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风波的处理结果,比林霁预想的更麻烦,比陆燃预想的更憋屈。
陆燃被记了一次严重警告,赔偿实验室损失(金额与林霁估算的分毫不差,这让他更憋闷),外加义务打扫教学楼公共卫生间一周。这惩罚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让他看谁都像欠了他八百万。
而林霁,则被班主任李老师以一种“为你好”的温和语气,推入了一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泥潭。
“林霁啊,”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个让她省心又偶尔觉得过于疏离的优等生,“这次实验室的事情,虽然主要责任在陆燃,但你也看到了,他…嗯…行为上确实需要引导。学校最近在推行‘阳光互助计划’,就是让品学兼优的同学,帮助…嗯…暂时遇到困难的同学,共同进步。你看…”
林霁心里警铃大作,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老师,我认为陆燃同学的问题,可能更需要专业的心理辅导或严格的行为规范,我的能力有限,恐怕无法胜任‘引导’工作。” 他刻意加重了“引导”二字,试图用逻辑和效率摆脱麻烦。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李老师摆摆手,笑容可掬,“你成绩好,性格稳重,正好可以影响他嘛。而且,这也是培养你社会责任感和集体协作能力的好机会!学校领导很重视这个项目,特意点名希望像你这样的优秀学生能带头参与。” 她巧妙地搬出了“领导重视”和“集体荣誉”,堵住了林霁试图用个人意愿推脱的路径。
林霁沉默了几秒。他能清晰感知到班主任温和话语下不容置疑的意图。反抗需要耗费更多精力,权衡之下,他选择了暂时妥协——用最小的损耗结束这场无意义的谈话。
“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老师松了口气,笑容更盛:“很简单!就是组成‘互助小组’。每周二、四放学后,还有周六上午,你们需要一起活动两小时。内容嘛…可以是帮他补习功课,也可以是一起参加些文体活动,或者就…聊聊天?总之,目标是帮助陆燃同学端正学习态度,融入集体!” 她递过来一张打印好的、措辞冠冕堂皇的计划书,以及一张空白的“互助活动记录表”。
林霁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像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周三次,每次两小时?和那个移动的麻烦源待在一起?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精心规划的学习时间表被暴力撕扯,整洁有序的生活被染上混乱污渍的未来。
“我知道了。”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抗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与此同时,高二(七)班教室后门。
“燃哥!燃哥!你听说了没?!” 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卷毛、眼睛圆溜溜的男生像颗炮弹一样冲到陆燃桌前,正是周小野。他是陆燃少数几个能说得上话、也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人。
陆燃正烦躁地用笔尖在崭新的课本上戳洞,闻言头也没抬,没好气地:“听说什么?听说我明天开始要去扫厕所?”
“哎呀不是这个!”周小野一把抢下陆燃快被戳烂的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又带着点幸灾乐祸,“是那个‘阳光互助计划’!老班刚宣布,你跟…跟那个林霁!学霸!被绑成互助小组了!每周二四放学还有周六上午,强制约会两小时!哈哈哈哈哈!”
“什么?!” 陆燃猛地抬头,声音拔高,引得周围几个同学纷纷侧目。他一把揪住周小野的衣领,眼神凶得能吃人,“你他妈再说一遍?!”
周小野被他勒得直翻白眼,赶紧拍他的手:“咳咳…松…松手!真的!老班亲口说的!说是为了帮你‘端正态度’‘融入集体’!还让林霁‘引导’你呢!噗…引导…” 他忍不住又笑出声。
“引导个屁!”陆燃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猛地松开周小野,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前排女生一哆嗦。他咬牙切齿,眼前浮现出林霁那张冰冷精确的脸和那双看麻烦一样的眼睛。“跟那个装腔作势、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书呆子?还一起活动?老子宁愿去扫一年厕所!”
周二下午放学铃声一响,像一道赦令。林霁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书包,按照计划书上的指示,走向约定的地点——教学楼顶层一间闲置的、堆放旧桌椅的小活动室。他特意选了这个最偏僻、人迹罕至的地方,试图将“麻烦”的影响降到最低。
推开门,一股灰尘和木头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夕阳的余晖透过蒙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歪斜的光影。房间里堆满了落灰的桌椅,只有角落一小块地方被勉强清理出来,摆着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两把椅子。
陆燃已经在了。他没坐,像尊门神一样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的墙上,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看到林霁进来,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冷哼,别过脸去,用后脑勺对着他。
林霁视若无睹。他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文件夹,里面是打印好的计划书、空白的记录表,还有一份他昨晚花十分钟整理的、针对陆燃目前知识漏洞(基于他惨不忍睹的月考成绩单)的基础知识点提纲。然后,他又拿出一个小巧的便携式吸尘器——这是他为了应付任何可能出现的“脏乱差”环境而常备的工具。
他走到那张唯一的桌子前,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桌面有层薄灰,椅子腿似乎不太稳。他沉默地放下文件夹,打开吸尘器开关,嗡嗡的轻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燃被这声音吸引,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林霁正一丝不苟地清理着桌面和他自己那把椅子周围的地面,动作精准得像在做化学实验。那副认真的样子,让陆燃觉得无比刺眼。
“喂!”陆燃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冲得很,“你他妈有完没完?搞什么飞机?老子是来扫地的还是来陪你玩过家家的?”
林霁关掉吸尘器,噪音消失,房间里只剩下陆燃粗重的呼吸声。他这才抬眼看向陆燃,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陆燃同学,”林霁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缺乏温度,“根据‘阳光互助计划’协议,第一次活动时间从下午五点开始,持续两小时。现在是五点零三分,你迟到了三分钟,浪费了有效活动时间。另外,请注意你的语言,避免使用侮辱性词汇,这不符合互助精神。” 他指了指自己刚清理好的椅子,“请坐。我们今天的活动内容是:补习。从你月考数学卷的错题开始分析。”
他把那份基础知识点提纲推到桌子另一边空着的位置——那里没有椅子,灰尘也没清理。
陆燃被他这番公事公办、还带着点指责意味的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补个屁!老子不学!”他梗着脖子,像头倔驴,“你爱记录记录,爱报告报告!反正老子不伺候!”
林霁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反而是一种…看穿了什么的了然?他慢条斯理地翻开记录表,拿起笔,用他那漂亮工整的字迹开始写:
> 日期: 4月8日
> 活动时间: 17:03 - 17:08 (因陆燃同学迟到及拒绝配合,实际有效活动时间:0分钟)
> 活动内容:计划补习数学(月考错题分析)。陆燃同学明确表示拒绝参与学习活动,语言包含侮辱性词汇(“他妈”、“屁”、“伺候”等),情绪抵触激烈。
> 观察与建议:陆燃同学对互助计划及学习本身存在强烈排斥心理,缺乏基本合作意愿。建议班主任李老师加强思想引导,或考虑调整互助方式。
写完,他把记录表转向陆燃,清晰地展示给他看。那工整的字迹,冰冷的陈述,像一根根针扎在陆燃的眼睛里。尤其是最后那句“建议班主任加强思想引导”,简直就是在告黑状!
“操!”陆燃彻底炸了,一步跨到桌前,拳头攥得咯咯响,俯身逼视着林霁,“你他妈故意的?!威胁老子?!”
林霁微微后仰,避开他喷出的灼热气息,镜片后的眼睛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如实记录,是我的责任。” 他声音平稳,“威胁谈不上。只是陈述事实,以便老师了解情况,调整方案,或许能帮你找到更合适的‘引导者’。” 他刻意咬重了“引导者”三个字,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陆燃死死盯着他。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书呆子不仅冷,还他妈蔫坏!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逼他就范!他真想一拳砸在那张欠揍的脸上,但他知道后果——更重的处分,更多的麻烦,甚至可能连累奶奶担心。
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
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过了足足半分钟,他猛地直起身,一脚踹开旁边一把挡路的破椅子,发出巨大的噪音。然后,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几步冲到那张没清理、布满灰尘的椅子前,看也不看,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
“砰!” 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扬起一小片灰尘。
陆燃抱着手臂,梗着脖子,眼睛瞪着天花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子:
“行!你狠!补!老子他妈补!补死拉倒!开始啊!”
他坐得笔直,像随时准备冲锋的战士,只是那姿态怎么看都充满了悲壮和视死如归。灰尘沾在他黑色的裤子上,分外显眼。
林霁看着他这副样子,又看看他坐的那把脏椅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拿起那份知识点提纲,语气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讲课腔调:
“很好。那么,我们先从你试卷上错得最多的函数定义域和值域问题开始。请翻开课本第56页…”
夕阳的光线又偏移了一些,将两人的影子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拉得更长。一个清冷疏离;一个浑身紧绷,满脸写着“老子不爽”,却在强压怒火听讲。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味、陈腐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和…一丝荒诞的喜剧感。
周小野偷偷扒在虚掩的门缝外,看着里面这诡异又好笑的一幕,捂住嘴,肩膀抖得像筛糠,憋笑憋得差点背过气去。
燃哥…居然真的坐下了?还被那个冷面学霸拿捏得死死的?这互助小组…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彩”一万倍啊!
林霁则一边讲着枯燥的定义域,一边用余光扫过陆燃强忍烦躁、却又不得不竖起耳朵听的侧脸,以及他裤子上那片碍眼的灰尘。
麻烦,巨大的麻烦。林霁在心里再次确认。
但不知为何,看着陆燃那副憋屈又不得不从的样子,他心底深处,那被层层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近乎恶劣的趣味感,悄然滑过。
嗯,至少…这麻烦暂时还算“可控”。他默默地想,笔尖在记录表的“活动内容”一栏,流畅地写下:“补习数学:函数定义域与值域(基础概念讲解)”。
至于陆燃裤子上那片灰?嗯,眼不见为净。强迫症也得学会在必要的时候…选择性失明。毕竟,让这头暴躁的狮子安静坐在这里听讲,已经是现阶段最大的“胜利”了。清理灰尘?那是下一个“五年计划”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