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舟,嘉月的第一任驸马,已过世二十多年。
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出身为王女,是大幸、也是不幸。
大幸,出身高贵,贩夫走卒奔波劳碌才勉强果腹,世家闺秀一身荣辱系于父兄、夫婿、儿子,君王一怒、三族俱灭。而公主再如何往下坠落,终归有限,有吃有穿有屋宅,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过被幽禁或三尺白绫。
不幸,身份敏感,总在不经意间被各种斗争裹挟,避不开躲不过,随之遭殃的便是驸马及其身后家族,有道是“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官府。”
王室说起嘉月,有人嗤笑她荒唐,更多却是感慨她“命苦”。
嘉月是景王后宫一名才人所出,生母早亡,养在无宠的温顺容膝下。幸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慧嘴甜,很得景王和徐王后喜爱,顺遂长大议亲。
三次下嫁,却三度丧夫。
孟书瑶从未见过秦砚舟,只听母后说起过,家世不算显赫,却也流着王室血脉,财帛丰厚,是个安稳富足的好去处。嘉月与他青梅竹马,从两小无猜到情窦初开,及笄次年嫁为秦家妇,浓情蜜意鹣鲽情深,短短三年两度有孕。
却好梦易碎。
景王英年早逝,惠王年少即位,由徐太后——父王和嘉月的嫡母,垂帘听政。徐太后过世后,谥号“武敬”,可见心性之刚强,为巩固手中权力、笼络大族,一手选谢家女为后,一手谋划嫁一位公主给徐氏。
秦家“恰逢其时”被牵进一桩谋逆案,满门抄斩,秦砚舟也被下狱。嘉月牵着年幼的长子秦睿,怀着次女秦瑗,披发跣足四处求告,仍没软化徐太后铁石心肠,秦砚舟竟活活饿死牢狱。
丧夫之痛对嘉月打击很大,当晚就见了红,险些一尸两命,幸亏府上的西陵医女得力,保住母子性命。
徐太后再心硬,也毕竟是人,还是个聪明圆滑的政客。对从鬼门关回来庶女十分照拂,扩建公主府、加采邑,册封其长子秦睿为侯爵、次女秦瑗落地便是郡主,更允许嘉月从徐家未婚男子中自行择婿。
为秦砚舟守丧三年后,嘉月终于接受现实,下嫁第二任驸马。
孟书瑶见过徐驸马,那是个很俊美、性情很软的男子,无意仕途、心性淡泊,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姑母与他感情尚可,虽不及初婚深刻,也有几分相濡以沫的温暖,接连诞下一双儿女。
他们的婚姻维持了不到十年。
谢王后暴毙,孟书琰兄妹被流放,昭示徐太后一党彻底失势。徐氏家破人亡,徐驸马目睹血亲惨死,竟一病不起,不出两月郁郁而终。
嘉月在兄长惠王的安排下,三嫁成为韦氏妇。
她三嫁时,孟书瑶早已离开故土,并不了解他们过得怎样,只知成婚七年无一所出。惠王病逝,孟书琰即位,正愁不知从何开始清算韦氏,嘉月呈上暗中搜集的罪证,反手将韦驸马全家送上了断头台。
孟书琰得姑母助力,投桃报李,悯她孀居孤苦,想替她撮合第四次婚姻。
嘉月只说自己找相术师看过,是个克夫的大凶命格,如今膝下两儿两女已成人,并不孤苦。孟书琰再位高权重,毕竟是晚辈,对自家姑母私事不便过份干涉。
嘉月向孟书琰要了些采邑和珠玉金银,华服锦衣、珠翠钗环将自己装饰一新,出门参加个诗会、赏花会,遇上对眼的男子,就招为入幕之宾。
寡居公主养几个面首,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她从不遮掩,对男子要求也很高,容貌、气质、才学缺一不可。有些粗鄙男人不自量力,觉得她个人老珠黄的三嫁妇、还这么挑,可总有那么些出类拔萃的男子,以一睹嘉月芳颜为荣。
其实,所谓入幕之宾,并不像外界想象得淫/乱不堪……至少不止男女间那点事。
嘉月通诗书,幕僚中有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嘉月擅琴,幕僚中有善音律填词;嘉月也擅舞、尤爱健舞,在府中豢养歌姬,或安排侍卫编舞。
其实,孟书瑶觉得姑母这样很好。
人一生的情感就只这么多,分给这个就短了那个,姑母大半生起起落落,早在无休止的变故和失去中,燃尽对婚姻的所有热情。不如沉迷那些隽永的诗书歌舞,与一茬又一茬的年轻身躯短暂寻欢。
比如此刻,殿中笙歌曼舞,左侧一排乐师,琵琶、檀板、笙、笛、箜篌……孟书瑶不大通音律,也能听出神韵,忽而慷慨激昂、忽而金戈铁马、忽而遒劲苍凉、忽而空阔寥远。
殿中舞蹈也换了几轮,先是单人旋舞,再是多人软舞,压轴的却是十来名侍卫列为方阵、挥剑起舞。
嘉月坐在对面,一边与孟书瑶对酌,一边专注乐声和舞蹈,不时击箸附和,表情似醉非醉,神思有些恍惚。
“瑶瑶,姑母府上这些俳优如何?”她举杯碰过去。
老实说,孟书瑶根本听不懂、看不懂,不过也瞧得出好:“姑母调教出来的,自然比别处好。”
嘉月忽然俯身牵住她,目光炯炯压低声音:“这些侍卫长得如何?”
孟书瑶:“……”
这是可以问的?
老实说,她以前嘴上说得欢,却从未见过面首是什么德行。此刻有人骤然提起这话题,刺激有点大,以至于她后悔来喝这顿酒。
但看嘉月眼神有些涣散,腮边晕红、像是吃醉了,她只好干笑两声,斟酌语句道:“姑母府上侍卫,个个昂藏七尺、眉目轩昂,必是赤诚忠胆的好男儿。”
老实说,端正有余、俊美不足,比萧鄞差远了。
“啧啧,你还年轻”,嘉月满意地笑了,声音压得更低,“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看男人就这么肤浅。”
孟书瑶一愣:“这都能瞧出来?”成过婚的妇人这样厉害,连她没圆房都看得出来?
不禁有些心慌,姑母能看出来,昭宁公主府那些嬷嬷怕也看得出,若告上一状该怎么应对?
嘉月眼睛更亮:“怎么瞧不出来,你就只盯着他们的脸和舞姿看,目光一丝不歪,脸不红心不跳……”
她为什么要脸红心跳?
“姑母教你些私房话,男色可不止看一张脸”,嘉月坐到她身边,兴奋地凑近耳边,悄声指点场内,“那个,肩宽、胸膛结实,一看就健壮好气力……”
孟书瑶不知怎地,想起那晚猎屋,无意撞见萧鄞换衣的一幕:上衣松垮,胸膛半敞不敞,薄肌紧绷,浸润在昏黄灯光下,白皙、坚实,白玉石雕出一般。
脸骤然发烫。
“还有,中间这个反身下腰、不借外力就能站直,劲瘦好用……”
孟书瑶瞬间幻视那截被革带金銙收束的腰,笔直劲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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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喉咙发痒,赶紧喝了口水。
这个“好用”是她理解那意思?
嘉月见她心不在焉,忙揪住她袖子:“快看角上那个,穿衣显瘦,可臂膀鼓凸、肌肉坚硬,单手抱起一名女子不成问题。”
孟书瑶又……她不敢继续想,心跳急速,喉咙又痒得发干,端起茶杯尽数灌下,侍女提壶续茶,她忙不迭端起……
“公主……”
她猛喝一口,旋即被烫得吐舌头,大口吸气。
耳畔传来侍女迟来的下半句“……烫”。
“无妨,取冰块来”,嘉月满眼很懂的神色,意味深长笑起来,“瑶瑶啊,男色只是驸马的入门条件,且等着……”
孟书瑶含着冰块,痛得泪水快掉出来,无精打采趴在桌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姑母酒后这副德行,下次绝不单独跟她喝酒。
如今倒好,上了贼船,看吧看吧……看还有什么花样。
嘉月挥手让乐师和舞者退下,单留琴师在那奏乐助兴。那是一名相貌不俗的少年,容貌清冷、白衣胜雪,瞧着斯文瘦弱,玉指翻飞间琴音如流水淙淙、如珠落玉盘。
又进来两名男子,一名秀气、一名俊朗,俊朗的举着几张花笺,跪到嘉月跟前:“奴近来做了两首诗,请殿下评鉴一番。”
秀气的那位,手中拿着几卷画轴,雪白长袍飘飘颇有仙风道骨,轻盈地向着孟书瑶走去。
“昭宁还是个孩子,规矩点”,嘉月赶紧提醒他,又笑呵呵道,“他叫君房,是我府上画师,久仰昭宁长公主丹青绝世,想讨教一二,瑶瑶你怎么想的?”
孟书瑶想死。
向她走近的男子远看秀气,近看弱柳扶风、眼神带痴,不太聪明的样子,长袍颜色太素,灯光再暗些可扮成雌雄莫辨的游魂。
退一万步,就算他才貌双绝,她也不能往回带啊。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走一趟亲戚,带回个面首,叫萧鄞怎么想?
等等,她可不是在担心萧鄞生气难过,只是承诺过给他面子,成婚不到半年闹这一出,还带回个样样不如他的,岂非将他颜面丢地上踩?
不不不,她的意思是,萧鄞也好、面首也罢,她对男色压根不感兴趣。
嘉月凝视她表情变化,忽然收敛笑意、吩咐一干男子退下,正色道:“瑶瑶,姑母只是告诉你,选驸马,要紧的不是出身多高、前程多好,越出息的越危险。咱们生来不缺锦衣玉食,成婚一事,要紧的是让自己舒服。”
孟书瑶总觉她这话透着不对劲,可酒后脑子迟钝,一时想不起哪里不对。
“长得好、身体好、会疼人,琴棋书画能跟你聊上几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比什么位极人臣、风光煊赫都重要”,嘉月又喝一口酒,笑着笑着、双眼忽朦出泪花,喃喃道,“可我那时太年轻,一心支持砚舟青云直上,到头来风头太盛和离不成、生生葬送性命……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孟书瑶回忆起秦砚舟、徐驸马,那些在权力斗争中粉身碎骨的人,精神愈发沉重,眼眶发热,斟满各自酒杯,轻声道:“瑶瑶知道了。”
忽然开始想,萧鄞如今在做什么?回公主府了没,白天忙了一天,怕又要熬夜写奏折。
正出神间,殿外传来通传:“禀大长公主殿下,宣平侯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