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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终焉与启程

作者:灵佑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意识沉浮,像溺毙在粘稠的血浆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冰冷彻骨的虚无。力量被一丝丝抽干、碾碎,连同那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一起,在湮灭的能量风暴中被彻底撕扯、分解。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丧尸王那双非人竖瞳中映出的、同样破碎扭曲的自己,还有它喉管深处发出的、混合着憎恨与一丝解脱的嘶哑咆哮。


    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滑过,带着冰冷的尘埃落定感。也好,这炼狱般的世界,这无休止的杀戮与挣扎,终于…结束了。


    沉重的疲惫感如同亿万年的冰川,瞬间将他彻底冻结、吞噬。


    ……


    尖锐的、金属刮擦般的铃声猛地扎进混沌的意识深处。


    “叮铃铃——!!!”


    凌默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灌入的却不是硝烟与腐血混合的浊气,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点粉尘味道的、相对干净的空气。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撞击着单薄的胸腔,带来一阵阵真实的闷痛。


    他倏地睁开眼。


    不是末世焦黑崩裂的天空,不是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断壁残垣。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刷得惨白的天花板,角落挂着几缕蛛网,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几缕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少年人汗水的味道。


    这里是…教室?


    身下硬邦邦的触感提醒着他正坐在一张硌人的木椅子上。他下意识地低头,视线落在摊开在破旧木桌上的双手上。这双手…苍白,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指甲修剪得还算干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皮肤光滑,没有一丝疤痕或污垢。


    这不是他的手。


    或者说,不是“凌默”的手。不是那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指骨无数次断裂又愈合,布满厚茧和狰狞伤疤的、属于末世顶尖强者的手。


    “喂!凌默!发什么呆呢?老班喊你!”


    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幸灾乐祸的男声在斜后方响起,伴随着一小截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的后颈上,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


    凌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是一种刻入骨髓、历经千万次生死淬炼出的本能戒备。肌肉纤维在皮肤下瞬间收缩,又立刻强制性地放松下去。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了一眼滚落在桌角的粉笔头。


    讲台上,戴着厚厚眼镜的班主任正板着脸,手指用力敲着黑板:“凌默!第几次了?上课就睡觉!站起来!把这道题给我做一遍!”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和窃窃私语。


    “又是他…”


    “废物点心…”


    “听说家里也没人了,就靠低保…”


    “活该!”


    那些充满恶意或漠然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灌入耳中。凌默的视线掠过讲台上唾沫横飞的中年男人,掠过黑板上一堆扭曲陌生的符号和公式,掠过一张张带着嘲弄、漠然或看戏神情的年轻脸庞。


    没有变异兽的嘶吼,没有能量武器的嗡鸣,没有同伴临死前的悲鸣,没有丧尸潮奔袭时大地的震颤。


    只有…和平。


    一种死水般的、令人窒息的和平。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涌出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比末世里耗尽异能濒临死亡时更加沉重,更加绝望。那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灵魂被彻底掏空、磨损殆尽后留下的巨大空洞。厌倦,深入骨髓的厌倦。


    他撑着桌面,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迟缓和僵硬,缓缓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指着黑板上一道复杂的几何题:“就这道!上来做!做不出来,今天就给我站到放学!”


    凌默的目光落在那些线条和符号上。前世那些用于分析战场地形、能量节点分布、丧尸行动轨迹的庞大精神力网络和空间感知能力,早已在最后那场自毁性的爆炸中连同灵魂一起被重创。此刻,这具孱弱身体里仅存的、稀薄得可怜的精神力,连支撑最基本的逻辑推演都显得摇摇欲坠。


    那些符号像天书。


    他沉默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阳光透过窗户,给他过于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却照不进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眸深处。


    “哼!哑巴了?”班主任的耐心耗尽,脸上浮起怒气,“滚出去!走廊站着!放学到我办公室来!”


    窃笑声更大了些。


    凌默没有任何反应。他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地面那块被无数鞋底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上。没有愤怒,没有羞耻,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被呵斥、被赶出去的,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转过身,动作依旧迟缓,拖着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教室门口挪去。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节能”感,仿佛要把动作幅度和能量消耗都压缩到理论上的最小值。推开门,老旧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走廊空旷而安静,墙壁上刷着半截浅绿色的油漆,剥落了不少。他走到自己班级教室门外的墙边,停下。没有靠墙,只是微微垂着头站着,脊背却习惯性地挺直,带着一丝无法磨灭的、属于战士的痕迹。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喧嚣被隔绝在门板之后。


    世界,终于暂时安静了。


    凌默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极其缓慢地吐出。胸腔里那股属于新身体的、陌生的心跳律动,提醒着他一个荒诞的事实:他活过来了。在另一个陌生的、和平的世界里。


    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沉甸甸压在心口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甚至激不起一丝涟漪。


    怎么活?像这具身体的原主一样,挣扎在温饱线上,忍受着平庸生活的倾轧和旁人的恶意,最终无声无息地腐烂掉?


    或者…重拾力量?


    念头刚起,灵魂深处便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被无数钢针穿刺搅动的剧痛!那是精神本源遭受毁灭性重创后残留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每一次试图凝聚精神力的尝试,都像在破碎的玻璃渣上行走,痛得他眼前发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立刻停止了所有无谓的尝试。


    代价太大了。为了终结那个地狱,他已经支付了灵魂和力量作为代价。现在,这残存的意识碎片,只想要…安静。


    绝对的安静。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战斗,不需要目标,甚至不需要情绪。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呼吸,进食,维持这具身体最低限度的运转,然后…等待时间将最后这点意识也彻底消磨殆尽。


    这就是新的生存法则——**节能**。


    将一切不必要的消耗降至冰点。像一个设定好最低功耗的机器,在漫长的待机中,无声无息地滑向最终的沉寂。


    放学的铃声再次尖锐地撕裂了校园的宁静,比上课铃更加刺耳,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喧嚣。


    教室门被猛地拉开,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嬉笑打闹声、书包甩动声、迫不及待的呼喊声瞬间填满了走廊。人潮汹涌,带着青春特有的躁动气息,从凌默身边冲刷而过。有人撞到了他的肩膀,丢下一句含糊的“没长眼啊”;有人投来好奇或鄙夷的一瞥;更多的人则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墙边一块不起眼的污渍。


    他像一块顽固的礁石,任由喧嚣的海浪拍打,纹丝不动。直到人潮的顶峰过去,走廊重新变得相对空旷,只剩下零星几个拖拖拉拉的身影。


    凌默这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班主任大概是气过头,或者把他彻底忘了,并没有出现。他对此毫无感觉,既无庆幸,也无失落。


    该回去了。


    他迈开脚步,依旧拖着步子,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水泥地磨损最轻微的地方,避开那些容易绊脚的小坑洼。方向明确,没有一丝犹豫——学校后门那条最偏僻、最少人走的小巷。


    夕阳的余晖将破败的巷子染成一片暧昧的昏黄。墙壁上涂满乱七八糟的涂鸦,墙角堆着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袋。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窜进阴影里。


    凌默目不斜视,沿着最笔直的路线前进。他的速度恒定,不快一分,不慢一秒,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路过的廉价便利店飘出关东煮的香气,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围在门口说笑。凌默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仿佛那诱人的香气和热闹的同伴情谊是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他的目的地,是巷子深处一栋墙壁斑驳、爬满枯藤的老旧筒子楼。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油烟混合的气息。他走到三楼,掏出钥匙——一把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插入同样老旧的门锁。


    “咔哒。”


    门开了。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灰尘和食物残渣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极小,一室一卫,加起来可能不到二十平米。墙壁泛黄,天花板上有一块明显的水渍。一张硬板床靠墙放着,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薄被褥。一张掉漆的小方桌,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一个塞了几件同样洗得发白衣物的简易衣柜,就是全部家当。唯一称得上“奢侈”的,是窗边一张褪色的旧沙发,扶手和坐垫都塌陷得厉害,露出了里面暗黄色的海绵。


    凌默反手关上门,落锁。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


    他走到窗边,没有拉上那面同样布满灰尘的旧窗帘。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透过脏污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


    他站在光带边缘,静默了几秒。然后,以一种几乎慢放的、带着仪式般精准“节能”感的动作,脱下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接着是里面的T恤。


    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体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没有夸张的肌肉,但线条流畅紧实,带着一种被刻意收敛起来的、潜藏的力量感。肩胛骨的形状清晰锐利,像一对收拢的、沉默的翅膀。


    他走到那张旧沙发前,没有坐下,而是直接侧身躺了下去。


    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练和流畅。先是腰腹核心极其轻微地发力,身体顺势倾倒,避开沙发塌陷最严重的部分,精准地让后背贴合在相对完好的靠背曲线上。然后双腿自然地蜷缩起来,膝盖微屈,找到一个支撑点。手臂放松地搭在身体一侧或环抱在胸前,头部微微侧偏,找到一个让颈椎压力最小的角度。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能量浪费。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尘埃里。


    当身体完全陷入沙发那点可怜的回弹力中时,凌默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叹息般的鼻音。不是舒适,而是一种…终于可以停止运转的解脱感。


    他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去,房间彻底陷入昏暗。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霓虹光影,透过肮脏的玻璃,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变幻不定、微弱的光斑。


    凌默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缓慢、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他整个人仿佛与身下那张破败的沙发融为了一体,成为这昏暗斗室里一件静止的、毫无生气的旧物。


    灵魂深处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的疲惫感,在这绝对的静止中,似乎也稍稍蛰伏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死寂。


    节能模式,启动。


    时间在这片死寂中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直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刻意维持的宁静。


    咕噜噜——


    一阵沉闷的肠鸣声从凌默平坦的小腹处响起,在过分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声音来自别人。


    又过了几分钟。


    咕噜噜噜——


    声音更响,更急促了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生理需求。


    凌默的眉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被打扰了绝对静止状态的、极其细微的不耐烦。像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了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


    他依旧躺着。节能的优先级远高于饥饿感。身体需要能量维持最低运转,但动起来去寻找食物,本身就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他在计算,在权衡。是继续忍耐这逐渐加剧的空腹感,还是起身去进行那“昂贵”的觅食行为。


    最终,当第三波更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眩晕时,节能的天平稍稍倾斜了。


    凌默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不情愿,睁开了眼睛。黑暗中,那双瞳孔适应得极快,清晰地映出天花板上那块不规则的水渍轮廓。


    他坐了起来。动作依旧精准高效,没有多余晃动。起身,走到小桌旁,拉开一个塞在桌下的小塑料箱。


    里面是几包最便宜的压缩饼干,几袋方便面,还有一小瓶矿泉水。包装都极其简陋,印着褪色的字迹。


    他撕开一包压缩饼干,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塞进嘴里。坚硬、干燥、带着一股浓郁的香精和面粉味。他面无表情地用唾液慢慢软化它,像在完成一项必须的、枯燥的任务。然后,极其缓慢地咀嚼,每一口都咀嚼到食物变成彻底的糊状,才咽下去。


    每一口都伴随着巨大的、灵魂层面的疲惫感。进食,这种维持生命的基本行为,此刻也显得如此耗费心神。


    水是冰凉的,滑过干涩的喉咙。


    他吃了半块饼干,喝了几口水。腹中的抗议暂时平息。


    足够了。


    凌默将剩下的饼干和水放回塑料箱,推回桌下。然后,没有任何停顿,再次走向那张旧沙发。


    躺下,蜷缩,闭眼。


    动作一气呵成,重新进入那绝对静止的“节能”状态。


    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带来的热量,正在缓慢地散失。但他不在乎。身体的最低需求得到了暂时的满足,这就够了。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这具身体自然的新陈代谢,等待这缕残魂在无尽的疲惫中,一点点走向彻底的沉寂。


    窗外的霓虹光影在墙壁上无声地流淌,变幻。房间内,只剩下少年悠长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一片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死寂。


    生存的最低限度,就是如此。不需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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