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瑶霎时转过千百念头，笑容不变、双颊红晕又深几分：“王兄嘲笑我……”
“怎么就嘲笑你了？”
她窘态毕现：“说起来臊也臊死，练刀把刀抡飞、学骑马摔折腿、打个猎还冻出高烧……”
“练不好就不练了？”孟书琰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骑射虽说是男儿的事，可王族世家女总不能一窍不通，你先前在外耽搁了，如今既开始学、就不能半途而废。至于刀术，你虽用不着防身、练着强身健体也好。”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在学么？”她眨眨眼，笑意略带讨好，“还有王兄之前说的针黹女工，帮臣妹检验检验。”
薜荔和石兰依次奉上麒麟献瑞荷包、小儿百家衣。
孟书琰先拿起荷包，微笑赞许：“针黹女工才是女儿家正经事，这狗绣得好，活灵活现，戴着别有意趣。”
孟书瑶放弃挣扎：“王兄说是狗，就是狗吧。”
孟书琰噗呲笑出声：“初学都这样，多练练就好，争取来年多给二哥绣几件衣袍，至于这百家衣……”
他视线移到石兰手中托盘，却未伸手去拿，表情微僵、须臾才缓和：“瑶瑶有心，怎不直接送给昭君？”
孟书瑶眼角余光觑着他表情，笑了笑：“嫂嫂腹中是王兄的第一个孩子，臣妹猜想王兄将为人父，肯定比嫂嫂更开心。”
“依我看，就你最开心”，孟书琰抬了抬手又放下，笑了，“你也成婚近半年，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
“我不”，孟书瑶撅嘴撒娇，“十月怀胎又是害喜又是身子重，分娩还疼得要死要活，多受罪啊，我才不生。”
孟书琰笑容顷刻凝固、眸中快速掠过一抹阴鸷，旋即舒展眉眼打趣道：“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别家新妇若这样想，少不了一天三顿打，也就……”
“我懂我懂，全靠哥哥替我撑腰”，孟书瑶很狗腿扯住他衣袖，巴巴哀求，“好容易从昇阳回来，还没玩够呢，哥哥容我再等几年？”
“三年”，孟书琰被她摇得没办法，宠溺地刮了一下她鼻尖，“任性也要有个度，若都学你这样害驸马绝嗣，以后谁还敢尚公主？最多三年，若到时你还想玩，我可要做主替驸马纳妾。”
孟书瑶咬住下唇、显出委屈：“怎么都帮他说话？”
“这叫帮理不帮亲”，孟书琰笑着摇头，“成了婚就是大人，不可再像以往那般任性，好好个驸马，昂藏七尺，当着官兵和同僚丢尽颜面，成何体统？”
孟书瑶不服，小声嘀咕：“他也太钻营了些，只要踏踏实实替王兄办事，何愁没得好前程？偏去讨好那谁，还用如此、如此下作……”
“胡闹，你懂什么？”孟书琰神色郑重、叹了口气，“你就是被惯坏了，哪懂官场那些门道，男子在外劳碌何等不易，你非但不体谅，还背后编排，哪有你这样做妻子的？”
见她满脸委屈、眼眶泛红泫然欲泣，声音不由软了几分：“昭君在东暖阁，你既来了，过去与她叙话罢。”
孟书瑶奇道：“嫂嫂在东暖阁，王兄何不同去，倒在外头挨冻？”
内官恭声道：“殿下容禀，陛下今日来鸣鸾殿是临时起意，正逢卢四姑娘和戚三姑娘进宫探望。”
哦，与妻妹避嫌。
东暖阁温暖如春，花梨木三角高圆桌旁围坐三名女子。卢昭君穿着丹色裘褂，被簇拥在中间，左手边少女穿雪青色襦裙，一团稚气、眉眼与卢昭君相似，是她四妹妹卢黛君。
右手边那位紫衣少女却瞧着面生，大概正是内官口中的戚三姑娘。
桌上有一堆红梅枝和松枝，卢昭君一边与她们闲聊，一边挑选花枝树枝、修剪后插瓶。见孟书瑶进来行礼，忙撑着桌子站起，虚虚一扶：“瑶瑶回来了，免礼快起来。”
她怀孕近半年，身子有些沉重，这一使劲动作有些失衡、险些向右摔倒。卢黛君伸手去搀，没拉住，紫衣少女眼疾手快，一把撑住她、缓缓扶回座位坐下。
紫衣女子全程行云流水，没半点吃力的样子，孟书瑶不禁多瞄了她两眼。此女颧骨和鼻梁偏高、长眉杏眼，不似世家闺秀追逐的典雅温婉，飒爽清丽别具一格，一言一行莫不透着矫健。
“黛君、阿槿，还不拜见昭宁长公主？”卢昭君忙替她们引见，“瑶瑶，这是戚家姨夫的三姑娘，戚槿。”
“都是亲戚，讲那么多虚礼作甚？”孟书瑶含笑坐下，看着戚槿，“武安伯戚晟是阿槿什么人？”
戚槿：“正是家父。”
孟书瑶赞叹：“果然将门虎女，武安伯良郡一战举国称颂，虞国有良将如令尊，乃社稷之幸、黎民之福。”
戚槿眼睛发亮、双颊激动得微红：“殿下过誉，此战得明主即位之天时、良郡环山之地利，又有军中将士与中三部酋长鼎力相助，幸不辱使命。”
“不止如此，姨夫还绘出了弩台营造图”，卢黛君听得入神，满眼憧憬：“槿姐姐，茶肆酒楼那些说书人传得神乎其神，说姨夫用弩台大败金州武卒营，是真的吗？弩台是什么？”
孟书瑶悄悄竖起耳朵，眼角余光偷瞄，见卢昭君和戚槿神色均无异常，暗自松了口气——卢韶君手下人嘴巴的确严实。
戚槿笑笑：“一种无需膂力、直接用机括发射箭矢的器械，外头许多国家都在用，咱们用的最多一发三箭，堪称粗制滥造。昔年我随爹爹出访北地，他们那几国用的弩可一发十箭……殿下在昇阳可曾见过？”
孟书瑶点头又摇头：“你们是以使团的名义出访，我一个质子哪来机会观摩军队演练？当时昇阳流行一种□□，力道和准头稍输弓箭，不习武的文人贵女也能拿着打猎玩……”
“我知道我知道，白家表姐有一把，能一箭射穿兔子”，卢黛君兴奋地嚷起来，突然又委屈地一撇嘴，“她藏得跟宝贝似的，只准咱们看不准摸，我也想弄一把回来、整整被骂了三次。”
卢昭君和孟书瑶神色一变，异口同声：“什么时候的事，她哪里来的？”
“就腊月初的事，你们不知道吗？”卢黛君冥思苦想一阵，眉飞色舞压低声音，“我特意打听过，就是城西的什么邱记铁匠铺，早售罄了，得秘密预订、还得排队……眼下有价无市，已经涨价到百金一把。”
她毕竟才十三岁，藏不住心事，说着就开始不忿：“找大哥帮我说句话，插队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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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被大哥骂，想老老实实预订、找爹要订金又被骂一顿，娘看我被骂得可怜就问了几句，转头跟他们一起骂我。”
“该骂”，一向温和的卢昭君语气也严厉起来，“弩台刚在良郡立下大功，民间就出现简易□□。这玩意儿在虞国还是新东西，律法暂时未定，可若跟军械扯上关系、一开始肯定从重从严……谨慎点才好，爹娘和哥哥在救咱家。”
孟书瑶急速心跳，想到另一件事：□□从哪儿来的？
有戎陵和摩云群山万壑、良郡军师重镇，从北边走私□□难上加难，若从南方水路、翊国梁国都可以是来源。
她在虞国见到的第一把□□，是在珪山，当时萧鄞告诉她，那来自黑市。
他应该知晓黑市大部分产业的分布和规模、背后牵扯哪些势力，□□若要流入灵昌，他也不会一无所知。可他过去小半年，一直对其装聋作哑，难道真是顾忌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选择和光同尘？
思忖间，暖阁门口传来许宫令的声音：“陛下在疏影花榭传宴，请娘娘与长公主殿下同去。”
孟书瑶有些疑惑：疏影花榭虽离鸣鸾殿并不远，却因建在梅林中，并未铺设火道。就算要避嫌，在次间另摆一桌给卢黛君和戚槿就成。天寒地冻的，让卢昭君个有身子的人跑来跑去折腾，这饭吃得真有意思？
却不便多言，只盯着宫婢替卢昭君披上厚厚的狐裘斗篷、戴好风帽，另烧了暖呼呼的手炉让她团在手中，再同许宫令将她扶上暖轿，才坐上另一架规制稍次的暖轿。
疏影花榭通透过风，送来馥郁梅香，丝竹悠悠如碎玉投珠，很香、很风雅，也很冷。虽然四面用叠屏围起来，又设了几大熏炉，仍抵不住阵阵寒气。
待孟书琰和卢昭君就座，孟书瑶看到梅林小径匆匆而至的那人，顿时脸皮抽搐、笑容凝固。转念一想，来得正好，省得她再耗工夫登门拜访。
那女子被千万红梅簇拥，芙蓉如面柳如眉、比花更娇艳，裘氅厚重也掩不住身段袅娜，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纹。一看那气派，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正是新册封的沈淑容。
果然，孟书琰温声道：“瑶瑶，这是沈纨，在宫里仅次于昭君，身份也当得起与咱们同席，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咱们一家人团聚。”
呵呵，谁跟她一家人？至于那两位才人美人，您嘴上嫌弃身份低，不也宠幸得挺高兴？
真不知他们这种男子是缺心眼还是脸皮厚，执着于把妻妾往一块凑，互相恶心就算了，还大言不惭要她们和睦友爱。
孟书瑶偷瞄卢昭君，此刻她没了姊妹作陪，屋外光线又强，显出一团和气下的真容：身子笨重、整个人却瘦了，脸颊有点凹陷，原本光腻的肌肤傅粉涂脂，使得苍白之中浮起病态嫣红。头发似乎掉了不少，以往云髻高耸，此时只够绾一旋灵蛇髻。
孟书瑶脸上挂笑、咬紧后槽牙，摁住满肚子骂骂咧咧，正思索措辞，卢昭君已满脸笑容招呼：“沈妹妹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直接入席就成。”
果然，孟书琰满意地颔首微笑：“昭君有太娰遗风，堪为天下女德表率。”
点谁呢他？孟书瑶想杵死这脑子有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