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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上阳白发

作者:凤箫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是孟书瑶吃得最煎熬的一顿饭。


    孟书琰稳坐钓台,一后一嫔笑容可掬聊得火热,不时提两句她。卢昭君好涵养,明明懂得手指通红、堵心得水杯都端不稳,还要跟沈纨没完没了演着和睦戏码。


    孟书瑶心底暗叹,不时附和两句,低头将注意力转移到菜肴,岂料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更是心寒半截。


    被风吹这么老半天,再用热水温着,席面上的菜肴也早就凉透。她硬着头皮津津有味吞咽,还得从脑瓜子里挤出溢美之词夸赞。


    而那壁,沈纨格外活跃,一边殷勤布菜、侍奉卢昭君,一边见缝插针与孟书琰交换眼神,美眸顾盼尽是甜蜜。


    孟书瑶倏地想到花朝节,孟书琰也如此与卢昭君眉目传情,他对每个女人、看起来都那样缱绻情深。


    小倌馆头牌若能有他一成功力,怕是早就艳冠全城。


    孟书瑶强打精神坐得端直,一边笑呵呵替孟书琰布菜,一边冷笑,再看沈纨,再不觉厌恶、只觉可悲。


    终于,上到最后一道汤羹……


    一双洁白如玉雕的手,呈上一碗热汤,对面是笑盈盈的沈纨:“久仰长公主风采,正如传闻那般明珠拱月,恰好妾母家送来夜明珠两对,妾身微贱不堪佩戴。一对献予王后娘娘,另一对么……也就长公主这般佳人戴去,才不算委屈了明珠。”


    偷觑孟书琰表情,她继续道:“妾欲邀长公主贵足踏贱地,赏珠品茗,不知长公主可愿赏妾身几分薄面?”


    孟书瑶心头陡然窜起一股火:抢人抢到正主面前来了?


    然而,孟书琰没说话。


    孟书瑶长舒一口气,笑吟吟道:“淑容娘娘言重,好意邀请本不应推辞,奈何臣妹下午另有约定。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淑容娘娘勿怪。”


    “这丫头风风火火惯了,倒不是有意推拒”,孟书琰笑了笑,调侃道,“吃个饭都急匆匆的,是约了哪位姊妹吃茶,还是另打算了什么精致淘气?”


    一瞬间,孟书瑶将宫中所有太妃太嫔、宗室未出阁的郡主县主想了一遍,正迟疑着想开口,内官在外通报:“陛下,延年宫的琥珀姑姑求见。”


    孟书琰挑眉:“祖母何事?”


    内官:“温太妃命琥珀姑姑前来传话,问一问昭宁长公主,下午的茶点想吃咸口还是甜口?”


    孟书瑶顿觉柳暗花明,险些没笑出声来,忙窘态毕现说:“王兄就会打趣我,这次不是瞎玩,是跟嘉月姑母一道去王祖母那边吃茶。”


    温太妃是后宫硕果仅存的一位祖母辈太妃,虽位份不高,可论辈分孝道,就连孟书琰也得尊称“王祖母”。


    去年,孟书瑶刚回宫,兄长说她流落昇阳多年,将翊国女子野蛮不驯的性子学了十成十,托延年宫养老的庶祖母和庶母看顾几分,学学她们的贞静娴雅——所谓女德。


    小半年时间,孟书瑶学成什么样不好说,倒跟温太妃和其他太妃太嫔混熟了,时不时过去吃茶用膳。嘉月由温太妃养育长大,寡居无聊,时时进宫探望养母,待孟书瑶也跟其他晚辈不同。


    孟书琰瞥向皂衣内官,内官无声离开,过了约莫一刻回来复命:“大长公主巳末入宫,眼下正在延年宫侍奉温太妃用午膳。”


    下午,孟书瑶坐上暖轿离开鸣鸾殿时,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那名皂衣内官。


    他是八九年前,父王跟前侍茶的周内官。


    .


    “你回信让我写封拜帖提前送你府上,邀你去我那儿住几天,就知道你是个明白孩子”,嘉月迎到外殿,拉着她往后走,连连叹气,“好姑娘,后宫那些污糟咱们躲远些,一沾上就甩不掉,没什么好事。”


    孟书瑶看她的眼神透出崇拜:“姑母,您这救场可真及时。”


    “及时个屁”,嘉月愤愤爆了句粗口,“你回来之前,沈纨邀请世家贵女这么弄了好几场,没成想胆子这样大、弄鬼弄到你头上去了,哪里半道来的不知轻重的蠢货!可怜昭君,怀着身子一遍遍被拉去当活招牌,民间要脸些的人家都没这么刻薄!”


    不知轻重,还不是有人撑腰惯的?孟书琰被前两代后宫争斗吓破了胆,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制衡世家、约束女子涉政,更是将女子三从四德抬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王族为天下典范,所以延年宫那些守寡的太妃太嫔,除了吃喝不愁,日子过得如槁木死灰。王后范垂六宫,更要将卑弱、敬慎、不妒、娴静贞节等乱七八糟的规矩封为金科玉律。


    女德之一,便是“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卢昭君运气不好,怀着身子赶上这茬。


    孟书瑶心里冷笑,笑容不减:“给王祖母和几位母妃带的东西,她们可还喜欢?”


    “喜欢得很,那些首饰头面瞧着素淡,上身还怪好看,宫里可没这新鲜样式”,嘉月笑了笑,“还有那些面脂手脂,无色无香不起眼,晨起睡前涂抹一遍,皮子养得又细又嫩。”


    孟书瑶笑着颔首,延年宫不缺份例给养,缺的是她们养护自己、点缀自己的那些漂亮物什,能让她们感觉自己还活着,不是一块块树在深宫的贞节牌坊。她托嘉月送的那些首饰脂粉,用色淡雅、乍一看朴素,却做工精巧,衬人也养人。


    “王祖母呢?”暖阁无人,她有点担心,“还有宣娘娘、景娘娘、邹娘娘……怎么都不在?”


    嘉月表情有点奇怪,瞅了瞅窗外:“她们刚用过午膳,约莫在小花园,你待会儿莫大惊小怪。”


    侧门轧轧开启,欢声笑语乍然涌入,门外是一方小庭院,素白的、薄蓝的、松绿的、靛青裙裾肆意飞扬,一条条身影上下翻飞,伴随参差不齐的报数声:“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五六个小物件被抛飞、落下、抛飞……长羽在微风中摆拂——孟书琰口中“贞静娴雅”的母妃们,正兴高采烈踢毽子。


    屋顶琉璃瓦积着薄雪,她们踢得满脸通红,额角鼻尖沁出汗珠,颤巍巍映在雪光下,格外生动。孟书瑶想起,她们大都二三十岁,最小的那个比她还小两岁,绮年玉貌,后半生却只剩延年宫这一小块四方天。


    温太妃坐在檐下,大宫女珍珠正吩咐人为孟书瑶看座,景太妃年过四旬、玩不动毽子,站在檐下督促:“姣姣,你才六十多个,捡起来再踢。”


    见孟书瑶来,忙拉她坐下,递茶水糕点,尴尬地笑笑:“先王过世后,她们不必再约束体态,一个个至少吃胖二十斤。丰腴些本是好事,可光吃不走动多病,踢踢毽子强身健体。”


    好嘛,不用勾心斗角争宠、不用跟糟老头子睡觉,死个夫君,个个喜得狂吃十斤大肉。


    孟书瑶心里暖暖的,不知怎的却想到谢王后和卢昭君——若母后和嫂嫂也能这般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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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好?


    景太妃欲盖弥彰补了句:“先王过世,咱们一直痛心哀思。”


    孟书瑶点点头:“知道,化悲痛为饭量,母妃们节哀。”


    嘉月正走到侧门,听见她这句话,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稳了稳心神,在她身边坐下:“瑶瑶,珪山有话本子没有,比灵昌世面售卖的那些如何?”


    孟书瑶懂了,祖母和母妃们太无聊,想看话本子。


    七嘴八舌聊了一下午,全是孟书瑶在讲珪山各种新鲜见识,说得口干舌燥。后来,母妃们将嘉月带进来那箱话本子分了,各自捧着喜滋滋回屋,留温太妃、嘉月和她在暖阁说私房话。


    后宫中,位高权重的、风头无两的,要么英年离世,要么斗成最后赢家。可赢家终是少数,大多数都几败俱伤,最终颐养天年的,反而是些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比如温太妃,进宫极早,熬到祖父宣王过世,也只是个无宠的顺容,这位分还掺杂几分抚养嘉月的嘉奖。可她豁达心宽,年近古稀,依然气色红润身板硬朗,除了时不时犯糊涂,认错人说错话。


    孟书瑶听她们母女叙话,插不进嘴,只好不断从铁网夹下烤熟的栗子和松子,剥开放进小瓷碟。又将小锅架在炉上,取了个雪梨削皮,放锅里煨炖。


    温太妃有些疲惫,转向孟书瑶,暗红炉火一闪一闪,映衬她侧脸格外沉静,透竟出几分娴雅温婉。


    “季兰,地上凉,快到炕上来坐着”,温太妃忽然开口,躬着身子去拉孟书瑶,心疼地抚摸她手背,“瞧瞧,从进门就忙活,自个儿身子还虚弱,都不肯好好保养。”


    嘉月和孟书瑶同时一怔。


    季兰,谢季兰,已过世九年的谢王后。


    温太妃眼圈红了,掏出手绢,擦去孟书瑶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母妃知道你心里委屈,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母妃心里也难受,都这么过来的。男人啊,尤其是那个位置上的男人,都不是东西。”


    嘉月低声提醒:“娘娘……”


    “怕什么,敢做不敢说,要宰了我这庶母不成?”温太妃冷哼,继续转向孟书瑶,“季兰,好孩子,为狗东西难过不值当。好好保养身子,往后只当他是个物件,生几个孩子傍身便罢。好好调理身子,也不知宫里御医干什么吃,婠婠……”


    嘉月听她唤自己闺名,忙答应了声。


    温太妃:“记得你怀阿瑗那会儿,何等凶险,御医都不敢开药。你府上新买那小医女倒得力,生生给你保住了,得空也带季兰去你府上瞧瞧,她还年轻,身子不能这样垮下去。”


    嘉月意味深长瞥孟书瑶一眼,满面笑容,轻轻“哎”了声。


    温太妃一旦犯糊涂,只能顺着她往下说,否则她会跟你拧、跟你急。


    雕花窗外暮色渐起,细碎雪花开始飘扬,窸窸窣窣反衬得屋外格外寂静。一串串黄晕鱼贯而来,宫女们提着灯笼,正前往各房掌灯,预备传晚膳。


    “娘娘,宫门快落钥,咱们得走了”,嘉月拉着孟书瑶起身,对温太妃福了福,“夜里冷,用过晚膳早点歇息,我跟季兰过几天再来看你。”


    “好好好,回家,孩子们都回家”,温太妃笑呵呵说,就在她们即将走出暖阁时,忽抬高声音,“婠婠,砚舟还没回来么?怎么大半年都不见他来请安?”


    嘉月的身影蓦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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