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膜,顽固地黏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医院独有的、令人窒息的干净与绝望。苏洄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薄薄的被子盖到胸口,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也压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床头柜上,一张崭新的诊断单被一支空了的注射器压着,薄薄一张纸,却重得仿佛能压垮整个世界。
晚期。癌细胞扩散。预后极差。
白纸黑字,像最拙劣的冷笑话,在他眼前反复晃动。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嘴唇,尝到一点苦涩的铁锈味。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顽强地穿透夜幕,在天花板上投下一片模糊而虚假的光晕,代替了应有的星光。他伸出手,指尖在微凉的空气中划过,徒劳地想抓住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蜷缩起来。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苏洄眼珠转动,瞥了过去。
不是医生护士的通知,也不是家人朋友迟来的问候。屏幕中央,一个图标正无声无息地浮现、凝聚。
那是一个扭曲、旋转的暗红色漩涡。没有名字,没有开发商信息,只有漩涡深处,仿佛用最粘稠的血液书写的、不断流淌变幻的两行字:
【想活下去吗?】
【YES / NO】
苏洄盯着那行字。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像在为他倒计时。活下去?这具身体,这台被癌细胞疯狂啃噬的机器?他胸腔里涌起一股荒谬的冲动,混合着冰冷的嘲讽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罐子破摔的尖锐。
他伸出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带着一点病态的青色。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在那个猩红的漩涡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YES。”
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细小冰针刺入骨髓的寒意猛地从指尖炸开!那寒意并非仅仅作用于皮肤,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冻结,瞬间穿透皮肉,狠狠攫住了他脆弱的心脏。苏洄眼前骤然一黑,视野里的灯光、天花板、诊断单……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泼上了浓墨,旋转着、拉扯着、扭曲着被吸入一个无光的深渊。
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冰冷。
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揉碎,又在另一个维度强行拼凑。意识在极致的寒冷和眩晕中沉浮,仿佛在冰冷的深海里随波逐流,每一次试图挣扎,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脚底猛地传来坚硬的触感。冰冷的,带着灰尘和某种陈年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的空气,粗暴地灌入他的肺叶。
苏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身边冰冷粗糙的墙壁,稳住身体,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铁锈味,他用力吞咽下去,压下那令人作呕的感觉。
视线艰难地聚焦。
昏黄、闪烁的光线,来自头顶几盏苟延残喘的声控灯。灯光虚弱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映出墙壁——原本应该是雪白的涂料,如今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肮脏的水泥和霉变发黑的痕迹。墙角堆着一些看不清原本面目的垃圾和废弃物,散发出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淡淡血腥气的、难以形容的污浊气味。
一条长长的走廊,向无尽的黑暗两端延伸。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漆成暗绿色的木门,门牌号模糊不清,有些门把手已经锈蚀扭曲。空气粘稠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冷意顺着气管直刺入肺腑深处。
“操!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一个粗嘎的、带着无法抑制惊恐的男声在不远处炸响,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在抖?妈的!谁干的?绑架?全息投影?开什么国际玩笑!”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
“嘘——都他妈闭嘴!”一个相对沉稳些,但也明显紧绷到极点的女声压着嗓子低吼,“想死吗?看看周围!这……这地方不对劲!”
苏洄缓缓直起身,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胸口细微地起伏着。他环视四周,加上他自己,一共七个人。三个男人,三个女人,年龄各异,脸上都写满了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的恐惧。那个最先吼叫的壮硕男人正神经质地左右张望,拳头捏得死紧;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动着;那个出声呵斥的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短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环境,强作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紧张。另外两个年轻女孩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恐慌如同墨水滴入清水,迅速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扩散,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粘稠物。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欢迎来到‘幽闭病栋’。】
【副本类型:生存解谜(新手引导)】
【主线任务:在废弃的‘仁心综合医院’存活至天明(04:00:00)。】
【规则提示:】
【1. 安静是美德。过大的声响会引来‘它们’的注意。】
【2. 信任你的眼睛,但更要信任你的认知。认知污染无处不在。】
【3. 地图碎片散落在关键区域。拼凑完整地图是找到生路的关键。】
【4. 某些‘东西’渴望交流。请谨慎选择交流对象。】
【5. 倒计时开始:03:59:59… 03:59:58…】
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活……活到天亮?”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瘫软下去,“这里……这里他妈有鬼啊!规则说了!‘它们’!”
“闭嘴!”短发女人厉声打断他,眼神凌厉地扫过所有人,“都听清楚规则了?‘安静是美德’!谁再乱叫,别怪我不客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叫陈薇。想活命,就都冷静点!现在,我们需要弄清楚这里的地形,找到地图碎片。”
“说得轻巧!谁知道那些‘东西’藏在哪扇门后面!”壮硕男人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四处扫射,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恐慌的窃窃私语在昏暗的光线下弥漫,如同霉菌般迅速滋长。有人开始神经质地摸索墙壁,有人则死死盯着那些紧闭的、仿佛随时会吱呀一声敞开的暗绿色病房门,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苏洄却缓缓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倚靠的冰冷墙壁。他贴着走廊边缘,脚步轻得像猫,走向不远处一个歪倒在地上的、布满灰尘的移动病历车。金属推车的轮子锈死了,几份泛黄的纸质病历散落在地,像被遗忘的枯叶。
他蹲下身,动作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但异常稳定。冰冷的尘埃沾上他苍白的指尖。他拿起一份最上面的病历夹,翻开。纸张脆弱发黄,上面用褪色的蓝黑墨水写着潦草难辨的字迹:“姓名:王XX……入院诊断:急性肺水肿……治疗记录:……无效……转入ICU……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三个冰冷的字眼撞入眼帘。
苏洄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结了冰的深潭,映不出丝毫恐惧。他只是专注地、一行一行地看着那些被死亡浸透的记录,指尖划过那些潦草的、宣告终结的字符。耳边同伴们压抑的呼吸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现实里,他的病历上,大概也快添上这样一行字了吧?
“喂!那小子!你在干什么?”壮硕男人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焦躁和不满几乎要喷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那些废纸!想死别拖累我们!”
陈薇也皱眉看了过来,眼神带着审视和不赞同。
苏洄合上病历夹,轻轻放回推车上,直起身。他咳了一声,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味又涌了上来,他强行咽下,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轻得像叹息:“反正……现实里也快死了。这些……死人的东西,看着……挺亲切。”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走廊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浓稠黑暗,“至少,这里的‘死’,可能……会快点?”
这话像一块冰,砸在众人心头。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压抑的恐慌。陈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其他人,声音压得更低:“别管他!我们分组!两个人一组,互相照应,搜索这一层!注意规则,千万保持安静!目标是找到地图碎片或者……生路提示!”她快速扫视众人,“你,还有你,跟我走这边!”她点了壮硕男人和另一个相对镇定的中年男人。
队伍迅速被拆分成三个方向,如同被投入黑暗池塘的石子,脚步声被刻意放得极轻,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谨慎,迅速消失在走廊不同的岔口。原地只剩下苏洄和那个一直瑟瑟发抖的眼镜男。
眼镜男看了看苏洄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体,又看了看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脸上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恐惧占了上风,他咬了咬牙,竟也丢下苏洄,小跑着追向陈薇那组人离开的方向。
空旷、死寂的走廊,只剩下苏洄一个人。
头顶的声控灯,似乎因为过久的寂静,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明灭。每一次灯光熄灭,黑暗便如同有生命的潮水,瞬间将整个空间吞噬。灯光再亮起时,墙壁上剥落的痕迹、地上的污渍,都仿佛在黑暗中蠕动过,变换了位置。
苏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喘了口气。他没有立刻移动,只是侧耳倾听着。绝对的寂静。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和血液在耳膜里流动的嗡鸣。走廊深处的黑暗,像一张巨兽无声张开的嘴,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寒意。
他扶着墙,慢慢地、沿着走廊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陈薇他们未曾选择的方向。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心跳声掩盖的沙沙声。空气越来越冷,墙壁上霉变的黑色斑块也愈发密集,如同某种丑陋的皮肤癣。
走廊尽头,是一扇半开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挂着一个歪斜的、几乎辨认不出字迹的牌子,隐约可见“放射科”的字样。门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就在他靠近铁门几步远的地方,头顶的声控灯,毫无征兆地,“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如同实质的墨汁当头浇下。瞬间剥夺了所有视觉。苏洄的脚步猛地顿住。
冷!
一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穿透薄薄的病号服,刺入骨髓!那不是温度的降低,更像是一种……“存在”本身的恶意降临!
“呼……呼……”
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喘息声,突兀地出现在死寂的黑暗中。那声音离他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耳后!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稠的质感,像肺部积满了脓液的人在艰难抽气。
苏洄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黑暗中,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冰冷、滑腻,带着浓重的**腥气,几乎贴着他的后颈擦过!
认知污染!规则提示瞬间闪过脑海!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信!
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血腥味,用剧痛强行压下回头去看的本能冲动。那湿冷的喘息声在耳边徘徊不去,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腥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
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虚弱的身体,苏洄猛地向侧前方——那半开着的放射科铁门冲去!动作因为身体的拖累而显得踉跄笨拙。
“吱嘎——!”
生锈的门轴发出了刺耳欲聋的摩擦声!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
糟了!规则第一条:安静是美德!过大的声响会引来‘它们’!
苏洄的心沉到了谷底。
几乎在门轴噪音响起的同一刹那,身后那湿冷的喘息声骤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恶寒!仿佛无数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死死锁定了制造噪音的源头——他!
“呃…呃呃…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度痛苦和无限怨毒的尖啸,猛地从苏洄身后爆开!声音凄厉扭曲,带着高频的震颤,瞬间刺穿耳膜,直冲大脑深处!那绝不是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声响!
苏洄甚至来不及回头,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粘稠的巨力,如同一条巨大的、由怨念凝结的舌头,狠狠抽在他的背上!
“砰!”
剧痛!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苏洄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股巨力狠狠拍飞出去,撞进放射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他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尘土飞扬,喉头一甜,再也抑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
头顶一盏应急灯管,接触不良地闪烁了几下,投下惨白、频闪、如同鬼蜮般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间不大的房间。
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大小不一的X光片!惨白的灯光下,那些或灰白、或漆黑、描绘着人体骨骼、内脏轮廓的影像,如同无数扭曲的幽灵标本,在闪烁的光线下诡异地蠕动着!光片玻璃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更添几分阴森。
那个东西……进来了!
苏洄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猛地抬头。
就在门口!
一团无法形容的、蠕动的黑暗!
它没有固定的形体,更像是由无数粘稠的、不断滴落着黑色液体的阴影强行扭曲、糅合而成的人形轮廓。勉强能辨认出扭曲的四肢和一颗不成比例的、仿佛被拉长压扁的头颅轮廓。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不断旋转、深不见底的、散发着纯粹恶意的黑暗漩涡!那漩涡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所有的希望!
极致的冰冷和怨毒,如同海啸般从那团黑暗人形中爆发出来,瞬间填满了整个放射室!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和血腥味。苏洄被这股无形的恶意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肺部如同被冻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那扭曲的、滴落着黑色粘液的黑暗人形,迈开了“腿”——那更像是一团阴影的蠕动。它无声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步步朝着瘫倒在地的苏洄逼近。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X光片,在它靠近时,玻璃表面竟然诡异地凝结出一层厚厚的、蠕动的黑色冰霜!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苏洄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肺部的剧痛让他连咳嗽都发不出声音,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他看着那团代表死亡的阴影一步步靠近,那旋转的黑暗漩涡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都吸进去、碾碎。
现实里,癌症带来的痛苦是漫长而钝重的折磨。而这里……是瞬间的、彻底的终结吗?也好……至少……
就在那散发着腐烂腥臭、滴淌着粘稠黑液的阴影人形,一只扭曲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手”即将触碰到苏洄咽喉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如同冰晶在极寒中断裂,突兀地在死寂、充满恶念的放射室内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微小,却又如此清晰地穿透了那粘稠的怨毒气息,直接落在苏洄的耳中。
下一秒,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即将扼住苏洄喉咙的、由纯粹恶意凝结的阴影手臂,手腕处,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裂痕!一道闪烁着极细微、冰冷银芒的裂痕!
紧接着,那只扭曲的阴影手臂,连同它后面连接的整个庞大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暗人形躯体,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黑色玻璃雕塑,从手腕的裂痕处开始,无声无息地、瞬间崩解!
碎裂!溃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凄厉的哀嚎。构成那恐怖存在的粘稠阴影,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化作无数细碎的、飘散的黑色光点,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灰烬,迅速在惨白闪烁的灯光下湮灭、消失!
那股几乎将苏洄灵魂都冻结的极致恶寒和压迫感,也如同退潮般,骤然消散!
苏洄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那飘散的黑色余烬,看向门口。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
他很高,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利落、材质奇特的纯黑色作战服,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如同流淌的月光、又似凝固的水银般的短发,在放射室惨白频闪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奇异的光泽。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着,姿态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优雅,与这阴森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刚才那轻易捏碎厉鬼的存在,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目光,穿透了闪烁的光线和飘散的黑暗余烬,落在了苏洄身上。
那目光……苏洄无法形容。深邃得如同宇宙尽头的黑洞,冰冷得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一种难以理解的、近乎偏执的……专注?
银发男人迈步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无声无息,踏过冰冷肮脏的地面,如同行走在寂静的殿堂。他径直走到苏洄面前,蹲下身。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苏洄能清晰地看到他完美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双……难以形容的眼睛。虹膜是极深的墨色,近乎纯黑,但仔细看,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般的银色碎光在无声流淌、明灭。
他身上没有医院里消毒水和**的味道,反而带着一种极其清冽、如同初雪融化又瞬间冻结的冷冽气息,奇异地将周围残留的腥臭都隔绝开来。
他伸出右手。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皮肤是冷感的瓷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刚接触过极寒之物的凉意。
冰凉的指尖,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怜惜,抚上苏洄被鲜血染红的唇角。
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但苏洄的身体却瞬间绷紧,如同被毒蛇触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那冰冷的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比刚才面对那黑暗人形时更甚!那是一种……被更高维度的、非人的存在注视的恐惧!
“咳……”苏洄想开口,想质问,想推开那只手,但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和肺部的剧痛让他只能发出一声压抑的呛咳,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了对方苍白的指尖。
银发男人似乎毫不在意指尖沾染的温热血液。他甚至微微低下头,凑得更近,那双深不见底、流淌着数据银芒的墨色眼眸,专注地看着苏洄咳出的、溅落在地面的点点猩红。在惨白频闪的灯光下,那些血珠,竟隐隐折射出一种诡异的、非自然的微光,仿佛里面掺杂了极细微的晶体碎片。
他冰凉的指尖稍稍用力,拭去苏洄嘴角新涌出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然后,他抬眸,重新对上苏洄惊疑不定、充满抗拒和恐惧的目光。
那完美得近乎非人的薄唇,微微开启。
低沉、磁性,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却又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质感,清晰地敲打在苏洄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他的脑海:
“这次,换我来救你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不容更改的法则。
苏洄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冰冷得毫无人气的脸,一种荒谬绝伦又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像是在某个被遗忘的、最深沉的噩梦里见过这张脸!但现实中……绝无可能!
“你……”苏洄用尽全身力气,从剧痛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是谁……?”
银发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掠过苏洄痛苦蹙紧的眉头、苍白的脸颊、染血的唇角,最终定格在他剧烈起伏、如同破损风箱般艰难运作的胸膛上。那眼神深处,数据流般的银芒似乎闪烁得更加急促。
他冰凉的指尖,顺着苏洄的下颌线,极其缓慢地滑到他的脖颈,最后停留在他病号服领口下,锁骨上方那片单薄脆弱的皮肤上。指尖的触感如同寒玉。
“你的癌症……”男人的声音依旧低沉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苏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下!
“那张确诊单——”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苏洄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残酷精准,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进苏洄的灵魂:
“——是我亲手,放在你病历里的。”
冰冷的宣告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贯穿苏洄的耳膜,凿进他的大脑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句残酷的回音在颅腔内疯狂震荡、轰鸣!
“是我亲手……放在你病历里的……”
癌症确诊单……是他放的?
荒谬!彻头彻尾的、令人血液冻结的荒谬!
一股比刚才被鬼影扼住喉咙时更深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僵硬的脊椎一路冰封至天灵盖!苏洄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惊骇与暴怒!他猛地抬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那张脸,俊美得不似凡人,银发在惨白闪烁的灯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墨色的眼瞳深处,那些细微的、数据流般的银芒依旧在无声地流淌、明灭,像某种非人存在的冰冷思考。如此近的距离,苏洄甚至能看清对方纤长睫毛投下的、毫无温度的阴影。
是他!
那张脸!那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无机质般的冰冷气息!那个荒谬绝伦又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不是错觉!不是幻觉!是在某个……某个他拼命想要遗忘、却如同附骨之疽般纠缠着他的、最深沉痛苦的梦境深处……这张脸曾出现过!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的病房角落;在每一次被剧痛撕裂意识、濒临窒息的边缘;在那张宣告他生命倒计时的、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被递到眼前的瞬间……这张脸,如同幽灵般,在背景里一闪而过!
“你……”苏洄的喉咙如同被粗糙的砂纸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的痛楚,却盖不住那喷薄欲出的惊怒与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猛地抬手,用尽仅存的力量,想要狠狠推开那只仍停留在他颈侧、如同寒玉般冰冷的手!那是带来绝望的手!是宣告他生命被强行扭曲、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手!
然而,他的手腕在半途就被另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轻而易举地攥住了。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抗拒的掌控感。苏洄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瞬间被压制。那只手冷得像一块刚从万年冰层中取出的寒铁,紧紧箍着他脆弱的腕骨,传递过来的寒意几乎要冻僵他的血液。
银发男人微微偏了偏头,银色的发丝滑过他光洁的额角。他的眼神没有愤怒,也没有被质问的不悦,依旧深不见底,只有那片墨色深处流淌的、非人的银色碎光,似乎因为苏洄的剧烈反应而加速闪烁了一瞬,带着一种……近乎审视和解析的意味?
他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滴水声,如同冰锥敲打在死寂的鼓面上,突兀地从放射室门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走廊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
“滴答……”
粘稠,滞涩。仿佛带着重量和温度,落在地上。
这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比刚才厉鬼的尖啸更令人头皮发麻!
一股新的、截然不同却同样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意,如同无形的毒瘴,瞬间从门外弥漫进来!阴冷、滑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窥伺感?仿佛有无数只湿冷的眼睛,正贴在门缝和墙壁的阴影里,贪婪地注视着室内的一切,尤其是……苏洄身上新鲜血液散发出的、诱人的腥甜气息!
银发男人扣着苏洄手腕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他倏然抬眼,墨色的瞳孔深处,那片流淌的银色碎光骤然变得明亮、锐利,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锁定了目标!
他的视线,如同两柄实质的冰刃,穿透半开的铁门,射向外面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在评估威胁等级的漠然。
门外的黑暗中,那粘稠的滴水声……骤然停止了。
死寂,重新降临。
但这死寂之中,却弥漫着一种更加紧绷、更加令人窒息的张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气压降到极致的凝固。
有营养液嘛~~~~~[害羞][害羞][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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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幽闭病栋