间，她已暂时中断了与关山玦的默迹契约，将全部灵力用于伤势恢复。
凌烟雨迟疑片刻，轻声道：“目前还没有音讯。不过师尊放心，也并未传来任何坏消息，师妹师弟定然平安。”
云初月微微颔首。其实她并不怎么担心，一来她安稳地坐在这里、并未魂飞魄散，说明主角应该还是生龙活虎；二来，按照原书剧情，那两人这几天本就不会现身，但终究会安全归来。只是现在的局势已与原书所写颇为不同。
原主和她都设法终止了碧云门与浪涛会对几人的追杀，但策略显然不太一样，至少原主并未像她这般让自己身负重伤。对此，云初月心中有数种猜测，却无法确定；原主大概是选择了更为缓和稳妥的方案，虽保全了自身，却也未能挑起浪涛会对碧云门的疯狂攻伐，日后的对决中便多了一个变数。
权衡之下，各有得失。
依照云初月的推断，原著中潜影峰门人应该并未主动探寻地下密道。她比较好奇的是，经由自己的重新布局，苏青羽和柳青岚归来的时间会否提前。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
“师尊呢！我要见师尊！”
“九师妹？”凌烟雨听着声音，不由得双眼一亮。
云初月略微皱眉，暗自提气护心，做好准备。她知道，自己现在要见到的苏青羽和之前相比已经全然不同。
“九师姐，慢点，不是说师尊在休息嘛！”楼梯间紧接着传来柳青岚的声音，中气不足、气喘吁吁。
下一刻，门被猛地推开，苏青羽几乎是破门闯了进来。她双眼圆睁，面容紧绷，周身气场凌厉霸道，与往日平顺的形象判若两人。苏青羽几步扑到云初月床前，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暴怒：“师尊！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云峰主。”关山玦紧随其后走进来，脸上少见地写着一丝无奈：“我在路上稍微多透露了一点峰主的伤势，苏师妹就发狂了。”
后面，柳青岚一步一喘地爬上台阶，声音微弱：“师尊……我拦不住她……”
云初月一时无语。
好吧……和书里的描述大略相符，只是方向有细微的区别。权衡之下，她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不会刺激到苏青羽的说法：
“浪涛会连一个分舵主级别的战力都没派出，”云初月声音淡然，抬手按在苏青羽的头上，“若我不愿，你以为何人能伤得了为师？”
苏青羽愣了一下，似乎在慢慢处理云初月话中的含义，紧绷的表情渐渐如冰雪消融，复又变回那张纯良清秀的小脸，只是眼眶竟慢慢红了。“师尊的意思是……”
云初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苏青羽的修为确实进步神速，虽与自己尚有距离，但短短两天时间，已是今非昔比，绝非常人修炼速度所能达到。
“残片还在？”她淡淡问道。
“在。”苏青羽忙从怀中取出玉片，双手奉上。
“你起来。”云初月接过残片，见苏青羽仍跪在地上，不由皱了皱眉。苏青赶忙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副天真无邪模样。身后的柳青岚表情一时诡异莫测。
云初月把残片举在窗口看了一会。玉片触手温润微凉，灵气充沛，表面刻着繁复花纹，形状是一个长边较圆润的三角形，两短边的断口似乎正是与其他残片相连之处。
“云峰主，我先前探测过了，没有发现残留诅咒。”关山玦说道。
“好。”云初月点点头，将残片还给苏青羽，“还是暂时由你保管。”
苏青羽点头，神情郑重地将残片重新收好。
“师尊觉得残片上面可能有诅咒？”柳青岚忍不住问道。
“谨慎为上。”云初月并不解释，随后转向关山玦，“辛苦你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又转向苏青羽：“你留下。”
待众人退去，房间内只剩下她们二人。虽然苏青羽修为已有惊人进步，但与云初月相比仍有明显差距，让她暂时还敢与这位性情不稳的徒儿单独相处。
“你说说，我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云初月平静问道。
“啊……”苏青羽睁大眼睛，犹豫片刻，“师尊的意思是，您这次受伤，是故意为之？”
“还有呢？”云初月追问。
“呃……”苏青羽露出一点为难的思考表情。
云初月心中暗叹，这么傻白甜（虽然是白切黑）的主角怎么在酥油茶的小说里活下去。“关山玦应该已经告诉你们关于残片的传闻。”
“是，”苏青羽点头回答，“据传这残片是太虚玉令的一部分，预言说它会在今年内破封而出，现世时伴随奇异天象。获得残片者能修为大增，而若能集齐四块残片，拼合成完整的太虚玉令，则可鼓动一方灵脉，对修士修为大有裨益。”说到此处，她眼中灵光一闪，“啊！”
“师尊主动受伤，是为了表示敌方中有修为异常突增的人，使浪涛会或碧云门以为是对方获得了残片？”
“战斗之中，你应该观察到浪涛会和碧云门的合作情况。”云初月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手中能动用潜影峰密探三十余人。若现在是你处于我的位置，想要脱险并保全徒子，你要如何布局？说给我听。”
“我……”苏青羽歪头思索片刻，“我会派密探分成几组，一组伪装成浪涛会成员攻击碧云门修士，另一组则化作碧云门人袭击浪涛会修士，同时派一小队密探在两派之间散布消息，称对方已得到残片，借此挑起互相猜忌，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假装受伤，提升消息的可信度，进一步激化双方矛盾。”
“嗯。”云初月点头，“缺乏思考、毫无细节、破绽百出。你是在描述自己的布局，还是在猜测我的布局？你喜欢猜，那么给你一天时间，将我布局的所有动机、行为、结果厘清，明天全部向我汇报。”
只是平静无波的语气，却让空气都冰冷了几分，苏青羽不禁一抖，羞愧低头道：“是，师尊。”
“你去吧。”云初月淡然道。
苏青羽点头退出房间，临走前轻声道：“师尊好好休息。”
随着木门轻轻关上，云初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说休息是不太能休息的。且不说各方势力都要陆续入场，如果自己的推测正确，柳青岚恐怕也未必还能沉得住气。果然，苏青羽离开不久，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
柳青岚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随手将门关好，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师尊……”
“讲。”云初月手撑着头，斜靠在窗边，神色淡漠。
柳青岚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道：“师尊，我感觉九师姐……可能有点问题……”
“哦？”云初月眼也不抬，凉凉地说，“你不是向来最袒护她吗？”
柳青岚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初月轻叹一声，看向窗外：“把你们进地道以来的事全部讲给我听。”
“我和师姐掉进地道后……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捕，一路跑到深处，好不容易休息一下……”
“如何逃脱的？”
“呃？”柳青岚一愣，“我们进了一个岔道，把敌人甩开……”
“进了岔道就能甩开？岔道只有你们能进？”云初月凉凉地追问。
“啊，我们在岔道口发现一个机关，按下之后，封闭了岔道口……”
“谁发现的？你们怎么确定机关能封闭岔道口？”
“是……”柳青岚支支吾吾，“是徒儿发现的……之前师姐触动机关，后面落下尖刺刺穿了敌人，徒儿就想可能这一处机关也……”
“那真是难为你了。”云初月冷淡地点点头。“然后？ ”
“然后……嗯……休息的时候，我提到师尊和大师姐不知怎样了，九师姐突然暴怒，掐着徒儿的脖子，似乎要杀我。”柳青岚说着，把领子向下扯了一点，露出半圈青红印记。
“你的意思是，只提了这一句，苏青羽就发疯了？”云初月稍稍回头，扫他一眼。
“……是。”柳青岚的眼神略微闪烁了一下。
“我会问她。”云初月收回目光，仿佛已经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柳青岚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唯唯诺诺道：“师尊……九师姐从前并未有过如此举动……”
“所以念在初犯，为师应该轻罚，对吗？”云初月又冷冷地看了柳青岚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青岚一时噎住，面色变幻莫测，似乎正在进行某种激烈的心理斗争。良久，仿佛下定决心般，从胸口掏出一本泛黄的老书：
“徒儿在叶宅发现了这本古籍，上面似乎记录了一些禁术，徒儿一时好奇，就带在了身上。先前师尊提到残片上可能有诅咒，徒儿翻阅此书，发现了一处……和九师姐先前行为相符的……”
“放着吧。”云初月又揉起太阳穴，神色透出难掩的疲倦。
“……是，师尊。”
见云初月合上眼皮，并不回话，柳青岚等了一会，只好又道：“叨扰师尊休息，徒儿先告退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在床头，行了一礼，转过身去，打算退出房间。
“站住。”
云初月睁开双眼，并不看他，探身推开支窗，将叉杆稳稳卡在槛子上，慢慢地说：“地道里的机关，都是由你处理的吧？”
柳青岚身形一顿：“是九师姐刚刚告诉师尊的吗？”
“不需要，”云初月的眼神落在柳青岚身上，使他突然感觉如芒在背，一时竟不敢抬头，“你应该知道，我已派遣数名潜影峰高手寻找你们，其中在地道误触机关受伤者不在少数。苏青羽从未学过机关陷阱相关的知识，而你出身凝策峰，筑基期间所学课程我全不知晓，因此我推测是你拥有处理机关的技术，这并非难事。”
“……师尊明察秋毫。”
“嗯。”云初月毫不谦虚，坦然领受，“如今浪涛会正攻打碧云门，为师刚刚教了你推理的方法，你来说一下，原因是什么？”
“这……”柳青岚犹豫片刻，“我想是因为……浪涛会以为残片在碧云门手上……”
“嗯，这正是为师的计策所致。”云初月淡淡地说，“你说说，为师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不知为何，柳青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这样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师尊和大师姐就可趁机脱身。”
“还有呢？”
“还有……徒儿们身处地道，所遇到的危险也会减轻。”
“还有呢？”云初月的声音如丝如缕，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几乎使人喘不上气。
“还有……”柳青岚的冷汗已经沁出鬓角，“碧云门……嗯……”
“残片现世，会如何？”云初月冷冷道。
“……浪涛会向来狼子野心，一定是找不到残片誓不罢休。如此一来，碧云门必然灭门，浪涛会的战力也多有损耗，在之后的残片争夺战中，我们玄剑宗的胜算就增加了一分。”
“嗯。”云初月轻轻抬起下巴，一向冷淡的眼神中，竟隐约闪过一丝悲悯：“凡事都是以大局为重，你的目的不同，手段也就不同。有时候，局势越乱，越符合你的心意，不是吗？”
“师尊是指……我……”
柳青岚保持弯腰低头的姿势太久，后颈都已僵硬，此时抬头对上云初月的眼神，竟有被从里到外完全看透的错觉，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汗透重衣。
“……多谢师尊，徒儿受教了。”
“去吧。”云初月冷冷地挥挥手，柳青岚如蒙大赦，低头退出门外。
木门合上，云初月终于靠回软垫之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她在说话之时暗加内力，灵力运转牵动伤口，现又疼痛难当。加上这几日思虑过重、睡眠不足，一时感觉疲惫不堪。
“柳青岚......”她抬手捏着鼻梁上方，声音里带着一点罕见的叹息，“若你真能受教，那倒也好......”
她闭上眼睛，暂时没有别的事需要应对，心弦稍松，很快便沉沉睡去。太阳渐渐西沉，天光也染上一层紫色，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复又响起脚步声。
“云峰主。”随着“叩叩”两声轻敲在木板上，关山玦的声音平静传来，“掌门、师尊和东方峰主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