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镇春深,草长莺飞。春水堂后院种有一棵老桂树,枝繁叶密,树下一石桌,两孩相对。
姐姐江和,今年十五,修长似母,眼神如父。弟弟言湛,十二,眉清目秀,却性格倔强,不似兄姊温顺。
“姐姐,你今日又要替师娘巡诊?”
江和头也不抬,捻着药草回:“是。你不读书?”
言湛将书一合,哼了一声:“读来读去,不过圣人旧话。有何趣?”
江和望他一眼,道:“父亲说过,圣人旧话救了他一命。”
言湛不语,手指却轻轻翻起那页纸,默默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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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暖,江川持锄过院,见二人坐于树下,一人读书,一人写字,微微一笑。
“湛儿,读得如何?”
言湛撇撇嘴:“略烦。”
江川不怒,笑问:“何烦?”
“烦那些写书之人未曾亲历事,却偏讲人应当如何处世。”
江川点头,慢慢放下锄头,蹲身对他说:
“那你自己去走一遭,回来时,记得把你的话,也写下来。”
言湛仰头看他,片刻后问:“那娘亲写过吗?”
江川笑意加深:
“你母亲行医救人二十载,所写所言,皆从血中来。”
言湛低头,眼中微动。
江和从旁笑道:“弟弟是要走‘从血中来’的路吗?”
言湛认真答:“不。我想走水下之路。你们都守着岸,我想试试看水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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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言知音取出旧时医书,江和陪她清理。
江川一边写信,一边将一卷缥缈旧纸递给言湛:
“你娘十五岁写的。你读得懂,便抄一遍。”
言湛翻看片刻,忽道:“娘亲字好看。”
言知音未言,只轻抚他的头,道:“你若愿学,也能写得稳。”
他抬头看她,忽问:
“娘,我若不行医,不从军,也不做官,只想写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你们会失望吗?”
她顿了顿,缓缓道:
“若你能真听真看,真写真想,我们怎么会失望?”
江川在旁补了一句:
“我们走到这一步,不是为了你接着往前奔,是为了你愿意选择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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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白风清,灯下纸张翻动。言湛低头抄写,字尚稚拙,但笔画有力。
姐姐在旁看着,忽道:“你不像‘言’,你像‘江’。”
他不抬头,只说:
“我像谁不重要。我写的东西,是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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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暮春,南溪集会,少年作文讲礼。江和作《东流三问》,问何为仁、何为信、何为舍。
言湛未入选,只将自己所作藏于袖中。
顾芷眠笑问他:“你不登台,不遗憾?”
他说:“我文章尚浅,但这东西——”
他将纸一抖,目光澄澈:
“总有一天,会自己流出去的。”
她怔住,忽忆十多年前那个少年,也曾站在风中说过:
“我愿流去,能救一人,也不负此生。”
而如今,这愿望,竟在他儿子身上,换了种方式继续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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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湛所作文:
“春水无声,然深者必湛。人心亦然。非必喧哗,非必显赫,但愿有日,我之所言,可得一人记之。是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