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衡远要去的花鸟鱼虫市场在海淀新街口,去看看之前定做的鱼缸。
这地儿之前叫官园花鸟市场,整个地下一二层都是商铺,一进去能看见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鱼类爬宠和植物,跟逛微型动物园儿似的,店家让蜜袋鼯飞来飞去吸引顾客,还有人在地上遛螃蟹,那场面,看着甭提有多热闹。
跟姜南西预想的不一样,她以为宁衡远会直接拿了鱼缸就走,但没想到宁衡远步伐缓慢,他双手背在身后,神态悠哉地边走边逛,时不时会对某样东西很感兴趣,停下来跟店主搭上两句话。
姜南西自然不会催促,跟在后面走马观花。
宁衡远进了一家花卉店,姜南西在门口等。
店门口放着几个多层的白色铁架子,每层上面都摆满了多肉,大小高矮形状颜色各不相同,最边上的那盆只有巴掌大,里面的多肉形态长得很奇特,叶子饱满圆润,五彩缤纷的挤在一块,仿佛一颗颗充满生命的彩色石头。
姜南西头回见到这样的多肉,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
宁衡远从店里出来喊她:“小西,走了。”
姜南西收回视线:“来了大爷。”
漫无目的逛了一大圈,宁衡远最后带着姜南西来到一家鱼馆。
老板和宁衡远是老相识,看见他身后的姜南西时,热切又疑惑地问宁衡远:“老宁,今天不是孙子陪着来的啊?”
但他也没问姜南西是谁,人跟人的交往就这样,既充满热情,又保持恰当的边界感。
“孙子出差去了。”宁衡远回他,接着他转过身对姜南西说:“小西啊,你在这儿等会儿,我跟老板去后面看看那鱼缸。”
老板大手一挥:“姑娘,这大鱼小鱼的你随便看啊。”
姜南西笑着点点头:“我自己转转,你们去吧。”
这是一家专门经营各类宠物鱼的店面,幽□□光照着一排排的玻璃水箱,色彩斑斓的小鱼在水中欢快穿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水咸味。
姜南西店里最大的鱼缸前驻足,弯下腰,看向里面唯一的那条大鱼。
这条大鱼肥胖扁平,尾巴呈红色,平阔的嘴巴上长着两条长长的胡须,游起来慢吞吞的,好半天游到玻璃附近,转过来跟姜南西对视,它瞪着俩绿豆大的小眼睛,送给姜南西一个睿智的眼神。
样子看着丑萌丑萌的,姜南西伸出手指,隔着玻璃摸了摸那条鱼的胡须。
“这鱼长得可爱吧。”和蔼的女声打断一人一鱼的互动。
闻声姜南西抬头,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站在她身边,正笑容满面地看着鱼缸,见状姜南西连忙站起来,自觉给她腾开位置,老奶奶见状赶忙说:“没事儿你接着看。”
姜南西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也看不懂。”
老奶奶笑了笑,然后重新看回那条鱼:“这鱼叫红尾鲶,又叫招财猫。”
这名儿正中姜南西下怀:“这么吉利呢!”
“但别看这鱼长得漂亮,名字又好听,实际上非常凶残,等它再长大点儿,就那巴掌长的鱼它能一口一条,然后懒在缸底一个星期,慢慢消化掉。”
姜南西好奇:“那为什么叫招财猫呢?”
老奶奶说:“因为这鱼性.成熟的时候叫起来像猫一样,而且只要嘴吞得下,它什么鱼都敢吃,来者不拒,所以大家给它取个招财猫的名儿。”
凶残,懒,吃同事,来者不拒。
——听起来好耳熟。
姜南西眯起眼睛,隔空点点那条傻鱼,恶狠狠道:“小资本家。”
“你要是没养过鱼啊,可以看看那边的。”老奶奶示意姜南西身后,无数条糖果色的小鱼在玻璃鱼缸里发着光,“那个好养活,放家里也漂亮。”
姜南西跟着问:“那些是什么鱼?”
“天使鱼。”老奶奶走到玻璃水墙旁,目光怜爱地看着这些灵动的小天使,“你看这一个个活泼的小东西,多可爱啊。”
她的语气温柔不已,从话语中溢出来的浓浓喜爱,无形中勾起了姜南西的兴趣:“我看旁边那个鱼也挺有意思,样子憨憨的。”
接下来的十分钟,老奶奶边看鱼边回答姜南西的问题,她讲起话来神采奕奕,知识丰富而扎实,无论是每种鱼的生物学信息,还是养在家里应该几天换一次水,喂什么饲料,用什么过滤器,都能侃侃而谈。
连续的对话间隙,姜南西分神看了眼早已满头白发的女人。
她穿着常见的老年人的服装,款式普通到走进人群中就会被埋没,但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和谈吐都十分得体大方,双眼深邃清澈,满是专注和热爱地看着这些小鱼,这股热爱所带来的气场,令她朴素衣装下的灵魂闪闪发光。
有那么一秒钟,姜南西心尖像过了一道静电,一点点发麻。
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种感觉,真的,热爱的能量像一团滚烫炽热的火。
只要靠近,就能被那股滚烫所感染,所感动。
按以往,姜南西应该拿起手机记录这一刻,而现下她忍住了。
她不忍打扰一位老人如此纯粹的瞬间。
察觉她的注视,老奶奶笑着问:“是哪里没听懂吗?”
“不是。”姜南西目光敬仰而真诚,她实话实说:“是您讲的太好了,我听得有点入迷。”
上一秒还侃侃而谈的老奶奶,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都是些皮毛。”
姜南西说:“不不不,您肯定是这方面的专家。”
老奶奶摆手:“也就这两年看了点书。”
两人正笑着一来一回的客套,宁衡远和老板从后面回来,老板打招呼:“樊老师,又来拿鱼食啊。”
樊老师面带微笑地点点头:“家里鱼食不多了,老宁也在这儿呢?”
“哟!这不樊大姐嘛!”宁衡远高扬一声,“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你又上大西北搓核弹去了呢!”
“你这老头子,快八十岁的人了,”樊老师忽而一改方才的斯文,拉下脸朝宁衡远啐了句,“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型。”
宁衡远挥挥手:“啥时候上我家吃饭去?”
樊老师说:“不去,你那饭咸的打死卖盐的了。”
回回两人碰上都要呛起来,老板听了好几年早就见怪不怪,乐呵呵地在旁边装鱼食。
姜南西微微诧异,原来几人都互相认识。
樊老师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鱼食,看向姜南西时还是带着和善的笑意:“走了啊,姑娘。”
姜南西礼数周全:“欸,您慢点儿。”
她望着樊老师远去的背影,不免心生感叹。
喧闹繁乱的花市中,樊老师的背脊挺直如松,行走间保持着难以言喻的坚韧和优雅,似乎岁月从未侵袭她的生命。
怪不得人们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
鱼缸有专人送上门,两人走路去停车场,路上姜南西忍不住问宁衡远:“刚刚那位樊老师,是宠物鱼这方面的专家?”
“宠物鱼专家?”宁衡远听到这话,不禁咂了咂嘴,“那你可真低估樊大姐了,她可是我们那一届赫赫有名的才女。”
“你们是同学?”姜南西讶异道。
今天温度宜人,灿烂的阳光温和地照耀在城市大地,宁衡远的语气也悠然:“我跟樊大姐是同年上的北大文学系,刚开学,她就在学校里出了名,不仅是人长得端庄,而且回回考试我们这帮小子都考不过她,还有不少其他系的小伙子,都挤破头想过来看看樊大姐的风采。”
姜南西试想了下那幅场景,扬唇无声笑笑。
“但是樊大姐第二年就没来文学系上课了。”
姜南西怔愣:“为什么?”
“转系啦。”宁衡远敞亮的声音在风里浮浮沉沉,似是被时间从遥远的过去送过来,“按樊大姐自己的话来说,一开始上大学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听别人都说女孩子学文学好,她就报了文学,后来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好像对物理有点兴趣,就跟学校申请了转系,但想弃文从理的转系不容易啊,樊大姐每天三点一线,天还没亮就去图书馆。”
“那她学起来可真叫一个废寝忘食,就那用来装白开水的搪瓷缸。”宁衡远用手比划了个圆圈,“她学起来弄丢了好几个。”
“最后樊大姐不到半年就达到人家物理系本科生一年的水平,学校终于同意她转过去,大四毕业的时候,樊大姐还是物理系的优秀毕业生呢。”宁衡远语气不自觉变得骄傲。
所以,那位樊老师,一边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一边顺带考了个文学系第一。
“那后来呢?”
“再后来啊,樊大姐就成了核工程领域的专家啦。”
“这两年她又开始喜欢养鱼,才这么点时间就比有些养了十几年鱼的人都精通门道,想当年我考试考不过她,现在养鱼可不能被她给比下去。”表面上是不着调的傲娇埋怨,可实际上不难听出宁衡远话中对樊老师的赞赏和敬佩。
姜南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没有出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不说震撼是假的,源于对樊老师的敬佩。
也许曾经有过短暂的彷徨,但能及时止损,在看清自己的内心之后,她能勇于打破僵局,遵循自己的内心,坚定不移地走向那个理想的自我。
正因为如此,所以樊老师可以在任何年纪,去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
半晌没听姜南西说话,宁衡远转过头,见她脸色凝重:“怎么了,太阳太晒了?”
“我就是突然觉得。”姜南西停了停,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最终只落为一句:“樊老师这样的人生才是真的有意义。”
因为比起富裕,她的人生更加富足。
“什么意义不意义的,想那么麻烦。”宁衡远倒不这么认为,他背着手大步向前,扬眉哼哼两声,“以前喜欢搓核弹,现在喜欢养小鱼儿,人活着,那不就图一乐儿嘛。”
这话倒没毛病,也挺洒脱。
可不是嘛,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能老愁眉苦脸的。
轻风和煦拂过面庞,阳光明亮,空气清新,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跟翻书一样。
姜南西释然地笑了出来:“那您平时有什么乐子啊?”
宁衡远声如洪钟特别自豪:“我喜欢买保健品!!!”
.
姜南西开车将宁衡远送回什刹海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多,宁衡远一定要留她下来吃晚饭。
他自己下厨,但坚持不让姜南西帮忙,姜南西只能坐在院子里等。
院子不大,盈逸着满满的生活气息,墙角的葡萄架下,葡萄藤蔓绕着架子蜿蜒而上,舒舒展展搭在架子顶上,细风袅袅,绿叶在空中飘拂摇曳。
六月正是结果的时候,一颗一颗的葡萄粒,像是小小的硬质绿玻璃。
而跟葡萄架的整齐不同,墙边那几盆茁壮生长的绿植,个个枝叶凌乱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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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每盆里都或多或少长着几根杂草,可能是主人忘了打理。
姜南西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得有些无聊,开始刷手机朋友圈。
学妹收到世界顶尖大学的offer,照片中的她喜极而泣,许久以前的同事晋升通过,迎来人生新起点,合作过的业内知名老师发布招聘通知,为新的纪录片项目招揽摄制人才......
大家都在为生活和梦想而各自努力着。
可是手机好像也变得没有想象中好玩儿。
热点不断变换,潮流日新月异,有时候碰到完全不知所谓的英文缩写,让姜南西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落伍了。
又刷了几个没营养的短视频,看得眼睛酸涩发胀,姜南西放下手机眺望远方,她一转头,跟房顶上一只浑身黑色的流浪猫对上眼。
突然被人发现,小黑猫撅起屁股戒备地后退几步,长长的尾巴翘起来,晶莹剔透的碧绿眼珠来回打转,开始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人类。
夕阳染亮小猫的毛发,它浑身都闪烁着丝绸般的光泽,像极了动画片《美少女战士》里的小猫露娜。
姜南西冲它招了招手,放轻声音叫它:“咪咪~过来~”小黑猫收起尾巴端坐身体,表情冷淡,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姜南西。
姜南西以为它没有听见,又叫了声:“咪咪。”
小黑猫张大嘴巴嗷呜了一声,好像不太满意姜南西这么叫它,与此同时,从房顶那头窜出另一只小白猫,它嘴里叼着半截火腿肠,亮晶晶的大眼睛闪烁着新奇的光芒。
宿命般的巧合直接把姜南西逗乐了,她托腮看向两只颜色对比分明的小猫,跟它们一起享受日落前的宁静时光。
“看什么呢姜橙子?”
宁朝进门的时候,看见姜南西正对着屋顶发呆。
姜南西听见声音回头,刚从天津回来的宁朝一身风尘仆仆地走进院里,她语气轻快跟他打招呼:“你回来啦!”
暖黄的斜阳遍洒小院,姜南西坐在大理石圆桌旁,周身泛起柔和的微光,眼睛明亮得像一只漂亮的小猫。
望着眼前的画面,宁朝沉默片刻,随后淡淡嗯了声。
他走过去坐到姜南西身边,又问了一遍:“你看什么呢?”
“那边的流浪猫。”姜南西扬手指向屋顶,示意他看那两只小猫,“你不觉得它们很像美少女战士里的露娜和亚提密斯吗?”
宁朝仰头看了一眼,逆光让他的脸部轮廓更加立体:“它俩的名字可没那么洋气。”
姜南西扭过头:“它俩有名字?”难怪刚刚叫咪咪两只猫都不搭理她。
“白色的叫白云。”宁朝回答。
空气安静了几秒。
姜南西坐直身体以示最后的反抗:“黑色的不能叫黑土。”
宁朝淡然:“那不会。”
就在姜南西刚刚为那小黑松了一口气时,就听宁朝无情道:“它叫苍狗。”
“......”
良久,姜南西颇感无奈地叹了声气:“真是世事无常啊。”
宁朝笑着别过头。
不言不语看了会儿,宁朝问姜南西:“花市好玩吗?”
“好玩儿!”说到这个,姜南西立刻眼神熠熠,兴高采烈地跟宁朝分享今天的所见所闻,“不但看到了好多奇怪的花啊草啊鸟啊,还跟大爷后头认识了一个特别酷的奶奶,她教我认识了好多宠物鱼,可惜都忘了拍了。”
宁朝拎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核弹奶奶?”
“你管樊老师叫核弹奶奶?”姜南西望向他,眼底映着微红的天空。
宁朝说:“我小时候不太听话,老爷子每次教训我的时候都说,要是不好好吃饭睡觉,就让樊老师拿核弹轰我,长此以往,我就叫她核弹奶奶了。”
别说,这称呼不仅听着很有个性,而且莫名符合樊老师身上那股子不羁的劲儿。
姜南西转而问他:“樊老师知道你这么叫她不生气?”
“这算什么,核弹奶奶心情好的时候管我爷叫老宁,心情不好的时候......”宁朝说一半停下来,卖关子似地喝了口水。
姜南西稍稍靠近,压低声音问:“不好的时候呢?”
宁朝迅速瞥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然后他抬起一只手,遮住两人的窃窃私语:“叫老狗。”
“......”
老一辈知识分子的脑回路果然不同寻常,
姜南西捂住半边脸颊笑得停不下来。
忙活了快一个小时,宁衡远终于做好饭,他让两人先吃,自己则要先去喂个鱼。
饭前,宁朝去拿大亨果茶,一款老北京的山楂饮料,他问姜南西要冰镇的还是常温的,姜南西摇头拒绝:“不用了,我......”
“相信我。”宁朝打断她,满脸的诚恳和好心:“你会需要的。”
这句话在姜南西第一口吃下宁衡远做的菜时得到了应验。
从小的教养不允许她在做客时有冒犯的表现,她强忍着将那口直逼血压一百八的凉拌杨花萝卜咽下去,然后放下筷子,好半天没有讲话。
喂完鱼回来的宁衡远见她没有动筷,关心问:“小西,怎么不吃啊?”旁边的宁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等等再吃吧。”姜南西抿了下唇,一脸正色道:“等时间冲淡一切。”
宁朝憋笑憋到肩膀不停颤抖,趁宁衡远不注意,姜南西在桌底下抬腿踹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