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办公室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李老师坐在办公桌后,眉头拧成了死结,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桌上那份由李明“泣血控诉”的材料。沈砚站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谦恭,眉头微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事态发展的“忧虑”。李明则缩在角落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看站在办公室中央、浑身散发着戾气的陆燃。
陆燃像一头被围困的孤狼,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凶狠地扫过沈砚那张伪善的脸和李明那瑟缩的身影,最后落在李老师面前的材料上。屈辱、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感,几乎要将他吞噬。开除…他们想让他滚蛋!
“李老师,” 沈砚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沉重的压力,“情况…确实令人痛心。李明同学的陈述,还有其他几位同学的旁证,都指向陆燃同学不仅无视校规、执意闯入危险区域,还对劝阻的同学恶语相向,甚至…有暴力威胁的倾向。” 他叹了口气,看向陆燃的眼神带着“惋惜”,“陆燃同学,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冲动,但这次的影响实在太恶劣了。林霁同学和周小野同学,都是被你牵连的受害者。尤其是林霁同学,他家里…”
“放你妈的狗屁!” 陆燃再也忍不住,咆哮出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看就要冲上去,“李明!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谁威胁你了?!谁他妈要打你了?!鬼楼那天明明是你…”
“陆燃!” 李老师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止,“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教导处!还想当着我的面打人吗?!”
陆燃被吼得浑身一颤,硬生生刹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瞪着李明,像要把他生吞活剥。李明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求助般地看向沈砚。
沈砚上前一步,微微挡在李明身前,姿态像个保护弱者的骑士。“李老师,陆燃同学情绪激动可以理解,但这恰恰印证了他性格中冲动、易怒、难以控制的一面。李明同学也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担忧和对校规的维护,才鼓起勇气说出实情。我们更应该关注事件本身的性质和恶劣影响。” 他巧妙地转移焦点,将陆燃的愤怒坐实为“本性难移”。
“性质?影响?”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骤然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所有人循声望去。
林霁站在那里。校服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沈砚脸上。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
他没有看陆燃,但陆燃在看到他的瞬间,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来干什么?来看他陆燃是怎么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定罪的?还是…来落井下石,坐实他“拖累者”的罪名?
“林霁同学,你来得正好。” 李老师看到林霁,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复杂的同情,“关于那天的事情…”
“李老师,” 林霁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关于西区旧实验楼事件,我有完整、客观的陈述需要补充,并提供关键证据。”
沈砚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僵住,眼底掠过一丝惊愕和不易察觉的慌乱。证据?什么证据?
林霁无视沈砚瞬间变色的脸,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李老师。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他那天傍晚发送短信的记录:
> 收件人:李老师
> 时间:4月12日 17:48
> 内容:李老师,西区旧实验楼附近发现陆燃、周小野及本人。该楼存在严重结构安全隐患(目测多处墙体开裂,屋顶塌陷风险高),且楼内有异常气流啸叫声,易引发恐慌。已劝阻二人离开。建议学校立即封锁该区域,并尽快安排专业评估加固或拆除。林霁。
发送状态:已送达。
“这是事件发生后三分钟内,我向您发送的现场情况报告。” 林霁的声音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内容明确记载:‘**已劝阻二人离开**’。报告时间早于任何所谓的‘目击者’陈述。”
李老师看着那条短信,眼睛瞬间睁大!时间戳、内容、发送状态…铁证如山!这和林明描述的“执意闯入”、“威胁劝阻者”完全相悖!
沈砚的脸色彻底变了,血色褪尽,那份从容的温和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霁,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怎么会…他怎么敢?!他不是应该巴不得和陆燃撇清关系吗?!
“此外,” 林霁收回手机,操作了几下,调出一段录音文件,再次将屏幕转向李老师,“这是事发时,我手机无意中开启的录音功能所记录下的部分现场对话片段。可以清晰还原当时的真实情况。”
他按下了播放键。
手机扬声器里立刻传出嘈杂的背景音——风声、周小野带着哭腔的劝阻:“燃哥!别进去!里面真危险!班长说了不让进!…燃哥!我求你了!” 接着是陆燃烦躁嘶哑的咆哮:“滚开!…老子偏要进去看看!什么狗屁鬼!都是吓唬人的!老子不怕!”
录音里,陆燃的声音充满了被恐惧和愤怒逼到极点的焦躁,但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对李明或其他任何人的“暴力威胁”!只有对“鬼”的愤怒和对周小野阻拦的呵斥!
紧接着,是林霁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陆燃。” 然后是林霁分析风险、指出气流啸音、下令“走”和“跟上”的指令。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但已经足够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老师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猛地看向缩在角落、面无人色的李明:“李明!这录音和短信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李明早已抖如筛糠,在铁证面前,他那点可怜的勇气和贪婪瞬间崩溃。“我…我…” 他语无伦次,惊恐地看向沈砚,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砚此刻也是如坠冰窟。他万万没想到林霁竟然留了这么一手!录音!短信!时间戳!这简直是精准到毫秒的反击!他看着林霁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恐惧。这个他一直认为只是成绩好、性格孤僻的书呆子,心思竟如此缜密,出手竟如此狠辣果决!
“班长…班长…” 李明带着哭腔,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这一声,如同惊雷,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沈砚身上!
沈砚浑身一僵,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强行挤出一丝困惑和痛心的表情:“李明同学,你…你叫我做什么?难道…难道你之前说的那些…不是实情?” 他试图撇清,将脏水反泼给李明,“李老师,我…我完全不知情!我只是基于李明同学的陈述和对班级秩序的担忧,才…才向您反映了情况!如果李明同学说了谎,那…那真是太令人失望和痛心了!” 他痛心疾首地摇头,仿佛自己也是受害者。
好一招弃车保帅!陆燃看着沈砚那副虚伪的嘴脸,怒火中烧,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够了!” 李老师厉声喝止,她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心力交瘁。她看向林霁,眼神复杂:“林霁同学,感谢你提供这么重要的证据。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她又看向面如死灰的李明,“李明,你涉嫌捏造事实,诬陷同学,性质极其恶劣!写深刻检查!等候学校处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强作镇定的沈砚身上,带着深深的审视,“沈砚同学,作为班长,偏听偏信,未经核实就急于下结论,甚至可能…影响了李明同学的判断,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写检查!好好反省!”
沈砚的脸色瞬间惨白,那份从容彻底崩塌,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在李老师严厉的目光和林霁冰冷的注视下,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他苦心经营的形象,竟然栽在了这个他一直没放在眼里的林霁手里!
“至于陆燃同学,” 李老师看向陆燃,语气缓和了许多,“虽然你的初衷是…呃…探索精神,但行为确实莽撞,违反了校规,对自身和他人安全造成了潜在威胁。记过一次,以儆效尤。另外,” 她看向林霁,“林霁同学临危不乱,处理得当,避免了事态恶化,还主动报告了重大安全隐患,值得表扬。”
陆燃站在那里,感觉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从地狱到天堂,只在转瞬之间。开除的威胁解除了,污名被洗刷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他以为会冷眼旁观的冷面怪。
他猛地转头看向林霁。
林霁已经收起了手机,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场雷霆万钧的反击与他无关。他甚至没有看陆燃一眼,只是对李老师微微颔首:“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张老师还有辅导课。”
“好…好,你去吧。” 李老师疲惫地挥挥手。
林霁转身,目不斜视地走出了教导处办公室,背影挺直,像一把刚刚归鞘的利剑。
陆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感激?震撼?还是…更多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个冷面怪…那个林霁…他竟然…真的站出来了!为了他,对抗沈砚,拿出铁证,甚至不惜暴露他自己也在现场!他之前那些沉默、那些冰冷的记录、那些被母亲逼迫下的切割…在这一刻,都被这道劈开黑暗的剑光彻底粉碎了!
“燃哥…” 周小野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激动地扯着陆燃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我就知道林学霸是好人!他太牛逼了!录音!短信!我的妈呀!沈砚那孙子的脸都绿了!哈哈哈!”
陆燃没理周小野的聒噪,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椅子,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教导处!他要追上他!他要问清楚!他妈的!他凭什么为他做这么多?!
走廊里已经没有了林霁的身影。陆燃凭着直觉,朝着校门口的方向狂奔!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他要找到他!现在!立刻!
刚冲出教学楼,就看到林霁清瘦的背影正走向校门。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像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林霁!!” 陆燃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委屈?
林霁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
陆燃几步冲到他面前,胸膛剧烈起伏,额头全是汗,颧骨上的淤青在夕阳下更加明显。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林霁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在他眼中却像蕴藏着星辰大海。
“你…你…” 陆燃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为什么要帮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这干巴巴的一句质问。
林霁看着他。看着陆燃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的急切、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看着他颧骨上那块因为自己(间接)而留下的淤青。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陆燃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几秒,林霁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他移开视线,看向远处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陆燃耳中:
“因为记录需要真实。”
“因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最终,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补充道:
“…手腕脏了,总要擦干净。”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径直走出了校门,融入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陆燃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雕。
夕阳的余晖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因为记录需要真实。”
“…手腕脏了,总要擦干净。”
这两句话,像惊雷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炸响!
记录真实…所以他不惜对抗母亲,对抗老师,拿出铁证,为他洗刷污名!
手腕脏了…所以他在巷子里,用消毒湿巾,一点一点擦掉他父亲留下的肮脏指印!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解释。只有最朴素的理由,最“林霁式”的表达——冰冷、理性、却又直指核心,带着一种…该死的、让他心脏狂跳的担当和…守护?!
陆燃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早已没有了污迹,没有了红痕,光滑如初。但此刻,他却感觉那里滚烫无比,仿佛还残留着消毒湿巾的冰凉触感,以及…林霁指尖那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温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手腕处汹涌而上,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冲散了所有的屈辱、愤怒和茫然,只剩下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的、几乎让他眼眶发酸的情绪!
“操…” 他低低地骂了一声,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像淬了火的刀锋。
他看着林霁消失的方向,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眼中,燃烧起两簇炽热的火焰。
“林霁…你他妈…” 他喃喃自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一个近乎凶悍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你等着。”
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威胁,不再是屈辱的宣言。
而是战士对旗帜的宣誓。
是孤狼对头狼的效忠。
是他陆燃,以血与火刻下的、无声的结盟誓言。
与此同时,林家公寓。
陈婉坐在冰冷的真皮沙发里,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关于教导处发生一切的汇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沙发的皮质纹路,留下几道深深的凹痕。
“霁儿…” 她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你真是…长大了。”
她放下手机,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暮色。镜面般的玻璃窗上,映出她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
一场新的、更猛烈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而这一次,战场将从校园,延伸至她掌控的、不容任何人染指的领地——她的儿子,林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