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开盘了开盘了!押咱们新来的谢少卿,这次能撑过几天?老规矩,七天以内一赔三,半个月以内一赔二,一个月一赔一!超过两个月,庄家通吃!” 油滑的声音在充斥着饭菜味和炭火气的饭堂里响起,引得一阵哄笑和窸窸窣窣的下注声。
大理寺的官吏胥吏们捧着饭碗,围着一张油腻的桌子,目光都瞟向角落里一个正慢条斯理剔着鱼刺的年轻男子。那人穿着从六品的绿色官袍,却松松垮垮,领口微敞,一副没睡醒的惫懒模样,正是主簿段也。
“段主簿,你押多少?给弟兄们指条明路啊?”有人起哄。
段也眼皮都没抬,懒洋洋道:“急什么?等见了正主儿再说。万一是个愣头青,三两天就被吓破了胆,卷铺盖滚蛋,那多没意思?”他夹起一块鱼肉,慢悠悠送进嘴里,“再说了,上任周大人,那可是在乐楼‘喝高了’一头栽下去摔死的,啧啧,多晦气。这位置…烫屁股哟。”
饭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卷进一股凛冽的寒气和新雪的气息。所有的喧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静了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他穿着簇新的深绯色官服,腰佩长剑,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正是新任大理寺少卿——谢朝。
十九岁的年纪,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其父谢思白将军的英挺轮廓,但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还捏着赌注、脸上挂着尴尬笑容的人,最终落在角落里的段也身上。
饭堂里落针可闻。段也终于舍得放下筷子,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哟,谢大人来啦?用过饭了没?咱们这儿的酱骨头可是一绝…”
谢朝没理会他的寒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初来乍到却不容置疑的沉稳:“周明周少卿,三日前于乐楼身亡。卷宗何在?”
段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摊手,表情更加谄媚:“哎呀,谢大人,这您可问着了。卷宗嘛,自然是有的,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指了指墙角的滴漏,
“您瞧,这都未时三刻了,按咱们大理寺不成文的规矩,过了午正,那就是休息时间,养精蓄锐,以备下午…”
“段主簿。”谢朝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现在,立刻,带上周少卿案的卷宗,随我去乐楼现场。”
段也嘴角抽了抽,那句“休息时间勿问公事”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看着谢朝那双沉静却暗藏锋锐的眼睛,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得不堆起笑:“得令!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去拿卷宗!唉,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着午饭了…”
他嘀嘀咕咕地起身,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谢朝不再看他,转身率先走出饭堂,绯色的官袍在灰暗的走廊里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看着他走远,饭堂里的议论声这才嗡地一下重新响起。
“嚯!好大的官威!”
“啧啧,段滑头这次吃瘪了!”
“赌三天!我押三天!绝对干不长!”
“我看未必…这气势,有点像当年那位…”
段也抱着卷宗,小跑着跟上谢朝,嘴里还在抱怨:“大人,您这也太急了点,乐楼那地方,白天去多没意思…现场早被清理八百遍了…”
谢朝脚步不停,只淡淡丢下一句:“现场勘验,不在早晚,在心细。段主簿,今日若误了事,本月月钱,扣半。”
段也:“……” 他瞬间闭嘴,只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马车顶着细雪,驶向繁华的东市乐楼。车厢内,谢朝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旧玉佩——那是他父亲谢思白留下的唯一贴身遗物。车窗缝隙透进来的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这长安细碎的雪,让他想起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雪原:祖父声音在耳边回荡:“你父亲…是病死的。”
“病死的?” 谢朝睁开眼,眼底露出讽刺的笑。
他握紧了拳。不,祖父从未直视他的眼睛说出这句话。五岁那年的离别,父亲模糊却温暖的笑脸,长安城传来的噩耗,谢家骤然沉寂的氛围…还有那桩紧随其后、震动朝野的萧家谋逆大案,像盘踞在记忆里的毒蛇。
这一切怎么可能那么巧?
乐楼到了。白日里的乐楼少了夜晚的笙歌曼舞,显出几分冷清和颓靡。门口还残留着官府封条的痕迹。谢朝下车,无视周围好奇打量目光,径直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脂粉、酒气和淡淡血腥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段也捏着鼻子,指着二楼一处雕花精美的栏杆:“喏,周大人就是从那‘失足’栽下来的,后脑勺着地,当场就…啧。”他语气轻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趣闻。
谢朝没说话,目光依旧锐利,开始一寸寸扫视现场:散落的杯盏、歪倒的屏风、地毯上不易察觉的、被匆忙擦拭过的暗色印记…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二楼栏杆内侧一根不起眼的红漆立柱上。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崭新的刮痕,位置…很巧妙。
他迈步上楼,靴子踩在木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段也无奈跟上,嘴里还在念叨着“都三天了还能看出什么花来”。
就在谢朝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处刮痕的瞬间——
“嗖!”
一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之声,从头顶房梁的阴影处骤然袭来!目标直指谢朝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