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刘管事路过,“大人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柳茸微微错愕,并无人来知会自己。
“昨儿搬的,大人如今卧在东厢房,姑娘要老朽带路吗?”
柳茸道了声不必,放缓步履折返书房,将禀帖一头塞入一头外露地卡在门缝里,提裙离去。
几日后,柳茸又往官署里押来一匹被查出贪墨帑银的官吏。
这群人不会知是何处漏了风声,一如他们不会也不屑于知晓家伎们私底也有自己的小圈。
直至沉甸甸的帑银放在眼前。
贪墨的帑银大多已转成首饰、地契,或被吃穿用度掉,但官吏们也知横财难留,给自己留了底,不料成催命符。
将人一一交由府衙收监后,柳茸取出盛着珠玉的匣子,托叱罗红花换了些药材,分送尚在其余官吏宅内的家伎。
“你给药给她们做甚?还有,为何不能告诉阿脏?”红花不解。
“公子是至清之人。”柳茸道。
红花玩着刀,“那不是很好吗?”
“他不会容我行此事。”
至清则无鱼,至白则不容尘。
她是个酸辣不忌的,哪个手段管用就用哪个,但崔元不是,清正门庭里磨出的直板一块,自己眼中无伤大雅的手段于他恐是不能接受的赂赠。
柳茸这般想着,合上空了的匣子。
又一个官吏被她带回官署,那官吏抬头看了柳茸良久,面色讶然。
“我、我认出你了,我认出你了……”他抖着嗓子,“你是留春台上的琴姑!”
官署里的人面露怔色,却又无一人敢大声说,有人站出掴了此人一掌。
早在他认出柳茸之前,柳茸强忍着吐的欲望认出了这张面皮——他是杜父极要好的同僚,把酒言欢间互赠歌妓。
前世被赠的,是一个叫柳茸的。
吃了一记掌掴,那人啐掉碎牙,恼极反笑,“苍天真是派了个好官来我益州,好好的刺史府做成勾栏院!让个伎子来当差!”
“杨县丞。”柳茸念出他的官职,杨县丞恨恨抬脖,红眼盯着眼前榴红的女子不语。
“县丞羞辱我,我认。”她语调平缓,“我做过什么,当过什么,从没想过隐瞒,我知错,但请不要污蔑大人。”
说完,她含笑瞥了眼古柏下差一步走出来的白色衣角。
垂荡风中的白色衣角在听见自己接话时定住了。
“我是如何进府的,我比谁都清楚。我是用我的双腿,走进去的。”
柳茸转开眼继续俯身,与押在地上的人齐平,绽开一抹笑,“县丞去留春台,是想听奴弹曲吗?”
古柏下枯枝轻响。
突来的旖旎香风透出女子薄肌,隐约带着体温,杨县丞心坠然一荡,忘了要出口的话,片刻拉回神志,“你们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
无一人应和。
只有红花问了句,“你弹琴好听吗?”
柳茸:“略通音律罢了。”
“我听听,我一个人弹琵琶无趣死了!”红花道。
杨县丞被带走,莲花池畔,响起泠泠琴音,如洞穴湿雨,淅沥萧然,莲池水波随弦音相映。
柳茸闭着眼,感受着弦丝在指间颤|动。
这是她练了许多年的本领,能靠自己的技艺混饭吃,她很自豪。
但在勾栏院,她碰不到一个欣赏的目光,都是混着酒气炽热迷醉的情欲,仿佛她在做一件极不体面却讨人喜欢的勾引。
可柳茸觉得,乐器就是乐器,不该贴上任何良贱褒贬。
时间久到仿佛空无一物,一曲终,周遭安静着。
柳茸沉浸在音律中等待酒客的喝彩,觉察四下无声,身处留春台上的幻视一扫而空,她睁开眼,见红花拍着刀,“好听。”
而身后古柏下,白衣静谧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柳茸把秦琴收好送回琴房,经过游廊下,一堵白墙挡面而来,她颤身退了几步,待定住一看,哪里是白墙。
“公子。”
“有事同你说。”他推开一间茶房,泡开一壶茶,茶香席卷,褐黄的茶汤被淋在茶宠上,一圈又一圈。雾气缭绕后,茶盘似一座小山被云岫包围,水液滴声空灵。
“听人说你来找我。”崔元放下茶夹,一折禀帖被他慢慢推至案前,封页的中心有稍许被夹的折痕,“为什么不让管事带你过来?”
“府里有变动不会无人告知,若无人告知我,想来是公子必有公子的缘故,又或是不愿柳茸常来,我岂敢擅作叨扰。”
崔元侧着眼,视线边缘是女子乌云般的青髻,挡住她半面眉眼,看不见表情,唯有发间的桂油香扑鼻。
话全说尽了,好不贴心。
那夜她留在指尖残留的余温宛若错觉,崔元听出话中的生疏客套之意,却是呷茶不语。
茶有点涩,他淡漠地灌入喉。
少顷,他翻开禀帖,指尖停留处是被抓的官吏名,“本想同他们斡旋一下,你倒是手段干脆。”
“柳茸知错。”她蔻指轻揖,正要认错,一只清曜的手伸来,稳稳扶住她低下的肩。
“够了。”崔元双眉拧着,并不和颜悦色,“不是真心知错就没必要向人认错,我不想受。”
这番话不止是在点她,更是在点方才她对杨县丞说的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有顾忌,”茶水沸了,崔元侧过脸,提了一下壶盖,“你只剩五日了。”
柳茸心谙,会心一笑,“知道了。”
在退至门边时,他叫住她。
“你对杨县丞说的话……”
柳茸眼尾一狭,柏树底下的果然是个人。
“哪句话?”她笑意猗猗。
一声叹气后,白衣的公子摆手,“没事了,去做事罢。”
城东大慈寺,香火延绵四代,青灯红鱼诵经声远,暮鼓响时,打着降魔坐的金刚像腿边,映出一抹跨入庙的霜白。
“郎君今夜也来上香吗?”
“上。”崔元交了香钱,合十敬拜,脑中人声如经纶流转,流转的却不是佛经。
是官署中女子的声音。
她说她做过什么,当过什么,从没想过隐瞒,她知错,但勿污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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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不喜,一如被人架在高台,架在空荡欲坠的天际。她故意的,如若给自己听见最妙,旁人听不出,他却会意话底邀功的含义。
可他听后,丝毫没有快意,只觉泛起一阵阵心酸和郁烦。
怎会有人如此甘愿自作下贱,他抵触,若换作过去的他,定觉此人无可救药。
接触她后才明了,那是她混了多年酿出的一条生存之道,或许也是很多人的生存之道,她也是从别人身上学的。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卑如尘土,却要卑如尘土地活下去。
勾栏院习得的手段么竟与庙堂上对着皇帝拍马的官员如出一辙。都在说着违心话,干着违心事,还专挑自己。
若不是叱罗红花,自己无缘得听她琴音。她的琴音,至少比那晚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掌心要有温度地多。
那一晚,他持着贝勒书走到井边念到天翻起鱼肚白,水风幽动,似女子指节轻响。
思来想去,竟觉自己像个杼机,被她刻意牵拉,推远又推近。
她的把戏他洞若观火,却莫名容忍。每次意欲拒绝,初见时她一身榴裙冲撞车马的场景又浮现眼前,车帘有限的视辐外,她眉如墨扫。
心力交驰的脱缰感顺着朱蓝血管蔓延。
“施主有心事。”老禅师双目清癯。
“我救不了人。”崔元的神情稍显挫败,“我救得了她的身,救不了她的心。”
崔元听了数年佛经,说世人皆苦,众生皆苦,大了在田里为一根青绿的麦芽苦得发愁,可她的苦,似乎任何灵丹妙药都无解。
即使到了崔府,柳茸的言行也没改几分,依旧用过去应付那群俗人的手段应付着他,被人和喝花酒的人摆在一列,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禅师笑而不言,念珠转过一轮,“施主动了妄念。”
崔元打把伞,转开月光,径自离去了。
一连几日,他观察着柳茸在官署里抓人的做派,像一个人。为官多年,同僚身上有无旁人的手笔、师从谁人门下,熟了便能蛊出一二。
而他从中那副壳子里,窥见了一个与自己很像的影子。
崔元想不出和自己相似的人有谁?
“她过去除了杜攸之,没有别的客人?”崔元翻着手下带回的留春台账目,上面记着各个伎子接客的记录。
“之前有一个,当夜便死了。”手下指着一行字:点大蜡烛,一千两。
崔元:“点蜡烛?”
“就是女子□□,那天得点大红灯笼,故名……”
崔元顷刻制止手下,不想听。眼睛落在墨字后明晃晃的数字上,一千两。
那是一个人,在被明码标价。
“接客的女子……分得到这笔钱么?”
问完没听到应答,见手下难掩尴尬,他明了。
红日初升,崔元下了楼,蜀天如碧,府兵训练的校场里,有一队府兵回府,其中一人是乘着一位女兵的马下来的。
她今日换了身不一样的衣服,不再是榴花裙子,肩上挂着红色的异域披风,沾满晨露,如晶钻点缀,闪着细碎华光。
晨风中,朝阳迎着她的轮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